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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夫记 第三章

安妮妲恍如置身梦中。

自从母亲死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全都落在她的肩上;她早已习惯去计划事情、安排杂务,甚至还担起了教养妹妹的责任!因此,当她发现竟有人替她把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她觉得格外的新奇。

就在她初到的那一晚,被女仆领上楼去换装准备进晚餐时,一位身穿黑绸的年迈妇人,敲响了她的门,后来她才明白这位就是布鲁伦宫的女管家。

“罗伯森先生希望你能够把家里的住址现在就给他,小姐,这样,车夫才能在今晚把明天一早就要开始的行程排定。”

“明天一早?”安妮妲问。

“他是这么说的,小姐,”女管家恭敬地回答,‘我也要跟着一块去,这样,在回程的时候,就可以照料你的妹妹了。”

这位女管家自然是个忠诚可信的伴随!安妮妲一面想,一面不住地微笑。她知道,公爵是不想让她的妹妹再陷入她所遭遇到的尴尬局面!

才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就算不去想他的行为举止,光想到他冷嘲热讽的态度,一把怒火便又冒上来。

可是再想到凯柔和雪伦就要来了,而且比她预期的还要早,怒火便又熄去,情不自禁地欢喜起来!“恐怕你得走上好长一段路呢!”她对那位老女人说。

“主人还另外派了仆人预先到李彻斯特去——主人的朋友布莱敦夫妇就住在那里,等我带今妹回来时,中途就可到那里投宿,既舒适又安全,小姐,这样我们就不用住进那些恐怖的骡店去了!”

“可是,据我所知,公爵阁下有时候也住到那里去2”

安妮妲感到好奇,便问。

“是的,”女管家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可是主人在那里自然会受到最好的招待,此外,主人也不喜欢布莱敦那种早起早睡的老式生活。”

凯柔和雪伦决不会重蹈那种不幸了!安妮妲暗自庆幸。

她照着老管家的话,写下了住址,并且顺便写了一张字条,告诉妹妹们事情比大家希望的还要好,而她正等着她们迅速来临。

她们接到这张字条时,有多欢欣,她不用想也够明白的了。

另一方面,她却觉得遗憾,遗憾没能亲自去接妹妹,亲自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们。可是,她知道在伦敦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呢!

写好信,换过晚礼服后,她才捱捱蹭蹭地下楼来。和爱芙琳·林笛见面,自然算不得是挑战,可是她还是有点儿紧张。

开饭的时间显然延后了。安妮妲明白,公爵是有意等待爱芙琳,好让她在吃饭时,有个正式的伴护。

她不由得想,公爵怎么毫不担心:爱芙琳很可能出去了啊,就算在家也可能有打算:看他那副样子,好象全世界都候在那里,等着他的命令。想到这里,她更恨他。

待她下得楼来,沙龙里已经有两个人在等她了。她看到公爵正和一位她——看就明白是谁的女人说话。

她为这个人选操心了很久,深怕公爵所选来的伴妇会是—个古板而骄傲的人物,会愚拙到象那些卡夏城的妇女一般,只因为凯柔的美貌而排斥她。

但是当她一踏上地毯,瞥到了爱芙琳、听到她一声轻笑,那股久酝心中的焦虑便倏然消失了。

她大约六十岁的样子,削瘦的身躯,仍挺直得十分有精神,眉眼间的那股愉悦,显示她仍然享受着生活的快乐。

她年轻时未必是个美人,却必是个时髦人物。一走近她,安妮妲便立刻感觉到,自己这套衣服实在太不妥当了。

款式拷贝自妇女杂志,料子却是最便宜的次料!虽然颜色还算合适,但是一眼就能看穿——绝对是自制的。

而爱芙琳的衣服,安妮妲花了好一阵子才看明白,那衣服虽然不是新的,甚至可以看出穿过很多次了,却每一褶、每一缝,都表现着“巴黎”这个字眼的魔力!她缓缓地行过大厅,向爱芙琳走去。她察觉到公爵的眼光正盯在她的脸上,突然泛起的羞意令她迅速地垂下了眼帘。

“爱芙琳,让我替你介绍——这位便是安妮妲·梅登小姐!”他一直等她走到了身边,才调头对那位坐在沙发上的女人说,“她及她的妹妹和我们的家族有点儿关系,是我们高祖母的远外孙女,因此,她们不仅是我的表妹,也是你的!”

爱芙琳伸出手来。

“欢迎你加入!”她脸上带着盈盈的笑容,“我一眼就能断定,你是本家族这几世纪以来,最动人和最有价值的资之一。”

安妮妲礼貌地行了—礼,爱芙琳则一把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再也不会有比这更令人兴奋的事了!”她说:“没有人会知道你和你妹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约瑟竟然会做了你们的监护人!”

说到这里,她用眼角溜了公爵一眼,似乎另外有所领会,然后,她又扬起了声音,嬉笑着说:“哈!看来我们几个人的关系,愈来愈搞不清楚了!路易土也有五个女儿,就从没见你替她们办什么舞会的!”

“舞会?”安妮妲几乎摒住了呼吸,她艰难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当然,”爱芙琳回答说,“要把你们推介出来,除了舞会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我还记得布鲁伦宫上次的舞会,算算已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晚餐是在一间大餐室里举行的:六七个仆人穿梭着上菜,一丝不苟的司膳则在一旁监视着,气氛轻松和缓,并非安妮妲所想象的那样吓人。

爱芙琳高声谈笑着,说的都是她和公爵都认识的熟人;然后,又说起拿破仑在一八一四年逊位时,布鲁塞尔有怎样的反应——因为布鲁塞尔正是她丈夫生前驻节的所在地。

“可怜的贺伯!他不该在我们刚能享受和平的时候便死了。”她说,“那时我还想随他从布鲁塞尔转到巴黎呢!那是所有外交家该去朝圣的地方,谁知竟去不成!”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住了,整个席面也因此陷入沉静,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她格格地笑了两声,用一种欣慰和如愿以偿地音调说道:“就很象烟囱里突然掉进汽球似的,我真有点儿喜出望外:罗勃逊竟然出现说,你希望我尽快赶来!”

“这个你得谢谢罗勃逊了,是他建议我的!的确也只有你能替我分组这份新加在我身上的责任!”公爵悻悻地说。

他的语声仍然锋锐如刀。安妮妲一听就明白,他还在为这硬套上的责任生气,她只有暗暗希望,这种气他不需要生得很久。

她对凯柔和雪伦找丈夫的事用有信心,用不了多久便会功德圆满;一且她们结婚了,就不用再去招惹这位大公爵了。

她也禁不住怀疑,爱芙琳是否正在猜想她闯进布鲁伦宫的方法。说不定正在为此而批评她行动鲁莽呢!而公爵接下去的行动,更教她不用怀疑了。只见公爵才把食物吃完,便推盘站了起来,一面还对他的堂姐说:“请你原谅,爱芙琳,我现在必须赶去摄政王那里告个罪,今晚我本约好和他一块儿吃晚餐的。“爱芙琳猛然合起了双手,轻喊了一声,“哦,约瑟,那真糟糕!我们把你的正事给耽误了。摄政王殿下一定会很生气,他最讨厌有人扫了他的兴头!”

“没关系,我有个好借口,”公爵随随随便便应了一声,“我只要告诉他;再过不久就可以见到三位大美人,那么他一定会转怒为喜,大大地高兴一阵!”

鲍爵说这话的时候,声调却是冷漠的,好象摄政王生气与否与他毫无关系。安妮妲深深认为,这又是他傲慢典型的一种表现。

“就算我真正叨扰了他的,”她暗里咬了咬牙,“我还是要说,我恨他!”

可是有一点她却不得不承认:当公爵离开她们,施施然地走过沙龙时,他那种独特的风貌、那种大人物的气派,仍是无入能比的。

门随后掩上了,这时爱芙琳把脸转向了她。

“你这个奇妙而妙不可言的孩子!”她喊道,“你是怎么弄的?你若是再不告诉我,我就要憋死了!快说,你是怎么弄的?”“什么怎么弄的?”安妮妲奇怪地反问。

“你是怎么把他说服的?让你——你们三个到这里来?我实在不敢相信!”’“可是,为什么呢?”安妮妲又问。

“为什么?”爱芙琳睁大了眼睛,然后用高亢的声音说道:“因为,假如你要在世界上找最自私、最不顾别人死活的人,那一定非布鲁伦公爵阁下莫属了。他跟他的爸爸——我的叔叔,那个自私的大怪物,简直一模一样!”

安妮妲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怔怔地瞧着她,爱芙琳停了一会儿,便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第一个念头便是:他总算恋爱了!但是看他说话的样子,又好象把你们当做累赘似的,可是若真如此,他怎么又把你们收留下来呢?你是不是抓住了他的把柄,趁机把他给逮着了?”安妮妲忍不住笑了起来。“哦!不要乱猜,事情是这样的,我来这里原是求见老公爵的,我没想到他已经去世了。他是我父亲年轻时候的朋友。”

“约瑟也是这样告诉我,”爱芙琳说,“但是他阁下是绝不去补他老子所留下来的漏洞的——何况,象这样待补的漏洞,他们俩有的是!”

“你似乎并不怎么喜欢你的亲戚!”安妮妲忍不住说。

爱芙琳又扬起了她那充满乐符的笑声,那似乎已成为她的特色。

“他们都是良心被狗吃去了的那种人——除了满腔傲气外,什么也没有!如今他竟会有心造就象你这样的表妹来,我当然吃惊不过了!你的妹妹是不是都和你一样漂亮?”

“他们要比我漂亮多了!”安妮妲立刻回答,“他们生得很美……美得教人难以相信!”

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又说:“你千万要帮助她们,爱芙琳1这是她们唯一能够找到合适对象的机会,”“这就是你来伦敦的原因了!”爱芙琳叫了起来,“其实我也猜到了!”

“等你见到了凯柔和雪伦,我相信你就会明白了。”安妮姐说:“我们在卡夏城的生活,既平淡又单调;我们所接近的人,没有一个是合适她俩的。”

“这类差事我一向乐于接受!”爱芙琳微微地一笑,“明天我们得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买东西,我看得出来,你得先去添些衣服,而我呢,也一样,至于你的两个妹妹,则必须在任何人看到她们之前,先改头换面!”

“要很久才能让她们见人吗?”安妮妲不安地问。

“只要他们一踏上伦敦,就得给他们配上最时髦的装备,”爱芙琳带着几分沉醉地说,“我已经安排好,舞会就在这个周末举行!”

“那么快?”安妮妲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愈快愈好!”爱芙琳说,“你必须明白,这一串的任何宴会、欢会、舞会和聚会,对你们都非常重要,只有把布鲁伦宫的舞会早早的办了,那样你们才有足够的时间去参加别人为你们举行的宴会,那种趋之若鹜的情形你是绝对想不到,的!”

爱芙琳的话就好象预言一般,早在那舞会之前,安妮妲便已经受尽逢迎。陡然间陷入一种昂贵而充满刺激的生活,几乎教她差一点记不起自己的身份来。

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餐后,她们俩便乘着公爵的马车前注那闻名于世的庞德街。她们首先去的是包廷夫人的服装店。据爱芙琳说,那是伦敦最出名的服装店,包廷夫人则是最巧手的裁缝。

包廷夫人看到安妮妲那身衣服的时候,第一个反应便是皱紧了眉头,摆出一副傲气凌人的姿态——等到她明白爱芙琳女土是谁,而布鲁伦公爵的三个被监护人要由她来设计和打扮时,那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地大转变了!

这一了解之后,自始至终笑盈盈的:她立刻把所有的衣裳摆出来,甚至连别的客户所订的,才做了一半的袍子也都拿了出来。

安妮妲看得眼都花了,一件要比一件优美,一件要比一件华丽;到得后来,她几乎觉得,凡是包廷夫人建议的都该买下来。

但是爱芙琳却要挑剔多了,她高水准的眼光令安妮妲不得不表感谢。

还有一点她深为庆幸的,幸好她对于凯柔和雪伦的尺寸都很清楚——由于过去五年来她们的衣裳都是她亲手缝的。

“刚成年的少女,必须穿白的。”爱芙琳说得十分坚定。

“凯柔穿白的很漂亮!”安妮妲说,“但是雪伦的肤色深,穿有色的比较漂亮。”

“初入社交圈的少女,没有不穿白色的。”爱芙琳依然坚持。

这个难题终于由包廷夫人解决了。她建议替雪伦的白色晚礼服上,加罩一件银色的丝网,另一件则滚上金色的丝边,再在窄窄的裙腰上缝上三道金带。

包廷夫人一面说一面顺手拿过材料来搭配着。

这些料子是够轻了,简直浮得起来,同时,也够透明的了!安妮妲不由得咋舌。

细薄如丝的网纱、棉花、薄绸、薄绢,还有染了色的薄棉布,没有一件不是透明的!虽然上面或者绣了花或者车上了金银丝线,穿到身上去,仍会教人曲线毕露。

雪伦说的那些话,可真没说错!但是安妮妲已决定,要相信爱芙琳的眼光;而事实也证明,当她选了一件试穿的时候,发现这薄薄的料子穿在身上,并没有象拿在手上那样坦露、撩人。

等到他们驱车赶回和鲁伦宫午饭的时候,安妮妲觉得她们所订下的东西已经可以堆成小山了!她禁不住怀疑她存在公爵手上的那一串价值五百镑的项链,是否担负得起他们这样的花费!

但是爱芙琳还没完没了。

还有帽子、鞋子、袜子、睡袍、手套、阳伞,起码还有上打的东西准备在下午去买。至少还有手提袋或手网袋必须买,这已成了时尚——因为薄料制的口袋已藏不住,也放不下什么东西了!安妮妲只有任凭爱芙琳去了,她毫无招架的余力!因此,当她们回到布鲁伦宫,她想,趁着爱芙琳上楼休息的时候她最好还是去和公爵谈一谈,看看她们是否已经透支了那笔钱!她先随着爱芙琳登上楼,等她上了床后,便找了个借口、回到楼下去。她询问管家公爵是否在家。

“主人正在书房里,小姐。”

“那么,你去问问他,说我想和他说话。”

“我这就去替您通报,小姐,主人这时正好没客。”

安妮妲随在他身后向书房走去。昨晚那场最尴尬的戏就是在那儿上演的。她知道,此刻的她看起来要和昨晚那个刚抵伦敦、浑身土气的她,完全不同了。她已大大地改变了:就包廷夫人的眼光来看,她现在的打扮已够风格、够雅致,足以在男人堆中燃起一束烽火。

因为她身材苗条,刚好穿得下套在包廷夫人模特儿身上的那一套衣服;蓝色,蓝得象风信子一样,新式的栽合一一高腰小泡袖;衣上的坠饰,要比滑铁卢之战前的,复杂而华丽多了。店内的人还替她重梳了发型,这新梳的发型与以前的迥然不同,她明白,这才是最适合她的。

这一切今她有了十足的信心;这时,管家已打开了书房门,大声的替她通报:“梅登小姐,主人!”

鲍爵正坐在他的扶椅上,读他的时报。

安妮妲走进来的时候,他也正好抬起头来。在他还没站起身来以前,他的眼光在她身上足足停了几秒钟。她想,他在审察她。

她昂起了下巴,故意做出骄傲的样子,一面迈步走了过去,一面心里暗想:这一次绝不能被他那盛气凌人的态度吓倒。“你要见我?”他问,眼光直盯在她的脸上。

“我知道阁下最不喜欢被小事打扰。”安妮妲说着,觉得气息似乎都要闭住了。“但是,我想我还是应该告诉你,林笛夫人和我今天花了很多钱,不过我敢保证还没有花到项链的那个数目。目前,我们还得花下去,而我又不愿在阁下这里负债……。”

“这事会让你烦心?”公爵问道。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安妮妲庄严地说,“我们妹妹绝不愿成为你经济上地负担,当那笔钱用得差不多的时候,请你通知我一声。”

鲍爵不置一词的望着她,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不知道该怎样和林笛夫人说才好,她自己也订制了一些衣服,却叫服装店和其他的商店报帐单送给你!而林笛夫人所有的用度应该由我们自己来负担才对。”

“那样岂不是太阔气了?”公爵徐徐地开口了,那声调安妮妲听来,正是一种嗤鼻的声音,“就算那项链值五镑,又不是能够花上一辈子?”

“应该可以花上两个月,”安妮妲说,“同时,我希望由我自已来负担舞会的费用——香槟酒、还有乐队……”

“我想我必须先说清楚,”公爵截断了她的话,“在我自己的家里招待我自己的客人,不管花费如何,都是我的责任。”

“可是假如不是为了我们,你根本不需要去招待那些人!”安妮妲想要争辩。

“用女人的钱,我可没有那种习惯!”

“你犯不着把话说成这样,”安妮妲锐利地反击过去,你这样一说,好象我连建议都错了似的;但是你和我都很白:你并不希望我们来,我受不了那种利用你的善意来养肥我们自己的感觉。”

“假如你不同意我处理自家事务的方式,”公爵硬声封住了她的话,“还有什么路可走?你是明白的。”

他的话说得可够冲了!安妮妲简直快被气晕了。

“我实在搞不懂你为什么点不透!”她气急败坏地说,是我,是我把自己和两个妹妹硬塞给你……这是无可否认……我们虽然穷,但我们还不愿做个看到什么就一把抓的人!这样的穷亲戚虽然在任何一个家族里都找得到,但是我看不出我目前有做这等人的要求!”“你要这样想,是你自己的事!”公爵怒声制止了她,“假如我会让你左右的话,我就该死了。我认为该怎样做就怎样做!而你,只有听我的!”

安妮妲注视着他,满脸通红,原有的尴尬转瞬间为激愤所代替。

“那很好,阁下,”她咽了一口气,“您的好意我当然会……铭感五内,终生不忘的!”她冷冷地把话说完,行了一礼便快步走出了房间,生怕噙在口中,说出就会后悔的话,月兑口而出。

他怎会长出个猪脑袋来?她在嘴里咒了一声,却也同时开始想到,她为这个和他争也未免太荒谬了。

他已帮她们做了那么多事,已不差香槟酒和乐队那一点点钱了。他那么有钱,绝不会在乎的!她想着想着,突然觉得陷入了一道流沙,迟早,这道流沙会要她没顶,把她窒死的。

凯柔和雪伦终于到了。雪伦兴奋地向她奔来,一脸烁然的笑容,她一下亲着安妮妲,一下又抱着她的手臂,然后又埋怨自己怎么那样没信心:什么坏结果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她们真能到伦敦来,并且还能在最幸运、最有利的环境中,踏入伦敦社会!“公爵的被监护人!舞会!噢,安妮妲,你是怎么弄成的?”她喊着,两手又圈上了姊姊的脖子。

“说句实话,”安妮妲微笑着回答,“我也从没想到他会同意!可是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得自己负担自己的费用,我把妈妈的项链给他了,说好要由我们自己付钱;可是他却不让我付这个舞会的开销……”

“他当然不会让你付!”雪伦说,“毕竟这个舞会是在他家里举行的!他真好,我们要好好地感谢他一番!”

‘唉,我宁愿自己付钱,这样我会快活一点,虽然我们会因此少掉几件衣服。”

“不要那么傻!”雪伦说,“假如我们真要结婚,这笔钱更该省下来做嫁装这点你没有想到么?”

“我可忘了把这一点算进去!”安妮妲叹了一口气。

“那么,安妮妲,做做好事吧,他要付钱就让他去付!”

雪伦又求她,“我想他以前从没机会做这样的好事哩!”

“你听谁说的?”安妮妲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布莱敦夫人。当她知道我们要住到布鲁伦宫来时,简直吓坏了!等她知道林笛夫人要做我们的伴妇时,她还是不信。她好象觉得我们竟要住到一个光棍的家里去并不妥当!”

“我看那位夫人心里并没那样想,”安妮妲另有深意地说,“我想是奇怪这样一个贵如公爵、不可一世的人,竞会接受我们!”

在一旁默不作声却比一般人敏感的凯柔,突然喊了起来:“你好象不太喜欢他的样子!”

“说句老实话,”安妮妲坦然承认:“依我看,他这个人除了对做暴君有兴趣外,别的都没兴趣、”

她悻悻地说出这句话,凯柔和雪伦都楞了!雪伦楞了一会儿后竟埋怨起她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

而凯柔则拉起安妮妲的一只手,眼带忧虑地望着她。

“假如有什么不快的话,安妮妲,”她温柔地说:“我们可以回家去,别再为我和雪伦烦心了,雨果说我绝对不会喜欢这里的!”

“别听雨果胡说!”安妮妲立刻止住了她,“公爵虽然是个难缠的人物,但是我们只要不去招惹他就成了!”

“对的,他让我们来,已经很仁慈了。”凯柔立刻顺服了。

“我们什么时候去见他?”雪伦提出了新话题。

她的话就象根引线似的,话声才落,门上就有敲门声响起。

“这个魔王可真算准了!”安妮妲不由得暗想。

她们三人正躺在安妮妲的房间,这时一听到声响便一齐望向了门口。

“进来!”安妮妲漫应了一声。

一个女仆带进了一张字条,说公爵要在沙龙见这些年轻的女孩子!

安妮妲于是低呼一声:“赶快换衣服!”

“快去,快去,愈快愈好!不能让他看到你们穿旅行装的样子,快去把我帮你们买的新衣服换上!”

她扫了一眼壁上的大钟,又说:“我们最多只能让他等上五分钟,多一秒都不成!”

女孩们赶忙奔回连在两厢的卧房去了。安妮妲也立刻跟过去,帮凯柔换上一件绑着蓝丝带和蓝腰带的白纱小礼服。

她选这个蓝色,是因为它正好和凯柔的蓝眼睛相配。等到她为凯柔重梳了头发,又系上了两个同色的蝴蝶结后,安妮姐敢说,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忍住不看她了。

雪伦的袍子自然也是白色,但是剪裁得比较简单,滚的则是草绿色的镶边,使她的肤色愈发象木兰花了。她看起来溉美丽又教人陶醉;五分钟后,也和凯柔一样,都面目一新了,于是她们跟在安妮妲的身后下楼来了。

等她们走进沙龙时,公爵已在大厅里候着她们了。

她们缓缓地向他走去,三个女孩子几乎同时地、很自然地行了一礼。“阁下,让我来介绍我的妹妹们!”安妮妲没等他发问便先开口了,她的眼里露出了胜利的光辉:“这是凯柔……这是雪伦!”

两位妹妹随着又行了一礼。然后雪伦稚气的声音紧接着响了起来:“能见到尔,是我们这辈子最兴奋的事了!”你看起来正是一副公爵的样子!”

“你这话怎说?”公爵问。

“你看起来既高贵又有威仪!”雪伦轻快地说,“我希望能看到你穿戴冠冕的样子!”

“你总会有机会的。”公爵回答着,嘴角随着抿了抿。

安妮妲知道他又在讽刺了。

但是,当她在做介绍的时候,她可没有疏忽,她明明瞧即他第一眼看到凯柔和雪伦时,眼中所流露的惊讶。

“他以前绝对没想到,她们真象我所说的那样漂亮!他这下可相信了。”安妮妲心里升起一丝骄傲。

“这个房子好大!”过了一会儿后,凯柔说话了,声音里有几分仓皇,安妮妲知道她正在紧张。

她握起妹妹的手,把她带到窗边。

“花园,就在那边,”她说,“看,它保养得有多好,那些都是稀世名花;舞会那晚,公爵还会在花园里挂上彩灯,想想看,那有多罗曼蒂克!”

凯柔捏紧的手指是冰冷的,而雪伦却又兴高采烈地和公爵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公爵转过来对安妮妲说:“我不知道爱芙琳是不是对妮说了?今晚杜伦夏伯爵夫人邀我们去吃晚餐。虽说是吃晚餐,我想餐后年轻人难免会跳舞!”

“啊,幸好我们买了新衣服了!”雪伦喊了起来,“妇女杂志曾经特别介绍杜伦夏宫呢,听说非常富丽堂皇!而伯爵夫人则非常漂亮!”

“你的确消息灵通!”公爵向她赞了一句后,又转回头继续对安妮妲说,“我们七点半准时出发!爱芙琳坚持我陪你们去,她说不然没有人会相信我竟会出面做你们的监护人!”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向门口移动;说完也正好跨出了门口。安妮妲目送着他离去。

“他一定气坏了!”她的眼光依旧停留在那远去的身影上,心里暗暗地想:爱芙琳竟要他陪我们三个去!但他若是不去的话……还是爱芙琳说得对,那些素知他为人的达官显贵绝对不会相信的,甚至会以为我们说谎,把我们当笑话看了。

“我看他并不喜欢去!”凯柔怯怯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的沉思,安妮妲看得出,她又开始烦恼了。

“他就是这少样子,别去想它了!”她扮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来安慰妹妹,“不管他怎么说,你就当没有那回事好了,凯柔!”

“我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雪伦在一旁突然插嘴说,“他直到现在都还没结婚,我猜,他在爱情上一定受过挫折!”

听她这么一说,安妮妲也不由得开始猜想了:是不是因为受了激刺,他才变得那样爱讥消?甚至变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结果不得不做个单身汉了!但是她再也没有时间为公爵多想了!此刻她必须倾全力去帮助凯柔,让她不被这房子的深阔所惊住,不被如芸的仆众所窘,更不能让她被陌生的爱芙琳吓住。

其实,爱芙琳丝毫扰不到凯柔,因为她的心情要比这三个初出茅庐的少女还要兴奋愉快。想到能重回曾经风光一时的圈子,她只有比平时更轻乐,快松。她轻笑着,迅速地帮助女孩子们扮出最好的模样。

理发师被唤来,为她们各人做出最恰当的发型。

最后,她们必须配上能让她们初崭头角便一鸣惊人的晚礼服。此时在包廷夫人那儿订做的衣服,都已取回来了,挂得满橱满柜。

经过一番争执和选择,才替凯柔和雪伦选定。这时,安妮妲才发现剩给她自已的时间已不多了。于是她顺手抽出一件,匆匆套上。

由于第一次在社交场合露面的少女都必须穿白的,而她自觉已非二八年华了,因此她在置衣时为自己选了几件——论数字当然是比不过凯柔和雪伦的了——她母亲认为最适合她的浅色衣服。

“学着花儿穿衣服绝对错不了,”母亲曾这样告诉她,“花儿的颜色决不致刺眼,决不会不调合!即使那红得发紫的花所带的色彩和光泽依然柔合,依然教人觉得温柔可喜。”

安妮妲今晚所穿的长袍依然是篮的,只是这一件的蓝,蓝得象勿忘我。

裁剪得非常简单,没有象缀在凯柔长袍上的荷叶边,也没有象滚在雪伦长袍上的丝边。

安妮妲总以为这样会便宜些,但是她很快就发现,凡是包廷夫人做出来的都超乎寻常的贵,而就在那时她便下了决心:只等找到一家较便宜的,这一家也就不用再光顾了!

当他们准备好正要下楼时,爱芙琳上楼来接她们了,她穿得一身紫,显得十分高贵,再仔细一看,历来她在左肩前,还别上了一束紫色的兰花!

“这朵兰花儿真美!”安妮妲赞叹了一声,而令她奇怪的是,爱芙琳竟然露出了窘态。

“以前我在布鲁塞尔的时候,便常带些花儿什么的,”

她有点扭捏地说,“因此,我想,就今天这么一晚,偶而奢侈一下。”

“这花儿很适合你,夫人。”安妮妲循礼又赞了一声。

可是,却又禁不住想;这些花,爱芙琳是不是也要她付钱?达个念头才冒起,她便制止了,毕竟惟有这样她们才能对她表示一点谢意啊!一切正如安妮妲所料,凯柔和雪伦的美貌瞬息风靡了整个社交圈。

自她们步入杜伦夏官的那一刹那起,安妮妲就知道她们大大地成功了。

安妮妲凝听着他们对凯柔和雪伦的赞词,虽然这些赞词往往也包括了她,可是她却认为那些不过是礼貌罢了!她总觉得在她的两个妹妹之前,任何女人都会相形失色的。

除此以外,最今她惊喜的则是,她竟能和她心目中的偶像一席共话——这一晚她竟然有幸坐在威灵顿公爵的身旁!

她兴奋得几乎发抖:她自小崇拜的,一直渴望一见的将军,竟然就在她面前!成灵顿公爵表现得温文可亲,而有一点安妮妲是绝不会知道的:这位公爵竟曾因和美女厮混而轰动一时——虽然他一直谨言慎行地不让行藏露出。

她侃侃追述着她的父亲有多么崇拜阿色一役的英雄,并且告诉他,她对他在战争中的指挥若定尤其钦佩。

“我所以能够渡过那样多难关,赢得那一场和平协议,完全靠着英国人固有的信心啊!实在算不得什么。”他微笑着说。

可是安妮妲并不以为然,她注意到他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同时忆起滑铁卢役后,亚利山大·克利若滋先生便曾这样说过:“冷嘲、热讽、漠不关心,那是在双方初对垒的时候;可是困难的时刻一且来临,这个奇妙人物的眼里便闪出了智慧的光辉:他一鸣惊人,创下了今入难以想象的成就!”

安妮妲兴致高昂地和公爵谈了好一会,才发觉自己竟疏忽了一位一直默默在旁相陪的伯爵,可是,究竟还有谁能和那位滑铁卢的英雄相比呢?何况这位克洛赫德伯爵长得丝毫不起眼,若要安妮妲说实话的话,则这人要被划入丑陋一列了!他的眼睑有点儿松弛下垂,这点透出纵欲过度的样子。由于她一直忙着和公爵说话,直到席快散去的时候,才记起该和他说上一句话,略尽餐桌上应有的礼节。于是她转过身来招呼他,而达时正好他也开口了:“你把我给忘了,梅登小姐,我开始生气了!”“对不起,原谅我一时疏忽。”安妮妲用恳求的语调道歉着:“见到威灵顿公爵实在叫我太兴奋了!自小我就听见父亲提起他;而他参加过的每一场战投我又都熟得不得了。”

“我和他的阵地虽然不同,”伯爵望着她徐徐地说,“但是我和他的成就确实相当!”

“那么你参加过什么样的战役呢?”安妮妲奇怪地问。

“爱情之战!”他看到她眼中所流露的惊讶,便又加说道:“你长得真美,梅登小姐,我想必有成千个男子这样对你说过吧!”

“事实上相反,阁下,”安妮妲回答,“我刚到伦敦不久;而在我的故乡,人们讲话很少那么大胆。”

“唔,听说高贵的大公爵在他的布鲁伦宫里办了间托儿所?”

“大公爵的确负责把我和我的妹妹引进这个社会,”安妮妲冷冷地回答,“假如你硬要把布鲁伦宫说成托儿所,就算是托儿所吧!”

伯爵望了一眼坐在桌子那端的凯柔和雪伦,又说:“布鲁伦的眼光的确不同凡响,我得好好地夸奖他一番!真不知他从哪儿弄来三位这样绝色的美人儿!”

安妮妲见他把话越扯越远,又怕他打破沙锅问到底.便立刻转移话题说:“我们是公爵的亲戚。嗳,何不谈谈你自已呢,阁下?”’“谈谈你和我自已?啊,那正是求之不得的事!“伯爵一派温柔地说,“我也想谈你呢,可爱的女郎!”

他的话说得暧昧,那话声更有股的意味,安妮妲几乎竖起了眼去看他。

可是她立刻又想到了:他只不过是上了年纪又有点无聊吧?就象那些来拜访她父亲的男人一详,忍不住来调戏几句罢了!“你对马匹有兴趣吗,阁下?”希望能够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只对最漂亮的女子感兴趣,这么多年来我总算碰到一个!”他回答,“我刚刚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做安妮妲!”

他继续恭维她,用的竟是是一种有风尘味的,轻蔑的、令她觉得坐立不安的语调!因此当宴席完毕,杜伦夏伯爵友人领着女宾到休息室之时,她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晚餐后果然有舞会举行。安妮妲只希望伯爵会自知老得带不动年轻少女们——那么凯柔和雪伦便绝不致遇上他了。

但是却没想到,音乐才响起,伯爵已经走到她面前来了。她几乎找尽了所有的借口拒绝,但最后还是被说服陪他跳了一支最新流行的华尔兹。

幸好三姊妹都学过这种快三步——专赶潮流的雪伦,早已把种种的华尔兹舞步教给她们了。

“我真想抱住你,”伯爵说,“你的身材真棒!象维纳斯。真该有个雕塑师为你雕座塑像。”

安妮妲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就算她再无知、再没有经验也能够明白他在暗示什么。她已能断定,她是真正厌恶这个人了。

傍晚她们离开社沦夏宫的时候,布鲁伦公爵并没有陪她们一块儿回去,她们在爱芙琳的陪伴下,坐着马车自行回去。爱芙琳在路上就开始清点战绩了:“今晚真了不起!你们三个全都大有收获!凯柔,我看那个葛林侯爵对你十分有意思!安妮妲,你呢,你可把克洛赫德伯爵征服了!””

“但愿没那回事!”安妮妲立刻说,“我觉得他这个人好可怕!”

爱芙琳却不以为然。

“他从没结过婚?”雪伦问。“呀,他结过两次!”爱芙琳把他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他的第一任妻子在婚后一年便死了,那时他还很年轻;他的第二任妻子则于三年前行猎时摔死了。他们一直想把她救回,即使救活过来也落得终身残废,还不如死了好!”

“那他一定很难过了!”凯柔同情地说,她总是很容易被故事中的痛苦或不幸所感染。

“赫!他很快就克服了。”爱芙琳干笑了一声。“我们不去说这个,安妮妲,假如他对你真有意的话,那么你真招上好运了!他有钱之至,汉普夏就是他的领地,那个富饶而欣欣向荣的地方!”

“我对伯爵没有兴趣,”安妮妲冷冷地说,“就算任何其他人有这样的条件,我也未必有兴趣。凯柔和雪伦才是我们来伦敦的主要目的,我必须为她们找个好丈夫。”

“那么,让我们来谈谈葛林侯爵好了。”爱芙琳立刻见风转舵,他也是个理想的对象,他是苏格兰爱瑞滋公爵的长子,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了!”安妮妲深吸了一口气。

假如候爵爱上凯柔的话多好,这样凯柔自然会当上公爵夫人了!她一直就希望凯柔有这样的一天。

在舞会中她也注意到这位侯爵,棕发、黑目,那时她只觉得这个育年看起来温文有礼,绝不会惊吓到凯柔,尤其不会象伯爵那样恶劣不堪!

凯柔已经被布鲁伦公爵吓住了,他那一型的男人凯柔是绝无法了解的。而安妮妲早已决定让凯柔远离公爵!

雪伦则又不同了!她一向天不怕地不伯,更不会怕人,连公爵这样一个人,她都觉得很有意思!

猝然,一个念头在她脑里闪过:雪伦或许会嫁给公爵!

凯柔既然能瑞滋公爵夫人,为什么雪伦就不能做布鲁伦公爵夫人呢?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只是有一个问题是,公爵究竟喜欢金发或者黑发的女人呢?假如答案是前者的话,那就头痛了,要说服凯柔去接受象公爵那样一个丈夫,简直不可能。

两个妹妹的婚事,不断在安妮妲的心里盘旋,她沉吟着,思索着,久久不能入睡。

跋赴宴会,车马劳顿,已够这几个女孩子累了,至于安妮妲的劳累,更不在话下了!她忙完了自己的事,还代替妹妹们代劳各类杂事;在席前则和威灵顿公爵大大周旋了一番,席后又遭受了伯爵的纠缠!虽然如此,安妮妲却一丝睡意都没有。

最后,她只好起床,缓缓地定到窃前。

窗子正开向前院。她招窗帘掀起,却正好看见一辆马车正驶过花木扶疏的车道,并且渐渐放缓了车速在门阶前停了下来。

是公爵回来了!他究竟去哪里了?现在距舞会散会已有三小时了。

他是不是上俱乐部去了?她记得爸爸曾经说过:一些贵族阶级往往对某几种女人特别感兴趣,或者是戏子,或者是酒会里的歌女,甚至是那些美貌却不为社会所纳的街头“流莺”。

“公爵这么晚去见的是不是就是这种女人?”

她立刻就断定自已猜对了,因为,那晚在旅店里他就因错认她为那种女人而强吻了她。

她的思绪才触及这里,情绪便禁不住激动起来。

而那股奇异的、似电殛的感觉,夹着欢乐、半掺着痛楚,又向她扫来,又要在她体内占优势。

“他竟敢把我想成……那样的女人?”安妮妲高声自问了一声,然后刷的一声把窗帘猛地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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