夜间
无敌幸运星 襄救幸运星

春夜

柳绵扑槛晚风轻,花影横窗淡月明,

翠被麝兰薰梦醒。

最关情,一半儿温馨一半儿冷。

——一半儿八首·查德卿

“月姊姊!月姊姊!”

即使声声急促的呼吸划破“月之阁”的宁静清幽,端坐在昏暗琴室内的白衣女子仍不受影响的缓缓弹奏著古筝。急如星火地闯进房中,邵如星匆匆掀开珠帘,一坐在白衣女子的身旁,伸手便压住琴弦,焦急地喊道:“姊姊别弹了,我大祸临头啦!妳得救我。”

语毕,她喘了几口气才又继续说:“爹刚早朝回来,说皇上留他下来问话,皇上因为我先前贸然呈给他的卜卦字条,突然说要召我入宫!我瞧爹说话时的脸色好奇怪,我这次入宫,准是祸事吧?妳帮我算一算。”

邵盈月淡然一笑!似是料到邵如星会来找她。

“妳别光笑啊,”邵如星气恼地嚷嚷,这才见姊姊慢条斯理的移开放在弦上的双手,往一旁伸去。烦躁教邵如星等不及了,她乾脆抓起搁在长几上的纸和笔递给她的月姊姊。

邵盈月一握住笔,便在白纸上书写起来——

“幸运如星飞上枝头变凤凰。小妹,恭喜啊!妳这次入宫见皇上,是好事,不是祸事。皇上喜欢妳,视妳为他战胜辽国的幸运福星,妳此番进宫去,便是要听封领赏,受皇上的宠爱。”

纸上潦草的字迹是在邵如星模黑点燃灯火才瞧清楚的,“恭喜什么?宠爱?皇上为什么要宠爱我?”她呆愣的张口看著姊姊的脸,心底忽地窜起强烈的不安。难道是……她惊呼,小脸涨红!“天啊!所谓的宠爱……便是要陪皇上睡觉!没弄错吧?皇上老得都可以做我爹了,我才不要皇上的『宠爱』呢!”邵盈月在邵如星骇得跌下椅子之际,又换纸写了一句,“当今圣上看中了妳,不论妳喜不喜欢,都得进宫。”

“我不要!”

她听著妹妹刺耳的吼叫!写字的手没停,“既知如此,何必当初?那时皇上夜访我们邵府,我就警告过妳别闯进爹的书房,妳不听。现在,妳种了因,就必须自己承担后果。”

“当时人家听爹和武哥哥在皇上面前讲得慷慨激昂,忍不住就闯进书房里,同爹跟哥哥一块替皇上加油打气,就这么单纯嘛!哪里知道会惹祸上身。”邵如星纠紧眉头望著那些字,末了还摇晃姊姊雪白的衣袖,耍赖的说道:“再说了,我呈给皇上的纸条可是你卜出的字句耶!若说我擅闯爹的书房错了,妳也有份儿。”她望著姊姊蛾眉蹙起,几乎同眉心上小小的月牙胎记连在一块了。

邵盈月是长她七岁的亲姊姊!她虽然总是不发一语,可她并不是个哑巴。在她小的时候,因为一次严重的摔伤引发了后遗症之后,便开始变得不爱讲话,甚至还喜欢足不出户的待在黑暗模的房间里……

起初,爹娘吓坏了!以为月姊姊是跌坏了脑子,还请来好多名医替她治疗,然而却都不得其门而入。

逐渐的,时日一久,爹娘见月姊姊除了不开口讲话、不喜见生人之外,一切如昔!他们也就接受了女儿的现状,而且还依她所求,让她搬到府邸里最幽静的地方,也不再急著到处替她寻觅良医。她不知道月姊姊奇准无忧的预测能力是在何时产生的?或许,就是在那次摔伤以后吧!

无论如何,月姊姊这不可思议的力量到现在为止!已经助她和武哥哥避过了不少次的灾险。

至今,十多年过去了,月姊姊的秘密除了她和武哥哥知晓外,没旁人知道,甚至连双亲都不知情。

为免自身的能力遭人议论,月姊姊坚持要她和武哥哥保守秘密。

而她也总是缠著月姊姊测天卜地,满足她的好奇和贪玩。“对不起啦,我知道错了,我当时真该听你的,别闯进爹爹的书房。”邵如星叹气。

这下!她玩过头啦!竟惹得皇帝注意到她!

“好姊姊,妳帮帮我,我不要进宫,不要皇上爱我,妳想办法替我化解这次的灾难嘛!”

邵如星两眉之间也有一颗五角星形的胎记。她学著姊姊以手指按住眉心,努力沉思!可任凭她怎么死命、拚命的想,脑袋依旧糊成一团,完全理不出头绪。

“星儿……”

就在邵如星心急的等待姊姊的回答时,门外竟由远而近的传来阵阵呼唤。

“惨了!是爹!”邵如星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有没有办法啊?”她焦急的看向姊姊。邵盈月搁下笔陷入冥想,没回应邵如星。

“星儿!”

邵如星心慌的听著父亲的呼声,马上跑去吹熄烛火!凑近窗棂往外瞧。

她看见父亲的身旁多了几个宫中官差打扮的人,正朝这个方向走来。

“皇上派人来了,不……我不要进宫……”她喃喃自语,身子不由得往后退。

“月姊姊,想不到办法就算了,我决定离家出走,先躲起来避避风头,劳烦妳替我向爹、娘辞行。对了,还有女乃娘,我的丫环小莲,看守大门的顺伯……”

听妹妹贴在她耳边正经八百的说了一长串,令邵盈月又好气又好笑。

“我可能有一阵子不回来了,唉!可惜武哥哥现下人还在白沟河巡视,不能同他道别了。”

黑暗里,邵盈月感觉妹妹重重的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忽地,她的脑海闪过一丝灵感,她立刻拉住正要离开的妹妹,一边重新提笔疾书。“州桥下,汴河中,无敌襄救幸运星……”

邵如星来不及细看字句,便在姊姊的示意之下,匆忙将纸张抓了去,往绘有墨染山水图样的摺屏背后的边门逃走。

紧接著,房门“喀”一声地敞开。

邵盈月听到父亲的脚步声快速地来到她的面前。

“盈月,妳妹妹呢?”

仍坐在古筝前的邵盈月摇了摇头,她知道妹妹已早父亲一步从边门开溜。

邵通提灯照亮琴房……

在邵通灯火晃过的瞬间,珠帘背后悠然抚琴的白色纤影令宫中差役们留下深刻印象。

不见小女儿,邵遍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还不晓得该如何向星儿开口,说皇上喜欢她,还要他今天带她一同进宫陪皇上用晚膳,或许皇上还会要她搬进宫里住……

这会儿,离散朝还有好几个时辰呢!皇上竟然就性急的差人前来想接走他的女儿。

一想到一向口无遮拦的小女儿和人说话总是没大没小,再加上她那如月兑缰野马般的个性,不知会在皇上面前惹出多大的麻烦……

邵通十万个不愿意让她赴这皇宫之约!

“星儿不在她姊姊这里,八成又跑出府玩耍了。”邵通一面说道,一面退出大女儿的琴房。

片刻,古筝清雅的乐音再次由琴房里传出……

邵通又带差役们巡了一遍月之阁四周后,便立即招呼众人离开,以免打扰到邵盈月。“各位从宫中一路赶来,辛苦了。大夥儿不妨到前厅喝杯茶,稍事休息!等我让人找回如星,改天再亲自带她进宫拜见圣上。”

“改天?这怎么成?”差役各个面露紧张。

邵通也紧张得很,他一方面暗自希望她别在这时出现,另一方面又怕皇上没见著星儿,不知将作何感想?

“老爷!”远方突地传来一声大喊,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一名男仆奔过亭台楼榭、叠石林道,气喘吁吁地停在邵通的面前。“三小姐……骑去少爷的马匹……说要离家出走,不回来了……”

“什么?!”邵通一惊。

“如星小姐离家出走?”宫中差役比邵通更为惊讶。

他们是前来邵府接人的,倘若人没送到皇上的眼前,他们可是会受罚的!

☆★☆★☆★

州桥

汴京城内最热闹的桥上市集,一如往常的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吃、时鲜花果和金玉珍玩的摊位。

其中,一位十八岁少年摆设的摊位特别受女性青睐,让诸多貌美如花的女子逗留许久,这个“奇观”不禁引起路人侧目……

“胭脂怎么卖?”

“一两银子一盒。”

“一两!这么贵?你卖金子吗?”

面对女客的质疑,少年羞涩地结巴道:“不贵的……这是我最新调配出的胭脂!可以抹在脸上润气色,也可以修饰眼皮子,更可以当唇膏使用……”

“还是太贵了,而且,我怎么知道这胭脂是否真如你说的一般好用?”

其馀女人见不擅言词的少年被难倒,纷纷七嘴八舌了起来。

“瞧妳这打扮……你是吕家的丫环吧?妳可别怀疑无敌喔!他卖的胭脂不仅新鲜流行,价钱还很公道。这么漂亮的胭脂膏,妳家夫人和小姐绝不可能在别的地方买到的。”

“就是啊!无敌做的胭脂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连『醉梦楼』的花魁品香都是无敌的老顾客呢!妳若嫌贵,就去别的地方买吧!”

一听说京城第一名妓也是在此买胭脂,吕家丫环便二话不说地付了银两,从少年的摊位上搜括走几个膏盒,然后旋风似的快步离去。

“谢谢!下次再来。”

“无敌,你甭谢她啦!人家早走远了。”众女人瞧著那离开的背影,说长道短了一番。一会儿!她们又将焦点放回年轻男孩的身上。

“无敌,你再帮我上妆吧!你前天替我化的『风骚荡妇』妆,果然把我家那口子迷得服服帖帖的,没再去找他养在外头的女人。”

“无敌,我今儿个晚上要同夫婿接待一位很重要的高官,你也帮我化个『古典美人』妆。”

这位被人唤作无敌的少年,除了卖各色胭脂、化妆工具和黏贴的面饰之外,还兼做个人造型。当然,他是以卖化妆品为主业,做造型为副业,而替女客化妆修饰则是在他生意清淡时才做……

这个月还过不到一半呢!一下子就赚到这么多钱。郝无敌望著手中吕家丫环给的银子,满心欢喜的庆幸自个儿的好运。

他朝熟客们说道:“各位大姊对不住,我要收摊了,我得回老家一趟,送钱给我爹娘。”

“你要收摊?这么快?”

“你老家在潭州吧?这一南一北的路途,岂不是又有好多天不来州桥做生意了?”

“是啊!真抱歉,我想我娘亲和爹,所以想回家去一趟。”聆听女人们的抱怨,他搔了搔头,憨憨的笑著。

“不行!”其中一个较胖的女人拦住郝无敌将要推走的摊位。“无敌!你得替我上完妆再走!”

“就是啊!你也得帮我,否则我丈夫又会去找外头的狐狸精了。”

“我们都需要你,你可不能丢下我们不管。”

“嗳!妳们别……”男女授受不亲耶!郝无敌被几个扯著他两条胳臂的女客给扰得面红耳赤。

“嘻!你好容易脸红呀!”他害羞的模样教女人们嘻笑不停。

郝无敌招架不住热情的女客,不得已,他只好搁下推车,“好啦、好啦!我就替你们上完妆再收摊。”他满脸通红地格开缠著他的几双玉手,然后从摊位上拿起胭脂、水粉,偏过头询问女客们,“谁要先化?”

“哇啊——”

女人们还没回答他,就听见周遭的摊贩响起一阵阵的惊叫!

众人不约而同的向后望,竟看见一匹发了狂的棕色骏马横冲直撞的奔上桥来。

“嘶——”马儿仰头嘶呜,由鼻孔、嘴中呼出一团一团的雾气。

骑在马背上的人,正是才刚逃家的邵如星。

“停下,快停下来!”邵如星慌乱地想止住马匹,却没想到自己冲著马匹这么一喊,竟教它更紧张的朝人群里去。

“各位快让一让……让开!”

郝无敌听见邵如星清脆的吼声,反而呆呆的看向惊吓躲开的行人,以及护著自己摊位怕被疯马波及的小贩……

才一眨眼,狂奔的马匹已然逼近他面前!

“快走开啊!”邵如星大吼,俯视呆站在马前的年轻男子,她下意识拉紧缰绳,阻止坐骑撞上他的摊位。

“无敌,小心!”

“嘶嘶嘶——”

郝无敌被站立在他面前的骏马吓得听不见身旁女客们的警告。

“啊!”同一时刻,邵如星亦被猛然仰立的马匹甩出桥面,“扑通”一声落入湍急的汴河之中。

瞬间,桥上的人们给这突发的意外惊得呆愣。

“有人落水啦!”

当人群里爆出这样的声音时,郝无敌才回过神,跟著众人挤往桥栏俯看……

“咕!”被迫吃了一口河水的邵如星很快地就让头浮出水面,她本能的依照爹爹曾经教过她的招式,手脚开始在水里踢动起来。

即使她会游水,可冬天的河流仍冻得她唇齿打颤。梭巡到马匹在撇下她后便奔得不知去向,她懊恼不已地在心里咒骂。

明知道武哥哥养的净是一些疯马,她却贪图它们的脚程,现下可好啦!不仅驾驭不了畜生,还被它带著乱窜摔下河,她分明是自讨苦吃。

这一耽搁!又浪费了不少逃家的时间,但愿爹爹和宫中差役不会这么快就追上来。

“救命啊!”奔流的冰河阻碍著邵如星的行动,她努力呼吸,且拚命地往岸边游。

无意间,她瞥见桥的拱形处刻著大大的“州桥”二字!使得她的眼睛愈睁愈大,“州桥下……汴河中……咳咳……”她嘴巴念著,划著水的手不由得碰触放在衣襟里早被水湿糊了的纸张,顿失浮力的她一张口,又喝进几口水。

方才,她只急於安抚闹脾气的马匹,压根儿没想到就这么误打误撞的来到了月姊姊所写的地方。

无敌襄救幸运星……是什么意思?她匆匆忙忙的离开家,还来不及等月姊姊跟她解释呢!但是邵如星根本无暇思考,此时的她浑身被水冲撞得冰寒刺痛,只能载浮载沉地踢打著四肢,一点一点的靠近另一座拱桥的桥墩边船只装卸货物的平台……

然而在桥上旁观的摊贩与行人,却误以为邵如星就要敌不过河水的冲击沉入河底了。

“小泵娘撑不下去了!”

“这河水又急又冷的……”

郝无敌听不清楚身旁的人们都说了些什么,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在汴河里挣扎的女孩儿……

她是为了闪避他才被马抛下河的啊!

“无敌,你做什么?”买胭脂的女客们困惑地瞧著郝无敌丢下自己的摊位奔下桥去。

郝无敌沿著河岸奔跑,一下子就追上邵如星,他紧张的左望右看,终於在桥边发现一截长棍,他毫不迟疑的抄起木棍贴近岸边,将长棍举向河面,朝她大喊,“抓住它!”

邵如星拨水的双手直觉地抓住木棍。

郝无敌立刻握住摈子向后退,想拉邵如星上岸!可流动的河水与女孩儿的重量却猛地将他拖扯过去,反令他一个摇晃,竟从岸上跌落河里。

“哇——”他慌张地尖叫。

夹岸围观的人们也害怕地惊呼。

这时,木棍被郝无敌失去平衡的身体一压,彷如翘翘板似的弹起,恰恰打中邵如星的下巴。

“啊!”她惨叫一声,原本已接近河岸了,却因他这一搅和,又被河流冲著走。

另一方面,流动快速的河水也推冲著郝无敌,“救命啊!救……咕……咳!咳……我不会……游水……”他嘶喊,可一喊就吃水,他慌得胡乱挣扎,大部份的时间均沉在冰水里,浮不起来。

“救命……”他本能的高举双臂,没命的乱抓。

好死不死的,邵如星正巧被流经她的郝无敌抓个正著,咚地就被他压下水!沉至水里的她暗呼不妙,立刻扳开抓住她的双手,一个扭身踢动双脚,让头重新浮出水面。

“你别抓著我!”

“救命……”溺水之人哪听得见警告,他只当她是救命浮木,即使被推开,仍本能的伸臂紧紧缠住她不放。

“你别抓我啊!别乱动……喔……”邵如星的话郝无敌非但一句都没听进去,恐慌的四肢反而缠她更紧,逼得她猛喝水。

“放手啦!”她气极地在手忙脚乱中,朝他脸上痛揍一拳。

“呃……”他应声昏倒,就此停止挣扎。

邵如星如释重负,重新把头抬出水面呼吸!可这时,她竟瞧见一根横漂过来的木棍。

“啊!”她吓得赶紧拉住郝无敌的衣领,带他一起避开撞击。

她一个人与滔滔奔流的河川搏斗已经很辛苦了,现在居然还要顾著一个累赘!

“喂……抓住它!”

岸边的人声引得邵如星偏头望去,几乎筋疲力尽的她一手揽住背抵著她的少年,另一只手及时抓住众人递给她的长竿。

“抓好喔!快拖他们上来。”

折腾老半天,大家又拖又拉的,好不容易才合力从急流之中扯起落水的两人。

“咳咳咳!”一上岸,急促咳出水的邵如星立刻抛下仍昏迷不醒的郝无敌倒在一旁。

买了胭脂的女人们紧张地围住浑身湿透,面色青白的郝无敌,七嘴八舌地叫唤。

“无敌!无敌……你醒醒啊!”

听闻女人们围著少年叫唤,邵如星一愣。“无敌?”她用双臂环紧湿冷发抖的身子,瞥见她们其中有人解下披风盖在他身上。

无敌!无敌襄救幸运星……不会吧?莫非他是……邵如星的胸口急跳,她怔仲著,片刻后才挪移身躯来到少年的旁边。

“妳做什么?”被邵如星推开的女人们发出不满。

“帮不上忙的人统统走开!”邵如星朝挤在她周身的人一吼,随即跪在郝无敌的身旁,以手轻扼他的双颊,让他侧过脸、张开口。

她将食指伸入郝无敌的口中抠挖,清除他不小心吃进去的异物……

气息微弱的郝无敌睑色依旧苍白冰冷,陷入昏迷。

“喂!醒一醒,喂!你醒醒,我有话问你。”邵如星焦急地拍打他的脸庞,她还有好多疑问呢!可不能让他就这么一直昏迷下去。

旁观的人们不忍昏厥的男孩老是挨打,遂出声道:“小泵娘,别打了,他的脸都让妳打肿啦!”

“少罗唆!”邵如星怒瞪周围。“喂!你张开眼睛,我有话问你。”她将注意力又放回郝无敌的身上,继续捶打他的胸膛,未了还抓来一旁围观群众的披风紧里著他,想让他快点清醒。

这一招果真奏效,只见郝无敌眼皮一头,脸上稍稍有了血色……

但是邵如星仍嫌他醒得不够快,见他呼吸困难似的喘息著,便不假思索的垂首,将双唇覆在他微张的嘴上,呼给他暖热的空气。

邵如星率性的举动教众人目瞪口呆!

不一会儿,郝无敌浑身的湿冷都让唇上的热气逼退,他昏沉沉的撑开眼皮,随即意识到竟然有一位女孩儿正亲著他的嘴?!

他羞得撤过头,但残存在喉头的河水却引得他一阵急咳。

见他好不容易恢复意识,邵如星这才松了口气抬起身子,让他一次咳个够。

终於,在一阵欲罢不能的咳嗽肆虐后,他没忘记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忍不住困惑地望向在旁边死盯著自己的女孩,同时挣动著湿透的身体坐起来。

邵如星颇得意她用爹爹教过她的方法,救助了溺水者。“你总算醒啦!我问你,你的名字真是叫作无敌?天下无敌的『无敌』?”她冲少年劈头便问,还一面整理湿乱的发辫、衣裳,不管旁人异样的目光。

郝无敌著实让身穿鹅黄织绣衫裙、翠绿貂袄的可爱女孩儿瞧得面红心跳,不知怎的,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好啊!眼前这个两颊浮肿,一只眼睛四周还被她挥拳击得瘀青的男生,居然敢张著嘴傻呆呆的看她?还想让她扁啊!

他的行为让邵如星很是不悦。“喂!问你话呀!听见没有?”

郝无敌被吼得缩了缩肩,终於找回自己的声音,可两眼却不由得落在方才吻过他的绯红唇瓣,“是……我的名字是叫作无敌……我姓郝!郝无敌。”

瞥见郝无敌视线扫过她的唇,邵如星嫌恶的用衣袖往嘴上一抹。“你在州桥上做什么?”

“卖……卖胭……胭脂……”被女孩的一双明眸狠狠地瞪著,他的结巴更严重了。

罢才发生什么事情?他只记得自己跌到河里不断的求救,然后就被打昏了……他抚著肿痛的脸颊和眼睛,周围的目光与窃窃私语令他感觉到是这位仙子般美貌的姑娘拖他上岸的,想到这里,郝无敌一阵羞惭,他本来是要帮她的,却反倒给她添麻烦。

而她还用她的嘴……他害羞的慌忙低头,不敢再看女孩儿。

即便如此,留在他嘴上的香甜味儿却深深烙上他的心坎抹不掉了!

邵如星瞪著不时偷瞄她,说话还结巴的男生,没好气的道:“卖胭脂的郝无敌,你知不知道刚才在河里,我快要被你掐死了,险些上不了岸?”

他分明是个庸人嘛!哪配得上“无敌”这名字?

郝无敌被她不屑的眸光盯得倍加寒冷,不由得拉紧披风!嗫嚅出声,“对不起……咳咳……我挡了妳的马……害……害你掉进河里……我想救妳,反而害妳差一点就……对不起……都怪我不会游水……给妳增加麻烦……”

他一迳的道歉,还把所有的错往自己身上揽,倒教邵如星脾气发得理不直、气不壮。

人家好端端的做生意,是她的马冲上桥去捣乱,她活该倒楣被畜牲摔下河!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他做啥道歉?

为了帮她,连累他也跌进汴河里,她还得向他道歉呢!

倒是月姊姊的预言……她认为“无敌”该是个名字,该是一位能助她化解灾难,天下无敌的人……然而,看著眼前这个一脸憨实、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男生,她怎样也无法将他和“无敌襄救幸运星”联想在一块!

难道是她弄错了月姊姊的意思?邵如星愈想愈迷糊,也愈想愈不清楚,才稍微缓和的暴躁之气一下子又升了上来。“哼!你很有自知之明嘛!凭你这副软弱德行也想救人?小心管好你自己吧!省得又再给别人添麻烦。”她月兑口而出。

郝无敌呆呆望著气呼呼,豁然站起的女孩。

“喂!小泵娘,瞧妳长得天真可爱,怎么说话这般刺耳?”

“就是啊!无敌为了救妳,自己差点儿没命耶!妳不谢谢他也就罢了,还打伤他的脸?”

围著郝无敌的女客们忍不住替他打抱不平。

连旁观的人群亦纷纷交头接耳。

邵如星睨视周遭!说著违心之论,“谢他?刚刚他差点害我淹死,我没揍扁他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不能耗在这儿啦!再不走,若家里的人追上来,就再也走不了。

邵如星决定抛开姊姊的预言自力救济,她随即伸手模了模腰上的暗袋,庆幸丫环给她缝的口袋挺牢靠的,里头的银两才不至於被刚刚的河水冲走。

郝无敌见邵如星拨开人群就要离开,於是急忙撑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向她。

“姑娘!”

邵如星脚步不停的往前走,她急著离开这里都来不及了,哪会搭理他?可身后那二楞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喊她,实在令她烦不胜烦,索性用眼睛放几道冷箭教他闭嘴!

郝无敌立刻被邵如星的回头瞪视射得顿止脚步。

他不知道她在气什么、恼什么,只知道他不想让她走,只想再多看她几眼,哪怕是她生气的模样儿……突地,胸口升起了一阵燥热驱走他全身湿透的冰寒,他情不自禁的出声问道:“姑娘……贵姓芳名?”

邵如星沉著脸,再瞪郝无敌一眼,旋即转身离开,丢郝无敌一个人尴尬的杵在围观人潮里。

郝无敌基於礼貌,对他的一位女客道谢!“对不起,弄湿你的披风……”但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前面那抹小小身影。

“没关系,你披著吧!”

“不了,这样不好意思……”他下意识地月兑下披风还人家!其实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的魂全被勾走了。“无敌,你还好吧?怎么傻愣愣的?”

有人看不下去了,伸手在他睑前晃了晃,可没想到,他却猛然提脚狂奔,让大家又是一阵惊呼。

“无敌,你上哪儿去?你的摊位还没收啊!”

气还没消的邵如星双手环胸沿著河岸大步前进,走著走著,终究受不了一直跟在她背后的人转身低吼,“郝无敌,你跟著我做什么?”

郝无敌看见邵如星双手叉腰的瞪视他,才惊觉自己居然无意识的跟随她走了一小段路。“我……我……”他张嘴,看著自己呼出一口又一口的白雾,然而就是紧张得蹦不出来一个字。

邵如星蹙眉直视没里披风、冷得发抖的郝无敌,她正要开口,却惊见几抹黑影从远方逐渐奔近!

“找到三小姐啦!”

郝无敌见邵如星随著他身后的声音而变了脸色,不由得回头看。

几个身著官服的男子和十多名富贵人家的仆役骑著马,正朝他和邵如星奔来。

郝无敌本能的后退,他瞥向邵如星,却发现她早已没了踪影。

“姑娘,等等我!”他呼喊著。

邵如星没空理人,她专注的往前跑,心里只想著不要被抓住、不要被他们逼著进宫见皇上!

“姑娘……姑娘……”

身后锲而不舍的声音惹火了邵如星!她气冲冲的扭头吼他,“别再叫了,你烦不烦啊?走开!别跟著我。”

人的两只脚毕竟跑不过马的四条腿。不过才一下子,她就被家中的仆人们追上了,她虽然急得想调转方向,却立刻被宫中差役的马匹堵住。

“啊……”郝无敌追得太专心,一不小心便撞上停止脚步的邵如星。

“走开啦!”她烦闷的推开郝无敌,看准马匹的空隙就想钻出去。

皇宫里的差役眼明手快,在她又想逃跑之际,迅速跳下马抓住了她。“我等奉皇上旨意,接如星小姐进宫。”

邵如星很是不悦自己被人箝制,恶狠狠地瞅著抓她的差役。“把手拿开。”

“如星?”郝无敌张大眼睛注视著官爷恭敬的松开女孩。“你是邵如星,邵通将军的小女儿?”

邵如星睨了一眼打著哆嗦的郝无敌,实在厌烦他傻呆的模样。

随皇帝御驾亲征!领兵打败辽国的邵通,百姓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同他一起赴战场的二儿子邵武阳!为皇帝献上吉祥卜筮的三女儿邵如星,还有深居将军府里、神秘难见的大女儿邵盈月,都是人们茶馀饭后津津乐道的对象……

邵如星呵!郝无敌终於知道女孩的名字了,可她却是将军的掌上明珠,哪是他这种市井小贩能配得上的?

“都是你这傻呆耽搁我逃走的时间,这下可好啦!我要被他们抓进宫里了。”邵如星愤然地推开他的脸,不想再看到他呆滞的表情。

郝无敌抚著被推得疼痛的肿脸,深呼吸几口气!他忽地感到能和将军之女呼吸著同样的空气实在令人快乐。

见她又试图闯关,他赶紧快步跟随她,“抓进宫里?他们为什么抓妳?妳不想进皇宫吗?”

“我若想进宫,还需要逃吗?笨!”邵如星白眼瞪向郝无敌,不想同他多作解释。“你走啦!不要跟著我。”

她的斥责让郝无敌肿胀的脸更加通红,他也想转身离开啊!可她的声音、一举手一投足,在在教他的身心迷失方向而不由自主的总是往她靠近……

邵如星闷哼一声,不再理会跟著她的傻愣男孩。

此刻,她只想早早甩月兑包围,离开京城。

“三小姐……”将军府的仆役看见小姐想走,纷纷下马拦阻。

“让开!”邵如星虽能斥退不敢违逆她的家仆,却不能通过追上前来堵住她的宫中差役。“你们敢挡本小姐的路?”去路被挡,她忍不住朝他们大吼。

她洋洋得意的瞟视阻在她眼前的男人们面露犹豫。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想著,她立刻冲出包围。

可还没走出几步呢!邵如星就望见策马直直朝她走来的父亲,大大的惊讶教她止住脚步。

邵通轻扯缰绳,令坐骑停在他们面前。

他俯视家仆和皇宫差役,最后将视线放在女儿的身上。“怎么湿成这样?妳的马呢?发生什么事了?”

邵如星头一撇,没吭声。

邵通也不在意。“好了,别玩什么离家出走了,我们回家吧!晚一点便和宫里来接妳的差役一起入宫觐见皇上。”他解下狐裘披风,让家仆将披风递给女儿。

邵如星赌气地躲开想为她披衣的家仆,宁可受寒风吹。“我没在玩,我是真的要离家出走!我不要进宫,你叫他们回去跟皇上说,我不想见他。”

“不许无礼!”

邵如星被父亲的吼声吓得退后。

郝无敌看见邵如星对马上之人显露惧意,他立刻站到她的前面。

这傻呆……邵如星讶异地瞟著冻得直发抖,却还逞强的郝无敌。

邵通疑惑地望向也同女儿一般湿透的男孩,他虽然有著满月复的疑问,但此时,他已经没空理会陌生人了。“皇上要见妳的事吓著你了?都怪我没同你讲清楚……皇上要你进宫,只是想邀你一块用膳,如此而已,不是什么坏事情。”碍著旁边有宫中之人,邵通对女儿的语气刻意保持严肃。

其实,从出了家门的这”路上,他都在想,若是找不到星儿就算了,找著了,他也不打算和她多说实情,直接便让差役接她入宫赴圣上的宴,可若是圣上在宴上提起婚事,他一定会替女儿挡下圣上的一时兴起,在圣上面前求他打消娶她的念头。

“不是坏事才怪!”邵如星嘴一撇,“皇上没事做什么邀我进宫用膳?而且,你当初告诉我的时候脸色就怪怪的……肯定是皇上喜欢我!想藉用膳为由,要我嫁给他,对不对?”

小女儿精准的猜测教邵通吃惊,“这、这事儿妳怎么可能知……”

“哦~~我果然没猜错,皇上要见我的事,你没告诉我全部的实情!你是不是要瞒著我,早早把我嫁入皇宫?你好过份!你不疼我了,竟然要把我丢进皇宫里!”邵如星苦著脸控诉。

“不是的!我怎么舍得妳进宫?”

瞧爹爹急的!邵如星在郝无敌的背后偷笑。

邵通怎么也想不到小女儿鬼灵精怪“猜测”到的,其实都是大女儿告诉她的。

如星小姐要嫁给皇帝?郝无敌不知怎的,觉得心口凉飕飕,他忍不住转头凝视邵如星。

此时,邵如星正和父亲对望。

“星儿,回去吧!”

“我不回去,我要离家出走。”

“就为了不肯进宫见皇上,妳就要离家出走?”

“对。”

“胡闹!有我陪著妳去见皇上,若是皇上当真开口提亲了,我会替妳挡下的。”

“我才不相信,没有人比皇上还大了,他一开口,谁敢不听从?”

“别闹了,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邵如星固执的对父亲摇头,小手寻求依靠地扯住前方男孩的衣服。

她的揪扯令郝无敌浑身一震,挺起了胸膛,看著这时正指挥著坐骑的中年男人朝他们两个人靠进。

他不知道骑马的男人和邵如星小姐是什关系,她为何不像刚刚对其他人般要他退开?郝无敌的脑袋轰隆乱转……若是她被他们带走了,他就再无见到她的机会了!

思及此,他不知哪儿冒上来的胆子!竟冲著邵通咆哮!

“啊——”

“嘶嘶嘶……”

突然的吼声令邵通的马匹受到惊吓,其馀的马也感染到不安,全都躁动起来。

在众人纷纷安抚所乘马匹的当儿,郝无敌乘机抓住邵如星的胳臂,带她窜过这场骚动……

“如星小姐!”

“三小姐,别跑啊……”

郝无敌不管旁人的声音,只是拉著邵如星一直跑。

“你做什么?喂……快放开我!”邵如星扭动手臂,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行为。

“妳不是不想被抓回去?”他回头喊道,仍是扯住佳人往前冲。

闻言,邵如星一愣。她瞧著郝无敌不怎么灵活的手脚,甚至还因寒冷而瑟缩的背影……瞬间,她为他好努力想帮她逃月兑的心意而感动……

她不再抗拒!任由他牵著她奔跑。

片刻,邵如星眼见一名宫中差役逼近他们,她灵机一动,“郝无敌,停一下。”就在他停下脚步时,她随即弯腰抓起地上的一团雪朝差役的坐骑用力丢去。

“嘶——”马儿被雪块击中脸,惊得前蹄高举,而坐在马背上的差使则慌忙抓紧缰绳,以防坠落……

邵如星见机不可失,快速奔到受惊的马匹旁边,强将差使拉下马。

杵在原地喘气的郝无敌张口结舌地望著差使摔在地上,换邵如星动作敏捷的跳上马鞍。

“快上来!”控制好马匹的邵如星奔向郝无敌朝他大喊。

郝无敌依言抓住她伸出的手,被她往上一提,姿势难看的挂在马上。

“三小姐,停下来……”

郝无敌忍下肚子被奔驰的马儿震得难受的感觉,一面望向更多追上来的人马,一面著急著马匹的速度不够快,在行经岔路的当儿,他对她喊道:“往左边,那里面有小巷子。”

邵如星二话不说,随即照他所说的令马转向……

邵通一行人追著邵如星转进小巷里,引起不小的骚动。

“做什么啊!来了这么多马……哇啊!”

众多马蹄奔过,立时撞翻家家户户摆於门前的器皿,还扰得巷内住户连声抱怨。

一阵追逐后,宫中差使见邵如星转入右边的巷子里,众人立刻转向,又随之往左——

才一眨眼,他们却惊见狂奔马儿的背上不知何时已然没了人影!

“如星小姐不见了!”

“三小姐!”

皇宫差使和将军府仆役的喊声回荡在巷子里。

小丫头!逃跑的速度倒挺快的。跟在宫中差使背后的邵通不由得嘴角轻扬。他看著无主的马逐渐慢下来,又看向众人跳下马,在巷道边堆满杂物的地方东翻西找……

一会儿,他出声道:“好啦!别再翻了,星儿该是已经溜掉了,你们快把人家摆在门口的东西归回原处。”

“是,老爷。”将军府的仆役应声。

同一时刻,躲在墙角空鸡笼里的郝无敌和邵如星屏自心以待,就怕仍在翻东搜西的皇宫差役下一个掀开的就是他们头顶的厚布。

“如星小姐应该还在附近……你们往东边找,你们,到那里找一找。”

众马匹随著差役的声音渐渐远离……

直到安静无声了,躲藏的两人这才敢从鸡笼堆里挣月兑出来。

“呼……”闷在满是鸡臭味的竹笼里的邵如星终於能再呼吸到新鲜空气。她连忙拍去黏在身上的鸡毛,边瞥著一身脏污的郝无敌。“我的妈呀!你好臭喔!”

真是五十步笑百步。郝无敌失笑道:“妳也同我一样臭!”

两个受鸡味儿洗礼的臭人互相揶揄的同时,竟看见几户人家瞪了他们几眼,掩鼻关门,不禁同声大笑。

“哈……你有没有瞧见那大婶的表情?这下子,铁定没人敢接近我们了。”邵如星笑得肚子都疼了。

郝无敌第一次见到她的笑脸,那灿烂可爱的笑靥,同他在河边的初吻一样,都教他心头狂跳,整个人乱糟糟的没了方向……

邵如星的笑声,在郝无敌温柔地为她除去沾在发上的鸡毛时顿止,他对她明显的情意教她不由得小脸泛红。

可当她直视被她打得脸肿、眼睛瘀青的滑稽脸庞,又忍不住笑出声。“喂!我刚才打你、骂你,对你那么坏,为什么你还要帮我逃跑?”

在爹斥责她时,郝无敌竟护在她的面前,连刚才,也多亏他熟悉这里的环境,要她弃马躲在鸡笼里,才能逃过宫里差役的搜寻……

她凝视高她半个头的害羞男孩,对初见他讨厌的印象也改变了不少。

郝无敌很不习惯邵如星一改先前对他的厌恶,笑嘻嘻的瞅著他,“我……我不知道……”他结巴出声!在喜欢的女孩儿面前,他满脸燥热,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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