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财一石,钱家独得八斗。”
这句被篡改了的谚语恰恰是对天下首富钱家最形象的比喻。
一整条长街,皆是钱家的地盘,两旁林立的店铺货摊,也全是钱家的附属,而长街尽头,丈高的朱漆大门。门前的白玉石狮,和一整块沉香木雕出的匾额,即使在夜色中,灯光依旧将那两个纯金嵌字映得闪闪发亮。
殷桑走到此处,停住了脚步。
这是她的家。
生她养她十七年的地方。
换了世间其他人,谁能舍得下这样的富贵荣华?
可那个有着天下第一才女金冠的女子,却轻易间将之抛却。
在没有见到钱萃玉之前,虽久闻其名,但心里认定那只不过又是个吹捧出的无知少女,除了会一点点诗画音律、风花雪月之外,毫无情趣。谁想见到后才知道,竟是错得那么离谱。
她虽然也未经尘世,却知人间疾苦;虽性高傲,却不娇纵,学东西很快,一教就会;谋生不易,她却懂得如何最轻松地赚到钱,并非只会纸上谈兵的千金小姐……然而,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竟能有那样坚毅的性格,能有那样执着不悔的深情。那深情如海浪,席卷而来不容逃月兑,无可抵挡。
商贾之家,竟培养出了三个性格迥异各具特色的女儿,它的当家主母,又会是个怎样的人物?
殷桑在门外站了许久,才走上前,守门的家丁豹身行礼,处处显露出训练有素。
“在下想求见钱老夫人”
“但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段桑沉默了半响,道:“殷桑。”
家丁一听,双目顿时瞪大。他在钱家为仆已有十余年,自然知晓那位不被钱家承认的二女婿的名字,只是一直没见过,只听说他是个落魄书生,没想到竟是此人。再看他,眉如远山,目似流星,气质高华,竟是这么一副好模样!
当下又瞄了他几眼,才转身去禀告了。
殷桑在门外足足站了一盏茶工夫,那家了才去而复返,脸色古怪地道:“老夫人说她不想见你,请公子回吧。”
殷桑微一沉吟,道:“我有要事求见,关乎萃玉生死,请老夫人抛却前嫌,务必要见我一面。”
家丁见他说得恳切,心中不忍,便再度回禀,这次却是很快就回来了,摇着头道:“老夫人说二……说钱萃玉已与钱家月兑离关系,是生是死与她无关。她不会见你的,让你死心。”
“真的没的商量吗?”
“老夫人向来说一不二,她说不见就不见,你走吧!”家丁说着正要挥手赶人,谁知眼前人影一晃,殷桑竟直闯了进去。
“哎呀,有人硬闯!”家丁连忙叫唤,里面顿时出现了许多护卫。钱家豪富已久,为防有人觊觎眼红,做出对它不利的事情,特地训练了一队精英守护,各个武功不凡。家丁这一叫,顿时把他们都叫了出来。
只见殷桑不慌不忙,如闲庭信步般走了进去,手指轻点,衣袖轻挥间,那些人纷纷被点中穴道,呆立当场。然后他就轻轻松松地走入了花厅。
一青衣少女甩帘而出道:“好狂的男子,岂容你在钱家如此放肆?”说着手中已多了根长鞭,一鞭向他头顶击落,分明已击中对方了,但不知怎的,鞭上忽传来一股极大的力道,她整个人顿时不由自主地朝一边栽了过去。
一只手轻轻扶住她,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多有得罪了。”说着另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手里拿的可不就是她的鞭子?她的鞭子是什么时候到对方手中的?
青衣少女立刻明白自己的武功与其相差太远,当下羞红了脸退后几步道:“你莫得意,等七哥回来,有你好瞧的!”
这时内堂传出一威严的声音道:“四儿,退下。”
青衣少女跺了跺脚,虽仍不甘,但不敢违抗,连忙退了回去。如此整个花厅里只剩下殷桑一人。
内堂那声音又道:“我说过我不想见你,你却硬闯。莫非你真不将钱家放在眼里?”
殷桑将手中的鞭子放到一旁的桌上,恭声道:“不敢,情非得已,请老夫人恕罪。”
“恕罪?”钱老夫人冷笑一声,“老身怎敢治黄金眼的龙头大哥的罪。”
殷桑面色顿变,低声道:“晚辈已不是黄金眼大哥许久了。”
内堂沉默了片刻,道:“你来找我什么事?”
“萃玉生命垂危,欧前辈为她诊治后,开出的药方里需要三样东西,其中一样就是老夫人的一滴血。”
钱老夫人听后又是一声冷笑,“他倒是好心,救了这个救那个,真把自己当薛胜了。”
殷桑双眉微微扬起,对钱老夫人如此冷血的反应,心中不祥的预感渐浓。她是萃玉的亲女乃女乃,就算萃玉当初不听她的劝导离家出走,导致整个钱家蒙羞,但还有什么比血亲更重要?为何她能在听闻孙女这样的噩耗时依旧冷嘲热讽,漫不经心?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初识萃玉时的情形,她对他说:“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的确一样,一样孤独,一样不为人所爱,一样倔强,一样浑身是刺……
萃玉……殷桑在心中暗唤一声,再抬起头来时,目光已是一片清澄。他朗声道:“老夫人,请您念在萃工毕竟是钱家骨肉的份上,救她一命。曾经种种,都是我的错,萃玉无辜,请您救她一命!”说罢,轻轻掀起衣袍下摆,缓缓跪下。
他这一跪,内堂里顿时发出惊呼声,几个女子掩住了唇,面面相觑。而一锦衣老妇也是一怔,万万没料到他会这样做。
她站起身,以龙头杖慢慢掀起帷帘,走到殷桑面前、望着他,一言不反。
殷桑没有抬头,只是直直地跪着。
钱老夫人挑起眉道:“殷桑,这是你平生第几次对人下跪?”
“第一次。
“你不觉得羞辱吗?”
“替妻子求药,何辱之说?”殷桑苦涩地一笑,“这世界上有什么比她的性命更重要?”
钱老夫人盯住他,“即使是用你的自尊,或是生命来抵偿?”
殷桑终于抬起头,望入一双精光四射的眼中,那里面有什么?算计?感动?踌躇?皆而有之。独独没有怜惜。
要死的那人是她的亲孙女啊,为何她半点儿都不心疼?!
他沉着声道:“是。”
钱老夫人忽然一笑,笑容很复杂,却也充满释怀,“好。我是个商人,在商言商,虽然我的一滴血并不算什么,但若是拿去救命,价值自然不同。你想要我的血,就需要用同等价值的东西来交换。”
殷桑沉默了许久,开口道:“你想要什么?”
钱老夫人一字一字地道;“我要昔日黄金眼的七宝指环。”
殷桑顿时面色大变,再抬头看去,灯火通眼的花厅里,钱老夫人的身影却如陷在夜色之中,惟有一双眼睛,亮得逼人。
好,好一个钱老夫人!好一个首富之家的掌权人!好一个浸婬商海数十年威风不倒的女人!
若在七年前遇见这样的人物,他会充满激昂的斗志,欲与之一决胜负,但是七年后,看着她亦只不过是看自己曾经的影子,也是这样不择手段,精明寡情。
殷桑缓缓站起身道:“那有何难。”
钱老夫人挑起眉毛道:“你可考虑清楚了?你知道七宝指环对整个黄金眼以及江湖黑道而言意味着什么。”
殷桑道:“我知道它对别人来说意味着江湖最神秘危险的暗杀组织,谁拥有了它,就等于拥有了一个地下王国,拥有了与朝廷抗衡的势力。但是,我也知道它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意味。”
钱老夫人露出动容之色。
殷桑轻叹口气,坚定地道:“我是木先生,眉山木先生。”
七宝指环,在灯光下璀璨夺目,戴在右手的大拇指上,竖起拇指时,权贵逼人。
身边的青衣少女注视着它,道:“这就是号令黄金眼的信物?”
“是。”钱老夫人微微一笑,“虽然柳舒眉一死,殷桑又不知所踪,黄金眼如今已是一盘散沙,但是只要这个指环一出,他们很快就能重新凝聚起来。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又都有一身好本领,如能好好利用,将会是钱家最秘密的一张保命王牌。”
“钱家还需要这个吗?有东宫太子……”
青衣少女还未说完,已被钱老夫人淡淡地打断:“四儿,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太依赖别人都是愚蠢的。狡猾的兔子尚有三窟,更何况是钱家?”
四儿立刻露出受教之色,却又忍不住道:“那个殷……殷桑,竟然肯为二表姐如此轻易就把它给你,看来,他对二表姐真的很好呢!”
钱老夫人听了这话后却好一阵子不说话,眉间似乎也有困惑之色,最后道:“其实也是可惜了。此人若今生没碰上萃玉,势必能成为一代枭雄,即使是颠翻皇族改朝换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而萃玉今生若没遇到他,也能安逸富足地度过一生,不必受那么多苦……可惜老天偏要这两人相遇,真是冤孽。”
四儿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女乃女乃还是不肯原谅二表姐吗?”
钱老夫人一笑,“有什么原不原谅的,她又没做错什么。只是,她嫁的是那样一个人,我当初也是无奈,只好表面上装装样子,和她划清界线。我承认,三个孙女里我是偏心,最疼宝儿,但那不代表我就不喜欢明珠和萃玉。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了,很多事情是不必嘴上说的……”
四儿笑着道:“我知道女乃女乃其实最是嘴硬心软,二表姐隐居在眉山那会儿,都是女乃女乃暗地里派人去买她的书画和刺绣的。”
钱老夫人轻叹道:“那个丫头,一直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却也不想想,这年头谁肯出钱买那种不能吃不能用的东西。这世上附庸风雅的人,毕竟是少。”
四儿还待再说,钱老夫人已挥手道:“我困了,唤芙蓉进来伺候,你也回去早点儿休息吧。”
“是。”四儿躬身退下。
钱老夫人戴着七宝指环的手伸向书桌旁的抽屉,从里面取出好几幅画卷来,展开,落款无一例外是“眉山玉夫人”。
玉夫人……玉夫人……
她心中把这名号暗吟了几遍,露出一丝苦笑,“儿孙自有儿孙福,这话还真是没错。当初我就知道你跟着他必定会受苦,所以狠着心不让你继续陷下去,没想到你竟一走了之……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了,希望经过此劫后,真的是苦尽笆来了吧……难为他也对你那般知心,还好,还好…、..”
三滴血一一落入青瓷碗中,再将煎好的药倒进去,红色瞬间消洱不见。
钱宝儿端着它正朝床塌走去时,殷桑却道:“我来吧。”说着也不管她答不答应,就从她手上取走了药碗。
钱宝儿转转眼珠,决定把房间留给这两个饱受磨难的苦命鸳鸯。刚出门口,就见欧飞站在一棵树下。她笑嘻嘻地叫了一声师父,走过去道:“在看什么?”
欧飞将一封信笺递给她,钱宝儿接过来看了几眼,“扑哧”一声笑出来,笑后看见师父哭笑不得地望着自己,便眨眨眼睛道:“这不挺好的吗?”
“你为人妻已有六年多了,怎么性子还是跟小孩子一样?”
“师父是拐着弯骂我胡闹哪?可我这么胡闹,你还不是跟着我配合了?”钱宝儿吐吐舌头,“我是气不过啊,二姐一个人孤苦伶汀在眉山独守寂寞,他倒好,摇身一变成了世人称好的公子,真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藏在心坎里怕化了……活该得让他也受点儿苦。而且我这么做,也是为他们两个以后好啊。”
“是是是,你最聪明。”欧飞的语气里有掩藏不住的宠溺。
钱宝儿微微一笑道:“当年杨国舅怕殷妃太受宠而威胁到皇后的地位,又加上与殷家素来不合,便设计诬告殷家造反,偏偏皇帝老儿糊涂,就此酿成大错。还害了自己心爱的妃子饮恨自尽。国舅暗中这些年来一直在追杀当年逃走的小皇子,皇帝都被蒙在鼓里,殷桑这一趟皇宫之行,虽然没有认祖归宗,但让皇帝见到他,必定会追究这么久以来追杀他的事情,国舅看来又要倒霉了,多落一条把柄在太子姐夫手上。至于女乃女乃嘛,我就知道她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的,既得了张王牌,又彻底瓦解了殷桑的势力,这下他可真是两手空空,走不了回头路了。这三滴血,是假药引,却是真正的救命丸。”
欧飞有意无意地看了她身后一眼,低声道:“只怕事情还没了结。”说罢转身离开。
钱宝儿扭头时,看见顾明烟朝她走了过来。
“顾大小姐好啊,起得好早。”
彼明烟直直地走到她面前,苍白的脸上没有笑容,“你姐姐醒了吗?”
“如果我姐姐醒了,你是不是有话要跟她说?”
“不是跟她,是跟公子。”
“你现在应该知道,他不是公子。”
“你不觉得,不管如何,他欠我一个交代吗?”
钱宝儿一笑道:“这世上谁欠了谁,谁负了谁,真要计较,一哪计较得过来?”
“可我不甘心!”顾明烟抿紧了唇角,阴沉地道,“我不甘心就这样失去。他说要跟我成亲的,他亲口答应的!”
钱宝儿耸了耸肩,百无聊赖地道:“也有道理。那你就去找公子理论吧,不过千万不要一哭二闹三上吊,通常来说,只有笨女人才做那样的事情。”
彼明烟恨恨地瞪她几眼,朝钱萃玉的房间走去。钱宝儿望着她的背影,正若有所思时,肩上已被人轻拍了一下,一人笑着道:“在想什么?”
她眼睛一亮,扭转头,看见身旁那个萧疏轩举的男子时,顿时嫣然一笑,扑过去勾住了他的脖子,“你可算来啦!”
“我看你眼珠骨碌碌地转个不停,就知道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说吧,这次算计的又是谁?”
“好嘛,我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我觉得这个顾大小姐也蛮可怜的,想帮她一把……”她话还没说完,男子已从她袖中模出一把扇子敲了她一记,“闲事勿管!”
“可是——”
“没有可是。山西遂子门那边出了点儿麻烦,如果你真的觉得无聊的话,倒是可以去管管那件闲事。”男子说着拉起她的手道,“走吧。”
钱宝儿睁大眼睛道:“什么?这就走了?二姐她……”
头上又被扇子轻敲了一记,“她有你二姐夫,你在这只会添乱,走吧”
两道人影闪过,风过梧桐,吹得落叶一片,而天地间,已不见两人的踪影。
一碗药喂下去,钱萃玉依旧未见醒转。殷桑握着她的手,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脸上,那些一度曾经遗失却又被抬回来的记忆,直到此刻再见到这张脸时,才一件件变得形象具体起来。
“拼醉缘深浅,怎堪比目辞?”殷桑轻轻地一笑,“真是没有想到,红楼比试结束后你竟然会来找我,而且找我的原因那么光明正大——让我品评你的新作。如果天下人知道只因我一句不好,而使凤凰台作者的另一部心血付之东流的话,不骂死我也嫉妒死我……”
门外正要闯入的顾明烟忽然停住了脚步,咬住下唇,静静地听着。
“然后那次飞鹰神捕不知怎的知道了我的住所,因为顾及到你,我被他的断命索勾到,你为我包扎伤口时我看见你的手在抖,忽然意识到我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是豪富之家的千金小姐,从小锦衣玉食,不知外界风雨。而我,却是个天涯漂泊,身负血海深仇的人,你和我在一起,只会卷入更多的是是非非,说我自私也好。懦弱也罢,我当时所能做的惟一办法就是逃避。”
殷桑叹了日气,视线掠过她的眉眼长发,再到她的手,“那天,我让你证明给我看你不是包袱,你进了一家琴行,弹琴,一首接一首地弹,我看见你的手指流了血,周围很多人驻足听着,拍手叫好。我当时眼里只看见你流血的手指,那些血似乎流在我的心里,于是我知道,我逃不掉了。”
他伸出手,慢慢地抚模她的脸,“那天是我有史以来最痛恨自己的一天,我后来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都那么小心翼翼地不去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然而它就像一根刺扎在我的心里,每次想起都是剧痛。那是老天在报复我,报复我的怯懦和自以为是,所以让我最爱的人受到那样的伤害!萃玉,对不起……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
殷桑的声音变得硬咽起来,门外的顾明烟死命地抓住门框,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
“于是我彻底臣服,我不敢再和自己争了,因为再争下去,你可能会受到更大的伤害。天下算什么?江山仇恨,怎么比得过一个那样知你懂你爱你怜你的知己?萃王,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惟一的幸运,跟你在眉山的那段日子是我平生最快乐的时光。没有仇恨,没有纷扰,没有一切的一切,只有我们两个。”他抓起她的手放在唇边,无限凄凉地道,“孰料天不从人愿,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你为了救我,选择了让我忘了你,萃玉,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又怎么忍心这样对你自己?若我一辈子都记不起你呢?若你我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呢?难道你要在那眉山上等一辈子吗?萃玉……萃玉……”
他呼唤她的名字,如呼唤生命中最至爱的珍宝,小心翼翼,充满感情,却又无限哀伤。他们总是这样的,先是她一味地追,他一味地逃,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又飞来横祸,备受折磨,尔后天各一方,他忘了她,她却一人保存着记忆,何其残忍。
老天,何其残忍!
“眉山上,我再见你时,你告诉我那把剑的名字,我看着你的眼睛,觉得似曾相识。然后填那首词,再然后带你来翡翠山庄,萃玉,你怎么能够做到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我在你面前却一个字都不对我说?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辜负了你,纵使不是我心甘情愿的,但还是辜负了你啊!”殷桑的语气一下子激动了起来,紧紧握住她的手道,“所以,如果你这次逃不过去,我绝对不活,我陪你一起走,什么安逸、快乐、幸福,见鬼去吧,没有你我哪有幸福可言?你就是我的幸福!”
门外响起抽泣声。殷桑整个人一震,然后慢慢地静下来,回过头道:“是明烟吗?”
彼明烟泪流满面地走进来。
殷桑长长地叹了口气,抹了把脸道:“你在外面都听见了。”
“嗯。”
“对不……”
殷桑还未说完,顾明烟就冲过来一把抱住他道:“不要,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不要你的道歉!我知道你和她曾是夫妻,你们之间有感情,但是,我们之间也是有的啊,对不对,公子?不要抛弃我,我……我愿意做小!只求你不要抛弃我……”
殷桑苦笑着摇了摇头,轻轻地扳开她的手道:“明烟,你坐下,听我说。”
彼明烟依言坐到床边。
殷桑凝视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明烟,你听我说,你所认识的、所仰慕的、所倾心的那个无双公子,他不是我。”
“他怎么会不是你呢,根本就是你!”
殷桑摇着头道;“不,他不是。无双公子是轩辕老人一手塑造出的人物,按着他所有的喜好创造。无痕喜欢下棋,可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下棋;无痕不会吹萧,但我会;无痕不喜欢吃辣子和蒜,可我喜欢;无痕温柔善良,会为别人着想,而我不会……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无痕不记得萃玉,可我记得。”
彼明烟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和萃玉之间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很多时候,缘分就是那样,只有陪你一起经历过那些事的那个人,才能进驻到你的生命中,此后无论再来多少个人,错过了那阵子,就错讨了一辈子。在我成为水无痕后,我遇到了你.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纵容你,喜欢看你发脾气、摔花瓶,弹琴,站在树下?因为那都是萃玉的习惯,你身上有她的影子,我看见了那样的影子,以为自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但是,影子就是影子,它不是,也不会真的成为我所需要的那种温暖。即使没有萃玉,即使我没恢复记忆,我们的结合也会是场悲剧。这句话说出来可能真的很残忍,也很自私,然而,我必须要说。”殷桑停顿了一下,“明烟,我不爱你。对不起。”
彼明烟“啪”地打了他一记耳光,然后捂着脸离去。
殷桑望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慢慢转过来,这一转间,竟发现躺在床上的钱萃玉竟然睁着一双黑蒙蒙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当即又惊又喜:“萃玉,你醒了!
“你伤了她……”钱萃玉开口说得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殷桑不禁苦笑,“我知道……可是,我没有其他选择。
“也许我并不介意你三妻四妾。”
殷桑低声道:“可是我介意。”
钱萃玉愣愣地看着他,唇角浮起一丝微笑,缓缓地道.“殷桑……”
“我在。”他伸手抱住她。
“你对人还是这么冷漠这么坏。”钱萃玉脸上的笑意更深多一“可是,这才是我的殷桑,我的木先生。真好。你终于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殷桑俯下头,亲吻她的唇,呢喃地道,“我之前迷路了,迷了整整六年,幸好,我终于还是回来了,也幸好,你还在等我……”
“可是,真像是在做梦啊……这六年来,我经常做梦梦见你回来了,可是醒来后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这次你不是做梦,是真的。”
是真的,阳光投过窗棂映进来,将他的眉眼长发染成金色,那么清晰,那么温暖——她的殷桑,是真的。
靶谢老天,终于把她的幸福,还给了她。
从今天起,你是木先生,我是玉夫人。木先生和玉夫人,我们永远不分离,好不好?
木玉曾有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