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满愿咒文 九、「同人」……人贵知心,然后物以稀为贵

“书伟!”

他眨一下眼睛,这才回过神,看向把自己从马路中间拖回斑马线起点的好友,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印象。

萧远毅抓抓眉毛,叹气。“不要在马路上发呆。”

“……抱歉。”

“要吃饭吗?我肚子饿了。”

“现在是九点。”晚餐时间已经过了。

“我知道,可是刚刚经济系那边有一门课,小组开会讨论报告,后来又跑去团练,成果发表会快到了。”

“别太辛苦。”

“习惯就好。”萧远毅慢吞吞地打个呵欠。“不过下午只吃了一个面包,真的饿了。书伟,你要跟我去吃吗?”

他点头。

月色照人,映亮整个夜空,公车慢慢驶离站牌,星星隐没痕迹,开始带着寒意的风吹动遥远的记忆。

两个人来到侧门对面的一问路边摊,点了简单的杂炒。刚起锅的菜肴,散发出腾腾热气。温暖的香味,在刚入冬的夜里,特别引人垂涎。

“……所以现在学生会那边,开会的部分就交给我和余音了,映红专心负责其它的筹画工作。还有,接替蜜拉来演讲的人选,我也找了传院的同学,想办法继续在联络。”男孩一边吃,一边交代社庆的工作进度。“大致上就是这样,应该都没有问题了吧?”

王书伟只是听着,沉默的眼神动也不动,彷佛陷入长考。

“以前也发生过。”

萧远毅困惑地看他一眼,显然模不着头绪。“啊?书伟,你在说什么?”

“刚刚的事。”

“刚刚?你是说你在马路上发呆的事吗?”同寝了三年,萧远毅很快地抓住了男主角的思路,一边懒洋洋地评论道:“那一点也不奇怪啊。,书伟,你在哪里都可以发呆,当然不是第一次发生。”

“……不是那个意思。”

“喔。”萧远毅放下筷子,拿起塑料碗装的猪血汤。动作的步调看似一般,桌上的食物却在出乎意料的短时间内消失踪影。“那是什么意思?”

他静下来,摇头。那只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彷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也在同样的月夜里,曾经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但是,他想不起来。

“远毅。”

“嗯?”

“我喜欢余音。”

萧远毅抬起头,有趣地瞥他一眼,含糊地应了声。“喔。”

他看着好友。“你不是很惊讶。”

萧远毅模模眉毛,懒懒地反问:“你很惊讶吗?”

他沉默半晌。“嗯。”

“那大概是旁观者看得比较清楚吧?”萧远毅思考一下,说:“你跟其它女生没有这么亲近。”

“余音跟我是朋友。”

“朋友跟喜欢的人,还是有一点点差别。”他打个呵欠。“至少,如果我的宠物死掉,你不会特地去再买一只送给我。”

远毅说的,是黄金鼠那件事。

不过,关于这一点,他有一句话要说:“你没有养宠物。”

“……那只是一个比方。”

他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我在开玩笑。”

“喔。”萧远毅眨眨眼睛,视线转向墙壁上的价目表,突然把话题拉回来:“你喜欢余音,然后呢?”

“然后……”他眨一下眼睛,沉默下来。“她喜欢我吗?”

“书伟,这个问题,你问我好象不太对吧?”萧远毅懒洋洋地说:“你跟余音说过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说?”

他沉默一下。“她说她对恋爱没兴趣。”

“没兴趣?”萧远毅皱起眉头。“听起来,是很像余音会说的话啦,不过……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算了?”

他凝视着桌面,半晌,然后平板地开口:“我希望说服她改变心意。”

她决定了,不再放任自己继续胡思乱想下去,她的人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考虑。

例如,期中考。

虽然是大四了,成绩还是很重要的。而且,把自己埋在图书馆里,努力从公认最难搞的教授手中拿到最高的分数,或许是目前唯一比较有建设性的作法。

映红在宿舍,似乎还在生气。因为自己前阵子的心情不稳定,不小心又多说教了两句,让一向好脾气的室友都忍不住发了火。

很普通的一件小事,只要自己去道个歉就可以了,她却一直找不到正确的时间开口,所以这一阵子,她都躲在图书馆读书,避免和映红碰面。

逃避、逃避、逃避!刘余音,妳的生命里难道只剩下这两个字了吗?

她叹口气,推了推眼镜,将刚刚想到的重点誊在便利贴上,黏到相关的书页。

至少她很认真在念书。

“余音。”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吓一跳,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抬起头。“书--书伟?”

他点头。

一开始的惊吓感过去,心跳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减缓的趋势。她不自在地别开目光。“你也来图书馆念书吗?”

他眨一下眼睛,直直看着她。“……不是。”

“喔。”那他大概是来借书的。

不知道还要说什么,她朝他点一下头,又继续刚刚中断的抄录动作。

饼了五秒钟,她发现不对劲,那个人还没有离开。

“书伟,”她压低了声音,朝杵在座位旁边的男孩皱起眉头。“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嗯。”

“什么事?”

“我……”

“余音。”

她转回头,看见跟自己上同一堂课的同学。“Simon,你也在这里?”

染着一头时髦棕发的Simon摆一下手。“嘿嘿,好巧对不对?其实我刚刚坐在那边,早就看到妳了,想说我们等一下不是跟淑凤约好要讨论报告,时间也差不多了,干脆先过来找妳,一起过去吧?”

她迟疑地看一下时间,又看看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男孩。“那个,书伟,你要跟我说什么?”

王书伟沉默一下,摇头。

正行进间,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熟悉的身影。

她踌躇一下,出声招呼:“书伟,下课了吗?”

他点一下头。“妳要去哪里?”

“系办。”她抿起嘴角。“老师说他有一堂课的上课人数好象有点问题,要我顺便帮他问问。”

“我陪妳过去。”

她看看他,伸手抓弄一下颈后的马尾,点头。“嗯,那走吧。”

前往系办公室的路上,两个人陷入沉默,很尴尬的那种。

应该是很乎常的状况,这个人本来就是不多话的类型,而她自己也不是很能言善道的那种。

问题在于:这一次,她是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还是喜欢他,但是除了尴尬之外,这个认知似乎没有造成任何差别。情况和两年前一模一样--她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而他,没有表情。

他没有表情,这是最糟糕的一点,她从来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站在电梯门口,她叹口气,终于决定开口:“……对了,书伟,你上次本来要跟我说什么吗?”

电梯门开,他先踏进去,按住开门键,等她进来。“上次?”

苞着走进电梯,她看着他按下楼层按键,抬头望向显示器上逐步往上爬的数字。“对啊,前两天我们在图书馆碰到,后来我跟Simon去做小组讨论那次。”

他没有作声。

她困惑地转过头,看向又安静下来的男孩。

他看着她。她的呼吸停止。

熟悉的眼神--又彷佛有哪里不太一样。是她太多心了吗?端整的五官一如以往,没有一点情绪起伏的暗示,平静的黑瞳深处看似没有变化,却隐约带着一丝微妙的凝重专注。

推一下眼镜,她困惑地别开视线。“书伟?”

“我打算考民族系的研究所。”他这样告诉她。

“那很好,我也修过几门民族系的课,不过那是去年修的,现在不知道记得多少就是了。”她看着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你要跟我借课本?”

他看着她,半晌。“……不是。”

她微微皱起眉头,不太确定他打算说什么--只是单纯地想把决定告诉她吗?但是……好象又下太像。

他沉默一下。“余音,我--”

或许是因为电梯里太过缓慢的空气流动速度,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暧昧地开始加速。“嗯?”

那双沉默的眼睛凝视着她,声音一下子断绝。

然后,叮当一声,电梯门打开。清新的空气涌入,淡化了刚刚在两人之间凝聚的不知名张力。系办到了。

她的呼吸回复正常的频率,不确定自己是觉得失望或是松了口气。“书伟,你刚刚想说什么?”

他看看她,然后垂下目光。“……不,没什么。”

“……我在读的时候,想到的并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你看上一句,班雅明这句话,我觉得应该解释成--”

一声轻咳。“那个,余音。”

正努力在阐述自己想法的女孩推一下眼镜,困惑地看向同学。“秋秋,妳有什么要说吗?先让我说完吧?”

“不是啦。”女同学摇摇头,脸色有一点怪异。“外面有一个人。”

“人?”她顺着同学的手指望向走廊,心又跳了一下……是他。“喔,那是我社团的同学,对不起,你们等我一下。”

她起身,迅速走到教室外,伸手梳直背后的马尾。“书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这一阵子老是碰到他。

他抬起眼。“午安。”

“你来做什么?”

“我以为下课了。”

“刚刚上课老师讲到一些有趣的问题,”她向他解释:“所以几个同学留下来继续讨论。”

“嗯。”

“你来,有事吗?”

他看着她。“吃饭。”

她困惑地皱一下眉头。“喔,好啊,可是你要等我一下。”

他沉默片刻,点一下头。“我等。”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告白过,“告白”这个词,还是远毅告诉他的,他也很少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第一次发现自己喜欢一个女孩子,他常常看着那双深邃的美丽眼眸,就忘记自己接下来应该要说什么。

他有点……紧张。

包糟糕的是,这几次下来,他发现他的运气似乎不太好,总是在就要开口的前一刻,会出现突发状况。

今天,他决定要把话说清楚。

“余音。”他停下手边切割鸡排的动作。

正在进食的女孩顿住刀叉,抬起头,严肃的眼睛望向他。“嗯?”

“妳今天很安静。”

这句话由他来说,是很怪异的,毕竟,要比话少,没有人的话比他更少,但是他觉得她今天有点不太一样。

刘余音的动作僵住,粉颊泛起若有似无的红晕,推推无框眼镜。“是这样吗?可能是在想别的事吧?”

他看着她,沉默一下。“跟映红还没和好?”

她惊讶地看着他,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我跟映红吵架?”

“……远毅前一阵子提过,映红没什么精神。”他顿一下,安静地指出:“妳也是。”

她看看他,然后摇头。“不是,我们两个已经没事了,本来就只是一点小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在想的,是莉秦的事。她跟室友好象因为社庆的事情闹得很僵,上个星期跑到我们寝室来住了。”

这件事,远毅也有提过。“……还好吗?”

“嗯,反正我们寝室只有映红跟我,只要莉秦不嫌『思--』”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呛住,连忙拿起杯子就口。“我是说……嫌『二世』一天到晚玩滚轮,可能有点吵的话,我们都觉得无所谓。”

“二世?”

向来清楚的声音因为喝水变得含糊。“嗯,就是你送给我的枫叶鼠。”

他顿一下。“所以,牠叫做『二世』?”她好象没有提过这件事。

长发女孩继续低着头,抓紧了塑料杯,咕噜咕噜喝着乌龙茶,好象很渴的样子,一直没有抬头看他。“呃,对,我给牠取名字叫做『二世』。”

“二世”的意思,表示牠承袭了第一只黄金鼠的名字,也叫“思薇尔”。

他点头,放开了名字的话题。说到黄金鼠,他发现自己找到一个可以切入主题的机会。“余音。”

“嗯?”她还是没有抬头。

他微微揽起眉头。她为什么不看他?

思考两秒,他决定放弃,这应该不是很重要的问题。“我送--”

话说到一半,脑中蓦地又闪过一个念头。他发现一个很诡异的地方,关于黄金鼠的名字。

“思薇尔”?听起来……有一种怪异的熟悉感。

他决定先把这个问题弄清楚。“黄金鼠的名字--”

手机铃响起,坐在对面的女孩像是溺者看见浮木,以飞快的速度从背包里掏出小巧的贝壳机。“对不起,书伟,我接一下电话--喂?映红,有什么事吗?……嗯,好,我知道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讲电话的女孩,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妳要回去?”看着她收起手机,他这样问。

她扶一下眼镜,没有看他。“对不起,书伟,映红那边临时有一些事情,必须要跟莉秦说,叫我回去陪她。”

他不发一语,点头。

他的运气真的不太好。

损而不已必益,故受之以益。

这是《序卦传》上的句子,意思是说:当损卦走到尽头,人的运势进入谷底,必然会物极而反,然后否极泰来,开始进入益卦往上爬升的阶段。人的运气不会一直那样不好的。

想必他的运势还没有真正走到谷底。

十二月的夜晚,冰冷的山风袭人。将圆的月亮挂在晴朗的夜空中,事不关己地嘲弄沉默的归人。

王书伟踏着无声的步伐,面无表情地往山上宿舍走去,一边思考着易经对于运势的说法。

这几天,更正确的说,是这一个多星期以来,他一直找不到余音。

在路上碰见,美丽的女孩朝他点点头,露出一贯的拘谨微笑,然后说她有一个隔天要交的报告,很抱歉不能陪他去喝下午茶。

依循学校网站查到的信息,他找到余音上课的教室,发现那堂课的老师临时更换了教室,那天是影片观摩。

到图书馆去,那个每个星期三会准时而固定去看电影的女孩,始终没有出现。

打电话去寝室,接电话的映红说余音回家去了,过周末。

写信到网络上的信箱,计中的服务器挂点。

最后,他到宿舍等她,而她一整天没有踏出宿舍一步。

……他有一个疑问:真的是他的运气不好吗?又或者,是有人在躲他?

她当然不是在躲他,她只是--很忙而已。

社庆到了,忙碌是很自然的。

手机铃响,坐在地板上的刘余音一手摀着脸,一手抓过放在一边,不知道响过多少次的贝壳机。“喂?”

熟悉的清脆声音传来:“余音!妳好了没有?”

“映红!”她皱起眉头,跟好友抱怨:“我不要穿这件衣服啦!太夸张了,哪有人穿这种衣服给人家算命的?”

“余音!妳答应我的!”

“真的不行啦!映红!妳没有别的衣服可以给我了吗?”

“没有!”孙映红很愉快地这样告诉她:“妳今天一定要穿这件衣服上场,我等一下叫莉秦去找妳,赶快换好衣服喔!”

说完,她挂断。

刘余音抿紧嘴角,不悦地看着挂断的手机,然后又看看那件好友替自己准备的黑色连身裙,第一百次怀疑自己会为什么会交上这种损友。

映红真是过份。明明知道她平常是连肩膀都不敢露的人,还特地挑这种低胸的衣服,要她穿著去占卜。这实在太不成体统了,她以后不用作人了吗?

今天是社庆开始的第一天。和学生会联合举行的圣诞祭典,即将在十二点正午的时候展开一连串的活动,然而时问已经是十点的现在,身为占卜研究社支柱的镇社魔女却还躲在寝室里,挣扎着要不要换上室友帮自己准备的一整套装束。

她当然知道映红的用意:这次的社庆是背水一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而事隔年余,究竟有多少人记得当初的魔女传说,尚不可知,更别说要依赖那个老早过时的传说,期待有人会主动上门来自投罗网,那是太不切实际的想法。

所以,映红是要用更华丽的包装,直接彰显占卜研究社的神秘气氛,吸引更多的人注目,进而对社团产生兴趣。

身为占卜的主秀,她就是那个所谓“更华丽的包装”。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主办人的私人兴趣。

这种衣服、这种衣服……她伸手摀住脸,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一个人在寝室里发出悲惨的申吟。早知道她就不要让映红主办这次活动了!

自作孽,不可活。

不过,人家也说,天助自助者。

她松开手,瞪着那件应该颇为昂贵的丝质连身裙,一边盘算着:如果她现在去找一把剪刀,把这件可怕的衣服剪成碎片,那个主办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正打算要付诸行动,门口传来一声轻敲。“余音学姐?”

是莉秦。她垮下肩膀,她可以对不起映红,可是她不能对不起学妹。社庆要是完蛋,莉秦会难过的,她已经为社庆花了这么多的精神和时间。

“莉秦,妳等一下,我就好了。”

沉着脸,深吸口气,她拿起衣服,终于开始着装。

尽避映红前一天晚上已经教过她正确的穿著法,她还是花了一点时间,才终于换上这其实有点琐碎的全副武装。

打开门,看到的是学妹惊艳的眼神。“余音学姐,妳好漂亮。”

她抿紧了嘴,伸手掩住饼低的领口。身上又是项链、又是手环的,她觉得自己比较像是即将上法场的犯人。习惯性地想要推一下眼镜,却推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今天为了配合这套蠢衣服,戴的是隐形眼镜。“莉秦,后面的拉炼我拉不到,妳帮我一下。”

学妹听话地帮她拉上背后的拉炼,一边兴奋地说:“映红学姐的眼光真好!学姐看起来好象是那种高贵的宫廷占卜师喔!”

她叹气。像不像高贵的宫廷占卜师,她一点也不在意。基本上,她比较倾向相信一般的宫廷占卜师不需要露出“这么多”的地方,不过可以让学妹高兴的话,她这一点点的牺牲,也算是值得。

“莉秦,会场都没问题了吗?”

“工厂那边临时有点问题,货还没送到。”

“那妳打算怎么办?”

“映红学姐要士和学长等一下骑机车载我过去,先拿一部份的货过来。”

她点头。“大家都到了吗?”

“嗯,会场也布置得差不多了,就等学姐。”

映红虽然看起来散漫了一点,该办事的时候,事情一向都办得不错。

她咬咬嘴唇。“所以,大家都到了?”

“嗯……我好象还没有看到远毅学长……”

“远毅的社团多,不会这么快就出现的。”她顿一下,伸手掩住有点凉意的领口,弯腰穿上也是好友准备的同色系高跟鞋,一边若无其事地问:“书伟呢?他来了吗?”

“书伟学长……”占卜社现任社长皱起眉头。“我好象没有看到他……”

她松口气。“喔,好。我们走吧,莉秦。”

她绝对不是在躲他,只是这身装扮,还是越少人看见越好。

苞在学妹身后,她抬高了头,脚上踩着不熟悉的高跟鞋,努力不要让自己被裙襬绊倒,一边假装不在意路人的目光--打从一生下来,有着高山族血统的她就必须让自己习惯类似的阵仗,眼看下个月她就要满二十二岁了,二十二年来,这一招早已经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就算心里只想要赶快找个地洞钻进去,她还是可以维持一个最冰冷的表面,对所有人的奇异注视一律视若无睹。

很快地,占卜社的摊位出现在眼前。

摊位的一半,是和往年一样的深蓝色帷幕,另外一半,则是挂着几张以蓝色为底的手绘海报,白色的桌巾覆盖桌面,上面摆着稀落却陈设有致的商品。

纯白和深蓝,像是最深邃的星空月色。映红一手主导的占卜社摊位布置,有着清新却亮眼的简朴风格。

“余音,我就跟妳说很漂亮吧!”孙映红露出灿烂的笑靥,迎上前来。

“对啊,余音学姐真的很漂亮呢。”社长学妹非常诚恳地跟着附和:“一路上我看到每个人都在注意学姐。”

只可惜,她很怀疑那些人注视的原因是什么。她觉得自己像是走错地方的大夜班小姐,大白天的,这样四处招摇,当然引人侧目。

“那才不是……”她掀开盖在脸上的深紫色绣金薄纱,皱起眉头,正要回嘴,却突然察觉到一道不一样的视线。

抬起头,她看见王书伟。穿著一身灰色马褂的沉默男孩站在角落,直视着她,熟悉的眼睛里没有一点表情。

她的心跳停止,血液一下子涌上脸颊。

莉秦说他不在的!

然后,他动了一下,薄唇微微张开,看着她,似乎打算说什么。

然后,她作了一件她绝不相信自己会作的事情。

她跑掉了。

他瞪着长发魔女消失的背影,跟在场所有人一样,完全一头雾水,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余音暂时不会回来了。”他听见自己开口,说:“映红,中午的那场塔罗牌占卜由我上场。”

他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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