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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桃花不要来 第六章

张开眼睛,陶陶呆了好一会儿,望着水蓝的天花板,想不起自己在哪儿。

转头一看,半果的王海在她旁边熟睡着,手臂紧紧的抱住她,两个人的头发亲密的缠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她霞红了脸蛋,小心翼翼的把滑到肚子的毛毯拉上。

王海含糊的梦呓了一声,将她抱得更紧。

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陶陶轻轻的叹口气,有些无言的望着隐隐映着水光的天花板。有钱人就是骚包,连寝室都弄了个小水池造景,当光线照耀在清澈的小水池里,就会柔和的反射在水蓝的天花板上,像是在碧海中荡漾。

昨天夜里,两人冰释了所有的误会,她默默的跟王海回家,在朦胧的水光掩映下,先是轻吻,然后越吻越激烈,到最后她已经有些半昏,除了疼痛以外,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是,王海真的好温柔、好温柔。

她觉得自己的脸火烫得像是要烧起来,连耳朵都热辣辣的。一切都还没有心理准备,就这样发生了,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王海……

一回头,王海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眼睛亮灿灿的看着她。她一慌,马上板起脸孔,敛起表情。

王海倒是让她逗得噗哧一笑。他将表面镇静、事实上慌得手足无措的陶陶拥进怀里,爱怜的抚着她的脸,“板起脸又禁不住脸红,再红下去……亲爱的陶主厨,妳可以用脸颊煎蛋了。”

陶陶赶紧将脸别开,“……温度没有那么高,老板。”

他大笑,捧着她的脸亲个不停,不像昨夜狂放的激情,而是一种温柔的疼爱。

让他这样疼爱的亲吻着,实在很好、很好,好到……简直想流泪。

“我真的很爱妳,真的很爱很爱很爱……”王海将脸贴在她的颊上,一遍遍地喃喃说着,心里有着纯然的感激和温暖。

自从第一次见到她,他就让她凛然的气质所吸引,当时以为不过是一时迷惑,但是越认识她,对她的爱意就越深。

当她也愿意靠近自己,渐渐放下心防,他是多么喜悦,又是多么恐惧。高兴陶陶将他当成朋友,又矛盾地害怕两人真的只是朋友而已,但是,他却怎样也不敢越过那条线。若是陶陶因此断然离开,或是将他视为烂桃花之一,他该怎么办?

像这样跟她靠得这么近,可以坦然的拥住她、亲吻她,一直是他心里秘密的想望,希望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再近一点点。

因为他是如此、如此的爱她。

不管他的文学素养如何,也不管他是如何的机智聪慧,在最心爱的人面前,他也只会反反复覆的说这几句毫无创意的爱语。

“我爱妳”三个字真的是很陈腔滥调,却也是最直接、最撼动人心的陈腔滥调。

“我……我也……我也……”陶陶期期艾艾的想回应,最后颓然的将脸一偏,“不行,我说不出来。”

她……真的好可爱好可爱!王海忍住笑,用鼻子磨蹭着她的,“说不出来没关系,身体力行让我知道就可以了。”翻身压住了她。

陶陶紧张的睁大眼睛,“什么……什么身体力行?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吻妳呀,不然妳期待我做什么?”王海逗着她,嘴唇挑逗的轻刷过她娇女敕的唇,“不可以吻妳吗?”

“可……可以。”她有些意乱情迷的回吻他。

比起男欢女爱,她更喜欢接吻多一些。身为一个厨师,她原本就拥有敏锐的味蕾,而接吻时,她觉得好比吃着最棒的美食--王海的唇很柔软,像是最好的软糖一般,亲吻时有种心魂欲醉的恍惚和幸福感,让她克制不住的一吻再吻,甚至伸出小小的舌头,贪婪的勾舌忝着那形状优美的柔软唇瓣。

王海虽然拚命压抑,却还是忍不住从喉头逸出含糊的申吟。尤其是当她不自觉的爬上他的身体,捧着他的头不断吻着,他觉得自己的意志力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妳再吻下去……”他的手不断的在她身上游移,觉得自己快克制不住了。“恐怕要出事了。”

“出事?”能出什么事情?陶陶有些晕头转向,“你不喜欢?但是你的唇……很『好吃』。”

“我很喜欢……真的非常喜欢……恐怕太过喜欢了。坦白说,我也觉得妳很美味……我要开动了。”他不再克制,翻身将趴在他身上吻个不停的陶陶压在身下。

这让陶陶清醒了一下下,“开动?欸……你要干嘛?你想干嘛?!我还会痛欸~~你不要压那边!我的大腿还有点麻……啊~~”

威风凛凛的陶主厨,又被“啃”了一个多钟头,就这样被吃干抹净了。

被“啃”了一天一夜,陶陶终于体悟到几件事情--

第一,“啃”人者人恒“啃”之。当她高高兴兴的“啃”着王海诱人的唇时,就会启动他的“啃人机制”,然后换她被“啃”得喊救命。

第二,做的事情,姿势的确像是砧板上的青蛙。糟糕的是,人类直立行走几百万年了,不像青蛙习惯张着腿跳跃,所以她被“啃”过以后,大腿痛到让她悔恨为什么不先学瑜珈再来进行初体验。

“在想什么?”王海心情很好的又想拥紧她。

陶陶吃不消的将他一挡,两手撑住他的胸膛。她已经被“啃”到怕了。“你先让我去学一阵子瑜珈如何?这种姿势违反人体工学……”

他忍不住大笑出来,频频亲吻她雪白的颈项,“陶陶,妳真可爱……”

她手足无措的躲着,一面怕痒的笑,“别、别别别!我怕痒~~我怕痒--”

王海哪肯放过她?直吻到她尖声大叫,笑到流泪,一边打滚一边不断的踢动雪白的腿。这景象实在教人按捺不住……王海正想再“啃”一次,手机却很杀风景的响了。

无奈的接起手机,他皱起眉,对着手机低语几句。

陶陶趁机爬起来,冲到浴室冲澡。她的个性原本就严肃,就算是无意,她也不想偷听别人讲电话。

等她冲完澡,正要穿上衣服时,发现自己好像老人家,连弯腰都很困难,两条腿更是微微颤抖。

虽然她并不后悔和王海上床,但是,她没想到会这么累。

走出浴室,就听见王海不满的抗议。他只草草的穿上牛仔裤,连拉炼都只拉上一半,陶陶趁他抓住自己时,悄悄的帮他把拉炼拉好,顺便把扣子扫起来。

“我以为妳要拉下拉炼。”他又抗议了。

“我我我……我没那种变态的兴趣!不不不~~别再『啃』我了,我的体力不行了,不行了!”她虚弱的反抗了下,便让他抱到大腿上紧紧拥着。

“我还以为厨师的修业既然那么严苛,体力应该很好才对。”王海摩挲着她白皙的手,那是双充满劳动痕迹的手,纤长的指上有着小小的烫伤和刀疤。

“那不一样好不好?”她又脸红了,“呃……其实,我不懂……你、你真的爱我吗?我是个很无趣的人,只知道做菜而已……”

“我就爱这样的妳。”他严肃的用额抵着她的,“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无趣?能够专心一致的面对自己的目标,这样的女人不多了。”

陶陶目光闪了一下,“我的动机并不单纯。我并不是因为爱做菜才这么努力的……”她的声音渐渐低弱下来,“我这一生都是为了要证明我父亲是错的,才会这么拚命。但是拚到最后,我才发现一切都是虚空……”

陶陶缓缓道出自己的过去--

她出生在一个名厨世家,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上面还有三个哥哥。

陶家的历史可以上溯到两百五十年前的北京,历代祖先都是清朝的皇家御厨,历经战乱,仍能顽强的在大时代中生存下去,坚持着传统美食之道,却又屡有创新,在瞬息万变的现代,依旧占有非常重要的一席之地。

就算是远离了紫禁城,来到这个小岛,陶家依旧不辱先祖的盛名,以“陶然居”这块近百年的招牌睥睨料理界,隐然是台湾北京料理的霸主。

在严厉的家风之下,陶家的儿女几乎还没学会拿筷子,就已经会拿菜刀了。等陶陶长大,她对料理的悟性几乎在所有哥哥之上,只是,因为她是女孩子,从没受到父亲正统厨艺的教导,而是在慈爱的母亲身边学会一切。

这是陶家难言的秘密。

事实上,陶夫人的手艺远高于陶大厨数十倍。身为陶家长媳,她继承自婆婆的手工菜、家常点心,不但遵循古法,甚至去芜存菁,别出心裁,美味更胜几分。

陶夫人更精于用普通食材煮出优雅高贵的味道,不但压低成本,也兼顾健康与美观。出身医家的陶夫人,巧妙的将药膳与食疗融入料理中,自从公婆过世以后,“陶然居”几乎以她的菜色为主流。

可这却严重的打击了陶大厨的自信心。他将陶夫人从主厨的位子赶下来,不再让她掌厨,只让她开发新菜色,并严厉批评她的手艺,不断的贬低她,却又剽窃她的创意,占为已有。

陶夫人苦笑的接受这种不公平的待遇,但是,渐渐懂事的陶陶却越来越忿忿不平。从小就严肃刚直的她,认为父亲的行为实在卑劣,为了母亲,她和父亲的冲突越来越深,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陶大厨一方面痛恨女儿的叛逆,一方面又无法小觑她的才华。若是有她辅助,就像陶夫人这样隐身幕后,“陶然居”的下任继承人将可高枕无忧。

但是,陶陶却极力争取继承人的资格,让陶大厨大为震怒--

“妳想跟妳哥哥们平起平坐,同样拥有继承人的资格?”他冷哼一声,“妳忘了妳不过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就不是人吗?”陶陶凛然的将唇一抿,“哥哥们没人比得上我。”

陶大厨怒气冲天的将桌子一拍,“在我们陶家,没有女孩子继承的份!”

“但是『陶然居』是母亲的料理撑起来的。”陶陶冷然指出陶大厨多年的隐痛。

她的叛逆惹来了陶大厨的一耳光,但是也换得了一个机会。陶大厨决定杀杀这个不肖女的威风,设下许多严苛的条件,甚至要她参加世界料理大赛。

而她不但一一解决了父亲订下的难题,打败了各国名厨,也赢了三个哥哥,获得世界料理大赛的奖杯。“少女厨师陶陶”这个名字很快的在料理界窜起,像是流星般耀眼。

头痛的陶大厨只好将这个锋芒四射的女儿送到日本学艺,暗中嘱咐日本名厨至交别放陶陶回国,好好磨磨她的锐气……

默默听到这里的王海,怜爱的抚着陶陶的后背,“但妳还是出师了。”

“师傅是个公平的人。虽然严厉,但是很公平。”陶陶露出一丝笑容,却一闪而逝。“日本的修业是很严厉,但是我熬过来了。我很高兴的回国……”她哽咽着,“等我回国,我妈妈……我那可怜的、操劳多年的妈妈,终于倒下了。”

她垂首好一会儿,“我以为只是普通感冒。虽然她在我眼前倒下,我却没有送她去医院,而是选择通过父亲的试炼。我精心做了一份怀石料理……我父亲吃过以后,将料理全扫在地上。他说,我做的日本料理都有台味,可以唬唬师傅,但别想唬他。”

沉浸在痛苦的往事中,她的眼神显得茫然而脆弱,“……妈妈孤单的在医院过世了,我只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但是她不认得我,只是不断呼唤着丢下她去香港的丈夫,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这冷酷的一家人,只关心所谓的名声、继承人,却没有人关心她衰败的身体……没有人。只是一个小小的感冒就夺走了她的生命……”

王海抱着她,无声的安慰着。

“……她一直很爱我父亲,只希望他快乐,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在乎……”所以才倾尽自己所能,甘愿成为他背后那个虚无的影子,让一切光环都围绕着自己的丈夫。

虽然丈夫总是恶言恶语,连一丝温柔关注都不给她,她仍是不断的操劳,就算是生病也勉力起床,无视自己虚弱的身体。经年累月的劳累毁了她的健康,她的死是因为油尽灯枯,耗尽自己的一切所致。

“是有男人这样的。”王海吻吻她的头发,“但不是我。”

陶陶凝视了他一会儿,没有说话。

“妳不相信我吗?”他认真的问。

“既然选择和你在一起……我就相信你。”陶陶垂下眼睑,“直到不能相信为止。”

王海微微一笑,“我不会跟妳父亲一样的。陶陶,其实我们还是有些相似的……”他静默了一会儿,“或许,孩子们都希望可以得到父亲的认同吧?虽然父亲们往往自私的吝于给予。事实上,我应该姓廖……妳知道我家是做什么的吗?”

陶陶眼中冒出问号,“不就是洗大楼玻璃达人?”

洗大楼玻璃达人?他是说过什么让她有这种奇怪的印象啊?

“不,当然不是。”他有点狼狈,“妳知道廖添丁?”

“啊?”陶陶张大眼睛,“义贼廖添丁?那不是民间传说故事?”

王海轻咳一声,“妳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廖添丁的后代之一。”他的眼神暗了下来,“虽然是私生子,不过,我的确是廖家的后代。”

被当成民间传奇人物的廖添丁,确有其人。或许种种传说夸大了廖添丁的神奇,但是这位奇人不但留下了后代,也将飞檐走壁的功夫传了下来。

廖家隐匿于大时代的暗影中,悄悄的茁壮着。他们依旧是飞贼,却替当权者执行某些秘密任务,换取家族的兴旺与隐密性。

“现在我们家的主要行业是经营攀岩设备。”王海耸耸肩,“反正我们研发这类器材已经近百年了,拿来赚钱还不错。经营到现在,倒是比飞贼的收入还好呢。”

他目光变得遥远,“我母亲是风尘女郎,在我父亲婚前陪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当然,廖家不可能会接纳一个酒家女,而我父亲也从来没有娶我母亲的念头,当他结婚时,我母亲理所当然的被抛弃了……虽然她从来没有怨言,甚至没告诉我父亲已经怀了我。”

他短促的笑了一下,“若不是我母亲在我九岁的时候过世,她怕是永远不会让父亲知道我的存在吧?她临终前联系了廖家,请求他们抚养我到成年,最后是廖夫人收留了我……呵,很好笑吧?我父亲不肯认帐,倒是廖夫人力排众议,将我带回廖家。

“她或许不大会跟小孩相处,总是很严肃、很安静,但是她极力待我公平。或许我母亲的遭遇,让她心有戚戚焉吧?我的父亲……只把女人当成附属品,从来没有爱过任何女人。也因此,虽然她自己也有孩子,却始终公平的对待我,认为我也有继承的权利……”

陶陶握住他的手,眼神是了解而同情的。

他感激的回握,继续说下去,“九岁的孩子并不是那么无知的。除了廖夫人,我知道连我父亲都瞧不起我,可我偏要做给他们看!我偏要当廖家的主人!为了这个幼稚的心愿,我捱过非常严苛的训练。我积极出任务,完美的解决许多困难的委托,甚至被誉为廖家的金头脑。我相信,我绝对是下一任的廖家主人……”

拍了拍自己的腿,现在他已经释怀了。“直到一个意外毁了我的腿,我差点死于那次任务中。等我清醒,我才知道自己中残废了,当然,我在父亲眼中就成了废物,连我也认为自己是个废物……万念俱灰中,我就来这边等死。”

这回换陶陶安慰的抚着他的背,温柔的抱着他。

他揽住她,“现在回头想想,继承廖家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为了财富?声誉?认同?这些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哪里是真正的家。『食为先』是我的家,有妳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现在终于可以说,『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她轻轻的说。

他们在拥抱中,不再说话。卸下沉重的枷锁,他们就是彼此的港口。

他们终于有家可以回了。

王海知道若晨不会放弃。她同样是私生女,可和他不一样的是,她对廖家的忠心是无人可比的。

“海哥哥,你不再考虑一下吗?”她来访的时机似乎有些不恰当,不安的瞥了眼一旁沉默的冷艳女郎,那女郎却友善的对她笑了笑,像是破开阴霾的朝阳,灿烂得令人睁不开眼睛。好美丽的女人……

“若晨,妳把我的话带给老头。”王海直视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就算大弟过世,他也还有两个继承人,而我……既然他已经当我不存在,就真的让我不存在吧。”握住陶陶的手,“我已经有了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家,再说,我已经抛弃了廖这个姓。”

两个继承人?若晨的心情很沉重,“你说言武?他是叔叔的孩子,而且他还那么小,海哥哥……”

“若晨,爸爸还有妳。”王海温和的说。

“我?我不成的!”她慌张的挥着手,“我是女孩,而且我是……”像有根刺刺在心头,庶出的身分在她心里始终是个深重的阴影。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若不是潮哥哥在任务中丧生,廖家失去了宝贵的继承人……也不会变成这样。

海哥哥不愿意回来,现在该怎么办呢?

至于由她当继承人,这是她从来没想过的。

“若晨,我知道是老头要妳来找我的。”王海笑笑,“我……不再希罕他的认同。我替他做过那么多事,相信也不再欠他什么,就请他放过我,让我过我的日子吧。”

若晨垂下双肩,“海哥哥,我很想替你高兴。”她泪盈于睫,“但是……但是……爸爸他……你知道爸爸的。”

“没错,我是知道。”王海点头,“我非常了解他。”

深深吸了口气,他很清楚,未来将是荆棘遍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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