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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红 第一章

接下写‘经典大颠覆’的系列套书的邀约,原因有两点。

第一点很差劲——虚荣心作祟。要是自己的名字与本人喜爱的作者同列一套系列书单上,感觉是多么自豪和幸福啊!

第二点很白痴——想要尝一尝被摧稿的滋味。事实证明,滋味果然不好受。首次接到询问进度通知,就不由慌了手脚,从此下定决心再也不做这种自掘坟墓的蠢事。

虽是颠覆,基本资料还是要确定,对原作的了解仅限于多年前一部戏曲连续剧的影子与最近电影版的印象,于是去查了一下《西厢记》白话本,文字流畅清晰,但是对白明显不符合本人欣赏的审美要求、急匆匆查到原作故事发生时间地点人物关系背景,赶紧溜走,免得在书店里当场捶桌大笑吓坏众人。

要求颠覆,自然要与原作大相径庭。但本人并非天马行空那号人物,绝想不出太离奇离谱离原作十万八千里的故事内容,于是只能尽力而为。传统的设定总是;端庄的小姐;活泼的丫环,风流倜傥的才子(必定是个儒生之类的),保守的老夫人,骄纵的少爷,暗中使坏的反角,恶意破坏的第三者,森严的门第,冲破阻挠的恋爱……这些看多了,统统改掉,换上我的喜好。

原想写广州南雄珠玑巷的传奇故事,但稿件要求是;必须为经典爱情剧,于是只好改造了《西厢记》,终是舍不得放弃珠玑巷传说,便将其情节改到此故事中,也算不变原来的构思。内容里珠玑巷的传奇并没有完全按掌握的资料写,已作了些微改动。

原作故事发生在唐德宗年间,因为不爱查历史,又不好用诗词,便改到宋朝之后,清代之前,模糊时间,不必深究。

内容里提到的仕女眉式眼式,的确是古代传统仕女图造型,不是化妆技法,张君瑞以绘画方式移用到化妆方式,是本人的突发奇想,算他的一种发明改造,实际好像不大可用。

此外,由于仓促与自以为是的原因,这个故事完全考验出本人现编现写的能力,总共大纲构思不超过十句话,居然能掰出数万字的小说,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当然这也有赖于身边监工无时无刻不进行的督促审稿与鞭策批评。本人自此诚心悔过,再也不敢抱有不自量力的念头与不切实际的幻想,努力编织更完善的作品。

靶谢“花雨’容忍在下的拖稿。(自省中……)

1

万里晴空,不带一抹如絮闲云,明澈清湛得好似透明一般。日头高悬在半空,明耀却并不显刺眼。

溪流淙淙流淌,像是一曲轻快而有活力的山谣,只静静听着,便可感受到无限的欢欣和舒畅。

“哎呀,有鱼!”清脆如铃的惊讶欢叫声响起,一身绮衫的美丽少女不顾端庄形象,挽起华丽的锦绣罗裙下摆就要冲进溪中。

“不行!”身侧与她年纪相仿的丫环装束的女子及时扯住她,“弄湿了衣衫,我怎么和老夫人交待?”

“红娘,我都没见过这种鱼,你让我仔细瞧一瞧好不好?”少女眼巴巴地望着溪中自由自在徜徉的鱼儿,恳求地摇着丫环的手臂。

丫环心一软,长年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只见过饭桌上做成菜肴的熟鱼和家中莲池里豢养的锦鲤,几时见过这山间溪流中真正自在畅游的鱼儿?看了一眼满脸渴望神色的崔莺莺,她心底轻叹,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如花女儿,若不是有了这次出门拜佛的机会,恐怕终其一生都被锁在富贵的牢笼里,见不到外面的广阔天空。

“我站在岸边,连绣鞋都沾不到水,好不好嘛!”

“那好吧……”

应允声才落,崔莺莺立刻跑到岸边,蹲仔细端详清可见底的溪中那欢游如梭的小鱼。然而才看了两眼,却不由惊呼起来:“红娘,你快来!”

“怎么了?”她忙跑过来。

“这鱼……长得有点怕人,吓死我了!”崔莺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受惊的颤声。

细瞧一下,只见不过几寸长的小鱼,身上倒是覆着极大的鳞片。她莞尔笑道:“这是粗鳞鱼,当然不一样,因为鳞片粗大,你看不习惯,所以才觉得有些怪。”

“哦,这样啊。”崔莺莺了解地点点头,“可是,它……还是长得好可怕!”

她皱了皱眉,经小姐这么一渲染,她也不由觉得这鱼看起来颇有些狰狞了,搓搓臂上浮起来的鸡皮疙瘩,她缩了下肩,“小姐,快走吧,我们说是解手,却走出这么远,老夫人若等急了派人寻来就糟了。”她只是一个卑下的小小丫头,可吃罪不起啊!

“嗯。”崔莺莺口里应着站起身,再瞧一眼水中,“真吓人真吓人,好可怕的鱼……”

真是!越说可怕还越盯着瞧,小姐这是什么心态啊!她无奈地叹,忽见崔莺莺脚下的石头似乎松动了下,她吃了一惊,立即冲过去。

“小姐当心!”

及时抓住莺莺衣衫,她用力一扯,将其扯离危险地带,却不料使力过猛,溪边略陡的岩石坡上又积有溪水长年冲刷后甚厚的滑腻水苔,她收势不住,脚下又站不稳,一下子滑下斜坡,踩进溪里,再顺冲势向前踉跄几步,才好不容易持住重心。

“红娘,你怎么样啊!我来拉你……”崔莺莺急得又要踏进溪里。

“站着别动!”她恼声喝止,生怕莺莺湿了衫裙回去难以交待,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语声是否谦卑。

“那,那……附近有没有人?救命……”

嗄?她只是踩进泥里,又不是失足溺水,不用喊救命这么夸张吧?

“小姐,你别叫了!”她暗暗翻个白眼,好容易将脚从泥中拔出,却又被一声惊呼吓了一跳,脚又落了回去,且这回陷得更深。摇摇晃晃地努力持住平衡,她忍不住抱怨:“小姐,你又叫什么?差点害我跌倒!”

崔莺莺目瞪口呆地纤手一指,“那个人……跑得好快!”

什么啊!贴身丫头都窘成这般了,小姐还有心思注意别人跑得快不快?哎呀糟了,鞋子要月兑落!她下意识一弓脚背,鞋子没滑掉,身体却失了衡,她一栽,眼看就要跌倒——

“小心!”一道身影及时冲进溪中扶住她。

是个男人!她暗松口气,就算搀她有些不妥,也比掉进水里强。然而才稳了一瞬间,那男子却身子一歪自己滑倒,连带殃及本以为逃过一劫的她。

随着崔莺莺的惊叫声,水花四溅,鱼儿逃窜,她狼狈地跌在溪中,一肚子火起,很想痛骂一顿这个原本可以成为他恩公现在却同她一起出丑的笨蛋家伙!就算他好心,拙成这般也很要命!

“没关系,没关系,前天我下土坡时,往下一跳,啪地摔倒,脚脖子扭到,好半天没爬起来,今天只是滑进水里而已……啊哟!泵娘,你干什么打我?”

“不好意思,我今日手滑了一下而已。”她没好气地道,本来他也是想助她,不应责怪,只是……她忍不住恼啊,谁叫这男人笨得够呛又很聒噪!什么叫滑进水里没关系?她陪着小姐解手,却溜到溪边看鱼,又湿得一塌糊涂,回去怕是要挨板子了!

罢瞪过去一眼,却不禁吓了一跳,不是因为那男人跌得比她还要狼狈,而是……他的脸。她悄悄吞了口口水,向旁边挪开一尺。

好丑的一张脸啊!

倒未必是长得丑,而是——双眼一青一黑,眯成细细的窄缝,脸孔肿得老高,粘糊的草药涂了大半张脸,乌漆漆的几乎看不到本来肤色,连嘴唇也破了两道血口,刚刚结了痂的样子。

好像……刚被人痛揍过一顿!

“红娘,你有没有事啊?”

听见崔莺莺慌乱不知所措的唤声,她回过神,忙从溪中爬起,绣鞋踏在稀泥上,又趔趄两下,好容易上了岸,随手拧了拧湿淋淋的衣裙,偷瞄了一眼也正从溪流里站起的人,见他冲她们二人丑丑地一笑,不由上前一步,挡住如花般美貌的莺莺。

“红娘,你干什么挡着我?”崔莺莺不解地小声道,目光越过她肩头,不由惊呼出声:“啊,好可怕的脸!”

“嘘!”她一扯崔莺莺衣袖,就算是事实,也不能这么直白毫不遮掩哪!何况荒郊野外的,他若恼羞成怒起了歹心可如何是好?

“两位姑娘莫怕,我的脸虽然丑了些,却不是歹人。”他费力地趟着溪水,才走了两步,脚下一滑,又跌坐进水里,溅起半人多高的水花。

“快走!”她立刻把握住时机,拉起崔莺莺转身就跑。

“喂喂,等等……太过分了吧,就算不拉我一把,好歹道个谢再走啊!”男子坐在溪中大呼小叫,哀怨地一拍水面,不小心捉到一尾鱼,同鱼大眼瞪小眼地对峙了片刻,他霍地激灵向外一抛,“啊啊啊啊,好可怕的鱼!”

庄严肃穆的千年古刹中,烟火袅袅,梵音阵阵。

雍容华贵的崔夫人手执香火,款款下拜,身后的崔莺莺也随着拜倒,叩首祈愿后,崔夫人在侍女的扶持下优雅起身,见女儿虽有些好奇却又不失端庄矜持仪态地四处游看,不禁满意地笑笑,“红娘,我要听主持讲解禅理,你陪着小姐在寺中转转罢。”

“是。”垂眉敛息的绯衣丫环乖巧地应声。随着崔莺莺裣衽为礼后,出了正堂大殿。

沿着齐整平实的方砖寺道,只见各处侧殿厢阁古朴典雅,佛像端谨庄肃,让人不由隐隐生出宁静平和的心情,一时恍如远离喧嚣俗世万丈红尘。

远远的,前方迎面走过来一个粗衲的僧人,红娘本要照旧行礼,却见崔莺莺好奇的眸光也依旧又飘了过去,不由再次用手肘轻撞她,“小姐,别盯着人家看。”

“怎么了?”崔莺莺不解地稍稍靠近她。

怎么了!没看那年轻和尚羞得一颗光头都快红了?红娘无奈地叹,心里却也暗暗好笑,没见过这么怕羞的人,先前那几个遇见的僧人也被小姐盯过,却最多疑惑地看看自己是否穿错了衣裳才被人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看,再也就是偶尔会有刚刚剃度的小沙弥凡心未泯,看貌美的小姐看到呆掉。只是这个和尚嘛……啊,他干吗倒着走?

两人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个颇俊俏的年轻和尚一边倒退一边红着脸傻笑,距离她们两三丈时,忽然一转身极快地跑走,像是在逃命。

“他跑得比那天本要扶你却自己摔在水里的人还快。”崔莺莺钦佩地望着一转眼身影就消失的方向。从小被教养仪态规矩,向来只能笑不露齿,立不摇裙,摆出最端庄娴雅的姿态,因为静极,反倒羡慕动若月兑兔的人。

“别提那天的事了。”红娘淡淡地道,那日回去后,老夫人以她私领小姐远走为名降罚,害她足足跪了一刻钟。

“红娘,你别气啦,我下次再也不敢拉着你乱跑了。”

看着崔莺莺央求愧疚的神情,她佯嗔:“我哪敢生气,只要小姐玩得开心就好!”

“红娘!”崔莺莺急得快跺脚。

她一笑,拉着崔莺莺拐向一座侧殿,穿过殿后长廊,就可转回寺院正中的大雄宝殿了。

经过虚掩的殿门时,里面正响着缓慢清晰的声音。

“传统仕女图最传神之处乃是眉眼,历代画者创造了许多眉式眼式,提出‘红妆黛眉’、‘修眉联娟’及‘征神见貌,情发于目’等等之说,画眉饰眼能使仕女形貌更为美且传神,故唐明皇令画工作‘十眉图’,即远山眉、八字眉、五岳眉、三峰眉、垂珠眉、却月眉、分梢眉、涵烟眉、拂云眉、倒晕眉。”

崔莺莺向来喜爱诗词书画,听得这几句话,立即伏在门外细听。红娘皱了皱眉,轻扯了下她的衣袖,见她只顾听门里说话,理也不理,不由无奈地再次叹起气来。

“远山眉形细长而舒扬,色略淡,具有清秀开朗之感。据《西京杂记》载:‘卓文君姣好眉式,如望远山。’当时汉女子多仿效之……喏,就是这样。”

崔莺莺从门缝里悄悄偷觑,只见一位年轻公子背转了大半身,刚刚放下手中毛笔,再顺便执起纸扇,啪地甩开,悠闲潇洒地摇起扇子。她抿了抿樱唇,将红娘轻扯过来陪她一道偷瞧。

“而凤眼形细长且波曲,含蓄蕴藉,具有隐媚柔情之神意,凤眼点睛宜‘以远取神’,使之含蓄隐露,取得秋波盈盈之效……”

“张公子,你在我脸上画眉也就算了,怎么还想点什么凤眼的?我是人,不是图啊!”

“哦哦,抱歉,我一时忘了。”张公子收回快触到小沙弥眼睛上的扇子,又专注地在自己脸上左比右比起来。

他转过身,扇子正展开着半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炯亮而有神的黑眸。

崔莺莺脸莫名地烧起来,瞥向红娘一眼,却见她有些怔怔的,发觉自己盯着她看后,马上又板起脸瞪过来。

走就走嘛!她委屈地做了个唇形,怕惊动殿内的人,也不敢出声,略有些沮丧地拖着步子,刚走出几步,忽听得那殿内的小沙弥连声惨叫着:“不要再往我脸上画了,我待会儿出去会被师父骂啊!”她再也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是哪位在外头?”

糟,被听到了!崔莺莺与红娘均是一惊,立即疾步快行,绕到殿堂拐角处蔽住身形。

“奇怪,没有人啊。”张公子推门而出,左右望了望,回过头时,见小沙弥捂着一只被他画过的眉正欲趁隙溜走,他伸扇一拦,颇有些严肃地道:“对了,还有柳叶眉、杏眼、秀眼、俏眼、俊眼、英眼我还没详细试过,你眉目形状不错,不介意借我用用吧?”

小沙弥可怜兮兮地叫:“我介意……”

张公子慢吞吞地又摇起纸扇,“那你欠我的五两银子现在就还好了,我比较喜欢身上揣着银子,而不是欠条。”

“你说过可以不用现在还的。”小沙弥抖着手指气愤地指控,“说话不算数,还趁机威胁逼迫,奸商!”

“没错,奸商。”张公子气定神闲地道,“你没听过无奸不商,无商不奸吗?”

小沙弥张了张嘴,最后大声哀叫:“我不画啊……”

殿堂拐角处的两道娇俏身形被叫声吓了一跳,对视半晌后,不由掩唇而笑。

日头炎炎的,晒得她有些头晕,一上午不停地奔走,肚里早已空荡荡的,甚至有点呕恶想吐,腿也酸麻不已,仿佛又感受到当初拼了命不停地跑,直到逃出牢笼前的那种疲惫不堪的深刻滋味。

人说春日短则芳心动,看来果真不假,那日在侧殿仅仅不过惊鸿一瞥,甚至连人家的脸都还没完全看到,莺莺已经对那个张公子念念不忘了,后来几天都一直在思量张公子所说的眉式眼式,只是对他在小沙弥脸上作画有些迷惑不解,仕女图就是仕女图,怎能在人眉目上涂画?细细琢磨了颇久,还是她心中灵光一现,猜是与女子眉黛脂粉有关,莺莺也喜笑称是,然后就差她到山下的小市集上来买胭脂水粉了。真是,家中的脂粉多得用不完,何必再多此一举!她不大明白小姐心中所想,但为人婢女,主子的话却不可不从……呃,即使她有时比莺莺还多具那么一点气势。

薄汗从额上密密沁出,停得久了,已凝结成滴,蓦地有一颗汗珠滚落下来,浸入眼中,红娘赶紧用衣袖抹了下,眼前却仍是有些昏花花的。

再走了一会儿,到了一家店铺门口,她随意抬头望了下,却见正是家卖脂粉的铺子,不由立即踏入看起来颇是阴凉的店面,将喧闹的市集嘈杂声抛在身后。

站在柜台前,用手指揉揉额角,只觉昏眩感愈来愈重,明知店伙计已走到身边,却已无力抬眼笑上一笑。

“姑娘,想要些什么?”

红娘勉强弯了弯唇角,轻道:“可有什么上好胭脂和青黛?”

“有,有梅花、凤仙、玫瑰、芍药等多种上佳胭脂膏子,有本地所产,也有来自异域他乡;青黛则不止有青黑色,还有红褐、棕褐、青棕、青褐等等新调配出来的各类颜色,姑娘想要哪一种?”

“哦。”她虚弱地应声,紧蹙眉头以减轻头颅的昏沉感,一时无暇思考怎会有红褐这样古怪的眉黛颜色。

咦,这姑娘如此没精神,莫非他游说不够卖力?店伙计忙绕进柜台里,更加殷勤道:“来来,这整整一面墙上都是胭脂青黛,这里铺面小摆不下,还有极多压在店后头没有摆出来,就算京城里的大铺子,也未必有咱们家货全,何况那儿多数胭脂铺都是从这儿拿货的。姑娘,我这话可是千真万确,绝没有半个字唬你!”

这人,怎地如此聒噪?她讨厌静极无声,可也不表示就喜欢如此收不住话匣子的人哪!啊,他是铺子里的卖货伙计,自然是要能言善道,巧舌如簧的。

“姑娘,你相中哪一样?我拿下来给你细看。”

红娘费力地抬头仰望,只见墙壁架子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盒子,五颜六色,眩目之极。随便指了下墙角那个闪着光芒,眩花她的眼的大盒子,“那个亮晶晶的……”

“好,等一下。”店伙计手脚极快地将那个亮闪闪的镶着镜子的精致梳妆盒取来放在她面前。

“呃……我是想说,它太刺眼了,晃得我睁不开眼,可不可以将它挪开一下,不是让你拿过来……”红娘有些尴尬地小声道。

店伙计一愣,“没关系,你看中别的什么?我再拿给你。”

她再稍稍仰头,立感头沉如磬,不由一只手干脆扶住后颈,皱眉望去,“顶上第二层的红色小盒可否让我看一下?”

“当然。”店伙计立即极利落地爬上短梯,将所指盒子取下。

见他如此热忱,红娘有些不大自在起来,轻打开盒盖,嗅了嗅浓郁的茉莉花香,虽然不甚喜爱,却不好意思再劳烦他更换。

倒是那伙计见她皱了下鼻子,主动笑道:“此种茉莉花香粉太过浓烈,不适合姑娘你的,还是由我来介绍几种给姑娘吧。”他动作迅捷地从架上各处取下若干锦盒,一一详介起来,“这是来自波斯的异香胭脂,万里迢迢通过古丝绸之路运来,香气清浅柔和,久久不散,且滋唇润肤,虽然价钱是贵了些,但绝对物超所值……呃,姑娘你蹙眉就是不合心喽,那再看这种青棕色眉黛,用其画眉清晰不掉色,便是淋上一个时辰的雨也保证无妨……还是不行?那这个清荷香粉呢?十成十滑细不结块,上肤即匀,是宫里妃嫔最爱用的,年年指定进贡……”

“宫里妃嫔才不用这个……”她下意识地小声打断。

咦,她怎么知道?谎言被揭穿,店伙计舵转得极快,“喔,我眼花看错了,抱歉抱歉,这一堆锦盒五彩缤纷的,一时错眼也是难免,姑娘说对不对?我指的是旁边的青河胭脂才是贡品。”

红娘忍不住抿唇一笑,仍不抬眼,反正眼前昏蒙蒙的也看不清对方面孔,更无心知晓这是哪个伙计如此有趣。

店伙计倒是被她嫣红的笑脸给凝住了一会儿,呆了呆,他开始豪气干云地提衫挽袖,“我就不信,咱们家偌大一个胭脂铺子,竟寻不出一件让姑娘你可心的?我就豁出这一下午了,定要让姑娘满意而归!”

红娘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忙退了半步,想起小姐不可靠的猜想,有些犹豫地小声道:“有没有……”

“什么?”店伙计没听清,从柜台里探出半身凑向她。

“有没有……”

“姑娘,你的声音更小了,我怎么听得清啊!”店伙计耐性极好地再问,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和蔼亲切,没有半点抱怨。

这人的脾气真好。红娘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努力提高声音,“有没有可以用来作画的胭脂和眉黛?”

“喔哟,总算听清……你说用胭脂和眉黛画画?这是哪一门新创的技法啊,我可从来没听过。”红娘尴尬地再退一步,小姐对那张公子所述绘画女子眉式眼式深感兴趣,却又不解他为何在实人面上涂画,量虑良久才猜测也许是用女子所使的脂粉与青黛作画,所以才差她来买能画图用的胭脂水粉……啊!她心中一动,会不会是小姐那日会错了意,那张公子本来就是在说女子梳妆时画眉的各种式样!

“姑娘,你脸色不大好,要不要坐下歇一会儿?”

“不,不用……”她身躯微微一晃,又竭力稳住,“我……我不买啦,麻烦你折腾了半天,真是对不住!”

“不要紧,只是你脸色真是挺差的,是不是天热受了暑气?我看还是歇歇的好。”

“我……”

“哎哎!”店伙计及时冲出柜台扶住软下去的她。

想不到这聒噪的人竟有那样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臂,好像她最脆弱无助时曾经深切渴望的安心依靠。在昏睡前的一瞬间,她心底闪过如是的一丝喟叹。

镑种脂粉的香气混杂在空中,形成一种特殊的芳甜味道,轻蹙下眉头,她徐徐张眼。

“姑娘,你醒得蛮快的,小的以为您还需睡上些时候哪!”

呃,她睡着了?发觉自己躺在榻上,红娘忙坐起身,感觉似乎只合了一下眼,精神却好了极多,双眼视物也清晰起来。

望了望眼前和善的店伙计,她疑惑地回想了下,这个人……好像不是她之前见过的那个伙计。“姑娘,您是不是晚上睡得不好,方才我见您睡得可香呢!”

“刚才那个伙计哪去了?”

谁啊?店伙计愣了一下,这个铺面小,只请了他和张大娘两个人打理,张大娘今日病了没来,哪来的另一个伙计?啊,对了!“您说的是我们少东家吧?他刚刚才出去。”可怜哟,又要被他叔叔和堂兄弟“力谏”了,他上次被揍得面乌眼青,好像还没全好哪,脸上稍强些,身上怕是仍有多处淤肿。“哦,替我多谢贵东家,我要走了。”红娘也无意再问,起身施了一礼。

“等一下,这是我们少东家吩咐给您准备的酸梅汤,清凉又解暑,从冰窖里刚拿出来的。”店伙计忙递过一只青瓷碗,碗中漂着果肉的绯红汤汁看起来可口,极是诱人。

“不不,多谢好意,我不渴。”红娘忙摆摆手。

店伙计立即露出气愤的神色,“姑娘,你怀疑这汤里有迷药不成?要是想对您心怀不轨,方才趁您昏睡时早就动手啦,何必等到现在!”还白白搭上一碗珍藏的上好酸梅汤?

“我不是这个意思。”红娘赶紧澄清,“我怕酸,从来不喝梅子一类酿的汤汤水水。”

“哦,这样啊。”店伙计这才将好容易掩住的垂涎神色显露出来,“既然如此,搁着它失了凉气倒也可惜,少东家一时也回不来,我身为伙计,自然不能浪费店里的一分一毫,咕嘟嘟嘟……”

红娘惊讶地见他几口吞掉酸梅汤,露出满足而陶醉的笑容,虽不解这足以酸掉牙的梅子汤有甚好喝,却也不禁因他的馋相失笑不已。这店里的人好生逗趣!

店伙计抹了抹嘴,“你要是不歇了,我这就领您到前头店面去。”

“嗯。”红娘应着,随他一同出了门,穿过堆满货品的小小院落,从后门进入店面。见早先遇见的那人仍不在店中,她犹豫一下,刚准备离去,店伙计满含委屈的话声又止住她的脚步:

“姑娘,你看了这么多样,一种也没选中吗?唉,少东家要是回来,一定会怪我不会卖货又留不住客,再算这次,我就有第十六次挨训了,恐怕这份工终是保不住……”

“我……我买一份胭脂好了。”看向柜台上堆得乱七八糟的一大摞锦盒,红娘不由心底生出一丝愧疚。

哀兵必胜!少东家教的招数果然不错。

店伙计收起苦瓜脸,笑容可掬地道:“那好,你中意哪一款?我替你包好,保证你用得舒心满意,下次还非咱们家货不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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