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元617年六月,经过精密部署,李渊终于在晋阳起兵。李渊传檄各郡,称义兵,尊代王,但西河郡却不服。
于是,李渊命李世民、李建成直取西河郡。
这是李渊晋阳举兵后最重要的第一战。临行前的一晚,李世民来跟李玄霸辞行。李玄霸却拖着李世民在房内密谈了一晚,我看他们神神秘秘,不禁向颜清旁敲侧击。
颜清却只是笑而不答。
直至李世民离开,我都不知道李玄霸究竟跟他谈了些什么?
不过,近来李玄霸的气色已是越来越好,人也渐渐开朗起来,只是时不时还会揪着我的小辫子,跟我吵上两句。
似乎,一切都雨过天晴了,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可是又有谁知道,在这平静的背后,又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呢?
一晃,九天过去了,李世民凯旋而过,取得了晋阳举兵之后的第一场胜利。
我们都为此大为高兴。
那一晚,李世民在我们这里喝得大醉,连连称赞李玄霸。
我才知道,李玄霸竟为李世民这一战献了一个重要的计策——即攻心为上。
西河郡位于太原的西南面,是以后进兵长安的必经之路。其实,西河的防守并不强,而郡丞高德儒是个贪官,平时里胡作非为,并不得民心。
李玄霸建议李世民只摆个攻城的架势,而且不限制城内百姓自由出入。
结果,李世民才刚要攻城,西河郡便献城投降了,几乎不费一兵一卒,打了个漂亮的大胜战。
当时李玄霸的想法与李世民不谋而合,李世民这才知道,原本李玄霸外表上看起来对政事漠不关心,但对局势却是了如指掌。
自此以后,李世民便经常来这里找李玄霸商量要事。
我对这些军事政治一窍不通,只能站在他们身边当个旁听。听他们神采飞扬地谈论政事,已逐渐感觉到李家的辉煌时代,正一步步地接近了。
我为他们感到高兴。
鲍元617年十一月,京城攻克,李渊立隋代王杨侑为皇帝,即恭帝,改元宁元。李渊进封唐王,以李建成为世子,李世民为京兆尹、秦公,李元吉为齐公。
李家的辉煌时代终于开始了。
我们跟随着李世民一起到了长安。李世民给我和李玄霸在长安安置了一个潇湘别馆,虽然距离皇城有一段距离,也比较偏远,但那也是为了避开李建成。
李世民虽然不再在李玄霸面前提及李建成下毒的事,但有时他与我聊天的时候,无意中提及李建成,眼眸中总会流露出一种让我陌生的神色。
我不知道,以后玄武门之变,李世民狠心斩杀了自己的两个兄弟,这下毒事件,是不是也是原因之一?
我已不想再深究下去,因为那已是很久以后的事了,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会不会留在这里。那个时候,李世民又是否还会记得,他曾经有一个叫萧潇的朋友。
而李玄霸……想到他,我的心底又微微抽痛起来。
当历史沿着它所注定的轨迹慢慢前进的时候,李玄霸也注定了要作一名被历史遗忘的人物。
李世民还是经常来潇湘别馆,有时是为了与李玄霸商讨一些国事,有时却是特地为了过来陪李玄霸解闷。
这时我才发现,李世民真是一个体贴而又细心的好哥哥,他对李玄霸的关爱让旁人看了都羡慕不已。
李玄霸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有时候也会跟我发发脾气,虽然他的“毒舌”总是让我跳脚,但我也乐此不疲地与他斗嘴吵架。
似乎大家都在刻意忘记那一天的事,又恢复了以前那种“主仆”的关系。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度过,转眼已到了十二月。
长安的冬天很冷,也经常下雪。
我的老家在福建偏南的地方,很难看到雪景。记得长安初雪的时候,我兴奋得整晚睡不着,硬是拉着还在梦周公的李玄霸起来,陪着我一起看雪景。
这个时候,我往往能体会到李玄霸那不可多得的温柔。
可惜,我们总是好景不常,我和他彼此都是倔强的人,总了拉不下脸为对方退让一步,然后又是为了一件小事而闹得不可开交。
颜清总是笑话我们是两只斗鸡。
不过,我们却越来越乐此不疲。也许,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
下了好几天的雪,今天终于放晴了。
我一大清早便在院子里很苦命地扫雪。原本李世民要为我们请丫环仆人,可是又怕人多嘴杂,李玄霸未死的事,万一传扬出去,又会惹出一身麻烦。所以这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但家务事理所当然地落在我的身上。
李玄霸不用说了,他本来就是一个少爷,想让他做事根本比登天还难,而且,他总是说我是他的丫环,当然凡事都得承包了。
而颜清,这个公子三天两头出去寻花问柳,没有了颜静在身边,更是胡作非为。据说颜静已经嫁给了管少飞,夫妇俩甜蜜恩爱,也没有他这个大哥插足的分。
李玄霸还活在世上这件事,天底下也只有四个人知道。
一个是李世民,一个是颜清,一个是管齐寒,还有一个就是我。
颜静至今还不知道李玄霸还活着,其实,当年李玄霸还欠着颜静一声“抱歉”。那个家伙啊,总是会把人伤得体无完肤。
我正一边扫雪,一边回想着往事,没料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潇潇——”
我被他吓了一跳,被自己的扫帚一绊,就要跌进雪里,然而眼前一花,已落入了一具熟悉的怀抱之中,隐隐间,我闻到了酒味,不禁微皱了皱眉。
一大清早就闻到酒味的,只有一个人了。肯定是昨夜喝花酒喝的。
“你又在想什么男人,想得入神了?”
耳边响起了颜清那调侃轻佻的声音,我瞪了他一眼,“谁像你啊,满脑子龌龊思想。”说着,我就要从他怀中站起来,却被他紧紧按住。
“颜清?”
我直觉不对劲,果然抬起头时就看见颜清那双平常很清澈的眼眸,显得异样的灼热与痛苦。
他紧紧盯了我半晌,竟忽然低头朝我唇上压过来,我吓了一跳。
他果然是宿醉未醒,把我当成花娘了吗?
“颜清,你醒醒——”我死命地挣扎着,但比力气无疑是以卵击石,不消片刻,便被他压在了墙头。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眸里流露出了让我感到心慌的神色,我只好用脚踢他,想踢醒他,然而脚才稍动,就被他死死地压住。
如此贴近的气息,如此暧昧的姿势,几乎让我闭过气去。
“你一大清早发什么酒疯啊?我是潇潇——”
“我知道。”颜清的眸子里掠过了一丝深沉的痛苦,一手扣着我的双手,另一手轻抚上了我的唇。他的手很冷,就像地上的寒雪。
“你以为我醉到连人都不认得了吗?”
我听出了他声音里压抑的痛苦,不禁轻叹了口气,“颜清——你不要这样——”
“潇潇,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绝情?”颜清忽然笑了起来,那笑意苦涩得让人心底发紧,“你知道吗?我每天对着你笑,其实,我的心底都在流血——就像刀锋在划一般——很痛,真的很痛——”
“颜清——”我摇头,眼眶感到了微微的温热。
原来,我竟伤得他这样深?原来他每日在我面前所展露的笑容都是假装的吗?
但我又该怎么办?
我不可能逼着自己去接受一个我根本就不爱的男人?更何况,我本来就不允许自己在这里留下情感……
“潇,我根本就不想做你的大哥——根本就不想——你知不知道——”他忽然歇斯底里起来,凑上我的唇,便要压下来。
“放开他。”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冷喝。我听出来了,是李玄霸。
我只觉得身上一轻,颜清已被人一把揪了出去,狠狠地甩在雪地上。
“颜清,你怎么样?”我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想看看他有没有受伤?显然他真的醉了,否则以他如此好的武功,怎么可能会摔得这样狼狈?
“潇潇,过来。”李玄霸冷冷地站在那里,那件黑色的裘衣衬出了他一脸的苍白与冰冷,那双眼眸,更像刀锋一般几乎要将颜清活生生刺穿。
他见我没动静,竟忽然冲过来,一把拉开我,再一次揪起了颜清的衣领。
“玄霸,不要这样!”我连忙冲过去,制止住他,“他只是喝醉了。”
李玄霸冷哼了一声:“他是借酒装疯。”
“对,我是借酒装疯——”颜清一把甩开了李玄霸揪住自己衣领的手,踉跄后退着,“难道我就连借酒装疯的权利都没有吗?”
李玄霸神色一变,什么也没说,竟一拳毫不留情地挥了过去。
颜清自然也不会任由他出手,两个这么一来一往,完全没有用内功,就像是街头打架的普通人一般,结果弄得两个人都是伤痕累累。
我急得不知所措。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他们两个都是我所重视的人,我不愿看到任何一个受伤。
“都给我住手。”我疯了一般冲到他们中间,也不管他们的拳头是否会招呼到我的身上了。
在我冲进去的那一刹那,双方都及时停住了拳头。
“你们一大清早在这里发什么疯?”我激动得面色通红,“要打架,全都给我出去打。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李玄霸深深看了我一眼,竟调头就走。
我突然觉得心里头堵得难受,不由掩面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颜清站在一旁,任由我哭泣,直到我哭得累了,颜清才轻轻蹲子,轻轻将我拥入怀中。
“对不起——是我的错。”他的声音很消沉,也很落寞。
我轻摇了摇头,“你没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来这里,一切都不会发生,大家都不会这么痛苦——”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泪水再度纷涌而出,“颜清,你知道吗?我是个爱情逃兵,不敢爱,也不敢恨,我怕自己陷得太深,万一以后回去了,会万劫不复——”
颜清只是轻拥着我,什么也没追问。
好不容易放晴的天际,忽然又纷纷扬扬下起了细雪。
那雪,好冷好冷……
长安唐王府——
夜已经深了,李渊一个人站在廊外看雪景。举目望去,满世界的雪白与苍凉,让天地间平添了几分凄色。
雪虽然已经停了,但寒意却越发地深重起来。忽然间,李渊想起了李玄霸。他这个儿子以前也是很喜欢看雪。虽然身体不好,但每到下雪的时候,却总是要拉着他一起看雪景。后来自己公务缠身,越来越少呆在家里,每次回去,玄霸一般也都是卧病在床。
最后跟玄霸一起看雪景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大概有七八年的时间了吧?
每次回去的时候,总想为玄霸做点什么,但最终总是来不及做些什么。到了最终,他甚至连玄霸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对于这个三子,他一直怀着愧疚之心,如果那时自己可以多在家里陪着他一些,也许,还能拥有多一些和他在一起的回忆……
沉浸在回忆中的李渊,并没有发现在府院的墙头上正潜伏着一道黑色的身影。
淡淡的天光照出一张俊美空灵,却又苍白落寞的脸,正是李玄霸。
看着李渊满面的忧愁,李玄霸沉默的眼底掠过了一丝悲痛。
几年未见,爹已然老了许多,就连双鬓都已斑白。这几年的南征北战,爹想必很辛苦吧?可惜,自己总是帮不上忙,总是成为李家的拖累。
沉重地叹了口气,正想转身回去,忽然看见李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一绊,差点跌倒。李玄霸心头一惊,正要不顾一切地飞身跃下去。
然而,有人比他早了一步。
“爹,小心些。”
那把熟悉的声音让李玄霸心头一阵刺痛,不禁轻合上了眼帘。
“没事,只是不小心绊到了。”李渊看了眼长子,“建成,你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刚处理完一些事。”李建成看着李渊满面的憔悴,不禁忧心道:“爹,你也早点休息吧。这几天你忙得连饭都没怎么吃,应该多多休息一下。”
“爹没事。”李渊摇了摇头,轻轻叹息,“我刚才只是想起了你三弟。以前,他最喜欢看雪景了。”
“是啊。三弟确实是最爱看雪景。”李建成看着廊外的雪景,眼里掠过一丝异样,但仅是一闪即逝,“若不是三弟早死,现在也必定有一番成就。”
李渊抚须感叹:“你三弟自小聪慧,可惜天妒英才,让他英年早逝。”李渊叹息着,眼中露出了悲痛之色。
“爹,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别想这么多了。三弟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你如此悲伤!”李建成轻劝道。
“走吧。”李渊轻点了点头。
李建成正欲劝李渊回房,转过身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瞥见了墙头上潜伏的黑影。
“什么人?”他一声冷喝,人已飞身扑了过去。
李玄霸一惊,睁开了眼,想退已是不及,李建成已拦在了自己面前。
——都怪自己太大意了。
李玄霸虚晃了一招,就想抽身而退,然而李建成却是咄咄逼近。
“大胆刺客,竟然擅闯唐王府。”
黑暗里,李建成并不能完全看清对方的脸,只觉得他的脸庞有几分熟悉。
“来人哪,快抓拿刺客。”
李渊一声呼喝,四周已涌现出数百侍卫,纷纷搭起弓箭对准李玄霸。
李玄霸眼眸一沉,忽然一掌疾拍向李建成胸口,李建成一惊,往后退了一步,一时忘记了自己身处墙头之上,一脚踏空,竟就往下跌去。
“建成——”李渊急呼,吓得面色苍白。
在千钧一发之际,李玄霸及时伸出手抓住了李建成,一把将他拉了上来。
两个近距离接触的那一刹那,李建成终于看清了那张脸,但像是见了鬼怪一般,面色惨白地惊呼了一声:“三——”那个“弟”字,怎么也无法说出口,喉间就像被堵了一块石头,再也发不出声,只是惊恐地瞪大双眼。
李玄霸知道自己身份暴露,牙一咬,竟反手扣住了李建成,又一把紧锁住了他的咽喉。
“大胆刺客,还不快放了世子。”
面对李渊那急怒愤恨的神色,李玄霸只觉心口如万箭穿心。他深吸了口气,故意压低声音:“只要你们放我走,我自然会放了世子。”
“你以为你走得了吗?”李渊冷哼了一声,忽然从身旁的一个侍卫那里夺过弓箭。
“爹——”李建成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看着朝自己对准的箭头,李玄霸的眸光一分分地冰冷下去,他唇角一扬,牵起了一抹自嘲而悲哀的轻笑。
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要面对父子相残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