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自己的身体过。
只能默默的躺在床上,居然连去看看情逾姊妹的凝碧都不能。秋娘含着泪,只能一再的告诫自己,冷静,冷静,不能在凝碧生死一线间的时刻还发病,让大夫延误了医治。
只见匆匆修好的纱窗渐渐的透出鱼肚白,天慢慢的亮起来,谷梁大夫才满脸疲倦的走进来。
“大夫!”她的心揪紧,觉得心头一闹,又勉力压下惊慌,“凝碧呢?”
“没事了。”他安慰着秋娘,表情仍是平静的,“她的身子强壮,捱得过去的。”
她脸孔煞白地松了一口气。“为什么……”她自言自语,“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做?他们等不及了么?”
惊慌既去,她开始忖度起来。新帝即位二十年,国富民强,然年年要往北鹰纳贡,又不愿多征赋税,于是大卖虚衔,虚衔官员若有行善实绩,就可补缺为官。大伯想当官想疯了,科举考不上,也买了个孝廉,造桥铺路,救济贫民。
这些事儿没一样不要钱的。大伯经商理家手段又不如父亲,早已入不敷出。父亲过世,刚好给他一个光明正大觊觎家产的理由,偏偏父亲早有防备,将家交给她打理,所以大伯才千方百计的要把自己嫁出去,好在弟弟还没长大前,恣意的使用家产。
就算不如大伯的意,大伯也看在她必死无疑的份上,不至于出此下策。
若不是大伯,她只是菱仙镇一个小小商行主持,行商也无跟人结怨,然而……刺客的目标却是她无疑。
思前想后,秋娘惊疑不定,抬头看着谷梁大夫,却见他也陷入深思之中。
比梁大夫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大夫。”她开口,“可否请您留在谢家庄数日?”
他回神过来,“当是如此。”
为什么“当是如此”?她美丽的丹凤眼闪了闪,却不说破。“那我让莲儿为您在留芳阁安置。”她想了想,“莲儿,安置好了大夫,让冬弟来留芳阁读书。将东厢房整理整理,请夫人来此清修。”
冬弟来了,母亲却怎样也不肯离开佛堂,她心里焦急,却也不能多说什么。
棒了几日平安,她又笑自己争心。等五姨娘遇袭,她又变色。
“五姨娘呢引”秋娘只觉心头瞎闹,眼前一黑,莲儿害怕的扶住她。
“别惊慌。”谷梁大夫镇静了她的惊恐,“她没事。只是手上着了一刀,无大碍。”
“我要见她!”她为什么这么粗心?为什么没把她请来留芳阁?
“我这不是来了?妳干嘛紧张得像鬼似的。”五姨娘晃进来,没事人似的。
秋娘一手拽住她,从头看到脚,看到五姨娘手腕厚厚的纱布,突然落下泪。
“这是怎么了?”五姨娘叫了起来,倒是慌了,“拜托,是我挨刀欸!挨刀的人没哭,妳哭什么呢?”
“对不起……”秋娘咬住嘴唇,努力安顿心绪,不让自己太激动。
“采花贼要来就来,妳管得住?”五姨娘拍拍她,多少年没见这小姐落泪了?“幸好有谷梁大夫……”
秋娘望望其他的人,心口凉飕飕的。挤在她这病房里的仆役,有好几张新面孔。
“谷梁大夫,谢您了。”她的声音恢复正常,“其他的人都下去。”
等走得剩下谷梁大夫和五姨娘,秋娘严厉的对五姨娘说:“我在丽京买了织坊,妳马上去!顺便带着谢大和凝碧一起走,现在,马上去收行李!等等叫镖局的人陪你们一路北行,听到没有?”
“为什么?”五姨娘嚷嚷起来,“为什么赶我走?这是我的家欸!我不要走!妳是不是疑心毛贼是我引进来的?我没有……”
“我没这么想。”她定定的看着这个和她一起辛苦持家的姨娘。一直以为自己对她不过是虚情,哪知道时日一久,假意竟成真,听到她遇袭,全身颤抖不已。
秋娘挣扎着要下地,谷梁大夫扶着她,秋娘着地一软,跪了下来,“姨娘,算秋儿求妳。”
“妳这是干什么?!”她慌了,哭得满脸的妆都花了,“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要我们都走呢?”忙把她扶到床上,觉得她轻得像是一件衣服,心下深深的难过。
秋娘摇头,阖目养神了一下,“姨娘,仆役多了许多新面孔。”
五姨娘愣了一下,“大爷荐来的人。我本来不想收,刚好最近许多人的身契都到了。妳也知道,我们不是那种耽误人家一辈子的主子,所以能放的、该放的都放了,大爷给的人,我又不好驳回,都是有身家有契约的。”她这时候发觉有丝诡异,“有什么不对?”
“没有。”秋娘又恢复那种淡漠的神情,“姨娘,妳和凝碧过去打理织坊。若是稳定了,这边也事了,再回来吧!求妳什么也别问,将来事了我自然会奉告。”
凝碧不肯走,重伤还哭哭啼啼地扯着秋娘的袖子,谢大站在她身后,神情惨然。
凝碧伤得这么重,他才发现凝碧在心里的分量,心中举棋不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姐和凝碧。
两个人在他心里同样的重要。
“凝碧……”秋娘已经恢复冷静,轻叹着,“妳哭得我头都疼了。”温柔的笑笑,拍拍她的手,“丽京有什么不好的?天子脚下呢!我买了织坊,这些年经营不善,好生头疼,妳和五姨娘过去帮我打理打理,也是产业。谢大也陪着妳去,不是甚好?谢大,”她唤着,“咱们丽京也设个分号吧!老让人手底剥一层,我怎么算都亏。既然我们自己有船,为什么要丽京那儿转运赚一手?”
她劳了半天神,心里凄楚,两颊又似火般嫣红,“你们俩的婚事也赶紧办一办了。趁我还活着,我想看看我的侄儿。”
谢大踌躇了半天,终于应道:“是,小姐。”
没法子送行,秋娘让弟弟去送众人,自己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发呆。她屈身朝墙而卧,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大夫?”
比梁朗静静的坐在她身边,“嗯。”
“走了?”
“是的。”
秋娘沉默了好一会儿,“希望他们一路平安。”顿了顿,“你不问我为什么将他们遣走?”
“何须问?”谷梁大夫笑笑,“妳既恐他们受伤,又怕他们若受了胁迫,妳无法抵御。”
秋娘倏然转身,目光炯炯地望着他,“谷梁大夫,你因何留下?”
“妳是我的病人。”
秋娘想在他平静的脸庞上找出蛛丝马迹,“只是这样?”
他淡然一笑,没有回答。
她深思片刻,“大夫,你可受聘雇?”
“何以问?”他仍不动声色。
“你若受聘雇,除了弟弟的家产外,我尚有私人产业--商船两条,织坊两座,还有菱仙镇上若干房产。”秋娘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只要大夫愿意,我愿双手奉上。”
“若要治愈妳,我是无能为力的。”她绝不会只为乞命。
她微微一笑,雪样丽颜渗入绯红,“我聘雇你为我的私家大夫。治的,不是我的命。是我娘、我弟弟和我未死前的安全!”
正色的时候,她眼中的火苗更盛,“大夫,我不问你所为何来,我也不问你为何留下。你应有要务,但是这要务大约落在谢家庄吧?这些我都不问。只要你愿意保我一家平安,我愿奉上我所有。”
“所有?”他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还是一派斯文,“只要妳能付出的?”
“是。”
他心里涌出激赏和惋惜。这样灵慧女子,为何寿促若此?
“成交。”他起身,“等我想到要什么,我当会告诉妳。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她坦然。
而后,她不再事事关心,所有商行事务,都由各主持店主自行决定,对外又传她病笃的消息,越发的不见人。
谢家庄所有的家务也一概不理,径交大伯荐来的管家理事。
她整天都躲在留芳阁,连弟弟都很少让他外出,只留在她的身边读书,娘亲那儿,每天让莲儿去请安,又请了还在谢家庄的老仆暗地里留意。
这样来得及么?
她镇日心魂不宁,一点事情就让她惊跳。幸好尚在的老仆也觉得气氛不对,事事忠实回报,她自己的留芳阁,半个新仆役也不留。
这样来得及么?大伯大伯,你千万要想清楚,我们终究与你有血亲关系,切莫赶尽杀绝……
“妳绷得太紧了。”诊脉已毕,谷梁朗皱了皱眉头,“我在留芳阁,不打紧的。”
秋娘表情有些凄楚地看了看他,“我真没用。”
“相信我,没有几个女子能做得比妳好。”他吹凉刚煎好的药,“即使她们身强体壮,无病无灾。”
“还要多久?”她脆弱的身体经不起这种恐惧。不,她不怕死,但是她却无法放下孀母幼弟。
“很快。”见她惊魂未定,半张病弱的脸全让乌黑的头发遮盖,不禁牵动心底一再压抑的酸楚,轻轻的掠掠她的发,“至多一个月。”
“小姐小姐,不好了~~”一听莲儿这样惊慌喊叫,秋娘脸色发青,一迭声的喊--
“冬儿!冬儿!”秋娘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
“姊!姊!我在这儿!”正在桌边习字的忍冬吓了一跳,一把扑到她怀里,“不怕、不怕。”他小小的手拉住惊慌的姊姊,“我没事,没事!”
虽然忍冬一直知道家里气氛诡谲,因为这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他不再贪玩,只是静静的守在姊姊的身边,像是惊吓过度的小动物。他知道,姊姊莫名其妙的惊慌都是为了他。
“莲儿。”谷梁大夫还是那样镇静,让惊慌的众人都沉静下来,“慢点说。什么事情?”
莲儿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泵娘,看到吓着了小姐,她自己也吓到了。
“邻镇……邻镇有官差被杀了,听说是追捕江洋大盗反而被杀,好可怕……”她哭了起来,“听说那些江洋大盗到邻镇去了,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呢!”
秋娘抱紧忍冬,心神一定,想从冷静的谷梁大夫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偏偏他只是淡淡一笑,“莲儿,那是邻镇的事情。快别担心了。”
“可是、可是……”莲儿哭得厉害,“咱家出的贼,会不会……会不会……”
“不会。”他和煦的笑容能安定人心,“不过是贼。我在这儿,还不安心么?临晚了,妳不该去跟夫人请安?”
支开莲儿,谷梁朗起身,望着似乎有话要说的秋娘,先开了口:“妳问冬儿,却不问夫人。”
她扬起浓密的睫毛,眼中有着讥讽,“娘亲是断然无碍的。他们还要靠娘亲得个贞节牌坊壮家威。”
比梁朗微笑,“那我先去用晚膳,稍晚再过来。”
等他一走,忍冬挤到秋娘的床榻上,抱住姊姊的脖子,“姊姊,我喜欢谷梁大夫。”
“都十一岁了,还撒娇?”这些年事繁,她已经很久没跟弟弟这么亲密,“谷梁大夫是好人。”只要愿保她的冬弟,就算是江洋大盗,她也觉得是好人。
“姊姊,妳要不要嫁给谷梁大夫?”忍冬天真的崇拜这个又会医人,又懂武术的大夫。最崇拜的人和最爱的人……他非常喜欢这个“姊夫”。
秋娘啼笑皆非,“榖梁大夫年轻有为,为什么要娶我这个病表?”自己还有多少日子可以数呢?
“胡说!”忍冬的脸沉下来,“谁说姊姊是病表?姊姊是全世界最美的美人!”他固执的闭上眼睛,搂着姊姊细瘦的腰肢,“姊姊会好起来的!大夫会治好姊姊,然后我们可以一起去丽京找凝碧姊玩……”他只希望姊姊快好起来,可以一起离开谢家庄。
秋娘爱怜的抚着他的头发。谁说孩子什么都不懂的?这些时候奇怪的气氛,连忍冬都受了影响。
比梁朗再进来的时候,忍冬伏在秋娘的怀里睡着了。他长得快,比人家十五六岁的孩子都高,心性却还是一派纯真。
“轻点。”抱起忍冬的时候,她忍不住提醒,又笑自己的婆妈。
比梁朗只是一笑,轻轻的抱他至他的房安歇。
回来后,见她一额冷汗,他轻轻的拿起布巾帮她擦拭,“莲儿还没回来?”
“请过安,约是先去用晚膳了。”她有气无力的回答,想支起身子去取水,一个头晕,几乎倒栽在地上,幸好谷梁朗扶住了她,见她无力,便半抱半倚的让她喝水。
旧仆役不够使唤,她又把身边的嬷嬷拨去看顾忍冬,这屋里内外,除了莲儿,居然没有人了。
自出生就让人这样抱倚,之前大夫也这样抱过她,今天不知怎地,居然有些异样的感觉。许是听了冬弟天真的话……
“妳的脸发红。”谷梁朗察看她的神色,探手模模她的额头,“可是发热了?时气不好,要当心。”
秋娘想回枕上,没想到卧得久了,身上无力,反而趴在大夫的怀里发窘。
“怪道将我荐来的人全支开。”冷冷的声音传进来,“原来堂堂谢家闺女,窝藏了男人行此苟且之事!”
秋娘脸上的潮红褪成苍白,许久不见的大伯冷笑地走进来,身后跟着拦不住他的仆人。
“大伯,恕侄女身子不好,不能全礼。”她身子紧绷着,嘴里还是客气。
“能跟野男人搂搂抱抱,有什么全礼不全礼的!”谢大爷毫不客气地往椅子上一坐,“妳的母亲贵为一族烈女,生出来的女儿,却如此不知廉耻,妳对得住在地下的爹么?”
秋娘正要开口,谷梁朗没放开她,反而轻轻捏捏她的手,朗声道:“不知大伯来访,侄婿有失远迎。”
侄婿?谢大爷和秋娘都是一愣。
“谁是你大伯!”谢大爷怒吼起来,“秋娘!我看妳知书达礼,居然与人私订终身……”
“大伯此言差矣。”谷梁朗微笑,“我与秋娘,既有良媒,又有家长主婚。只是秋娘身体不适,还未能行礼,何来私订终身之说?”
谢大爷不怒反笑,“好张利嘴!良媒何在?”
“本镇太守何足道为良媒。”他再捏捏秋娘的手,示意她不要开口,“听闻谢大爷与太守素有来往,可赴何府查证。”
“家长何在?为何我不知情?!”谢大爷变色了。
“谢家主母带发修行,六根清净,自然不涉红尘。然,五姨娘仍在,她已亲口允婚,若大伯不信,可差人往丽京查问。”他仍一派安然。
“五姨娘是什么东西!她不过是个侍妾……”谢大爷暴怒起来。
“大伯,您这话不当。”秋娘从最初的惊愕恢复过来,“五姨娘乃我父之妾,于秋娘亦为我母。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这段姻缘有什么不应当之处,您倒是说说看。”
“妳这贱丫头……”谢大爷想逼近秋娘,谷梁朗挡在前面,虽是眉目含笑,凛凛的气势却镇慑住他,“大伯,秋娘已是我妻。何太守若知道您如此侮辱他的良媒,恐怕不会太高兴。”
想到他这孝廉还得靠何太守推荐,只好咬牙忍了忍气,“哼!”谢大爷怒气大发,拂袖而去。
秋娘虽然松了口气,一想到方纔的“权宜之计”,她还是不大自然的红了脸。
“谷梁大夫……”总是得谢谢人家,“虽是权宜,还是谢谢您仗义。”
他默然片刻,“不是权宜。”
秋娘吃惊的抬起头。
“五姨娘临行前,我已经问过她了。”他自嘲的一笑,“不这样,她不放心。至于何太守,我医治过他,这良媒,他做得极开怀。”
呵,这清灵女子,也有这样张目结舌的时候。谷梁朗虽然觉得好笑,却隐隐的生了一股怜惜。
“但、但是……大夫,我不能误你终身。”她将头一撇,这么说。
男子有什么终身?几经压抑,还是抑不住这种怜惜温柔,“我早要找机会告诉妳,只是一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但是,大夫……”虽然指望他保孀母幼弟,却不是要他这种诺言。
“我字子霁。”他声音放软,“叫我子霁。”
“子霁。”她忍不住红了脸,“我时日无多……”
“而来日方长。这是最好的方法。妳是个闺女,就算不重自己的名声……”她心眼里大约没有自己,谷梁朗不禁苦笑,“这是留在这儿保妳娘亲与弟弟的最好方法。”
她越来越不明白这个冷漠平静又温和的大夫。
“医者父母心么?”她低声,“子……子霁,你对每个病患都这么好?”
“不是。”他很坦白,“若是这么着,我要娶的女子可以排满遂紫江岸。”见她双颊绯红不退,忍不住逗她,“或许我觊觎妳名下产业。”
秋娘不禁笑出来,“这是聘雇条件?”
“也不是。”或许她非常不愿?“如果妳有意中人,我们的婚约可以……”
“我上哪儿去找意中人?!”她微微发怒,用力的按住心口。
她是愿意的,心里这份温柔,居然不受控制的泛滥成灾,等他发觉的时候,已经按住她的手,她瑟缩了一会儿,却没有挣开。
“为什么?”她轻轻的声音像是耳语。
比梁朗只是帮她盖好被子,没有回答。点起梦甜香,她闭上眼睛,昏昏睡去,他只是默默的守着。
为什么?事实上,他也很想知道。
莲儿一夜没有回来。
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她被丢弃在庄里僻静的柴房边,衣服凌乱,眼睛惊恐地大张,已经气绝多时了。
比梁朗冷静地验尸,详细的将报告提交来勘查的官府。
“先奸后杀?!”已经许久没有大案子的菱仙镇沸腾起来,官差一停停的进庄子察看,之后在庄外的树林发现上吊的仆役,留书自言不当逼奸误伤人命,自愧上吊。
比梁朗原本担心秋娘知道这件事情恐会发病,却发现她比自己想象的坚强许多。
“谢福不会做这种事情。”她低低的说。
“我知道。”
秋娘瞅着他半晌,“还要多久?还会有多少意外?我快承受不住了。”她的声音颤抖,却连滴泪也没流,“莲儿从小就服侍我,她……我们只是平常庄稼人家!我们……”
“秋娘,这我都知道。”他握住她冰冷的手,“很快。就这几日。”他附在耳边细语:“这是个意外,的确是的。该讨的公道,我一分一毫也不会错过。”
秋娘愣愣地看着他,她这样聪明机灵,却莫名地信任他。“我相信。”
她恐惧数日,忍冬害怕极了,定要跟她睡。
她这身子能保护谁?她苦笑,却还是让忍冬睡在床侧。
最少,可以帮忍冬挨一刀。
夜半,睡得正熟,谷梁朗摇醒她,“秋娘。”
她睁开眼睛,见着他含笑的容颜,觉得很安心,他也摇醒忍冬,要他噤声。秋娘这时才发现身边有许多黑衣夜行人,他点点头,一个夜行人拿起黑斗篷裹住忍冬,他也同样的裹住秋娘,抱了起来。
她这才发现他的胸膛如此宽阔。
多少年没走出这房间了……晚风徐徐的吹拂她的脸庞,几个纵跃,她的心提在喉头,又是战栗又是兴奋,连行走都有困难的人,这样的感觉,好似飞行一般。
他们默默的潜入佛堂,娘亲脸上蒙着面纱,静静的敲着木鱼。
“跟夫人禀明了么?”谷梁朗悄悄地问早到的同行。
“说了。”同行有点头疼,“她连话都不回,就只是敲木鱼。”
比梁朗有些啼笑皆非,轻轻的将秋娘抱放在蒲团上。“忍冬,”他唤着还没完全睡醒的小男孩,“姊姊交给你照顾了,我要去打让你们害怕的坏人,知道么?”
忍冬揉揉眼睛,困惑着,“坏人?大夫……”
“叫姊夫吧!”他模模忍冬的头,望了望秋娘,一笑出去。
秋娘也含笑,“来,拜见娘亲。”他们的母亲只轻轻嗯了一声,继续敲着木鱼。
忍冬向来害怕这个不笑的大娘,瑟缩到姊姊的怀里,“姊姊……大夫怎么变姊夫了?”
秋娘脸红了红,“这……这慢慢再告诉你。”
忍冬还没有完全睡醒,转头看看阴森的佛堂,“姊姊,姊夫打什么坏人?怎么打?那些穿黑衣服的人是谁?”
“黑衣服的人么?”秋娘微笑,“应该是段剑门的人吧!”她常常失眠,已经习于黑暗,刚刚看到他们的衣服上,阴绣着“段”。
“段剑门?!”乙忍冬的眼睛都亮了,“啊~~我知道!茶馆说书伯伯说过段剑门传奇的段子哩!喝!千里救危主,国倾扶新帝;十步杀一恶,千里不留行……”突然想到露了逃学去听说书的馅,忍冬赶紧摀住嘴。
“你喔……”秋娘轻轻敲敲他的头,“嗯,等了这么些时候,子霁……我是说,大夫,大概就是在等这些援兵吧!”
“你们来得太迟了。”谷梁朗皱皱眉头,“为什么悬宕将近两个月?”
段钤叫屈,“你还嫌慢?大哥,赵州离这儿多远哪!我们还要集合部署,忙着断他们后援,扫了多少残党你知不知道?杨柳去真的在这里?”
“若是我没猜错,”秋娘微微一笑,“杀了邻镇官差的江洋大盗赤练蛇一帮人,已经潜伏在我们谢家庄了。那些新仆役应该都是。”
忍冬脸一白,缩进姊姊的怀里。
“别怕。”她温言安慰,“段剑门的英雄不就来了?他们应该会寅夜出击,趁他们在睡梦中一举成擒。”
深夜,火光、呼喝声四起,段剑门形同劫营,这些默默隐藏形迹的匪类在睡梦中被惊醒,还搞不清楚状况就已被擒,要不就是力战后或伤或亡。
比梁朗仍然镇静地站在院子里,身边的纷扰似乎不动于心,只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管家。“杨柳去,你也该现形了。”
老管家扯去胡子,露出一张年轻却残忍的脸,“你是谷梁老头的小表?谷梁老头不是装圣人,要你别报仇,你来寻我什么晦气?早知道当初宰了你就没事儿。”
比梁朗不受激,只是淡淡一笑,“我不是寻仇。只是留着你,不知道要伤多少无辜百姓的命。为什么杀莲儿?一个小婢女碍你什么?”
“为什么坏人要杀莲儿?”忍冬揉揉眼睛,他和莲儿感情一直很好。
“……意外吧。”秋娘轻叹一声,“那些匪类大约闷太久了。”
“意外。”杨柳去不耐烦地道,“闷太久了,连窑子都没得逛,那群该死的东西!我也罚过他们了。”他狞笑,“不会是你的心上人吧?你就为了她来寻我们晦气?”
他淡淡一笑,凝神出招。
“这些坏人为什么要找我们麻烦?”忍冬一扁嘴。
“……大伯的关系吧。”秋娘苦涩一笑,“他大概和这群匪类早有来往,官府剿匪,匪帮只好找他投靠,他既不想收留在自己庄子上惹麻烦,又恼我总是不死,索性送来这里。若匪人杀了我,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接收此处产业,又可安顿匪帮,当真是一石二鸟……”
“姊!”忍冬惨叫一声。
还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情,只觉得扑到自己身上的小身体软瘫下来,手一模,一掌的血。
秋娘愣愣地抬头,木鱼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停了,他们的娘亲拿着利剪,上头还滴着血。
“娘!妳为什么……”她心头发闹,却命令自己要沉着,“妳……”
“不要叫我娘!”谢夫人脸上的面纱早就不见了,她阴沉的脸令人不寒而栗,“我早该将妳淹死在水盆里!斑嬷嬷那废物!我要她去买个男孩子,买妳这赔钱货做什么?要不是谢三那废物抢下妳,我早淹杀了妳,现在也不会这么麻烦!”
斑嬷嬷?投井自杀的高嬷嬷?她想起打小听见的传说,手脚都冰冷了。
“娘……”她怯怯的开口。
“不要叫我娘!”谢夫人凶狠地叫,“谁知道妳是哪个婊子生的野种?妳是自找的,如果妳不要牵扯到谢郎……妳去死吧!”她瞥见蠕蠕而动的忍冬,“就为了你这小杂种,我得等这么多年!”她拿起利剪又刺下。
这次还没接近忍冬就被秋娘抓住,剪尖刺破了她的手,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痛,或许她的心已经碎裂开来,本能却让她不顾命地面对这个疯狂的女人。
秋娘用惊人的力气抓住剪刀,“娘,谢郎是大伯父吧?杀我有什么用?现下妳杀了我和弟弟,妳能逃开么?门是从里面闩住的,除了妳,还有谁会动手?”
“等我杀了你们,再放把火。”她嘴唇微微上扬,“我看谁会碍我的事!”
她真的疯了!
只见谢夫人一脚踢开秋娘,抓起已经不动的忍冬又要刺下,秋娘奋力撞倒她,抱住弟弟滚开来。
听见门外喧嚣撞门的声音,谢夫人脸色一变,咬牙又冲过来,秋娘一头是汗,一脸是泪,心头发闹,眼前渐渐发黑。
不行!她只剩踹桌子的力气,偏偏红木桌极重,只动了一下,油灯滚了下来却没倒。
谢夫人原本秀丽的脸庞扭曲着,在骤然的黑暗中特别令人心寒,突然,屋子光亮起来,带着烧炙的气味。
秋娘搂着忍冬,惊恐地看着谢夫人烧起来的袖子。倒掉的灯油滴在桌上,谢夫人刚好袖子拂过,原本昏暗的火苗吞吐到雪纺纱袖,马上熊熊的烧起来。
“啊~~”谢夫人无法扑灭身上的火,恐惧的叫声让终于冲破门的众人都心惊,火势蔓延得很快,来不及救,她就活生生的烧死在众人眼前。
秋娘整个人呆住。她低头看着绵软的弟弟,发现他已经没有气息了。
她眼睛一闭,像是这样就不用看到这个丑恶的世界……
下一刻,她昏倒在谷梁朗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