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至寒冬,二月之期又满。
这次的大战,却是设在了凌云峰不远的万丈鹰愁崖上。
彼名思义,万丈鹰愁崖就是很深很深的悬崖,至于深到什么程度,大概没有人会知道。因为,那崖下三百米处终年弥漫着浓雾,崖上的人看不透雾下的地势,而且又没人能下得去,除非不想活了。
既便是顶尖高手,落了下去也不一定能再上来,因为,那崖壁是内削式的地形,平滑得如神刀切割成的一般,无任何落足之地。至于如何得知它是真的很深呢,那就要用一块大石从崖上投下而半晌都未传回落地的声音,就可见它是何等之深了。
至于如何会选这种险恶的地理环境来做为大战的场地的原因呢?那就是雪飞痕的意见了。
眼下,四大家族尽数出动了全体精英。上一次各大门派出战却大败的二十几位掌门人未到,他们手下的高足弟子零零落落的来了几名,再有就是几位早已隐居如今却因为武林的动荡而出山的前辈。
寒风呼啸着,远远的将铃声传来。
南宫淳对一旁和眉悦色的白须老者道:“古前辈,那逍遥宫主快到了。”
白须老者就是昔年风清扬的徒儿之再传弟子,也就是风清扬的徒孙,更是曾在江湖声名赫赫的“笑面翁”古东林。
迸东林一生行侠仗义,十年前封剑隐居,不问江湖世事,没想到清闲了十年后又被南宫淳请了出来,他出山其实并不是想要再开杀戒,而是想让江湖再次平静,不要闹得人心惶惶。
况且,对手是魔宫的转身,他依于师命,决计不会伤逍遥宫任何一人的。
此时,对面逍遥宫已摆出一张大椅,上铺金色狐褥,木雕椅背上镶着无数红色晶石,光芒烁烁,在冬阳下益发耀眼,一望即知那就是逍遥宫主之位。
而此刻逍遥九宫的九位宫主依次缓步行来,分立大椅两侧,又有二男二女立于椅后,正是梅影、兰影、竹影、菊影。
铃声越发近了,就见逍遥宫人连同分宫宫主在内都恭手垂额,齐声道:“恭迎宫主大驾。”
四大世家这边的人都怔了,怎么和上次迎接宫主的仪式全不相同了呢?正想时,只听一阵大笑,笑声中一道红影如鬼魅般闪过。凝神看去,已坐到了大椅之上。
云之阳站在云翔身侧,有渴盼有压抑又有怨叹的向雪飞痕看去,这一看不由的大惊。
雪飞痕未戴面纱,一张绝艳的脸上有着一抹诡异的浅笑,而眸中更是凝着一股邪魅十足的睥傲。她让他觉得陌生,虽然她的外表仍是雪飞痕,但内中的气势却由全然的贵气与霸气转化成了让人毛骨耸然、由外冷到骨头里的戾气。她变了,如今的她,就像一个真正的邪魔,那副绝艳的容颜只让人感到深深的畏惧。
她的发包在红巾之中,未曾露得半分在外,因此,更让人对她产生阴郁如魔的幻觉,她变了——
当初,剑云山庄曾广贴告示,找寻雪飞痕,而且也贴了不少雪飞痕的画像,只是,见过画像的人虽然很多,却没有一个人能认得出那逍遥宫主就是雪飞痕。
“又找来帮手了吗?”
一阵轻蔑又讥诮的声音传来,冷冷的又带点邪味儿。
云之阳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雪飞痕,她真的变了,那么的尖锐——
“何苦呢?明知道是以卵击石、螳臂挡车。”
她兀自冷笑着,一股狂霸之气散开。
“姑娘——”一声长唤,古东林缓步上前,望着雪飞痕道:“孽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他企望能说服她,让她将那一身戾气散去,因为她的身上,有着足以令江湖风云变色的能力,如果不阻止她,那么于江湖,于武林来说,是一个致命的危险呵!
何况,她是逍遥宫主,在师令中被嘱为“当度则度,切勿相伤”的逍遥宫主。为什么有这样的师令呢?因为祖师风清扬欠了逍遥宫师祖雪嫣明一身债,他没有还,也没有能力与时间去还那身债。所以,风清扬门下的历代弟子都必须让逍遥宫主三分。
那是还债,也是责任。
是风清扬对雪嫣明的弟子的责任呵!
“你是来对我说教的?”雪飞痕玩弄着手中一根玉钗,头也不抬的说着,话中自有一股嘲弄的味道o“行将人土了,何必来这里自寻死路呢?”她轻笑着,话中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姑娘——”古东林还待说什么,就被另一声大吼打断。
细看时,是一个游方道土打扮的老头,身高不足五尺,精光内敛于瞳中,显然有着不错的内力,他跃起,落在古东林前方。
回身对古东林道:“古老,先让老朽下场玩几手,您老再说成不?”
他叫贺追星,也曾是江湖上被称为一代宗师的剑王,更是已隐居十三年,的人物,如今也被请了出来。他生性本傲,最是受不得别人嘲讽,况且古东林还长他十岁,如今见古东林都不被那自称逍遥宫主的红衣少女尊重。他气不过,所以下场要比划比划。
“好!”雪飞痕却笑了,然而笑意却未达双瞳,她勾起唇角,轻道:“打的头阵,开的头炮,有勇气!但只是一点——”她放柔的语气,更是添了一缕慵懒的娇气,“别是绣花枕头一个,外表光鲜,手下空空啊!”
她嗤笑着。头也不抬,仍是把玩着玉钗。
“你想向谁挑战呢?”她笑,并无半分诚意。
“你。”贺追星心底已经气的七窍生烟,但他毕竟在江湖上走了半辈子,眼下岂能在这个黄毛丫头口下气极败坏,失了风度?
“我?”雪飞痕又是一声冷笑,“我没空。”她玩着玉钗,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谁去下场挫他一挫呢?”
“属下愿往。”银剑宫主向雪飞痕一揖。
雪飞痕听了,只是淡淡的点点头,身子轻侧,倚在椅背上,继续把玩着玉钗。
银剑宫主下场,抽出一把银剑后,道:“早闻贺剑王剑术一流,心中也有一会的念头,.今日可一偿宿愿了。”
贺追星被雪飞痕连讽两次,气不打一处来,听了银剑宫主的话后“刷”的一声抽出剑来,沉声道:
“出招吧!”
银剑宫主也不推辞,一剑平平刺来,直挑他胸前大穴,贺追星闪开,反手一剑如刀般平割而去。
两人在场中打得精彩,每每有精妙剑招使出,众人看得眼花,不觉三百招已过,就听雪飞痕的声音冷冷的传出。
“银剑,你与他磨蹭什么?十招之内将他战败!”
众人一阵愕然,因为银剑宫主与贺追星的功力似是仲伯之间,而剑术又各有所长,三百招打过都未见胜负,如今雪飞痕却要他十招内战败贺追星,众人焉能不惊?
银剑宫主听令后,剑势一转,凌厉如千万剑同时出击,又勾出点点剑影寒星,将贺追星的剑式束住。
只见贺追星脸色一白,长剑已被银剑宫主抓在手中。他是输了,贺追星垂下头,叹了一句:“长江后浪推前浪。”
“一代江山一代人。”
雪飞痕冷冷的续了一句,又道,“可服吗?”
贺追星垂头丧气的退出场中,也不答话,只在经过古东林身侧时叹了一句:“岌岌可危啊!”
说完身形一晃,向崖下小路飞掠而去,不再回头。
云翔和南宫淳相视一眼,.一起跃入场中。
雪飞痕手中仍玩着那柄玉钗,目光半转,向场中二人一笑,娇艳中又透出令人呼吸不顺的压迫力来。
“二对一吗?”她柔笑,“金剑听令。”
金剑宫主韦求风应声走下场了,就听雪飞痕又道:“别像银剑那样子了,磨磨蹭蹭。”
她娇笑,在凝视云之阳的目光后笑得更美了,那种邪魅之气也益加明显了。
何必用那种悲天悯人的眼光看我呢?我这个样
子不好吗?我这个样子又是谁造成的呢?我将如你所愿呵,成为你真正的敌人,不管是心灵还是在身份上。反正你先背弃了我,是你先负了我!
我不会再被你所伤了……
飞痕——你为什么要让自己向黑暗中沉沦呢?
为什么要变的如此邪气十足呢?我——还是心痛呵,还是不忍呵。也许你并不爱我,但我却依旧执著的对你呵,也许我永远不能表示出来了,但我仍是希望,纯真与你同在,因为——在雪园的那个雨后,你清美的身影是那样让我心动呵!
何必将那样一个纯美的人沉入黑暗呢……
场中剑影纷纷,四道目光却胶着,用着两种相互背驰的思想感触。
“嘘!”一声短而急的尖啸,金剑宫主韦求风将云翔和南宫淳手中的佩剑击落于地。
逍遥宫又胜了,韦求风退人行列。
移开目光,雪飞痕不再看云之阳,看他何用?
自古无情笑情痴。
“何人下场呢?”她勾起一边的唇角,睥傲的笑。
“千千圣手!”一声高吼,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也随之跃入场中。
千千圣手是一个暗器名师,乃是四川唐门中人,早年已隐退,没想到与古、贺二人一样也被请了出来。
“暗器?”雪飞痕轻笑,目光暗敛,“轻功如何呢?”她喃喃的似是自言自语。但音量却又足以使每个人听到。
千千圣手自负的一笑,他是唐一庆的旁系叔父,暗器、轻功造诣均在唐一庆之上,此番来就是因唐一庆之约。而且他为人自负,得知侄儿曾败于一少女的一招之后,心中大感不悦,执意会一会那少女。
“那白衣丫头呢?”千千圣手隐退二十余年,故不知碧寒宫的名号。
“你找她?”雪飞痕讥诮的一笑,“你不配与她交手。”
“——”千千圣手勃然大怒,“此话怎讲?”
“妄自尊大!”雪飞痕冷笑,“你连她三招都接不得,如何配与她交手?”她所说也是实情,因为兰御风的功力特殊,最是不惧暗器,任何暗器对她都构不成威胁。
“小丫头口气也不小。”千千圣手冷笑,他当然也看到贺追星与银剑交手的战况了,但他不认为雪飞痕也有银剑、金剑那样的功力。如此,一个小丫头而已,又何足惧?
’“放肆!”雪飞痕还未开口时,柳随风已出声喝斥。然后转身向雪飞痕一揖:“宫主,由屑下去会会他如何?”
雪飞痕侧眸看了一眼,断然拒绝道:“不用了。本宫自去会他。”
雪飞痕由椅上起身,肥大的红袍与包束头发的红巾在风中飘起,她缓缓的走入场中。唇边眼角都是那种让人冷至骨髓的邪异之气。
她微微侧首,眸中的诡气让人不敢正视。她轻笑,语气柔的如水:“开始了吗?”柔柔娇娇的背后含着危险的讯息。
千千圣手被她的眸子看得心中一寒,暗忖道:她难道真有一流的武功吗?还是,她的不可一世只是因为她有几个高强的属下?他生平阅人无数,与人交手不到千次也有九百九十九次,可是第一次感到了心寒。他心中,对这个丫头存在着畏惧了,那种诡异邪魅是常人所不会有的——
来不及想,雪飞痕纤手一招,一道闪着绿光的物件直直飞向千千圣手。他一闪身,一把牛毛细针如雨丝漫天般向雪飞痕飞去。
雪飞痕勾唇一笑,袍袖轻扬,只见那道绿影在空中一旋,打落了所有的细针,而后又依着直线射向千千圣手的身前。
千千圣手又是一闪,哪知那绿影如同生了眼睛一般,又追了过来。
众人大骇,千千圣手更是左躲右闪,冷汗直流。
雪飞痕邪笑,屈指一弹,那绿影迅速的穿透了千千圣手的束发金箍,又转个圈儿回到雪飞痕手上。
雪飞痕两指夹着那绿影,众人才看明了,原来那追得千千圣手躲闪不及的绿影就是先前她手上把玩的玉钗!
千千圣手的束发金箍被毁,一头花白的发披散了下来,老脸又青又白,委实狼狈不堪。
“老夫输了。”他长叹一声,转身欲走出场子。
“慢着。”雪飞痕轻唤,笑意盎然的说道:“输了就走吗?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何况你还声声辱蔑本宫。”她目光冷的如冰,声音柔美却阴沉。
“你要如何?”千千圣手转身道。
他一介武林前辈,不问世事已有二十余年,没想到再出山后的第一战便败了,还败在一个二十来岁的丫头手上。这面子已经丢尽了,她还要如何?
“别那么冲嘛。”她笑着,“我也不想如何,毕竟你一个快要入土的人也没多少好东西给我,我怎么忍心再搜括你呢?你比我穷的也不是一星半点。”
“那你要什么!废话少讲。”千千圣手的火气又上来了,他最受不了别人唠叨,更受不了别人对他冷嘲热讽。
“没什么,”雪飞痕依旧笑的可人,“只要你自废武功,断了手筋。我就放你走,如何?”她笑意盈盈。”
“如若老夫不肯呢?”.
虽是输了,但千千圣手一把年纪,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即便是死,他也要保全尊严。
“那就由本宫代劳!”说着,雪飞痕已欺身上前,如血红衣闪到了千千圣手面前。千千圣手不再闪避,伸手迎向雪飞痕,一拳拍出,集了毕身内力。
雪飞痕笑意不改,伸出纤手凌空拍去,“轰”一声巨响,千千圣手倒退十步,面色如土。他低估了这个丫头,依他给她的最大估量来看,他还是小看了她。一掌对上,他才真正明白了对手的可怕。
她身上,至少有着抵过十个他的内力,雄浑无比。
雪飞痕依旧轻笑,如鬼魅般又飘向千千圣手:“本宫要的东西,何人敢拦呢?”她的语气中充满傲气与霸气。.千千圣手勉强迎击,又被打的向后飘出三十步,已近崖边。
“最后一击了。”雪飞痕笑叹,身形又起,欲对千千圣手下最后的杀招。
一道白影闪在他身前,挡住了千千圣手,同时双掌拍出。
雪飞痕目光一寒,眼中的邪气更盛。因为,挡在千千圣手身前的正是云之阳。她心下暗怒,双掌齐挥,一掌迎向云之阳,并将他打向一旁,退去六尺。
另一掌就又随后拍向千千圣手。掌风中又含着两缕指风,打在千千圣手手腕上的脉络筋骨。
雪飞痕在千千圣手身前立定,冷笑道:“留你一条残命,已是本宫最大的宽容了。”她说完后转身看向云之阳。
云之阳在和雪飞痕对了一掌后,真正的体会到何谓强敌了。以雪飞痕的功力,他当然不会察觉到她的气息有异,因为,她何止高他十倍?
忍下口中的气血翻涌,他深深的遣责的看着她。
为什么?就算他对你出言不逊,你又何必伤他这么重呢?难道,这才是真正的你?血腥的双手与狠辣的作风?你不该这样啊!
雪飞痕看着云之阳,连带着看进他带遣责意味的眸中。她冷笑,嘲讽的勾起唇角,怪我吗?你是在怪我吗?
不——你没有资格!天下人都有权骂我,独有
你不配!我为什么不能反击?我一身功力,你们之中无人能与我匹敌,那么,我何必受你们役使?受你们的颐气指使?为什么还要在你们的手下生活?
我受够了!为了一个根本不爱我的人,我何苦
作贱自己呢?我不会为你所伤了,今天不会,以后也不会。
她的目光阴郁,且狂野。
“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决战吗?”她忽而幽叹着,像是对着空气讲话,可是场中的人又都能听到。
“知道百年前魔宫一战吧?那一次,雪嫣明与风清扬——也是在这里大战的。”她轻轻的说着,口气悲凄的,“雪嫣明——那个傻子!她自己一身盖世功力,却笨得如牛!”她大吼,“为什么不忍心?为什么不一剑杀了他!一拳毙了他!为什么要由着他伤了自己!一条断臂——”她的声音又低下来,叹息的说着,“一条火焚的命,换了什么呢?”
她说完后,目光一转,诡谲如魔。“我不会由着人伤我了。因为,我不再笨了。”她叹着,目光锁住云之阳。
云之阳却忽然呆了,他体内的某一部分灵魂逸出了深深的悲哀与痛苦,他一直都在伤她吗?一直都在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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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好似静止了,两个人就在风中对视着。
雪飞痕很快的别开眸,心中冷笑,看什么?想
什么?还在企盼什么?痴与负本来就是孽作的因,也活该果成的孽!
“云之阳,”她冷冷的开口,不笑,也不娇,“你要与我一战吗?”
她凝着脸,一片寒气。眸中明白的昭示着,不要妄想我会再一次手下留情。今日的情况,都是你逼出来的,都是你种的苦果!我不会留情了,因为傻过一次也就够了,没有人会有那份心去当第二次傻瓜。负的早就负了,痴的还痴什么?
历史不会重演,今日的人已非昔日的人,天地在变,万物在变,人心在变。你何必用那种眼光看我呢?
你不欠我,你不欠我的,什么也不欠。因为那是我活该。我活该被人负,我活该被人唾。名利双收对你不是很好吗?今日我却不会如你所愿了。
不要用自谓侠义的大道心胸来企图感化我。那一套伪君子的方法在我看来只是一个可笑的笑话。别用侠者义者的心态自居。你根本不配。
雪飞痕负手而立,睥傲的看着云之阳,和他身后十丈外的四大世家。
云之阳叹着,伸手拔出了背上的金剑,他盯着雪飞痕。
雪飞痕又眯起了眸,她伸手一招,凌空摄来一柄剑。
一柄晶莹的玉剑,正是柳随风佩在腰间的那柄玉剑宫的象征之剑。坚而剔透、莹润的白玉削薄如纸,薄薄的剑身散出一股寒气。
她眯着眸,一身的阴霾。
不多言,她一剑刺出,人剑合一的飞向云之阳。
云之阳举剑架住,一白一红两团人影打得密密合合“叮哨”之声不绝于耳。云之阳自服了绝魂此佳果后内力大增,而且他自无名处学得的剑法精妙之极,与雪飞痕棋逢对手。
三十招一过,雪飞痕脸上倍增邪气,她一剑平削而出,却在中途又转丁招式与劲力,这是定胜负的一剑啊!
云之阳闪不过,因为他内力远不如雪飞痕。
他索性不避了,定住身形,直视着雪飞痕,等着那一剑的到来。
伤在你手下,我不怨不恨。毕竟我一直都在伤你,你不是这么想的吗?动手吧,不要再一次手下留情了,因为我不值。
他笑了,望着雪飞痕——
玉剑停住了,在距他心口一指间,雪飞痕咬着牙。她下不了手。天知道,她为什么下不了手!不是已经下决心不再对他留情了吗?为什么还是下不了手呢?
她怔住了,脸上闪过怼怨。
但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又恢复了心智。玉腕一振,剑尖划过他的胸前,刺向他的右臂。
血,渗了出来,在雪白的袍袖上渲出一片。
她望着那片仍在扩散的血痕,心中闪过一阵痛。
他还好吧?那件染血的白袍?脑中闪过一串的片断,那件染血的白袍——还有那件如血的红衣她笑了,飘忽而又难以捉模。
倏的飘后几尺,她的冷然阴郁又重回身边,轻轻扬手,逍遥宫中分出了一条路。四个青衣的宫人抬出了一张覆着红缎的朱木桌子。
那红缎垂着流苏,上面绣制的工夫精巧可爱。
她飘过去,将红缎拂开,一把炫目的宝剑呈现出来。将手上的玉剑放在一旁,她举起那把赤金为鞘的宝剑,邪魅的看向四大世家。
“这把剑——如何?”
“啊!火灵宝剑!”
“红云——”
惊呼声乍起。没想到那把失传百年的盟主令剑竟出现在此,而且还由逍遥宫主握在手心。难道——她真有成为统一江湖者的机缘吗?
雪飞痕握着火灵宝剑,望着云之阳冷笑,这把剑——
“这就是那把所谓的盟主令剑了。”她叹着,眸中有着梦一般的光芒,阴郁隐在那光芒的背后。“但——我不会用它来号令武林的。因为,我恨它,这把剑——”她冷笑着,把那把江湖人视之如命的火灵宝剑掷出,直向崖边而去。很显然,她要再一次让宝剑消失。
云之阳拧着眉,纵身拦住它,却被那股大力撞得直落到崖边,身后就是那深不可测的渊谷了。
雪飞痕神色更加诡异阴霾。她仰头大笑,声音震得场中人气血翻涌。
原来你还是视它如命啊!她止住笑后,有一丝
酸楚的望着握住宝剑的云之阳。
“拿它干什么?”她开口,“用它来与我再战吗?”
云之阳脸色不定,神秘——
她听不到开口的声音,于是伸手扯下了那束发的红巾。发丝在红巾离开的刹那散了出来,飘扬在风中。
云之阳心头一紧,像被人掐住脖子一样呼吸困难,她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子。
一头银丝诡异的飞扬在身后,衬着一身血红,托出那全身的狂戾、阴郁。她冷笑着,心头也怨恨着,你讶异了吗?说实话,我发现时,也曾吃了一惊。
然而,这是拜谁所赐呢?我的一头银丝。
场中就静着,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轻轻的静静的,好像被施了魔法。
“呼”一声,一道赤色如火的烟雾在雪飞痕身前散开,罩住她的全身。
雪飞痕冷笑一声,这样我就躲不过了吗?她身形一转,正欲飘开,却听一声——
“毒粉!”云之阳喊了起来,“飞痕小心!”
你在担心我?雪飞痕讶异了。为什么?你不是爱着水月路吗?为什么还要担心我?她愣住,于是,刹那间的失神,鼻端已吸人了淡淡的微香。糟了,毒粉!
雪飞痕拂袖将四散包围着她的毒粉挥开,也清楚的看到云之阳脸上的忧心。
纵使心中有着一丝的欣喜,她的阴郁仍将之压回。伪君子!她想道,何苦装得那么仁慈呢?他心仁厚吗?可笑!
云之阳跃起,想看看雪飞痕中毒有多深,没想到他已到了强弩之末,力不从心了。一个踉跄,他就向后栽去,直坠入万丈深渊。
“不——”雪飞痕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人也飞了过来。
堪堪拉住云之阳的一片袍袖,她手一振,想将他振起,没料到内力阻塞,非但没振起云之阳,反而将他的袍袖扯断。
“不——”
又是一声悲吼,她被心中突来的排山倒海的恐惧与悲痛淹灭,“不要——”她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袍袖断开,坠了下去——
云之阳笑了,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一块物件掷了上去。知道自己要死了,他也不用再隐藏自己的真情了。
“我爱你”,他又说了一句,很轻很轻——伴着他坠向不知名的地方。
也许今生,就永别了吧!就这么结束了——
雪飞痕睁大眼,看着他下坠的身形,无力的跪在崖边,她紧握着他掷上来的东西。那是——那块血玉。
她没听到他所说的话,只是接到了这块玉。
她跪着,在风中,白发飞扬。
他落下去了,他落下去了!他落下去了——
“啊——”她嘶吼着,就像临近崩溃的人一样,“为什么?——”
良久,她缓缓起身,回首看了一眼,有着一抹绝望的诡异。
柳随风和韦求风见了,心中一冷。对视一眼后,欺身向雪飞痕而去。
“之阳。”她轻笑着,唇边的笑涡娴雅而柔美。“我陪你好吗?”说完纵身一跳。
柳随风甩出绸带卷回她,“宫主!”
她早看出宫主有异样了,也防备着宫主的举动,所以在宫主跳下的时候才能卷回她。
“宫主不要忘了师训!”她的话如一瓢冷水,浇回了雪飞痕的理智。
是呀,师训还没完成呢!我还不能随你而去。她笑了,回首看一眼那深不可测的渊谷。再回首时,已较先前更为阴霾、邪魅了。
她冷冷的扫视群雄,“谁不肯臣服呢?”
在她目光下,大多数人都不敢言语了,况且,他们早巳败给了逍遥宫,哪里还有脸面去赖账呢?
只有慕容耀、唐一庆跃了出来。
慕容耀尚未下过场,所以执意要战一战雪飞痕,而唐一庆则是想为千千圣手报仇。
“你想和我一战?”她冷冷的看着慕容耀,不多说废话。
慕容耀一亮双剑,摆起个手式。
雪飞痕此刻的心已因云之阳的落崖而万念俱灰,只想早些得成大业。所以见慕容耀摆出架式后,也不再多言,双掌一拍,使出了十成的内力。
“呼!”
在雪飞痕全力的拍出的一掌中,慕容耀被逼退五丈,吐出一口血,面色惨白,再也不敢出头了。
雪飞痕撇唇讥诮的一笑,又冷冷的瞪向唐一庆,“你要报仇?”
唐一庆点点头。
“哼!不自量力的东西。”她冷哼着,反手一掌,“当心了!”
威力十足的掌风随着话音来到他身前,又是一声巨响,他如慕容耀一样退后五丈,喷出一口血。
“还有谁不服?”她眸中充满血腥,不在乎多伤几人。
无人再言语,雪飞痕转身欲掠走,却又止住了步子。
罢了,就当为云之阳积善吧!必于毒粉,她不
再追究了。而地上所伤的几人,就当可怜他们,送他们伤药吧!
她想着,反手将几瓶治伤良药丢下,“把身体都养好!我手下不收废物!”说完掠走,远远的,只留下一丝霸气——
这一点,是胜了还是败了呢?
她夺得了武林却失去了一个人。哪怕他不爱她,只要他活着也好呀!然而他落了崖,生还的机会近于零。
哀着手中的血玉,她淡淡的笑了,也许他是还有一点喜欢她的。因为他又把血玉掷给了她,没有把它送给水月路。
她——很傻,对吗?
很傻,她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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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中了毒,她知道,中了什么毒,她也知道,有没有解药?她更知道。只是,她不想去理会,因为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又一次立于雪园的密室中。
她轻笑着,含着轻愁的目光一一扫过室内的摆饰。一切都没有变,还是那日饰酒时的情况,酒坛丢的一地,杯盘狼藉。
轻轻的笑着,她伸出手抚模着桌沿。好怀念醉酒的那日啊,他们畅饮着,虽然都已明了对立的背景。但他是陪她喝的,不管怎么说,那日的醉酒都是他为她而醉,这么说,他还是对她有情的!
痴想着,是谁说过的?女人生来就是为了情。
她也常在想,如果没有遇上云之阳,进而对他动情,那么,她一定会活的比现在自由且快乐,但她的生命,也会有一点遗憾吧?
女人是一个半圆,男人又是另一个半圆,只有两个半圆刹那的相合,才会是一个真正圆满的人生。
她的这个圆;应该算是满了吧?毕竟他是落崖,生的机遇小之又小。既是如此,那么只要她是爱他的,这个圆也就是满的吧。
因为,他不会爱别人了。
至于水月路,也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笑的满足地伸手扳动机关,回升向大厅。她应该去找那两卷画了。
那两卷画——一张是云之阳,另一张就是她。
看着他那张俊颜,心中又一阵悸动,她仍是想他、爱他。也许,也许时日无多了,但爱过一日便赚一日了,她从不作贱自己,以后也不想作贱自己。
嫣然一笑,她的纤纤玉指轻抚着他的画像,指尖是颤抖的,情感的急欲渲泻使她的心揪痛着,她是真的投入了自己的全部感情呵!
清泪涌出,滴在了画上,她袍袖拂去,那雪白的衣料上沾惹了片片温渍。她换了白衣,有为他守丧的意味,更有着为他重新活过的意味。
她知道,他喜欢单纯的女子,尤其是纯美的女子。她换下了红裙,一如百年前雪嫣明换下白裙那样,只不过,她是为他自愿换色,而雪嫣明则是心碎神伤之余万念俱灰之时换下的。她是真心为他呵,尽避他看不到她为他所做的。
轻笑着,又一次端详着他笔下的她。
他画的很美,真的很美。当日她其实是以他所画的为冠,但由于一股倔气,她硬是讲自己所画的最好,而他,也没与她争。
回眸一笑,将这其中一景一物都收入眼中,她起身,将那两幅画重新收好,放人香盒中。即使世上不能与你比翼双飞,那在画中总可以相伴了吧?她含着笑。
手中的锁已落在香盒上。锁住了那一场梦,它不会飞了。
放下香盒,她转身时,又扫到了梳妆台前的铜镜。
轻轻的走过去,她望向镜中人。一张娇颜依旧,就如四个月前的她一样纯美可人,然而心态却已今非昔比了。
轻轻抚眉,那股淡淡的轻愁呼之欲出。她勾唇,淡淡的笑着,拿起一把象牙梳子。这把梳子上还残留着一根发丝。
她小心的取饼它,这是他的发丝吧?因为那日她梳妆后又为他梳发留下的。轻轻的将那根黑亮柔滑的发丝绕在指间,她有着刹那的失神。因为,如今的她是不会再有这么美的一头乌发了。
伸出另一只手揽过披散在后的发丝,她拔下一根,让那同样柔美却不同色泽的白发与黑发缠在了一起。“同心结”是吧?
她笑着,回想起自己执意要他为她梳妆的那一幕来。她是故意的,她也知道只有夫才能为妻梳理秀发的事。
当时,心中已明白他们的情路与未来堪忧,所以她要他为她梳妆,准备留下一个可供回忆的美丽片断。事实也证明,这真是一个美丽的片断,真的。
想着,她握起梳子,开始梳理着自己的银发。
这一头银发就是在为他送药,并以口相渡后被他——所伤而离去后的纪念。在回逍遥宫的途中,她愕然发现,她已白头。
是所谓的“红颜薄命”吗?
不全是。只能称为“白发红颜”了。
传说中伍子胥一夜白头是因为愁烦所至,而她这一路白头却是因为情所伤而致,同样的结果,不同的心情。
白发呵!
她笑着,自怨自叹自怜。
蓦地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飞身而起,穿过了厅门直奔园中亭子而去。那里有一张朱琴。
少顷,人已坐在琴前,对月长歌,琴音也随之“惊猜。鬓缕霜埃。杯空饮,剑空埋。甚萧瑟阑成,红颜投老,一赋谁哀?念雪旧时月色,带栖鸟,还过女墙来。莫向离人涕泪,相思如发无涯。”
她清婉的唱着,含了一股似有似无,若轻、若重的情愁。
琴音和着歌声,如一曲月下仙子所奏的情声,又似一位多情的神女所吟的情调,字字如玑,句句如珠。
一曲弹罢,她起身迎向月下。
月光如水如练,却又幽远清愁,淡淡的笼在她身上,一身如雪,清幽如魂。她自袖中取出了一个火折子。
再一次扫视着雪园,唇角笑意不减。
将火种投向木质的建筑,眼看着火渐渐燃起,愈燃愈大。她的脸映在火光中,如魅如影如魂。
翻身掠出园外,她心中呼唤着。别了,雪园。
等这一场火燃尽后,雪园也就成了云烟,也就永远成为一个记忆了。一个心中的永恒。这就够了,你也就完成了你的任务。
带着那些美好的片断永远的留在历史中吧,也永恒的保存在我的心中。
烧吧,留下一个永恒吧!燃吧!书写一页灿烂的历史。火,跳跃着,跳跃着,为一份感情的归处,做着一个天长地久的见证。
她又看了一眼,旋即消失在前方的月色中。
她走后不久,一阵快马的蹄声停在燃烧的雪园前。
“我们来晚了。”一个沉稳的男声说道。
“她走了?”又一个甜美却有着疲惫意味的女音。
“她烧了这一切。”另一个男声。
“也留住了永恒。”另一个女音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是啊,另一个永恒。
在皎美的月色中,四人四马在火中的建筑前停伫良久,然后又依循着来路返回,只听得马蹄声渐渐远去。直到——一切回复平静。
火焰仍然吞食着雪园,渐渐的将它代成云烟,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