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哥哥……甫哥哥……你在哪儿?”
空荡荡的宅院间,一个软女敕的声音童声呼唤着。
八岁的柳絮儿在上官家人宅里四处呼唤着,一早起来想找甫哥哥,就发现他不见踪影。
每回来到上官家住上一阵,两人总是无时无刻黏在一起,絮儿自然是不能习惯没有甫哥哥的陪伴。
“絮儿,你找什么?”一个身影宛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身后。
一转头,是十二岁的上官渊。
“渊……渊二哥,我在找甫哥哥。”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有没有看到他?”
“我知道他在哪儿。”他突然扬开笑容,爽快的说道。“我带你去找他。”
“真的吗?”小絮儿欢天喜地的喊道:“渊二哥,拜托你快带我去。”
“别急,我们这就出发。”一抹算计的笑容闪过男孩嘴角,只可惜小小的人儿压根没察觉。
牵着上官渊的手,两人一路出了府,既没带伺候的丫头,连随身护卫都没有,上官渊带着她穿过热闹的大街,穿过僻静的小巷,一路往偏僻山径走去。
“渊二哥,到了没?我脚好疼,快走不动了。”平常娇生惯养的腿儿,疼得已经快走不动了。
“快了、快了,你想找人哥,就得忍耐,不然咱们就回府去。”
“不,我会忍耐、我会忍耐,求你别带我回去!”顿时,焦急的絮儿连忙满口答应。
“很好,那我们走吧!”上官渊迳自带头朝前方走去。
约莫又走了一盏茶时间,只见前方出现一个深阔的高台,往后一望,竟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我们到了!”看着前头,上官渊慢下脚步,慢条斯理地宣布。
“甫哥哥人呢?”小絮儿嘴里还喘着气,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不住往四处张望。
“上官甫?我说过他在这儿吗?”上官渊佯装一脸惊讶地问。
“对啊!”絮儿的脸蛋布满细碎的汗珠,认真的点头。
“喔,好吧,那我现在告诉你──你被我骗了!”上官渊狡狯地笑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骗我?”絮儿生气地瞪着他。
“因为我讨厌上官甫,所有他喜欢的、他在乎的东西,我都要不择手段地毁了它。”
“你──你好可恶!”絮儿生气的大骂。
“我是可恶,但我却是胜利者。”他狂傲的笑着,才十二岁的他,复杂的心思却阴险狡诈得不输给成年男子。
“我要回去了!”絮儿忿忿地要转身下山。
“没有那么容易!”
突然间,他将她粗暴扯了回去,小小的身子宛如风中的纸片,凌空飞了出去。
絮儿遽然摔到地上,还来不及发出痛苦的申吟,翻了几圈后竟然滚下了悬崖。
在最后一刻,两只小手及时抓住了悬崖边缘,小小的身子就悬空挂在那儿随风晃荡。
“渊二哥,救我……我快掉下去了……”
币在悬崖边的小人儿,额头上被利石撞破一个口子,不断地冒出鲜血,小脸上更是怖满惊恐与疼痛的泪水。
上官渊缓缓走近崖边,居高临下俯瞰着处境危急的她,嘴角勾起一抹无情的冷笑。
“别挣扎了,下去吧,否则怎能让上官甫痛苦难过呢?”缓缓蹲来,上官渊用一种无动于衷、极度冷血的口吻说着,好似在他面前垂危的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只蝼蚁。
“我不想死,我也不要甫哥哥难过,我不要……让我上去!求求你渊二哥,求你……”小小的人儿哭着,眼看着就快要撑不住了。
上官渊冷眼看着她慢慢的松手。
“我没有做错事……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哭喊着。
“谁叫上官甫喜欢你,只要是他所爱的,我都会想办法毁了它,包括你!”上官渊冷酷的神情,苑如提及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第一次,向来是天之骄女的絮儿感觉到世界的残酷,以及心口被人无情撕裂的痛。
她呼喊、哀求、承受着面临死亡的巨大恐惧,一松手就是诀别,她怕──好怕、好怕,多希望闭上眼,再醒来时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眼前突然闪过爹娘的脸,还有她最喜欢的甫哥哥──绝望自心口掏翻而出,那是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生与死的身不由己。
不行了,她的手撑不住了,她要掉下去了……她绝望地任由早已毫无知觉的手滑落,突然间,一双坚定而温暖的手拉住她!
“大哥?”
她听见上官渊的惊喊。
“你这混蛋!”
隐约中,她感觉到自己被人小心放在地上,再来听见上官甫愤怒地咆哮,然后是重物挨拳落地的巨大声响。
闭着眼,她的意识沉浮着,听着上官渊一声声惨烈的哀号声,然后她的身子被一双稳靠的臂膀抱起,穿过条条长路,回到她所熟悉的柔软床榻上。
她记得自己睡了好久、好久,额上的伤不再感觉到疼了,紧绷的身子也舒畅放松了。
自己在足足昏睡了半个月之后,某一天她终于缓缓张开眼,醒来了。
“小絮儿,你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逐渐清晰的眼帘里,映入一张担忧而憔悴的俊朗脸孔。
清甜的小脸上,缓缓绽开一抹甜甜的笑。
“甫哥哥?你上哪儿去了,我刚刚都找不到你哪!”
望着那张俨然已经没有半点记忆的脸蛋,上官甫怔忡许久、许久……
从翻浮的意识中回过神来,重新抬起眸──她全想起来了!
难怪她额头上会有道伤口,难怪上官甫会躲得她远远的,难怪她老觉得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转头望向身边高大冷酷的上官渊,一切都是因为他!
“还不快起来?”一声喝斥打断了她的思绪。
毫不反抗的,她乖乖起身。
冷笑一声,上官渊倨傲说道:“让你早点认清事实也好,以后休想在我面前端大小姐脾气,我可不是上官甫那个家伙,事事由着你胡来,往后凡事都得听我的,我叫你往东、你休想往西,听懂了没?”阴沉的脸,毫无一丝温情的瞪着她。
絮儿惊惧地盯着他,挨打的左颊隐隐作痛,宛如被火灼烧般的发烫,但泪水,却一滴也流不出来,只是突然领悟到,过去的自己有多天真,多任性……
她是那样无忧无虑的活着,却把世界上一切的阴谋算计都给了上官甫,选择逃避认清世间的丑陋。
一路来,她是那样极度怨愤上官甫,责怪他的忘情背义,却没想到,他身上竟背负着全天下的苦,而不能言。
“或者,你希望我找我那位亲爱的大哥好好‘谈谈’?”
“不,不要!”心头一惊,她连忙哀求。“我嫁,我──嫁!”她绝望的吐出话。
到这一刻,她才发现上官渊竟是如此冷酷、阴狠的人,无知而天真的自己,竟跺入一个可怕的陷阱里。
“很好!”上官渊满意的笑了,那阴森让人不寒而栗。
“走吧,我那大哥一定迫不及待想看新嫁娘了哪!”
缓缓的,他勾起一抹邪恶至极的微笑。
“来了、来了!”
“新嫁娘来了……”
步履维艰的来到大厅,远远就听见众宾客欢天喜地的鼓噪声,而絮儿之所以全身紧绷,却是因为角落里那抹看来如此孤独、悲伤的身影。
原来他不是那个该天诛地灭的负心汉,她才是全天下最残忍无情的人。她竟然选择遗忘那段记忆,独留他一人背负着重担。
他是为了保护你!心头翻滚的这句话,像火般灼烧着她的心口,远比脸颊上的红肿痛楚更甚百倍。
低着头,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近乎麻木的来到堂前,大红的喜字透过凤冠下的珠穗刺痛她的眼,在众多目光中,她却能敏锐感觉到那道悲伤的凝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木然行完礼,絮儿的心魂早已月兑离躯体而去,只剩一个空空的躯壳。
絮儿知道,往后她将会被永远禁锢在这男人身边,变成他的战利品,成为他向上官甫炫耀的工具。
待行完大礼,尚未送回新房,上官渊就急拉着她往上官甫走去。
察觉他的意图,絮儿抗拒地不愿移动脚步,却冷不防被他狠狠掐住手臂,疼得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你最好听话一点。否则等会儿进房有你好受的。”他凑在她耳边阴恻恻地警告。
委屈的泪水又不听使唤的涌了上来,但事已至此,她知道这果再苦,也得含泪吞下去。
放弃了抵抗,絮儿顺从地任由上官渊拉着她,来到上官甫的面前。
“大哥,我来为您介绍,这是我新进门的妻子──絮儿!”
明知道彼此相识,却还要如此慎重其事的介绍,为的就是找机会折磨他,加深他明明深爱却得不到的痛苦。
“二弟,恭喜你!”上官甫压抑的嗓音,像是带着一股说不出口的苦闷。
“谢大哥,絮儿,来,还不快敬大哥一杯。”上官渊阴沉沉的眸瞥向一旁的絮儿。
“我不会喝酒。”絮儿轻声摇摇头。
“我要你喝,你就得喝!”他的脸色瞬变,眼睛瞪得斗大。
看到那个小小的肩头惊恐的缩起来,上官甫搁在身侧的手狠狠紧握成拳,几乎快挥了出去──
“絮儿敬……大哥一杯。”
絮儿颤巍巍的声音阻止了他。
看着那个怯懦的人儿,另一端执着酒杯的男子,从没有比这一刻更感心痛、煎熬。
两人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与煎熬,却都不敢、也不能在上官渊面前泄露情绪。
絮儿拨开面前的珠穗,小心地将酒凑到嘴边喝了一小口,却被强烈的酒气给呛得剧咳起来。
不经思考,上官甫冲动地跨步想上前,却被上官渊及时挡住了。
“大哥,絮儿是我的妻子,我自会照顾她,不劳您费心了。”上官渊随手丢给絮儿一只绢帕,睥睨的态度像是在施舍。“把自己擦干净!”
隐约间,像是瞥见上官甫怜悯的目光,絮儿的眼泪忍不住宾出眼眶,只得赶紧低下头掩饰。
她要坚强些,绝不能再叫甫哥哥为她担心、为她再牺牲了。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絮儿极其缓慢地捡起扔到身上的绢帕,小心拭去溢出唇边的酒液。
自始至终,上官甫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她,看似平静的眸底竟混合着心疼、不舍与怜惜,紧握成拳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突然间,他的目光瞥及她拨开珠穗后的脸庞,赫然惊见她白女敕的颊上竟然有着一片红肿──
他打她?!上官甫全身毛孔急遽收缩着,一股巨大的愤怒与恨意在心底剧烈翻腾,眼前这个名为他兄弟,却从来不曾有过手足之情的人,不只伤害他,还伤害了絮儿──他绝不能原谅他!
上官甫平静地转身,他叫来随身的侍从倒了两杯酒,将一杯端给了他。
“这是我特地托人从杭州买来的梨花春,此酒是在梨花开放时,以梨花捣汁和面搅和均匀酿成的,气味芳香,入口甘甜,被誉为南方的四大名酒之一,还请二弟品尝看看。”
“谢大哥!”上官渊接过酒,虚伪的笑容后还藏着支暗箭。“絮儿你瞧,大哥为了咱们成婚,还特地远道张罗来这名酒,可真有心,你说是不?”
“是……”她颤抖的声音说得勉强。
“还不快谢过大哥。”看到上官甫跟柳絮儿的脸色僵硬惨澹,真令上官渊感到痛快。
“谢大哥!”絮儿低声吐出一句。
“这酒后劲颇强,今天就由咱们兄弟俩干吧!”说着,深深看了上官渊一眼,便迳自仰头一口喝干。
看他爽快一口喝尽,望着酒杯犹豫半晌,上官渊也终于跟着一饮而尽。
好半晌,上官甫就这么看着上官渊,那目光像是包含着恨、无奈与唏嘘。
上官渊不是简单的人物,隐约间似乎可以从上官甫的神色察觉出些许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这酒的名字倒也奇特,为什么叫梨花春?”上官渊随口问。
“因为,梨花过了春天,也该凋落结束了……”蓦地,一丝鲜红的鲜血从他的嘴角滑下。
“甫哥哥!”絮儿最先察觉,惊叫一声,她摘下凤冠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你……”一旁的上官渊也立刻发现体内有股血气冲出,一开口,腥红的鲜血立刻冒了出来。
“上官甫──你下毒?”
上官渊捧着气血不断往上冲的胸口,咬牙吐出一句。
“唉呀,怎么回事?”
“血?!上官家的大公子跟二公子都吐血了……”
“难不成酒里有毒?”
顿时,整个大厅恐慌了起来,还以为所有的酒里都被下毒的宾客,吓得夺门而出,赶忙去找大夫救命。
无视于周遭一片喧闹、混乱,絮儿抱着上官甫,心思全慌了。
“既然你非要事事赢过我,求死的胆识自然也不能输我,你敢赌吗?”上官甫唇边淡淡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你──”上官渊瞪大一双阴狠的眼,没想到自己算计一生,到最后竟也会中计。
“裴济!”或许是毒药运行迅速,上官甫的精气明显消弱许多。
突然间,裴济从混乱的人群中现身,手里拿着一只小瓷瓶。
“这是解药,只有一份,既然你事事都想跟我比,今日咱们兄弟俩就来比胆量吧!”上官甫强撑着把话说完。
拿命来比胆量?
“上官甫,你疯了!”上官渊恨声骂道。
“你不敢赌?”上官甫说着,口中再度冒出一大口鲜血。
“甫哥哥,求你别这样,你会死的,别做这种意气之争……”一旁的絮儿早已哭了起来。
“傻丫头,我和他之间总得有个决断,反正……失去你,我早已生不如死了。”他用一种她从未看过的深情目光凝望着她。
“甫哥哥──”
“让我把跟上官渊之间的恩怨解决,这样……每个人都能解月兑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一个踉跄,高大的身躯整个瘫倒在地。
“甫哥哥!”絮儿哭喊着扑上前去。“拜托,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我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你身上的重担从今以后由我来背……”她会超乎他想像的坚强!
“你别管,这事从何而起,就该从哪里解决。”他的目光望向不远处,也不支倒地的上官渊。
“甫哥哥……”絮儿泣不成声的哭喊。
“解药只有一份,若怕死的话,大可到裴济手上取解药……这样也就分出了胜负──”上官甫断断续续地说道。
“上官甫,你以为你能把我打败?”另一头的上官渊,不服输地用眼神与他相互僵持着。
只见上官甫淡然勾起一笑,那笑里包含着对死亡的坚决与满不在乎──
那丝毫不畏惧的神情,竟让上官渊觉得害怕,心神一乱,蓦地口中竟猛然冒出大口鲜血,大鲜血引得他呛咳不已,像是被逐渐抽离的气力,终于让上官渊第一次体认到死亡的恐惧。
但他不甘心、不服输,他怎么能在上官甫面前示弱?!他压抑着、强忍着,血在他面前逐渐蜿蜒成一条小河,丑陋刺眼得像是宣告死亡的来临!
像是到了忍耐的极限,他突然抬起身,摇摇晃晃爬到裴济面前。
“把解药……给我……”他有气无力的吐出一句。
“你想清楚了?”裴济面无表情望着他。
“废话少……说……拿来!”上官渊别开脸,愤恨挤出话。
裴济缓缓蹲下,将瓷瓶交到上官渊手里。一拿到解药,上官渊立刻一饮而尽,很快的,体内那股像是止不住似的血气凝住了。
“你──输了!”
不远处,上官甫微弱却平静地传来一句话。
上官渊在几名下人的搀扶下虚弱起身,看着那个宁死也不肯屈服,神态依旧昂然英挺、从容不迫的手足,像是天下没有什么能叫他退却、惧怕。
再环视着周遭的众人,眼神里饱含同情与怜悯的下人、他那早已吓到晕厥过去的娘,以及那些不相干却充满谴责的眼神──
“为什么……为什么世界上有了我上官渊,还要有你?为什么……”
他发了狂似的仰天狂吼起来。
这一刻,上官渊终于发现上天的不公平,这辈子他无论如何也赢不过上官甫。
“哈哈……哈哈哈哈……我不会输的,我这辈子都不会输给你上官甫的,不会输……”
发了狂似的,上官渊竟然冲了出去,那狂乱憎恨的声音老远都还能听得见。
在场的下人全吓坏了,二公子竟然疯了!
但絮儿却连一眼都没多看狂奔而去上官渊,只是恐惧而又心碎地抱住耗弱无力的上官甫,眼泪一迳流个不停。
为了自己,他竟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他怎能这么傻?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突然间,闭着眼的他艰难地缓缓吐出话。
倏地,她僵住了,望着他泛青的脸孔,她喃喃说道:“你没忘?”
“没忘……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跟你……的约定……”扮出一抹痛苦却又极其温柔的笑,他缓缓伸手抚上她的脸。
“七年前,当我看到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你,我就发誓这辈子绝不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即使用性命去……换……”
“我却忘了它,让你一个人背负这重担。”絮儿心碎哭道。
“你……记起来了……”上官甫惊讶的勉强睁开眼。
“却已经太迟了。”絮儿终于崩溃哭倒在他胸前。
“别哭,这不……是你的错。”他的大手轻抚着她的发。“我还有件事一直忘了……告诉你……”
他艰难吐出话,气息微弱得几乎快听不清楚他的声音。
至此,絮儿早已泣不成声,泪水让她几乎看不清上官甫的脸。
“什么?”
“我爱你……”望着她,绽出一抹极其深情的笑。
那一瞬间,她的思绪停了、心跳停了,缓缓抬起头,他深情的笑容深深嵌进心底,深刻到令她觉得疼痛。
“记得吗?”
“记得什么?”她早已泣不成声。
“我说过我要……保护你一辈子的……这个诺言,我终其一生都会履行!”
对他而言,她远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千万倍。
“傻瓜、傻瓜、傻瓜!”
这么聪明绝顶的男人,此刻却笨得比三岁孩童都不如!
他用了七年的时间跟她对立、周旋,竟然是因为要保护她──她如何能平静接受这样的用心良苦。
“我的小……絮儿……但愿来生能再做你的……甫哥哥……”
紧握着她小手的大掌慢慢松开,她焦急想抓住他,却只抓回瘫软无力的手。
望着毫无知觉、毫无气息的俊脸,终于,强忍的眼泪瞬间崩溃,她再也忍不住地心痛大哭。
不,这是梦,这一定是一场吓人的恶梦罢了!
闭着眼,絮儿听见身旁压低的谈话声、小心翼翼的脚步声,身旁的声音如此真实,真实得只要她一伸手,就可以碰触到身边来去的人。
但她不愿、也拒绝张开眼睛。
只要她闭着眼,永远都不要醒来,就可以说服自己相信,方才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场不真实的恶梦罢了!
上官甫没有死,依然好端端的坐在府衙里审他的案卷,她也依然是柳家无忧无虑、不知天高地厚的千金小姐……
说好了不相信恶梦般的一切,但不听使唤的泪水却悄悄沿着她的眼角滑落,滚烫的泪炙痛了她的脸庞,将她麻木得像是死去般的心口扯得隐隐作痛。
“怎么办?大夫说絮儿除了脉象乱了点,其余的没多大问题啊!”
“是啊,都睡了整整两天两夜了哪,不吃点东西怎么成?”
“孩子的爹,絮儿就这么一直睡怎么办?”
“唉,我也不知道──”
身旁,传来爹娘忧虑的声音,让他们如此担心,絮儿有着无限的抱歉,但她真的不能张开眼睛,她无法面对张开眼后的残酷事实。
“小絮儿、小絮儿!”
耳畔突然传来一个极其温柔的声音。
她僵住了,像是连呼吸都停止了。
那是上官甫的声音,即使声音听来那样温柔深情,她还是立刻就听出来了。
他要来接她了吗?
唉哥哥,带我走、带我走──絮儿在心底狂乱呐喊着。
没有他,她不愿在这世间独活,没有他,她就算活着也如同行尸走肉啊!
“小絮儿,张开眼好吗?求你张开眼看看我,你不能在我从阎罗王的生死簿上除名之后,却弃我而去啊,小絮儿!”
身旁那深情而温柔的声声呼唤,又一次拧碎了絮儿的心。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对她如此残忍?
先是为了保护她而刻意疏远她这么多年,如今绝情的弃她而去后,魂魄却依然折磨着她,要她心碎而死──难道他真要叫她恨他吗?
“乖絮儿,别哭了!”
耳畔的低沉嗓音温柔地低哄着。
蓦地,一只温暖的手抚去了她眼角的泪水,温柔得几乎让她停止呼吸。
她冲动地一把抓住那只温柔的手,就算他如今只剩魂魄,她也绝不再放手。
“带我走……甫哥哥,求求你带我走,没有你,我活着比死去还痛苦……求求你!”她失控的哭喊着,眼泪湿透了紧抓在手里的大掌。
“傻絮儿,我没死啊!”耳畔响起悠悠的叹息声。“不信的话,快点张开眼看看我。”
张开眼?
耳畔的声音、紧抓着的手掌这么温暖而真实,可是会不会在她一睁开眼,就全部消失了?
“乖,你再不睁开眼,我可要去娶别人了!”
“我不准!”她蓦地大喊出声,整个人从床上弹坐起来。
一转头,目光与一双熟悉的幽瞳对个正着。
几乎有一辈子那么久,她不能呼吸、不能言语,只能恍惚盯着那个绝不会让人错认的脸孔,眼泪不听使唤的掉个不停。
真是他?
许久,她才终于伸出颤抖的小手,小心翼翼得像是会碰碎他似的,模着他神情温柔的脸、他温暖起伏着的胸口。
“你怎么会……”一开口,絮儿早已哽咽不成声。
天,若方才目睹他死去的那一刻是场恶梦,那如今眼前的一切又是什么?
这会是老天爷的恶作剧吗?还是阎罗王大发慈悲,把这辈子她唯一乞求的东西还给她了?
“是斐济。”他微笑着,任由她的小手小心翼翼地碰着、模着。
“斐济?”她茫然四下搜寻,这才发现方才身边那些人,不知何时全不见了。
“昨夜我吩咐裴济准备一份解药,没想到他却另外暗藏了一份,并在我昏过去后喂我喝下。”
“因为他知道你若醒着一定不肯喝。”絮儿的语气开始僵硬起来。
这个信守承诺的男人真令叫人又爱又恨!
当时她肯定也因为太过伤心而昏厥过去了,否则她怎么会傻傻地为这个薄情郎白掉这多眼泪?
“絮儿,你听我说……”
“有什么好说的,反正你早就抱着必死的决心,打算弃我而去了。”絮儿气得鼓着脸,别过头去不看他。
“絮儿,我──”话声陡然而止,上官甫捂着胸口,一手撑住床柱稳住自己。
原本还板着脸生闷气的絮儿,大惊失色地连忙上前扶住他。
“甫哥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我再也承受不了又一次的心碎了。”
絮儿慌乱喊着,此刻纵有再多埋怨、再多委屈都不重要了,只要他活着,她什么也不计较了。
毒气还没有全然退去,上官甫脸色依然有些苍白,气息也虚弱了些,让絮儿看了格外心疼。
“我的小絮儿,别生我的气──”
“我不生气,再也不气了!”
絮儿抱着他温暖结实的身躯,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轻易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