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听见挖土的声音,鼓起勇气转过头看,惊见他竟真的依她的意思将尸体埋好,纵然他的动作粗鲁而不耐烦,但他真的做了,她的心为此盈满暖意,不管他为何愿意动手,她都很开心,真的好开心。
她不再害怕的站起身,抹去垂挂于眼角的泪珠,充满喜悦走到他身旁提醒。“还有墓碑。”
她的大胆要求惹来他的横眉竖目,他不客气地扔下话,便转头迈步离开。“自己去捡。”
“好。”瑶光的心被他收得服服贴贴,对他的恶声恶气半点都不在乎,开开心心小跑步到草丛里捡拾被他丢弃的树干。
他难得对她好一次,她就已经很开心了,涨得满满的,她想,她真的是太軎欢他了。
明明知道这样不好,可是,她已经无法将心收回,只能傻傻埋头狠狠爱了。
***
初雪,如雨,细细碎碎。
天色一片灰蒙,凄凄冷冷,尤其在山里,寒气更是无孔不入,冷得教人无时无刻都瑟缩着身子。
林中,孤男寡女共处的小木屋里,烧着木柴的地炉发出哗剥声,埋在火堆里闷烤的番薯已散发出阵阵香甜气味,诱人分泌唾液,食指大动。
瑶光端坐在桌前状似专注地处理成堆药材,事实上她每隔一会儿就会烦躁地转头看向敞开的窗户,窗外,他练剑的身影令她心不在焉。
“我知道你复仇心切,但你已经天天练剑了,偶尔休息一天不打紧吧!外头天寒地冻的,你这样肯定会受寒的……”就是知道他不会听见,她才敢放心在屋内叨絮,将心里所有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地全都说出出来。
说完,悠悠叹了口气,放下削到一半的淮山,痴然凝望于细雪中更显俊逸潇洒的身影。
“我实在很傻是不?明知你永远不会属于我,却总是忍不住追寻你的身影,你可知道,你随口说的一句话,就可以让我飞上云端或是坠入万丈深渊,这种自己不再属于自己的感觉很不好受,偏偏我就是无法控制不去喜欢你……
“打从挖坟那一天,我发现原来你的心还是有柔软的部分,原来你也可以不这么狠心绝情,一切好像就更失去控制了。宫熙禛,我可不可以期待,终有一天,你会真心对我微笑……”偷偷的,在仅有她在的屋内唤出他那不能说的真名,私藏她的小秘密,不教他发现。
她好想、好想光明正大叫他的真名,而非当他是个无名无姓的人,有没有可能,有一天,他会对她坦承,说出他的真名,道出他那曾经极为灿烂绚丽但又悲惨,满布创伤的过去?
“戚瑶光啊戚瑶光,总有一天你会被自己的愚蠢给害死。”话说完,怀抱无限期待的她再次长叹了口气,低垂着头削着淮山的外皮。
***
在屋外细雪中练剑的宫熙禛专心一志,嘴巴吐出热气,白烟轻飘,似愁,全身上下因运气而变得温暖,丝毫感觉不到一丝寒意。
他已经持续练剑练了一个时辰,每天起床后不论刮风下雨从不间断,为的是保持最好的状态,以面对随时可能来临的突发状况,他不会任自己像待宰羔羊一样脆弱无助。
突地,他敏锐地听见有人踏雪而来,足音沉而重,不是个练家子,且来人只有一个,眉一扬,感到疑惑。
自他受伤坠崖清醒后直到现在已近两个月,从来不曾有人造访戚瑶光的小木屋,今日突然有人出现,是迷路的旅人,或是专程来找她的?
他不想与那人照面,长剑于半空中如银色游龙轻灵收鞘,傲然转身走进存放药材的另一间小屋,掩上门板,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
瑶光发现他忽然不见了,愣了下,扔下尚未削好的淮山,走到窗边东张西望,喃喃自语。“咦?他上哪儿去了?”
见不到他,令她帐然若失。
左看右看仍不见他的踪影,瑶光干脆走出屋外,依循地上的足迹寻找他的踪影,发现他进了储放药材的小屋,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他在里面做什么?”
心头的疑惑刚起,便听见身后有人拉开嗓音唤她。
“戚大夫!”一身粗布袍的矮胖中年妇人撑伞出现。
瑶光旋身看向冲着她笑呵呵的大婶,同样漾开笑容,亲切问候。
“伍大娘,你今儿个是来拿伍大叔的药吧,我去准备一下。”
笑到眼都眯起的伍大娘不顾地上滑,快步来到身旁,拉住她的手道:“不急,你待会儿再拿给我便成。”
瞧出伍大娘似乎有话要对她说,瑶光便不急着张罗药材,关心询问:“近来天候变冷了,伍大叔和大娘你可好?”
“哎,我家那死老头儿不就是老样子,天气一冷,雨一下,就犯风湿,这几天疼得厉害,我这才赶紧过来跟大夫你拿药。”伍大娘边说边摇头,抱怨天气不好。
“伍大娘你照料伍大叔时,别忘了也要顾好自己,天气太冷了,感染风寒可不好。”
伍大娘爽朗地拍拍胸脯。“我晓得,大夫你放心,大娘我的身体可是比牛还要强壮,不会染上风寒的。”
瑶光微微一笑。
闲话家常完,伍大娘笑得十分暖昧,用手肘推了推瑶光,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戚大夫,我全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瑶光被伍大娘那暖昧的笑容与话弄得满头雾水。
“男人哪!”伍大娘掩唇格格娇笑,话像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小泵娘。
“什么男人?”她傻傻重复。
“哎,戚大夫你就别装傻了,我说的是大夫的男人,不然这荒山野岭哪还有别的男人。”伍大娘一副过来人样儿俏皮的朝她眨眨眼。
瑶光的脑袋瓜登时一轰,总算明白伍大娘所指为何,她羞得红透双颊,连忙挥舞双臂否认。“伍大娘,你误会了,我真的没有男人,他不是。”
“啧,方才我明明远远的就瞧见大夫的男人走进屋里,大夫你早就过了及笄之年,我说这话是有点伤人啦,不过你已经是老姑娘喽,现下再不嫁,以后真会没人要,既然你已有心上人那就最好啦,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闻言,瑶兆都快昏过去,伍大娘可不是个能保密的料,这世上若有所谓的秘密被伍大娘知道,就等于被方圆几百里的人知道,她得赶紧澄清,不然真会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她握住伍大娘的手,郑重说明。“大娘,我跟他是清白的,什么事都没有,他只是个病人,山中过客罢了。”
“真的吗?他在这儿多久了?”伍大娘明显不信,孤男寡女于荒山野岭共处一室,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不是这样的,我们没有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他是因为病得严重,所以一时间才无法马上离开……”瑶光拼命解释,说得口干舌燥,希冀伍大娘别再想歪。
“不管是不是病人,重要的是他尚未娶妻吧?”伍大娘打探着,期待大夫好事将近。
瑶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说服伍大娘相信。“伍大娘,你真的想太多了。”
“瞧你紧张的,分明有鬼,大娘知道你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没关系,这事儿你我心知肚明便成。”伍大娘满脸堆笑,诚心祝福,心想她认识戚大夫也好一段时日了,假如那男人真是普通病人,戚大夫压根儿不会乱了方寸亟欲澄清,所以事情大概是八九不离十了。
有理说不清的瑶光彻底被伍大娘打败,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戚大夫,大娘我方才仅仅瞧见你男人的背影,不过……啧啧,光那背影就让人觉得他和附近镇上的年轻小伙子都不同.他很俊吧?”未能仔细看清那男人的容貌,使伍大娘深感遗憾,唯有退而求其次直接向她问个清楚。
一想起宫熙禛过人的容貌,瑶光便不由自主羞红了脸,面对急于打探的伍大娘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左右为难。
她的沉默被误以为是姑娘家害羞了,一切尽在不言中,伍大娘了然于心,喜上眉梢地真心为她祝福。“我就知道,戚大夫,大娘我呢,就等着喝你的喜酒。”
“大娘,你真的是误会大了,我和他压根儿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瑶光已疲惫词穷。
“好,好,别说了,大娘晓得他是大夫你的病人,没事的,我不会告诉别人。”伍大娘开心的拍拍瑶光的肩头,说得很敷衍。
“大娘……”
伍大娘完全不想听,打断她的话。“大夫,我家那死老头的药就烦劳你,他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呢。”
“……好,我这就去拿。”瑶光沮丧地垂下双肩,刚刚伍大娘说得尽兴时,可没半点急切的模样,她心里犯着嘀咕转身走进存放药材的小屋。
伍大娘笑嘻嘻看她进小屋,她来时可是看得非常清楚,那男人转身进了这小屋,如今戚大夫也走进去,两个互有情意的年轻男女再碰在一块儿,肯定少不得一番绵绵情话。
方开门进入充满各种药材清香的小屋时,首先面对的是宫熙禛臭到不能再臭的俊脸,戚瑶光尚未开口,他已率先发难。
“那个老女人太吵了。”伍大娘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从小到大,围绕他的流言蜚语从未少过,不管是皇宫内苑或是京城各府的女人,老爱在嘴边挂念他的名字,他早已习以为常,但没想到连沦落到这荒山野岭居然也不得清闲,让他发现原来这世间的女人全是同一副德行。
她困窘的匆匆移开视线,为了避嫌,不敢掩上门扉,只是忙碌地开始抓药,压低声音说:“伍大娘只是在说笑,你别放在心上。”
“你快将她打发走,我不想再听到她的声音。”宫熙禛骄傲的下逐客令,不在乎伍大娘是否会听见他所说的话。
瑶光紧张的望向外头,深怕他所说的话被伍大娘听见,却发现伍大娘满脸笑意对她眨眼时,她连忙嫣然回以一笑,假装没事继续抓药。
他的高高在上、唯我独尊,每每让她不知该爱抑或是该恼,只能说他太习惯命令别人,她也无须费事提醒他这里是她家,要不要请客人离开该由她决定,努了努粉唇,一双手快速抓取秤量该给伍大叔的药材。
很快的,瑶光将药材一份份包好拎起,要走出屋外时,忍不住开口抱怨。
“这里是我家,你是我的病人,伍大娘是我的病人家属,不是只有你才可以待在这里。”
“那又如何?”宫熙禛依然目中无人。
“……”算了,她这是在对牛弹琴,早该料到不是吗?
摇了摇头,瑶光收起无可奈何的心情,粉唇噙着笑步出屋外,将手中的药包交到伍大娘手中。
在外头东张西望的伍大娘挪动福态身躯,好奇的伸长脖子往里头望,于乍见屋内那男人教人惊艳的美貌时,两眼发直倒抽了口气,一手抚着心口喃喃自语:“我的老天爷啊!他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
屋内的宫熙禛听见伍大娘的话,眼眉低敛,起了杀意。
瑶光察觉他的意图,猛地转过身对他摇头,眸底盛满恳求的光芒,这一瞬间不知怎么地,他竟心软了,不悦的冷哼了声,以眼神示意她快点将碎嘴的伍大娘送走,否则休怪他翻脸无情。
瑶光不敢再和伍大娘寒喧,几乎是用推的将命悬一线、双眼迷蒙沉浸在宫熙禛过人美貌中的伍大娘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