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来的雨没有缓和的迹象,仍旧持续狂泄着,原本人潮汹涌的热闹路段,顿时显得空荡冷清。
当自己所搭乘的计程车,在路口等待交通号志转换灯号时,姜慎言终抄从假寐中睁开眼,下意识的望向窗外,一抹如幽魂般冒雨前行的单薄身影攫获他的视线。
拂拭掉玻璃上的雾气,姜慎言企图看清对方的长相,那一头引人注目的及腰长发几乎已证实他的判断无误。
“那个小姐全身湿成那样,怎么不找个地方避雨啊?”司机大哥也不由自主的看了女孩好一会儿,心中疑问随即月兑口而出。
姜慎言没有搭腔,别开脸装作若无其事。
“看她那个样子喔,八成是失恋了啦!”司机大哥倒是颇感兴趣的发表高见。
“失恋的女人最可怕,连命都可以不要。”他似乎挺有感触的叹了口气。
叭、叭--
后方的车子鸣了两下短促的喇叭声,司机这才发现灯号已转绿,便干脆闭上嘴专心开车。
再度上路后,方才司机的一番话不断在姜慎言脑中回荡。
失恋的女人……连命都可以不要……
明明觉得那样的说法和她沾不上边,但还是左右了他的心思,无法不在乎的情绪在胸口凝聚成一股风暴。
“绕回去!”他贸然提出要求。
“嗄?”司机大哥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吓了一跳,一时之间还反应不来。
“绕回去!”姜慎言加重语调,不容置喙的语气透着明显的急迫。
“可是这里不能回转哪!”司机苦着脸明说。
这位帅哥也真是的,要下车的话也不早点说,都走了一大段路才突然要人家回头。
“那就找回转道,然后绕回去。”他铁青着脸,沉声“指点”。
司机大哥无奈的望他一眼,心想除了照办,也别无他法。
“开快一点。”姜慎言皱眉,再度下达命令。
“红灯了。”司机指着前方的灯号嚷道。
“开过去。”又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口吻。
司机轻哼一声,对他的要求不以为然。“先生,闯红灯是要罚……”未完的话语,全在注视到他那对没有温度的黑眸时戛然而止。
这一闯,恐怕他一天所得都必须支付红单去了。唉!钱难赚。
“我会补偿你。”姜慎言慨然承诺。
听到有补偿,司机心中虽然大喜,但还是没胆子踩油门冲过去,忍不住叨念了几句:“闯红灯真的不太好啦,万一发生意外再多钱也补救不了……”
“废话!”他不耐烦的低喃。就算不闯红灯一样会发生意外!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证。
“现在雨下得那么大,视线不良,我们还是安分一点比较好。”优良驾驶没把他恶狠狠的咒骂听进去,径自继续讲古。
姜慎言的脸色已经由青转黑,努力克制他所剩无几的耐性。“闭嘴!”他的声调平淡,眼神却很阴沉吓人。
奉公守法的司机大侠脸上又是一阵呆滞,微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只觉得背后一阵寒意正往上窜。
终于等到绿灯,司机猛地踩下油门,以比平常快数倍的速度往前奔驰。
沿途,姜慎言的视线如雷达般逡寻着幽微的女性身影,就在下一个路口,一个狼狈的瘦弱落汤鸡映入他的眼瞳。“停车。”他不由自主的提高音量。
司机楞了下,才依言将车子停到路旁。
他不顾外头的滂沱大雨,迅速开门下车,迈开步伐朝那摇摇欲坠的荏弱身躯走去。
“喂!先生,你还没付钱耶!”司机大哥喳呼着。
不会吧?他遇到坐霸王车的“奥客”?怎么那么衰!不行不行!他一定要拿到车资才肯罢休。
漫无目的不知走了多久,君霏刻意将自己暴露在雨中,这样她才能尽情哭泣。
直到心情恢复平静,她还是决定“回家”,虽然没有人陪伴,至少还有黑儿在自己身边,总好过一个人在街上胡乱闯荡。
君霏正想着,突然一只大手从后头冒出来捉住她臂膀,先前被小混混欺侮的恐惧感顿时袭上心头,她使力想挣月兑对方的箝制。
“放开我--”
对方非但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更加重力道。
君霏惊惶不已,尽避她用尽全身力气,却怎么也摆月兑不了那惊人的劲道,巨大的惧怕感吞噬了她的思考能力,君霏顿时无法呼吸、脑中一片空白。
姜慎言将恍若石化的她强拉进骑楼下,冲着湿淋淋的她破口大骂:“妳这女人到底有没有脑袋?”
如雷的斥责声灌进耳朵,几乎震破耳膜,却奇异的安抚了她惊慌失措的情绪。君霏缓缓抬起头,熟悉的男性脸孔正罩着阴霾,冷鸷的瞪住她。
“妳难道不会找个地方躲雨吗?”姜慎言眨掉从发梢滴进眼中的雨珠,火大的朝着她怒骂。
君霏圆睁的杏眸,不敢置信的望着犹如神只般出现的他,一股莫名的酸楚自心口蔓延至喉头,凝结成一团硬块,逼出了眼中的泪,和着雨在颊畔蜿蜒成河。
她无声的抽泣牵动着肩头,脆弱得宛若一朵颤动的花,惹人怜惜。
“已经够湿了,不要再哭了。”他拢起眉说道。
他“类似”安慰的言辞,像一道暖流流入她空虚的心房,驱走了满溢的冰冷寂寞,却控制不了汹涌的泪水。
是他……总在她彷徨无助的时候出现,虽然他态度很不友善、脸色很不好看、口气也凶巴巴的,可是君霏好感动、好开心、好……好想哭。
几天不见的思念,一股脑全宣泄出来。此时此刻,她才体会到自己有多么渴盼见到他。
姜慎言怔怔的睇着她,心疼得有股想拥她入怀的冲动,但最后举起的手还是紧握成拳、颓然放下。
叭叭叭--
在一旁等候的计程车司机按了几声喇叭,显示他已等得不耐烦。
姜慎言索性扣住君霏的手腕,先将她“扔”进计程车后座,自己再随后入内。
司机看他带进一个彷佛刚从海里捞起来、全身不停滴水的女人,登时傻眼。
这不是刚刚走在雨中的那位小姐?难道“他”--帅哥先生,就是让小姐失恋的男人?还是纯粹善心大发,拯救一条可能走上绝路的生命?
他们到底在演哪一出?自己怎么都看不懂?司机困惑的抓了抓头,完全被眼前的状况搞迷糊了。
“看什么?开车。”姜慎言口气不佳的怒吼着,把闷气一股脑全发在无辜的司机大哥身上。
司机被他浑身散发的高傲气势压倒,他敢怒不敢言,只能模模鼻子自认倒楣,不然还能怎样?
唉!只能暗自在心中再度感叹:钱难赚啊!下次出门前一定要记得烧香拜拜,不要再遇到这样的怪客人。
狭小的空间里,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只剩被阻隔在外的豆大雨点,劈哩啪啦打在窗上制造出的声响,以及几不可闻的女性啜泣声。
那绌微的噪音像在耳边徘徊不去的蚊子般,扰得姜慎言快要发狂。“再哭就给我下去。”出语恫吓,显然成了他对付她的唯一武器,只是通常全都失灵,反而换来她变本加厉的“反抗”。
不过,这一次却出乎意料的起了作用。
君霏连忙咬住唇瓣,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她不想再被人丢下了,不想单独一个人……至少今晚不想。
她的配合令姜慎言备感意外,这才稍稍稍弭原本狂炽的愠火。
由于淋了雨浑身湿透,再加上车内的冷气放送,君霏竟冷得直打哆嗦,出自本能的,她朝身旁宽阔的胸膛靠去,寻求一点温暖。
姜慎言明显感觉出她的颤抖,低下头观察她的表情,发现她的脸色异常苍白,连嘴唇也泛着淡淡的青紫。“妳……还好吧?”他有些笨拙的关切道。
“好冷喔……”她像猫儿一样瑟缩着身子,连声调都不稳定的抖动。
这一回,司机先生很识相的将冷气调弱,并且主动开口询问:“要不要先送她去医院?应该是感冒了。”
“不……不要……”君霏的意识渐渐转为模糊,微弱的声音变得缥缈遥远。她不喜欢医院,更不想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孤伶伶的发呆。
他轻轻应了声,接受司机的建议。
“不要……”她的抗议显然不具任何份量。
她浓重的喘息和冰冷的肌肤,让姜慎言更坚定他们前往医院的必要性。
司机凭着老道的经验,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最近的医院。
姜慎言也很大方的给司机约十倍的费用,以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意。
“喂!下车了。”他轻唤着伏在胸前的人儿,却只换来她几声无力的嘤咛。如此反复了好几遍,直到确定她不再有任何反应,他才绷着脸将她抱下车,踩着沉稳的步伐走进医院。
目睹一切的司机大哥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禁莞尔一笑。
那位大帅哥虽然表面上很酷、姿态又高,可是有一副柔软心肠,出手大方又不会占人家便宜,是个很不错的男人。
而且从他们的互动看来,两个人应该都对彼此有爱意,大概是小俩口发生吵架闹别扭之类的小事。
司机收下崭新的千元大钞,默默在心里祝福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然后吹着口哨、开着车,继续他的下一笔生意。
下了好一阵的倾盆大雨倏地停止,就像是突然被拴紧的水龙头,连雨丝都未再飘下。
天母某栋高级大厦的十二楼住户内--
一只蜷缩在真皮沙发上的黑猫,尾巴灵活的摆动了下,眼前正在播放影集的电视萤幕“啪”地一声失去影像,画面仅剩一片黑。
牠起身伸展四肢,“咻”地一下便移动到阳台边坐着,眺望远方,晶灿的眼瞳散发着淡淡幽光。
牠可怜但善良单纯的女主人,虽然因为牠的缘故而违背天命逃过劫难,但她还是一点都不快乐。
牠相信牠的擅作主张不是个错误的决定,在施法之前,牠已经仔细衡量过事情轻重,离开那个混乱的年代绝对必要。
一阵风徐徐吹来,黑猫却冷不防打了个喷嚏--喵!是风的精灵捎来了最新消息--
看来牠得加把劲,对门那个丫头一点都靠不住,只会拉着主人四处吃喝玩乐,“正事”却没丝毫进展,只光会用嘴巴说。
不过,也多亏她的“见色忘友”,才能有今晚精采的发展……
跑,在永无止境的沙漠上拔足狂奔……可是她好累,停在高崖边进退不得。
想活命,可她必须嫁给一个杀人不眨眼、四处抢夺掳掠的强盗头子。
她不依,只好逃、死命的逃。
后方追兵步步逼近,她抱着必死的决心由高崖往下跳--
然而,自己却清楚看见一同跃下的猫咪,竟然身子腾空,长长的尾巴悠哉的摆动,冲着她--微笑?!而她的身子也突然在半空中定住,变成缓缓漂浮着。
她和猫咪对看了几秒,然后--
“亲爱的主人,妳在未来的世界过得不快乐吗?”猫咪说着清晰标准的人话。
开口……讲话?黑儿居然会说人话?!君霏错愕的睁大星眸,好半晌,她才困惑地重复。“未来……的世界?!”
“就是妳现在所处的时空。”黑猫向她解释。
“为什么我会去到那个地方?”这问题一直困扰着自己,她怎么想都想不透。
牠的尾巴神气的甩了甩。“为了让妳保命,所以我施了一些法术。”
“……”君霏锁着眉,实在有听没有懂。
“我不是一只普通的猫。”黑儿的语气十分骄傲。“我拥有千年修行,所以道行十分高深。”
她一脸似懂非懂的表情。“你是……猫精?”
猫精?不太好听,但还勉强可以接受啦!“可以这么说。”
君霏呆楞着,脑筋已经打结。
“妳想家吗?”灵猫用锐利的双瞳紧紧盯着她,口气突然严肃起来。“如果妳想回家,有一个机会,妳千万要记得--”
“唔……”牠的“表情”令君霏全身紧绷,不由得竖耳谛听。
“下个月初五子时,大厦前方的公园内有一棵结着红色果实的大树,届时会有个时光入口形成,只要站在树下,就能回到妳所熟悉的地方……若错过,往后就再也没机会了,切记、切记。”
“唔……”等等!她还有好多问题想问耶……但她只感觉到一阵晃动,身体便急速往下坠落--
“喂!妳怎样了?很不舒服吗?”
“唔……”君霏闭着双眸、眉头紧蹙,喉间逸出干涩的申吟,额际沁着薄汗。
“喂!”姜慎言摇晃她的手臂,试图将她唤醒。
不过,她的五官依旧揪成一团,似乎仍深陷梦境中,没有苏醒的迹象。
“君霏!跋快醒过来!”他忽然急了,连名带姓的喊她。
谁在叫她?君霏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她隐约听到迫切的叫唤声由远至近,在耳边回荡、缭绕,挑动她混沌的脑神经。
“唔--”她低叫一声,缓缓掀开眼皮,迷蒙的眼神彷佛惊悸犹存。怔楞了几秒,待视线聚焦后,她才转动眼珠子打量四周。
一面白墙……还有一张正在瞪她的男性脸孔,顿时,君霏又跌入那双深不见底的幽深黑瞳中,她心口猛地一抽。
是看错了吗?她竟然从他眼底看见了担心?!
“是梦……吗?”君霏喃喃自语。
那只会说话的猫,真是她的黑儿吗?牠所说的那些话可信度有多高?她能再度回到自己所熟悉的地方吗?还有,眼前“那个人”流露出来的担忧神情,不会也是错觉吧?
一长串的问号在君霏脑中纠结,鼓胀得几乎要炸开来。
姜慎言睨着那张发白的脸蛋,以为君霏很不舒服,于是将大掌抚上她汗湿的额头,细心测量她的体温。“好像退烧了。”
那掌心的温度让君霏紊乱的思绪融成一团浆糊,木然望着他温柔的神情,水亮的眸子不由得湿热起来。
她觉得自己还在作梦,因为她的身体还飘飘然的。而且只有在梦境中,他才会主动接近她、触碰她。
君霏迟疑地抬手,大胆覆住男人的手背,想留住那被关心、被怜惜的感觉,过分真切的触感却混淆了她的知觉,泪竟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我好想见你……”她以为身在梦里,便肆无忌惮的倾吐思念。
姜慎言没有抽回手,仅是瞇眼审视她梨花带泪的苍白娇颜,君霏毫不矫饰的言语令他为之一震,奔腾的情愫冲击着胸口,心竟微微发疼。
本来还以为把她交给医生后,自己就无事一身轻,可以潇洒的一走了之,但娇弱的人儿昏迷时,口中声声唤着他的名字,竟成了一种羁绊、一种责任,也深深震动他的心弦。
曾几何时,对她的厌恶演变成在乎,挂念着她是否又闯祸、说的话又在何时一语成谶,她的糊涂、她的精明、她的甜美、她的一颦一笑,各种表情、反应,这些挂念不知不觉间早巳堆积在心房,等到察觉时已占据他全身每一个细胞,是无法忽视的想念。
然而,除了她的名字之外,自己对她的了解几乎为零,这个小女人,彷佛不曾存在于这世上,没有任何线索可循。
“妳到底是谁?”他凝睇着她,语气瘖哑。
君霏眨了眨蓄泪的晶灿眼瞳,茫然不解的望着他。
唉!最近的梦都好真实喔!常常让她搞不太清楚。
反正是梦,把秘密说出来也没关系,否则一直藏在心里实在很不好受,她好想找个人倾诉自己奇怪的经历,还有梦境的内容。
君霏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的陈述着,姜慎言却被她漫无边际的回答搞得怒苗滋生,认为这又是她存心唬弄自己而瞎掰的剧情。
从古代来的?跳崖?会说话的猫?还有回到过去?
笔事听起来很精彩很悬疑,跟天方夜谭有得拚,但他只觉得自己被耍了!亏他还听得那么认真,由衷的想多知道一些关于她的故事,可这女人却该死的掰了一堆无聊荒唐的借口想搪塞他。
包括刚才泪眼婆娑的说想念他,大概也是谎言。
之前的浓情蜜意霎时冻结成冰,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熊熊火焰焚烧他的理智,姜慎言几欲发狂。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自作多情,误把她的戏弄当真心,他对她的心疼和怜爱只是狗屁!
“时间一到,就快滚回妳的世界去!”姜慎言恼羞成怒地挥开她的柔荑,眸子蒙上一层灰雾,撇唇讥诮道。
咦?君霏愕然盯着他足以冻伤人的冷冽神情,只感到心口一窒。
这……不是梦?抑或,只是梦醒了?她真的搞混了。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他这么生气?
瞅着女人困惑又无辜的苍白脸庞,姜慎言怒不可遏。“我不会再被妳的演技欺骗了!妳只是想把自己弄得凄惨落魄,好博取我的同情,妳别妄想!”他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警告的言辞。
然而,他更气的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上她的当,甚至还对这女人动了情。
他不会再相信她的话,除非自己脑袋有问题,他不想再跟一个来路不明、满嘴胡诲的女人有所瓜葛,一切都到此为止。
姜慎言甩上门愤而离去。
她想追上他,可虚弱的身子却在翻下床时狼狈的跌在地上,随着门板落合,君霏也好似听见了心在哭泣的声音。
突然觉得自己像只残缺的破女圭女圭,不值得被人珍惜疼爱,只能不断重复被扔弃的命运。
她可以感应别人未来的遭遇,却对自己的未来茫然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