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制的封面上,绘了一辆单车,车旁芳草萋萋。看见这样一本笔记本,谢语清的手指开始发抖,她想起了家里的那张照片,她坐在树下,叶希躺在她的膝上,旁边也有这么一辆单车,那记忆,既甜蜜,又酸楚。
她咬紧下唇,颤颤地翻到第一页,熟悉的字体跳入眼帘,叶希的字非常俊挺隽秀,每一竖都写得笔直,但横就略带嚣张地向上斜飞,一如他的性格。
扉页上只写了四个字:“已成轻掷”,看墨水的痕迹,似乎是后来新加上去的。
她翻到第二页。
“我喜欢的女孩,很迟钝,有一双麋鹿般纯净的眼睛,总是怯生生地从睫毛下偷看人,揭穿她的心事时,她总是红着脸不肯承认……”
写的是她啊,十六岁以前的她,暗恋着叶希的她,如同许多平凡的女孩儿一样,温顺善良,不懂反抗,对于情感,也懵懂无知。虽然很痛苦,但不得不承认,这场初恋使她迅速成长,感觉一夕间月兑离了少女时代,开始接触到世界的残酷和现实。
接下去的几页都记载了一些发生在他们之间的趣事,然后第十三页上,写了三个字:“分手了。”
很凌乱的三个字,并且往后的几十页里,都是空白。
不知道叶希当初在写那三个字时是什么感觉,不知道当他把这本日记带到B大时是什么感觉,原来痛苦的不仅仅只是她一个。虽然在高三那段岁月里她感到了莫大的痛苦和无助,但是显然的,他也并不比她好受多少。
再有字时,日期已显示是8月份的了。
“军训,挥汗如雨,这个城市的空气太干燥。在烈日下看着自己的影子时我忽然会想起,那天我也是踩着这样的影子一步一步地走回教室。现在回想起来真觉得不可思议,我居然能支撑着那个躯壳走那么长一段路,上六十多级台阶。夏天的阳光真让人讨厌。”
眼泪滴到了纸张上,晕圈慢慢扩展开,她连忙用袖子去擦,结果钢笔字就化开了,漾成蓝蓝的一片,“叶希……叶希……”她哭出来,无论为相同的理由哭泣过多少次,但每一次都感觉是那样的痛不欲生。
她对季大哥撒了谎,她对所有人都撒了谎,她尽量表现出自己已经不再记得叶希,可是叶希依然藏在她最深最深的心里,无论是谁都挥抹不去。
“9月,新学期开始了。和妈妈通电话中,得知她也来了B城。我挂上电话,走到操场的双杠上坐着,这个城市从今天起会有她的呼吸——吹过她衣角的风,也会拂过我;我这里下雨的时候,她的窗户也会被打湿;也许还能够去她停留过的地方走走,碰触她曾经碰触过的栏杆。只是这样……就够了吧?”
翻过去,那一页的背后写着:“天知道我何其怨恨这样的结局。”用的虽然是句号,但字却写得很用力,每一划都似乎要破纸飞去。
一字一句,灼伤了她的眼睛。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在叶希死后,让她看见他的真心。这样的话语啊!为什么要让她看见这样的话语?它根本就是摧心裂肺的悲痛,将她整个生命从此埋葬,并且每想起一次,就疼痛一次,如附骨之蛆,再难逃月兑!
肯定是老天惩罚她,惩罚她变了心,在最后的日子里,她的注意力越来越多地分给季悠然,所以叶希失望地走掉了,彻彻底底走掉了。
她合上日记,不敢再看下去,然后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光着脚踩在水磨石地板上,一股子凉意穿透脚心,胡乱套上鞋子,也顾不得穿袜子就打开门冲出去,噔噔噔噔冲下楼梯,穿过大厅,就在大厅门口,碰上季悠然。
他吃惊地问:“你去哪?语清。”
她不答话,只是一个劲地往外跑,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只感觉到身后有恐怖的东西在追赶她,只能不停奔跑,如身坠梦境。
季悠然起先还是跟着她跑,最后见她神色不对劲,只好拉住她道:“你怎么了?语清,发生什么事了?”
谢语清紧紧抓着手里的日记,那本子在她手上,沉得几乎拿不住。
季悠然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柔声说:“见过妈妈和叶叔叔了?”
她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季悠然见她头发凌乱,刚想帮她抿齐,她却明显一躲,似乎是讨厌他的碰触。他的手顿时尴尬地僵在了半空中,半响后,收回来缓缓说:“你没有失忆,对吧?”
谢语清沉默。
季悠然吁气,“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伪装到底?”
谢语清的睫毛在颤动,把那本日记抱在胸口,还是不说话。
“是他们对你说了些什么吗?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他耐心的询问却换来她的忍无可忍,尖声喊道:“请不要管我好吗?!”
季悠然整个人一震。
“不要再管我了!我只想一个人待着,我什么都不想说,什么人也不想见。你这样每天每天跟在我身边叫我这样做叫我那样做,你不觉得累啊?人生是我自己的,让我爱干吗就干吗不行吗?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很有压力?我都觉得自己快透不过气来了!”她说得又快又急,长时间的压抑,至此刻终于完全进发,且带着十足的迁怒与不可理喻。
季悠然一把扣住她的肩膀,以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说:“语清,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听不懂吗?”她挣月兑开他的手,一字一字说,“请、你、不、要、再、管、我了!”
季悠然怔住。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从谢语清口中,听到这句话。仿佛一把匕首,’嗖”的一声刺进他的心脏,除了剧痛,还有猝不及防的惶恐。然而——依旧没有办法抛下这个样子的她。
他知道她是因为受到某种刺激而如此偏激、迁怒于他,他知道当她清醒时会为今天说过这样的话而感到后悔,而他,怎么忍心造成她的愧疚和负担?
“语清,不要这样。”他再次试图用温柔开解她的心结,缓和她的情绪,“我并不是想干涉你的人生,我只是觉得自己有义务要在你彷徨时拉你一把……”
谢语清打断他:“为什么?为什么有义务拉我一把?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你只不过是我前任男友的哥哥,是谁给你背上了那样的义务?”
“前任男友的……哥哥?只是这样?”他的声音一下子沉了下去。
看到他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谢语清知道自己那句话伤到了他,然而此时此刻,她只想伤害他,并且不尽余力地去伤害他,好像只要那么做了,自己对叶希的愧疚就会少一点。于是她开始冷笑,说:“是啊,否则你以为呢?我们之间还有其他的关系吗?”
季悠然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后,才喑哑着嗓子回答说:“是我表现得不够,还是你任性地在逃避,不肯睁大眼睛去看,用心去体会?我喜欢你,谢语清,你听着,我喜欢你。”
谢语清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捂着耳朵转身就跑。可这一次,季悠然不再让她逃月兑,他一把抓住她,强迫她看向自己,继续说:“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不够解释我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你,一心一意地想让你快乐起来?当看见你痛苦时,我比谁都更加难受,看见你开心,就比自己遇到好事了还高兴。语清,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你是这么聪明的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紧紧地捂着耳朵,放任自己叫出口是心非的话语。扣在肩膀上的手,和她手里的日记,一热一冷形成鲜明的对比,她觉得自己挣扎在这种冷与热的斗争之中,就快要窒息,“放了我吧,求求你……放了我吧……你这么好,肯定有更好的女孩子爱你的,比如楚嘉,她就很好啊,你妈妈也那么喜欢她……为什么要纠缠我?我、我、我已经不会再爱人了,我已经丧失了爱的能力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这些话是要骗我,还是骗你自己?”季悠然颓然一叹,“语清,为什么你非要把自己的人生和叶希捆绑在一起?没错,他是你的初恋,他的真实身份也让你备受痛苦,但是,我要说的是——没有那么严重,事情并没有严重到要让你失去自己的地步!你要这样自怨自怜到什么时候?”
“自怨自怜?你说我是在自怨自怜?”
“难道不是?是谁当初信誓旦旦地说要迎头赶上让同学老师刮目相看的?是谁说要忘记过去一切从头来过的,可你看看现在的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究竟要把自己折磨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谢语清,你清醒点好不好?”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声色俱厉地叱责她,谢语清忽然觉得此刻的季悠然看起来好陌生,像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根本不认识。
“你……”她咬唇,颤声道,“我不要你管!”
“我没有要管你,也从来没想过管得了你。”季悠然的声音低了下去,目光也变得说不出的悲伤,“我只是觉得非常……沮
丧。我多么希望能看见你快快乐乐地生活着,永远面带微笑,我不想看见你的眼泪,可是你却永远那么哀伤。于是我懊恼自己的无能为力,为什么用尽心机依旧不能让你快乐起来,更懊恼你为何不尽能力让自己快乐……”
谢语清心中一悸,眼神顿时迷离起来。如果说叶希的日记已令她备受煎熬,此刻这样的表白,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为什么要对她说这样的话,他又希望她能有怎样的反应?思维和情绪都远已超出她的控制范围,她除了悸颤,什么都做不了。
季悠然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用很低很慢的声音说:“我这样在乎你,这样在乎你,这样的,在乎你……可你为什么就不能快乐一些?”
心中某根弦“嘣”的一声断了,谢语清只觉眼前的一切忽然间变成了空白,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身体不停地往下坠落、坠落……然后,轰然触陆,碎了一地。
那种不安的感觉是什么?为什么会觉得那么那么害怕?这么久以来,她不是一直都在潜意识里期待季悠然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挑明吗?她不是一直渴望并享受着他的关心和宠爱吗?那么温暖温柔温润的一种力量,为什么此刻鲜明地摆在她面前时,她却感到极度的恐惧?
在她和季悠然之间,有一道很深很深的沟,他渴望靠进,她却迈不过去。那道沟的名字叫做叶希。
一想起叶希,谢语清就清醒过来,日记本还在她手中,她的眼睛再度湿润,哽咽着说:“我、我……我不要……”
季悠然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
“不要逼我……我不要!我不要……”她发出一声尖叫,转身疯狂的跑掉。
有风吹过,丁香花瓣悠悠扬扬地飘落下来,季悠然慢慢地抬起手接住一瓣,轻扯唇角笑了一笑,笑容里三分嘲讽七分苦涩。最终,还是把心底里的话说出来了啊……
不应该说出来的。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去增加她的困扰和负担?毕竟不能自控,在这暗潮汹涌的爱情面前。
正失魂落魄间,一只手轻轻自后拍了下他的肩膀,回头,看见的是双眉微锁的季洛。
“你……”他刚待发问,季洛已说道:“我都看见了。”
是指看见了刚才他和语清的对峙吗?季悠然唏嘘一叹,摊了摊手故作轻松地说:“很失败吧?”
季洛沉默片刻,说:“你……没跟她说吗?”
季悠然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垂下眼睛说:“找不到适合的时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是,无论如何,你下周一就要去英国了,这么大的事情如果不事先对她讲的话,不知道她到时候会怎么想。你毕竟还是很在乎她的感觉的,不是吗?”
“正因为太在乎,所以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吧?”
季洛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地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找个机会告诉她吧。”
季悠然抬起头,又有一架飞机从空中飞过,最近总是频繁地看见飞机,难道冥冥中早在暗示离别是必然的?然而,这种情况下,他该怎么说?又能怎么说?
谢语清啊……如何就这样舍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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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傍晚,季悠然正在校园里走时,迎面碰到了01级建筑系的导师,他叫住他,问道:“悠然啊,向你打听个事。”
“藤老师请说。”
“那个谢语清,已经连着请了两星期的病假了。”藤教授边说边叹道,“唉,这孩子,那么辛苦才转系成功,结果就发生这样的事,前阵子上课时也明显注意力不集中,你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吗?并不是说她不能请病假,但她本来就比别的同学晚了一学期,又旷那么多课,怎么跟得上来啊?而且她也没什么病,怎么就非要住在医院里呢?”
季悠然抿了抿唇角,然后说:“我正好要去看她,我帮您把话带到吧。”
“嗯,你也好好劝劝她,无论如何,书还是要念的,她最听你的话了。”
最听他的话?季悠然心里苦笑。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对她来说很有影响力,但现在他已不做那样的奢想。谢语清的心是坚硬的核,他不愿让她受伤,所以不敢用硬物去敲击,只能用温柔逐渐包绕,但那扇心扉总是在开了一条缝时立刻闭合。
版别了藤教授后,他慢吞吞地走往校医院,在行走的过程中把要说的话又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最后走到谢语清的病房外,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他只得自行推门进去,看见谢语清躺靠在床上发呆。这些天来,无论他什么时候来,她都在发呆,表情很空洞。
季悠然走过去,拉了椅子在床边坐下时,她也没反应。
“我这次来,只是想和你说两件事。第一件,来的路上我碰见了你的班导藤教授,他希望你能尽快回去上课。”他停了一下,留意她的反应,她依旧双目空洞地望着窗子,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语清,我知道你很任性,但是适可而止吧。因为对你心存愧疚,所以你妈妈只好妥协,让你这样一直待在医院里,可你根本没有病,为什么要住在这里?难道你要在这里住一辈子吗?”
谢语清动了一下,微微侧过头,季悠然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她有在听他的话,听进去了吗?谁知接下去,他听见的却是一句:“不要管我。”
谢语清低眉敛目,声音犹如梦呓:“你每次来都在说教,我听得很烦。”
季悠然本已动怒,但到最后还是忍了下去,凄然一笑道:“是吗?很烦吗?那我不说了。事实上——”事实上,也没什么机会可以说了。他的第二件事就是跟她告别,可是看见她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那话便跟堵在喉咙里似的,再也说不出去。
罢了罢了,即使说了也不能改变什么的话,那么,不如不说。
他站起身,轻轻地说:‘对不起,打搅了。”走到门边,最后回望她一眼,她还是没在看他。
“再见。”
房门“喀”的一声合上,谢语清静静地望着窗产,原本淡漠的表情渐渐起了变化,她抓着被子,把头埋进枕头中,开始无声地哭。她也不想这样对待季悠然,可是除了这种方式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对叶希的罪恶感依旧存在,只要它一天不消失,她就一天没办法接受季悠然。她知道自己无可救药,她知道自己别扭得让人讨厌,也只有季悠然才会那么纵容她,然而再这样下去,他也会对她彻底失望死了心。一方面,她追求的就是那样的效果,另一方面,却因为想到季悠然将不再爱她而感到痛苦。她就沉浸在这样的矛盾之中,恨不得就此死去。
生命原来可以这般脆弱。
手无意中碰到枕下的硬物,拿出来,是那本她没看完,也不敢再看第二遍的日记本。她盯着那本日记很长一段时间,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翻了,却又硬生生地停住。
不,她不要看!这样的痛苦已是难熬,再看下去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又开了。有那么一刹那她以为是季悠然去而复返,一颗心早在她的理智所能控制之前便雀跃了起来,无法言喻地感到快乐。然而,抬起头,在看见来人的脸时,那些个五彩缤纷的气泡就全都破碎掉了,难掩地失望。
‘很意外吗?是我。”来人是季洛。
谢语清不着痕迹地擦干眼泪,转头不接话。
季洛走到她面前,表情很淡,说的话也仿佛很随意:“我刚看见我老哥离开,我知道他来看过你。”
那又怎么样?他想说什么?
“我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还没告诉你那件事情,对吧?”
什么意思?她不禁抬眸,那件事情是什么事情?
季洛露出带着几分狡黠的笑容,慢悠悠地在床边坐下说:“我想他肯定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不过你应该不会那么健忘才对,难道你已经不记得了?我老哥要跟李教授一起去剑桥的事。”
谢语清猛然一震——连日的种种打击使她一味沉浸在叶希死了的悲伤当中,根本忘记了还有那么一件事情!季悠然要走了吗?这个念头一经跳出,整个人就如同刚还在悬崖上吊挂着,但突然间又被抛入了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中,无可避免地颤抖起来。
季洛将她的一切都尽收眼底,目光明亮了几分,“明天下午,两点四十的飞机,毕竟这么多天的交情,去不去送机,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这句话后他就站起来准备离开。
谢语清突然咬牙说:“我不会去的!”
季洛耸耸肩,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反正消息我是通知到了,去不去随便你。”他打开门,回头眨着眼睛露齿一笑说,“不打搅你养病了,请继续。”
他的话分明充满嘲讽的味道,但听在谢语清耳中,却觉得说不出的辛酸。季悠然真的要走了吗?明天就要走了吗?那么快!不……不对,不快了,早就知道他要走的不是吗?只是私心里一直很美好地以为他会陪在自己身边,一直一直那么陪着,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遇到怎样的境地,只要她一转身,一回眸,就能看见他那温暖的微笑。瞧她多任性,多自私,把那么宝贵的相处时间以最最不堪的方式挥霍掉了……
闹得这么不愉快啊……连分别,都分别得这么充满遗憾啊……
“季大哥……”她哭出来,捂住自己的脸,痛苦得连坐都坐不住,“我该怎么办?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他于她,一直是最安静舒适的港湾,最明亮温暖的灯塔,如果失去他,她以后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然而,为什么到这种时候了,还是做不到去挽救些什么?是因为叶希吗?因为叶希就像枷锁紧紧套牢了她,她只能看着自己被孤独地绑在那个柱子上,离所有的人都越来越遥远。
诅咒……毕竟是一场诅咒啊!
明天,下午,两点四十。
不,她不去。她不去……
谢语清狠狠咬住下唇,咬到流出血来,然后她从枕头下抽出那本日记,沉声道:“好啊,既然要我沉沦,那就彻底点好了,带我去地狱吧,叶希,带我彻底沉沦到地狱里去!”
这一次,不再迟疑,她翻开了日记本。
十一月,校医院的那一次相遇,叶希写:“再度相逢。无数次想过,如果真再见到时,会是怎样的情形,但直到事情真实发生后,我才知道所有想象出来的感觉,根本不能被称之为感觉。再见她的那一瞬间,仿佛天崩地裂。无法正视,也不肯相信,于是寻了个借口自欺欺人,便以为自己依旧是怨恨她的。今生今世,是不是之前是为了等待这一面相逢,之后是为了怀念这一面相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翻过去,那页的背后写着:“清清,你也许永远不会知道,那一眼间,看在我心中,你之外的天地,再无颜色。”
叶希……
多好,她继续掉下去了,这些话如催命符咒,拼命地拉着她往下堕落,然而这一次,她已不再害怕。就让她堕落到底,永不超生吧。她不再挣扎了。
谢语清一边看一边哭,渐渐的,哭变成了笑,笑变成了申吟。最后一页,停在三月,写于病榻之上。
“如果此生还能有一个梦想,我希望真的能住进清清允诺了的那幢房子里——虽然我知道我再也不可能与她一起同住。所以,清清,一定要为我设计那幢房子。”
她的心像被鞭子狠抽了一记,当日的情形在脑海中浮现,她曾经那样信誓旦旦地承诺啊,看看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她的手开始拼命地抖,足足花了五分钟时间才把那页翻过去,果然,后面也写满了字。
“也许很久很久以后,我还会问你那句话:“你过得好不好?清清,你过得好不好?”你上次回答我:“不好,叶希,不好,我过得很糟糕,一直一直都很糟糕。”我希望下次再问时,能听见你说:“很好,叶希,我最近都过得很好。”然后我也会
笑一笑,对你说:“真巧,我最近也过得很好呢。”清清,要对自己好好的,要让自己好好的。我要你幸福,一直一直很幸福。”
时间:4月4日。
叶希动手术的前一天。
日记本从谢语清手中滑落,“啪”地掉到了地上。夕阳从窗外照进来,映着她的脸,明晃晃地闪着光,然后,渐渐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