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地来到他床前。外头正吹著风下著雨,只是来到他的寝宫,什么风雨都已被阻挡在门外。
案上放著他新批的奏摺,在这样潮湿的夜里看起来竟像是笔墨未乾。她凝视沉睡中他的容颜,此时他身著单袍,黑发披散,睡梦中仍轻拢的眉是折磨她心的尔雅。
是什么事在他梦中仍困扰著他?药儿忍不住向前,探出的手却又乍然停止在空中。你呀……不禁失笑。只是来看看他的,看他最后一眼,然后无声地告别。来之前一直这样告诉自己的不是?
药儿轻声叹息,远方却在这时响起雷声。她瑟缩了下。还记得,当她还是一株花草的时候,书生是怎样在风雨交加的夜为她搭起棚子。
不管你心底是谁,不管你眼中还有没有我,我都无法对你忘情吧。毕竟……执著了那么久啊。“你知道吗?芍药又名将离,是人们别离时最爱相赠的花。”当年书生温文尔雅的声音仍在耳畔。将离……
手中的笔管握得愈加紧了。今天来,只为一个目的。
只是、百年来想念的、牵挂的:心痛的、苦苦追寻的,就要这样无声息地被淡忘吗?
总要留点什么吧?总要……留下些什么吧?
她唇一咬,终究无法否认自己怯懦但仍存在著的私心。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白绢上有一朵用工笔画的红花,娇娇艳艳地。
药儿轻声走到案前,手中紫毫笔沾墨。她的手颤抖著,仿佛又回到那时,书生在她身后,握著她的手教她写字的情景。
您大概认不出我的字迹了吧?她忽然怔怔地想。随即挽袖,在缉上落下几行宇。
然后,就该告别了。从此不再见。
将帕子连同紫毫笔放在案前。他明日也许会发现,也许不会。发现了或许也不会放在心上。无论如何,这些都不是她所能预料的了。
起身,再次走到他床前深深凝望他,“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看你。”她轻声地用唇语说道,不知怎地,视线竟模糊起来。
就容许我再纵容一次吧,我的……恩人啊。
终究伸手抚上他郁抑的眉心。如果能就此让他一生再无不如意,该多好。
眼前浓密的双睫却在此时振动,翻起一双如潭的眸子。
她惊呼一声,退开去。不远处便是打著盹儿的宫人太监,要是被发现……
然而她的惊慌没有持续多久。
“是……药儿吗?”仿佛仍在睡梦中的呢喃,少年朦胧的眼看了看床前的女子,没有该有的警觉与防心,他微微一笑,又闭上眼睛。
“是我。”她倾身,眼泪掉了下来,“是我、是我。”耳语著,却好想大声让他知道。
您在梦中仍记得我的名字吗?药儿是让你安心的人吧?在这样险恶的人世处在这样的地位……
鲍子,您多保重了。只愿来生,如果我这罪孽之身仍能有来生……
能够做您窗前、对您微笑的那朵花。
默默起身,再回眼,终是离去。
雨仍下下停,浙浙沥沥地,大地仿佛只余雨声和宫外值漏刻的宫人声响。
“丑时三刻——”
这方,白绢平稳躺在案上,衬著红花,短短三行墨色吐露娟秀,伴著雨声音韵。
纵董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MAYMAYMAY
窗外骤雨未曾得歇,而那些落在他心上纷纭离乱的丝雨,亦不能够轻易散尽。
他静静坐在她的床头,两人就这样没有针锋相对、没有猜忌质疑,宁静的半日闲散,一如那夜他拥她在怀,细数传奇野闻里的姚黄魏紫是何等样貌何等情哀,彷佛是隔世的事情。
枕畔一声轻喟,他稳定心神。
“紫。”见她已经醒转,姚黄帮著扶她坐起身。
“你……”魏紫迷蒙的眼睛只望了他一眼,随即又别开去。
“紫,我知道你怨我,也不愿意原谅我,但是你的怨,针对我一个人就够了,实在不需赔上你自己。”
“……你太抬举自己了。”
“你在桃君面前一意求死,我并非木人。”魏紫抿唇下语,姚黄长嗟一声,“紫,这样子彼此折磨,我也厌倦了。”
“厌倦?好啊,你厌倦了,难道我就乐在其中吗?”魏紫不知为什么,声音竟仍发颤,“我早就要你杀我,这话从未变过。”
“不,我不是要取你性命。在桃君面前,难道我的心意你还看不分明?”姚黄迫著魏紫正视自己的眼睛,“我不要再受任何前提约束,我只想要你回到我身边。”
“只要……我?”
“对!只有魏紫。你要入魔,我陪你;你需要精气真元,就由我度给你。那些凡问男人能够给子你的裨益,难道我不能给你更多吗?”
“你不怕……我吸乾了你?”
“我想我修炼千年,起码能够供养你凡人的一世。能有你一世的相伴,那么即使我重堕六道轮回,又有何不可呢?”他笑道。
“你、你擅离仙职,天界又如何能够干休?”他说这话,不可讳言地,她确实有一瞬间的甜蜜与虚荣,然而,更深沉地敲醒她的,是惊怕。
她伯什么?若真是求兹得兹……
“这的确是一个小小的困扰。”姚黄的笑意不减,“不过你放心吧,既是我带来的麻烦,我一定会处理,不会波及你的。到时候、如果真的挡不过了,也许我必须要违背此刻我对你的承诺,希望你能够谅解。如果我没有魂飞魄散,如果我还有来世,我想还是跟你约定……”
“够了!不要再说了!”魏紫极力想维持自己表面上的平静却不可得,她苦笑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居心?还想再戏弄我一次吗?你千年的修行,怎么可能就此奉送?你从来就不是那么态意妄为的人。”
“过去也许不是。”姚黄眸光静定,波澜不兴,“过去我以为我认为好的、正确的,对你来说也会是一样。但是你让我明白了,我不能用我所以为的方式去爱你。我不要我们最后只能渐行渐远,那么我只有揣摩你要的感情。”
“为什么……”在她选择那样决裂的方式背叛他们的感情之后,“现在才这么对我说……”
“不会太迟的。紫,只要你愿意。我们为什么不可以重来?”
“不、太迟了!已经破碎的你要怎么让它还原?”
“我愿意等待。”
姚黄从她唇上偷得一个浅浅的吻。
他的唇轻轻地碰触到她的,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绕到她颈项后。
清新的花香混成一种独特的香气,交缠。魏紫下由自主地闭上双眼,—股熟悉的感觉漫上心头,突然有种想掉泪的感觉。
等待……她等了这么久,终於等到他这一句话。
终归是命吧,或许这是上天对她放纵这么多年来的惩罚……
MAYMAYMAY
风雨中,一褐一红两道影。
青年执剑,冷冷地看著眼前女子。他并不在乎她眼底倔傲的眼神,横竖她终将滋润他的桃木剑,为他的成仙之路再铺一段红锦。
MAYMAYMAY
“来不及了。”她低语,“你不需要再祈求我的原谅、揣测我的想法,我不再恨你,不再猜忌你,但同时……”别开脸,“也不愿再爱你了。”
“紫,这是你的真心话?”不是不知道她对他的绝望,但难道真的已经太迟了吗?他有些无措。她说不愿、不愿再爱……
他拉住她,强迫她的视线和自己的接触,“为什么要这样勉强自己的心呢?让我对你证明吧,我会让你愿意再爱我的——”
“我累了,若你对我还有一丝情意,就请你离开吧,我会真心感激你。”她打断。请别再说什么爱不爱,那只会令人软弱。魏紫心底想著,声音有些哽咽:“别提什么约定、什么承诺,我并不想再受到束缚。”
“那么你为什么哭?”见她如此,他有些不忍,却没有放开她。“你为什么哭?你明明不这么想,却要让我离开你,好再次寻死吗?不,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我说过,我的生死不为你,你无需为自己揽上责任。”
“可是我在乎!”他隐约知道她心底在乎的症结,却又无法言明,“紫,顺从你的心吧,不要顾忌什么,我们都忘了过去,回山里去,像当初那样……”
MAYMAYMAY
“我不会束手就擒。”红衣女子扬袖,抹去嘴角鲜血,“要杀我就凭本事!”
“哼,我从来不曾期待过束手就擒的妖魔。”青年气定神闲,“若不是你,我早除了你那牡丹同伴。如今道途相遇,我又岂可再任你们危害人间?”
MAYMAYMAY
“不可能再像当初那样了。”她不著痕迹地挣月兑他的手,“我很感激你今天对我说的这些,我……我很珍惜,真的。但是,这样就够了,我不能让你为了我,放弃这么多年的努力,你懂吗?”
“不,你为什么要这样想?这不是牺牲不是放弃。”他急忙说:“是我愿意做的,不只是为你,也是自私地为我自己啊!自私地想把你留在身边,有你陪伴。”
“那么,我并不愿意。”她接口,并没有太多的考虑,心中只有同样的信念。
“我不愿意背负这样的结果,我的背景与过去已经太沉重,你就当我……终究是个福薄之人吧。对不起,我也有我的自私。”
她的语气悲伤而平静,听得姚黄心头一阵慌。
“紫……”说吧!说吧!把一切都向她坦诚,那么再没有隐瞒,可以听见彼此真正的声音。姚黄突然有个冲动,“我……”
可魏紫突如其来的惊恸表情让他的话止在嘴边。
MAYMAYMAY
若是罪,我当与你同伏诛。
水气氤氲她的脸颊,大雨末歇,晨中天光是一片暗蒙,彷佛绝望铺天盖地。
所有你存在於这世上的证据都凋亡。
那么你呢?你还在不在?
MAYMAYMAY
“药儿!”
撕心裂肺。魏紫拾起一把碎末、数朵红瓣,极悲之后只剩无声。
雨依然连绵而滂沱,将她的衣湿濡,她的发凌乱。
她在这一场倾城的雨中战傈。长剑比她的思索更快,指向了对面的青年道人。
“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声音凄冷,在雨声中被溅淋得更加寒。
也许药儿错待她,也许药儿怨责她,可她终究是与她作伴百多年的唯一情分。
主仆为际,却情同至亲。
“很好。”褐袍青年也早被泼得湿。他脸色凛然,将透水的衣袍缠起,桃木剑在雨中依旧飒飒生风,亟待再度的血腥。
“且慢,桃君。她负伤未愈,念在过去的情谊,这一战可否由我代替?”
桃君望向姚黄,眼里饱含深意。
“你心意已决?那好,与魔同道,即是我辈之敌。”
桃木剑划过数转,业已飞击姚黄,而姚黄一个翻身,拔过了魏紫手中的剑,迎战上去。
手腕起落,命悬於斯,红英缤纷堕。
姚黄一身布衣,在缠绵的隆雨之中与桃君的身影交错,魏紫手中无剑,竟只能看著姚黄在桃君的剑势威逼之下踉舱而心惊胆跳、袖手旁观。
他,这是何苦?
姚黄素来不是用剑之人。
魏紫想要提起五内一股真气,然而,或许是桃君果真有几分能耐,她只觉得随著气在自己的四肢百骸流窜,也将蔓延全身骨节的痛楚一起牵动。
一股腥甜涌上来。姚黄依旧不改脸上的微笑,他拭去嘴角的殷红,然后才回望魏紫,给予她一道安心的眼神。
——不必如此。真的,姚黄。我的仇就用我的血来索。
魏紫心中一恸,绽开脸上凄楚的笑,著手取下自己手上镯,以及发上钗。
“姚黄,你斗不过我的,回头是岸。”青年剑招凌厉。
“我回头了,只不过我看见的是她。”姚黄忍住来自肩上的创痛,硬是接下桃君分筋错骨的剑式。汩汩的血色不断地扩散晕染他的衣襟,却未曾听见他的叫呼。
仿佛痛的人,是另一个。
“臭道士!”
一丝凛冽直破风而来。他警觉地知道要闪躲,却终究还是敌不过来者之疾。
桃君左手模上自己脸颊,一掌的血泊。回身只见魏紫气喘力竭,抱著怀中半个人高的长弓拚命地咳,一柄精致的金箭已半个箭身没入他身后的合抱树身。
“紫!”姚黄惊恸喊道,一个纵身飞至魏紫身旁,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你又何苦这般勉强自己?”举掌作护心印,抵住魏紫后心,他急急运气欲平抚她岔乱的内息。
背后传来一股温醇而坚毅的掌触,她心中一酸,仿佛真正绝念什么。魏紫旋身一转,轻轻推开那温柔的力道。和血压下喉头腥甜,她静静说道:“我的恩怨,由我自己了结。”
姚黄一震!望向她决绝的眼神。他一向很明白魏紫固执的程度。原以为替掉她的剑就能暂时阻却她急切的仇念……他微微苦笑。即使现在手无寸铁,恐怕她也不惜以肉身与桃君拼个同归於尽吧。
也罢,他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眸光。
指分气丝,他迅速在魏紫身上下了一道无形禁制。
“姚黄?!”魏紫惊声,一身竞无法动弹,只觉一股温醇气息在身周泊泊流转,而渐稳厚。然后将自己缓缓托起,送向丈外一棵盘根老树旁。
“无需惊慌,这道禁制片刻即解。”
魏紫见到他歉然的一笑,恬适一如从前所认识的姚黄,心头却无来由一股心悸。却听他言中有未竟之意:“倒是……”言语已隐於风声。
以姚黄为中心,一道绵厚气流滚滚翻腾而起。花开花谢飞满天,遍地打落的残英再度盘卷於雨势当中,隐闻喧肆的风雷之声。只见在桃君与姚黄的四周,形成一圈红染的气墙,直待落红缤纷坠地,气墙仿佛才消隐於无形。
“不论是何因果,我都已应允了将一同面对。紫,你便让我一回好吗?”他静淡笑向魏紫,仿佛争的只是小儿女气事。
“我……”怔怔看著他似乎越见苍白的面孔,魏紫心绪一阵凌乱,不知该说什么。她的心跳如擂鼓,似乎有什么更重要的讯息遭她遗落了……
一旁已沉默半晌的桃君蹙眉道:“姚黄,你可是破釜沈舟了?竟在此时设下结界?”
设结界彷若立下生死状,不到一方生死已判,禁界不会解开。虽然在结界之内,施术者的术力有增幅的效益,然而却会耗掉倍乘的精气。最糟的情势,是在结界之内的两人都同归於尽。一般而言,若非深仇大恨,或为铲除穷凶极恶的魔物,等闲修道者不会大耗精血布下结界。修为若桃君之境,也不曾思及驱动这道术法。
有什么妖物值得自己牺牲修为?桃君无意理解这种凡夫的心绪。剑在他心弦,向来只为斩妖而拨弹。一柄桃木剑,岂惧多杀伤?颊上分流的绛薄之色随雨迹溶入斑褐衣襟,褐袍青年冷漠一笑。
“百年相交,竟为一妖物而恩断义绝。”桃君敛下眼睫,泯去眸中最末一丝晴意,“姚黄,你既入魔道,我也不再手下留情。”启帘,一道精滠神光进射而出。
姚黄一凛,弃下手中长剑,挽弓当挽强的道理他是识晓的。
平胸抱气,结指为印。他已无反顾之途,为了魏紫。
“桃君,得罪了!”
举凡仙人或修道者,大多练有法器,独独姚黄却无。他生性无争,不愿为此伤神,至多以本命精气结印为法。以本命为器,虽是驱转自如,却颇耗气神。他本不擅攻势,面对不可小觑的桃君,只能竭尽灵识运思。如何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方寸很快已有了计较。
指掌圈两仪,两袖分画无数圆满,隐淡的金色流光由他胸前推射而出,遽结雨浪,涛势如化干堆雪,滚滚向桃君翻袭而去——速战速决才是良策。依自己的修为,结界是无法撑持太久的。
指捏剑诀,褐衣束发的道装青年冷然淡视。翻袖一转,桃木剑瞬即腾跃而起,嗤嗤划断雨线,凌空破去——未料剑势一缓,已受阻於前。
雨浪分向多道,往中央煞剑聚拢,势气奔放。重重层办状如牡丹,恍附本命,向花芯处覆拥而入。空气中溢满潮冷而浓郁的牡丹花息。
桃君心神一窒,神情罕然一紧——不曾料到结界之内,姚黄的术法竟可登极至此。眼见本命桃木剑已受制於空,如风雨飘摇之势又下得动弹。他剑眉一挑,回掌并指,默念法诀。
起——斑褐木剑应声侧转,疾疾跃向长空。
长剑如罩罡气,缓缓以回旋之态带起风虎之啸,层层穿破气浪,终於返向桃君身旁。凝空不动如山。见眼前气海已消弭於无形,桃君反手将桃花木剑收拢於背后剑囊,肃容望向姚黄。
丈外传来惊惶的唤语:“姚黄!”是仍不得动弹的魏紫。
只见姚黄已半跪於地,一缕血丝自唇角泌出。桃君心中亦一动,“以本命为器最易自伤。姚黄,你仍执迷不悟吗?”
“我还未认输哪,”他一声朗笑,勉力支起,拭也不拭唇边殷红,也不曾看向魏紫。双掌翻空,交於顶天会穴。他劲漫指尖,凝气聚神。
“小心了,桃君!”一道真气疾射而出,璀璨如烈火流金,竟然阻住结界数丈内漫天的雨势。凝空盘旋。
桃君神色一凛,脚踏方位。
“住手,姚黄——你会死的!”死,对仙人而言,几乎意味著魂飞魄散——况且是现在耗尽气血的姚黄。魏紫终於恍然方才心悸的缘由。
死又如何?血红其实是一种苍凉的颜色,不断从他体内流泻而出,滋养盘空的金气成璀璨,连雨气的色泽都换成凄厉。
“住手!我说过不再爱你了,你何须自作多情?”她颤颤吐出惯然的无情字句,试图截断他枉然的执念。
一点一点的红艳珠子不断淌下,浸染姚黄胸膛。一如阶前点滴,何时至天明。
拭又如何?不拭又如何?拂了尘埃又落尘埃,他的心从来不是明镜台。
他觉得脚步有些虚浮,是了,还差最后一步……
轰——
奔雷霎响,银电划过,滞空的金气奔流而泄,尽化风刀雨箭,袭向桃君——他已焚敕符,足踩七星步伐,肃容以待。
“姚黄,你这执迷不悟的伪君子——”她空无而绝望的言语。
为什么执迷下悟?他也曾对一个女子这么问过哪……是谁?是谁呢?他空蒙的眼对上颓倚於老树上紫衣女子的眸——那是一双蕴含无尽悲伤的眼。是了,是了,她的名字叫……
风刀划破七星屏障,雨箭长驱直入——桃木剑自剑囊直袭而出,凌空欲斩断箭雨。阵阵残花红雨纷纭而落,一片芯办著落於桃君眉间,仿佛依恋不去。是桃花,桃君一怔,瞬间失神。
姚黄一震,雨箭顿止。
桃木剑去势末止,直刺姚黄——剑身穿出,剑柄抵住胸口,那直教人椎心刺骨的力道将他直直撞向另一棵老木。
碰!剑尖刺入干身,姚黄胸口的剑柄犹晃动不止。他呕出最后一丝气力。
一阵乱流飞窜,结界化於无形。
魏紫睁大眼,不可置信地望著,仿佛一切都在须臾,眼前究竟是何景象,竞有一时不可分。不知多久,一声凄厉的尖叫划过细雨斜风。
“不——”魏紫只觉双脚摊软。踉舱地奔至姚黄身旁,看到面无血色的他,她忍不住彬坐在地。贯穿他胸口的桃木剑,让她不知如何是好。“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傻?我都说我不要爱你了……不要爱你了……”
“这是我的自私啊。”胸口的伤让他四肢百骸皆痛疼,他吸了一口气,抬头对她微微一笑。“我想要你好好活著,但是……对不起,我终究无法与你相伴到老。”
“不会的!”她有些惊恐,手不自觉地紧揽住他的,想要他了解,“你让我等了千年,又怎能再让我这样朝朝暮暮?你听著!就算枝枯骨烂,我也陪著你!”
“紫,”他唤了她一声,缠缠绵绵,“但愿我能就这样一直唤著你……你是我千年来解下了的思念,你现在还感受不到吗?”
“我……”她摇摇头,眼泪滴了下来,淌上他修长的手指,“我不要感受,每回我只要一对自己承认,你就要离开我了……这太残忍……”
她的话让他心中一阵酸,他又何尝愿意呢?只是……
胸口传来巨痛。他咬住牙,只剩这唯一的机会可以诉说啊。对他的魏紫。
“这或许就是我的劫数,我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关。”他定定地凝视她,“但我也不想逃。成仙这个念头让我与你相处、相知,我感谢并且庆幸,甚至因为如此,我已不枉此生。”他顿了顿,拭去她眼帘上的泪,“只是,对你实在有太多的歉疚,我总是带给你痛苦……然而我好希望你快乐。”
“不是这样的……”她低语,“我……”
“我是真的自私,不值得你的爱。就如同我无法眼睁睁看著你在我面前死去;就如同我希望你活下去找到你真正的快乐:我是自私的。如果你爱我,请你成全我的心愿。如果你不爱我,那就更不需要为我感到痛苦了。”
魏紫静静听著,并不说话。姚黄见她如此,叹了口气,移开视线,看向桃君。
青年的唇边有一道血,却仍笔直地站著,他正看著眼前这对恋人,眉宇间漫著疑惑。
“桃君,”他平静地开口,带点恳求:“你放过她好吗?”
青年闻言,眉微蹙,正要开口。
“姚黄,你错了,你以为我真的不懂你吗?”魏紫开口打断,忽然释怀一笑。
“你说你自私?难道我就不自私吗?不!我偏要由我自己的心,我就是要到黄泉路上与你作伴,两个人都不孤单!”
说著,顺著他的视线,她见到青年,想著他无情的木剑,心里悲恸冷硬起来。
“我不需要你的放过,今天我就用我的血来祭药儿、伴姚黄!”
她勉力站起,回过头记忆他最后一眼。同时,给他一朵最明媚的微笑。“让我陪你吧,你可不许忘了我的样子,或让我寻不到你。”
“紫!”
不理会他的呼喊,她心一凛,旋身,一把长剑霎时飞向桃君。
青年反应亦灵敏,他知魏紫重伤,此乃最后意气。反手一挥,一面铜镜上手。
“姚黄,你怨不得我。”青年沉声道,同时铜镜凌空而起,匡琅一声,魏紫的长剑落地。
“啊!”她退了数步,呕出一口鲜血淋漓。立於风雨中,只觉身旁有万缕金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如同火光般灼烧著她。
她咬著唇,却忍不住缩起身子。就这么著吧?再忍一忍——
“不要伤她!”
“姚黄你!”
熟悉的担忧声与青年讶异的声音不预期地跃入耳中。她恍惚的神智忽然再清醒下过。他!他?
一道暖暖的光霎地飞过,拢住她全身,让她再无所谓痛苦,然而却让她更害怕。
“姚黄!”他胸口的血止不住地涌出,跃入她再清明不过的眼瞳。“住手!住手——”你这是何苦?终是斗不过桃君的,那是你的本命花啊!怎可拿来护我?
察觉她的目光,他朝她的方向一笑,想让她释怀,给她安心。
风风雨雨、恩恩怨怨,如果这是我贪恋你的代价……
“紫,再见了。”他清朗的声音乘著风飘入她耳中。
瞬间,桃君一个指诀,那道笼罩魏紫的暖光应声而散!
“不——”
为了你,我愿意执迷於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