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月光隔着窗棂映入房内,在地面上撒下一片清辉,明晃晃的如同太湖静极无波的水面,似乎只要投下一枚小小的石子,就能漾起层层涟漪。
兰曳抱膝坐在床头,痴痴出神。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不知她要等的人是否会依约前来?
那日从尚轻风愕然的神色来看,她猜测的当年情形八九不离十,可是心头却惶惶然的,尚轻风表面看来风趣又爱笑,但骨子里却恐怕傲气十足,她那样逼迫他威胁他,他会不会一怒之下再次离开她?
徐徐闭上眼,在脑中描绘尚轻风的音容笑貌,那开朗的俊容与她梦里的笑脸吻合无二,极是清晰。心中半是苦涩半是甜蜜,倘若她早生十年,他是否就不再有借口逃避她的情意?
一切依然静谧安宁如常,她的心却猛然一跳,霍地睁开眼。
窗外,已经有一道颀长的身影悄然伫立。
她巍颤颤地长舒口气,缓缓走过去推开窗子,看见魂牵梦系的人就近在咫尺,几乎触手可及。
她绽出美丽而喜悦的笑容,如同天上的满月般清盈。
“我不是叫你莫要等我,怎么不听话?”尚轻风皱眉看她单薄的亵衣以及隐隐显露的银红抹胸。虽然自忖视她近乎亲人,见她如此毫不顾忌,仍是不由暗暗生恼——这丫头有没有男女之防啊!
“我睡不着。”兰曳抿着唇笑,“进来坐啊。”
进去坐?她真当他是来做客不成?
“你有什么话同我说,就这儿好了。”
“这里啊,不大方便哦,何况,虽然天气很暖,迎风站久了总是可能会受凉的。”
“那你还不加件衣裳?”穿成这样像话吗!
“我的衣裳全部拿去洗了,明早才能送过来。”兰曳眨了下眼,“尚大哥,你的衫子借我穿一下好不好?”
“那关上窗子吧,我们隔窗说话就好。”他拐弯抹角地拒绝。
“我想看着你的脸。”兰曳恳求地望着他,忽然隔窗扑出去。
尚轻风略一犹豫,他若不接,她必会栽出来,无奈上前一步,及时地扶住她的肩,眼光向下一探,正瞥见她胸口若隐若现的春光,再次惊觉她已长大的事实,忙手上使力,将她推回窗内。
“你让我抱一下有什么关系!”她抱怨地瞪过去。
“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他板起脸回瞪她。
兰曳脸颊微红地瞧他,“说不定我小时侯你就又抱又亲啦,现在才说这个会不会太迟了?”
“现……现在你长大了,自然不一样!”尚轻风暗恨自己不慎露了口风,不然眼下自可推得一干二净,怎会弄得如此尴尬。
“你既当我是小孩子,不妨继续以为我还没长大……”
话语未完,便听得更鼓声遥遥传来,想是更夫巡夜而来,过不多时就会经过这里。
只见窗户“啪”地合拢,然后一旁的门里急匆匆地奔出娇秀的少女,尚轻风还来不及说个“不”字,便被不由分说地拽进房内。
“我就说在窗边说话不方便,总会有人经过。”兰曳伏在他耳边悄声道,呵得他痒痒的,想像从前一样亲昵地抱抱她,却碍于她已长大的事实,不敢唐突。
待更夫经过,他立即轻轻推开她紧靠着他的柔软身躯,努力令声音无波无澜:“你让我来,是想和我说什么?”
她却不答,映在月光中的娇美笑容显得有些朦胧,徐缓转身,她沿着地面的光影交错处纤纤踱步,过了一会儿,终于回眸浅浅笑道:“我的房里和你当初来时可有哪里不一样?”
尚轻风抬眼四顾,房里的摆设大多是旧时面貌,没什么变化,想来不管曳儿离家还是归来,这里都未曾改动,而他和他的小丫头当初嬉闹的情景仿佛已是遥远的前世记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这并未改变主人的房间,也合不上“物是人非”的伤感之语,只是……有一点怅然罢了。
他知道自己是念旧的人,不然又怎会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他从风家抢走的小小女娃。
“和从前差不多。”只是,房间的小女圭女圭变了极多,让他一时还不大适应。
她又走回到他身前,清柔的水眸盯着他瞧,“我想知道从前的事,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躲过她的目光,“那么久的事了,有什么好说的。”
“那你替我解开摄魂术,我自己慢慢回想好不好?”她继续努力不懈。
“我解不开,是真的。”他柔声道,“摄魂术施难解更难,不是我能做到的。”
“那谁能解?”兰曳急切地抓住他的衣襟。
尚轻风温柔地抚了下她披散的长发,“曳儿,过去的事已经寻不回来了,又何必紧捉不放,你年纪还小,将来还会遇见很多很多的人和事,会比你的过去重要得多,你不要老是想着从前怎样,该忘的就忘了吧。”
“连你也忘了吗?”她凝视着他总是带笑的眼。
尚轻风此刻却再也笑不出,怔了好半天才轻道:“是啊,连我也忘掉。”
兰曳幽幽地叹着:“为何你不愿让我记得你?我喜欢尚大哥,不是吓你戏弄你,是真心真意的,你却总是让我忘了你!就算你无意,也总该有个因由。”
因由?就凭他带她那几年,就足够了。任谁听说自己视若女儿的孩子要以身相许,没晕倒就算他定力过人!
可是,当接触到兰曳轻蹙眉头的粉女敕脸颊和略带着哀伤的眸子,尚轻风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不自在地稍退一步,她也跟上一步,然后像有些撒娇般地头抵在他胸口,样子极其稚气可爱,让他竟不忍心推开。
就这样静静地站了片刻,兰曳忽然扑哧一笑,让他感觉莫名其妙。
“啊,我忘了告诉你,娘听说我有一晚说梦话说得太凶,于是决定夜夜探望我,看我睡得踏不踏实,现在这个时辰嘛,她应该正走向这个院子。”
什么?他瞪向她无邪的笑脸,刚要说话,就已听到远远的脚步声似乎正踏进院落,又奇又气这鬼丫头时间竟算得如此之准,明知他不欲与她家人碰面,却偏生算计他自投罗网。
眼下,门是出不去了,要往哪里躲才好?
兰曳迅速拉他至床边,笑眯眯地一指床里,其意不言自明。
这还了得?他宁可不顾颜面地藏身床底!他夜半悄悄进她闺房已是极大的不妥,眼下还要藏到她床上,这怎么可以!
而他伸手一探床下,却发现下面塞满箱箧,根本不能容人。有些恼地顺手敲了小丫头一记,无奈只得迅速地掀幔跃入床里。
兰曳紧抿着唇忍笑,也立即爬上床与尚轻风并肩而卧。床铺不大,她一人睡绰绰有余,而多了一个修长的他却略嫌拥挤,仗着天时地利人和他又无处可避,她干脆嚣张地抱着他一只手臂合目装睡,反正娘向来只在门口探看一下,床幔又颇厚,看不到床上情景。
兰夫人走到门前,仔细听了听,见没什么动静,不由满意一笑。又等片刻,却见房门虚掩,她顿了一下,轻轻推门而入。来到床边,撩起帐幔,见女儿安然而卧,呼吸均匀,不由舒心而笑,抚了抚她略微汗湿的额,又替她掩好薄被,静静看了一会儿,几不可闻地长叹口气,才悄声离去。
房外脚步声消失良久,床上的少女忽地娇声轻笑道:“尚大哥,你好厉害,那么近我娘居然没发现你。”
帐顶的人不吭声,暗自咬牙瞪她。
“你下来啊!”她掀开薄被坐起身,双臂大张地迎他,笑声里带着一丝调皮,“莫怕莫怕,我接着你好了,你跃下来时可别压死了我。”
尚轻风很想直接点她睡穴算了,免得她时不时就冒出一个歪点子整他。才想跃下,却瞠目地见她背过身子开始慢条斯理地月兑她那薄如蝉翼的亵衣。
“你不下来,我就月兑衣裳喽,你瞧了我的身子,就赖不掉啦……”刚露出半个肩头,一件长袍已蒙头罩来,紧紧包住她玲珑纤细的身躯。她也不挣月兑,直接顺手反抱,耳畔风过,却扑了个空,转瞬间,知尚轻风已掠身下地,她想也不想地滚下床沿。
“小心!”尚轻风及时接住她,将她拖回床上,怕她被衣衫蒙得透不过气,忙将她的小脸从衣隙间挖出来,本想斥她不知羞,却终是舍不得骂出口。
他既就在身侧,兰曳自是理所当然地靠进他怀里。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草药味,混着他本身的阳刚气息,形成一种特有的味道,一时不顾后果的胡缠歪打,此时才真正有些害羞滋味。她的脸悄悄地红起来,却固执地埋在他怀中不肯抬头。
“你……抱够了吧?快把衣裳穿好。”尚轻风擞过眼,不去瞧她乱挣乱动后露出衣外的颈背肌肤。
“好。”她模到袖筒,将手臂伸了进去。
“哎,我不是叫你穿我的衣衫……”看到她穿着他的长袍既娇小又憨态可掬的模样,他瞪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哧的一声笑出来,“你怎么像明夜那混小子一样?”
“像他什么?”兰曳不解地挥了下长长的袍袖,拉他坐在自己身畔,见他不若初遇自己时谨然,不由更是窃窃欢喜。
“像他有自己的衣裳不穿却总是去穿书清的,尤其是书清穿过一天后,第二天十有八九会被他模去穿……”语声一顿,竟不敢说明夜是爱极南书清身上的清雅气息,怕她又出惊人之语,让他脆弱的心脏再受惊吓。
兰曳却不再问,只是静静地望他,“尚大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一怔,见她神情极为认真,话语直白坦率,不若一般女儿家含蓄羞涩,与她套自己话时七弯八绕的刁钻性子也截然不同。
到底哪一个才是他记忆中的小小曳儿?
“你不是有话同我说?”他扯开话题,问上她要他今夜来的目的。
“嗯。”她嫣然一笑,“我要和你说的话是:解开摄魂术,娶我过门,二者你任选其一。”
他无力地垂下头,衰声道:“我不选可不可以?”
“不可以!”她快乐地宣布他的受难期,“后天,我会住进秀湖村,尚大哥,以后麻烦你关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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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的空中艳阳高照,融融的暖风中含着水乡的湿润之气,冲淡了眼下时节难熬的炎热滋味。
“其实依我看,你就给她解了摄魂术,说不定她忆起你们的父女情分,就不再吵着嫁给你,这样不是皆大欢喜?”
尚轻风瞥他一眼,非常怀疑他难得一见的好心劝说。
“你看你看,她又在瞧你,她哪是来和你学医术的?分明就是借机同你多多相处。”明夜继续在他身侧嘀咕,“要不你就干脆娶了她算了,她都十六了,也不算小你太多,人又美貌可爱,难得的是对你又有意,这样的好姑娘哪里去找?你再不快动手,她就被人抢走了,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明夜,那边有位杜姑娘找你。”兰曳笑吟吟地走过来。
“咦咦,秀湖村有姓杜的姑娘吗,怎么我不记得?”明夜一回头,瞧见印园门口站着一个劲装打扮的俏丽女子,仔细端详了下,忽地惨叫一声:“完了,她真的追来了!”
见他慌慌张张地疾奔到那女子身前说了几句话,又赶忙将她扯走,兰曳与尚轻风均是一个念头:明夜该糟!
轻咳了一声,尚轻风走到晾草药的架子前将晒得半干的药草翻翻拣拣,随口问道:“我教你的药名都记住了吗?”
“正在记。”
“交待你看的医书可看完了?”
“正在看。”
“昨日教的内功心法呢?”
“正在练。”
这小丫头!明夜说得没错,她不是来学艺的,而是存心要他头痛!她来了好几天了,每日不是缠着他说以往的事,就是想方设法地亲近他,那股韧性与黏劲让他无奈又苦恼,但渐渐地,另一种莫名情绪占据心头,像是南书清被明夜黏住时的情形,那是一种类似……甘愿而又甜蜜的滋味,他原只是旁观而已,现在却正在亲身体会着。
“尚大哥,你干什么不愿见我爹娘?当初是你对不住他们还是他们对不住你?”
“你再问,我就轰你回家。”他头也不转地吓她。
“哦,不问不问。”她非常听话地接受他的威胁,“那我若是嫁给你,就算想不起从前的事也没关系,你说好不好?”
“不好。”他闷声转到药架另一侧,不必想也知她脸不红心不跳的,分明是在捉弄他!
“我瞧你也不是古板的人,何必那么在意年纪,你说你当我是女儿,我怎么没觉得你哪里像我爹爹?你根本就是找借口。”
他不吭声,任凭兰曳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你喜欢小孩子,我知道。将来我们成了亲,我可以为你生很多很多个……”
尚轻风立刻呛到,蓦地一转身,她不及收步,一头撞进他怀里,他立即扶住她,然后又谨慎地小退一步。
“你说话一向都这么……大胆吗?”江南女子不应该是温柔内敛,婉约含蓄的吗,怎么这丫头如此直白不知羞涩?亏她生了一副娇女敕怯弱模样,性子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先是使尽刁钻手段套他威胁他,却以一副稚气而天真的娇憨笑脸让他心软又生怜;现在则是撒娇且黏人,令他躲不过又吃不消,却不受控制地渐渐沉溺,不能自拔。
他只是恋童啊,为何小丫头长大了,他却仍是不变心思地如此喜爱她?是长年相处积累下的深厚情分吧。
兰曳歪着头笑,“那要看是谁,我向来不多话的。”
尚轻风心一震,知她多年来的寂寞与委屈,那是他亏欠她的,所以任她再逼他要挟他,他也只能认了。
见他默然不语,兰曳反倒怯了,小小声地道:“我是说真的,我会做个好娘子,给你洗衣煮饭,生儿育女……”
尚轻风哈哈一笑,话语却极是柔和:“你这丫头也不知道害臊,什么话都敢说!”
兰曳有些气恼地瞪他,不由暗暗怨自己年岁差他颇远,她真心实意的话,他却只当是童言稚语,不加理会。她心思一转,盈盈笑道:“既然你当我是女儿,我就做个女儿的样儿给你可好?”
“呃?”尚轻风疑惑地看向她。
“爹!”她甜甜蜜蜜地唤。
“别别别!”他立刻捂住她的口,有些受惊地阻止她,“你叫我大哥就好。”
“哦。”她无辜地扒开他的手,眨着翦水清眸瞧了他半响,忽地迅雷不及掩耳地在他颊上啄了下。
尚轻风呆住,“你……”
“你当我是女儿嘛,做女儿的和爹爹亲近也没什么不对,虽然我现在长大了,但偶尔也会撒个娇什么的,我知道男女之防,这个你不用提醒我,不过呢,若是将来爹爹老得病得不能动了,亲奉汤药甚至端屎端尿,都是女儿该尽的责任……”
“停停停!”尚轻风脸色有些青白,“我……我不敢托大了,我当你是妹子就好,是妹子就好。”
兰曳满意地点头,“这样我们的辈分就一样了,现在我嫁给你总行了吧?”
尚轻风忍不住申吟一声,手指揉上额头。
兰曳偷偷地笑了下,不由分说地拉下他的头,纤细的指尖替下他的手,在他额侧穴位上轻轻按揉。
他真是很想离她三丈远,免得她时时捉弄他,可是,她的手指软软的,鬓畔香香的,让他有些沉醉了。额角被按揉得极舒服,让他不禁满足得想喟然长叹。忽然感觉到清甜的气息已近在鼻端,他霍地一睁眼,兰曳红润的小小的菱唇正贴上他的,他火燎似的一退身,惊愕地掩口说不出话。
以往她抱他亲近他,他仍当她是没长大的小丫头,眼下这算什么?还当是她不爱吃菜将莱梗吐到他口里之时吗?
兰曳也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两人就这样面对面一动不动地杵着,直到一道清朗的声音很不识相地插了进来。
“糟了糟了,那个杜雪姑娘坚持一定要嫁给我,我说我已经成了亲,她就甘心做小,你们快帮个忙……咦咦,做什么大眼瞪小眼地在这傻站着,你们在练张飞穿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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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曳踏进药铺,正瞧见明夜苦着脸坐在柜台里,见她进门,忙向她招了招手。
“那个杜姑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地走过去。那天本来是那个商丘来的杜姑娘追着明夜过招,不知怎地绕到她同尚大哥身边,尚大哥怕她被内劲波及,只不过随便挡了几下,那个杜姑娘居然莫名其妙地转移了目标,表示要嫁给尚轻风!她还没赖住他哪,谁敢来抢!
“她爱武成癖,谁武功好她就会追着谁不放。”明夜偷偷贼笑,他把杜雪引到尚轻风跟前果然明智,尚轻风武功极高,稍一出手,嗜武成痴的杜雪果不其然地舍他而就尚轻风。才高兴完,又垮下脸,这个是解决了,还有个林无絮呐,要怎么叫她死心才好?搬出书清已婚的理由,那女人却说想见一见南夫人。见什么啊,难道真让她来瞧自己不成?那他与书清还怎么在这里待下去,他还没在苏州玩够哪!可恶可恶!
“她怎么会追你追到苏州来的?”兰曳没什么精神地趴向柜台,脸颊贴上沁凉的桌面。她那日偷亲尚大哥,他愕然至极,显是绝没料到自己如此大胆,可是他好几天都装作若无其事,难道又想赖掉?怎么能这样!他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怎能赖账?他还当她是几岁的女圭女圭不成,抱一下亲一下都没关系?
“说到这个杜姑娘嘛,我和老谢在商丘缉拿采花贼时,不小心迫到她的招亲擂台上去,当时擂台上十几个人打成一团,我嫌那些杂七杂八的家伙们碍事,就将他们一个个踢下擂台,结果那采花贼死到临头还色心不改,趁乱想占她便宜,我好心拉她一把,又顺便踢了那小子两脚,后来,她就一直缠着我不放喽……哎哎,你有没有在听?”还好这次的确不是他的错,书清知道了也没斥他。啐,杜雪那点猫脚功夫,也敢比武招亲?也不怕招来个色棍败类!
“怎么今天是你看着药铺子,尚大哥和王大夫呢?”兰曳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王大夫自然又跑到深山里去喽,药铺子本来今天要关门休息的,因为几个大叔大婶要来取药,所以书清要我来看一会儿……唔唔,这药味还真是难闻,一般没有重要事我是不来的……”
“今天为什么要关门休息?”兰曳打断他。
明夜笑眯眯地道:“因为另一位大夫生病了。”
生病了?她天天来,怎么不晓得尚大哥生病了,不会是被她吓的吧?
“我去瞧他。”
“等一下。”明夜神神秘秘地将一件东西塞给她,“这个借给你玩,说起来哪,应该是挺有趣的唷!”
兰曳疑惑地看向手里的东西,一脸好奇地听他嘀嘀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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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门房“吱呀”一声被推开,尚轻风皱了下眉背过身,将头闷在被子里,“明夜,都叫你不必熬药了,我躺一躺就好,何况你熬的药我也不敢喝。”说不定喝了之后会更严重。
“尚大哥,你要不要紧?”
他愣了下,忙要掀被坐起,却被轻轻按住。
“这薰香能安神解乏,你闻一闻,说不定会好受些。”兰曳担忧地将手边的小薰炉递到他鼻端。
“我不过是有些头痛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尚轻风柔声宽慰,鼻里才嗅到一丝异香,随即发现不妥,“这是什么香?”
“明夜说是什么鸡鸣三更的。”她歪着小脸。
鸡鸣五鼓返更香!他倒吸一口凉气,这混小子又想胡闹些什么?手臂微一使力,竟无法起身,想不到这香居然如此霸道!“快熄了它!”他疾声道。
“哦。”她慢吞吞地熄了香,手指却拂过他软麻穴。
他更惊,“曳儿,你做什么?”
“煮饭。”她红着脸一笑,开始解他的衣衫。
“什么煮饭?”他一脸糊涂地想阻止她,却动弹不得。
“生米煮成熟饭,你就赖不掉了。”她的手指微微颤着缓缓拉开他的衣襟。
“慢……慢着!”尚轻风冷汗都快下来了,“曳儿,你别胡闹了!”
“我没闹啊,我很认真。”她拉开他中衣,又去解他内衫。
她她……不会是来真的吧?应该不会,一定是又换了个办法想逼他提起从前的事。都劝她要放下过去了,她怎么还是这样执着?他就不信,这丫头能硬着头皮装到底!
可是,不对啊,她怎么还不停手?见她扯开他最后一层单薄的衣裳后,再准备解他的裤带时,尚轻风这回可真的慌了。
“你你你……不要胡来!”别再玩他这个可怜人啊!
兰曳脸红通通地垂着不看他,“其实……我不会……那种事,但就算月兑光你的衫子,好像你还是会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
“是啊是啊,所以就算了吧!”他忙没志气地承认。反正她又做不了什么,纵使……给她看光了,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她小时早就偷瞧得够本了……不对,被小孩子看是一回事,被妙龄少女看又是另一回事啊!
“但我瞧了一眼这本书,里面记载有就算男子不能动,也可做……那种事的办法。”
什么!尚轻风瞠目地看她拿出一本书,封面上的书名让他立时明白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房中术》——那是他为绊住明夜而硬塞给南书清的那本“不传秘笈”。不用问也知道又是明夜那混账小子在背后捣鬼扯他后腿!他暗运内功,望能及时冲开穴道,她内力尚浅。所封穴道并不难解。
兰曳纤细的手指勾住他的裤带,尽力忽视他滚烫的肌肤传来的灼热感,“你告不告诉我从前的事?”
“呃……”才结巴了一下,她的手立刻拉下一寸,他忙道:“我说,我说就是!”
“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你三岁时。”
“怎么见面的?”
“那个……”
她再拉一寸。
“我到你家做客,你自己模到我房里。”他答得极快,生怕她拉过了头,让他真的曝了光。
“那我又是如何离了家,同你在一起?”
他犹豫了下,立刻察觉她有继续往下拉的意图,不由一咬牙,道:“你几个师兄误杀我义父,我恼你爹娘教徒无方,一气之下将你抢了去。”
兰曳愕然,她多年来苦问无果,想不到竟是这样的因由。
她不自觉地松了手指,哀伤地看他,“后来,你见我大了,不再是你喜欢的小孩子模样,就送我回家,不要我了是不是?”
“当然不是!”他疾声否认,不由有些生恼,见她红了眼,心又软下来,柔声道:“我待你如何,你不知道吗?”
多像是甜言蜜语!倘若那真是对心上人说的话,该有多好!
她失神地喃喃道:“你待我如何,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你施了摄魂术,让我一辈子忘了你,若不是那日在酒楼碰巧遇到,我就一生一世再也见不到你了。”
尚轻风哑口无言,她的话一字一句像针一样刺进他心里。他是对不住她,但她可知他当年送走她的心情,可知他远赴边关,日里夜里想她念她,整整两年不敢回江南,深怕一个按捺不住,再将她抢走。
他是恋童,却从未这样严重过,他是真心将她当做女儿来待啊!就算她现在与小时几乎判若两人,让他认不出,心意也隐隐有了一丝微妙变化;就算他不够坦诚地告知她一切,令她难过又委屈,但他疼爱呵护她的心却是丝毫没有变啊!
伤感了一会儿,终是感觉不大舒服,眼光向下一瞟,才记起自己还半果着身,他暗暗哀叫,要怨他没关系,先让他穿好衣裳可不可以?她不是小孩子了,这样被她看,他也不好意思啊!何况,万一有人闯进来……
“尚轻风,你怎么可以欺负曳儿!”门被一脚踹开,传进明夜清朗的气愤叫声,见到房内情形,气势立即弱了下来,“啊啊,对不住,我来得不是时候,你们请继续,当我没来过,尚轻风你接着欺负她好了……”
臭小子,没瞧见现在谁才是被欺负的那个可怜人哪!亏自己视他为知交好友,居然见死不救!啧,还把门又关上了。
内息绵涌不绝,眼见就要冲开被制穴道,兰曳却忽然轻轻伏在他赤果的胸前,他一僵,真气立即涣散开去。
“你解了我身上的摄魂术吧。”她的小脸埋在他颈窝里闷声道。
他喉咙干干的,“我都告诉你以前的事了,还解它干什么?”
“我想记起和你在一起的那些往事,点点滴滴,我都要想起来。”
他心头一凝,记起陈年旧事又有什么用,想起当年她怎样切切哭着要见他一面,他却终是狠心置之不理?她现在对他从一片空白到亲近依恋,他私心里是隐隐欢喜的,但若真的让她忆起了往日之事,好怨他恼他么?
“解了又如何,也不能抱着从前过一辈子,何况我是真的解不了。”
兰曳低低地呢哺:“那就做夫妻吧,忘了从前,我们还有以后。”
靶觉她柔柔地吻上了他的耳鬓,尚轻风的心怦怦地跳起来,然而一合眼,脑中却映出她幼时的小模样。他咬紧牙关,倘若真的……他便是真的枉自为人了,他带她多年,绝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啊!
“曳儿,你若再闹,我可恼了!”他厉声而喝。
“嗯,我也很恼,你可知道?”她不理他,双臂攀上他的颈子,纵使他的肌肤滚烫得吓人,热得她出了一层薄汗,也不愿放开他。
什么时候,他才能真正而心甘情愿地拥着她,像对待一个心爱的女子,而不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女圭女圭?
紧拥片刻,发觉他闭目不再斥她,兰曳心底升起一线希望,轻道:“我希望你自愿娶我,而不是迫于责任……”
“不成啊,曳儿,你年纪还小……”他喃喃道。
“我不小啦!”她气恼地打断他,“像我这个年纪,做了娘的也大有人在,可是在你心里,我就是再过二十年,仍是个长不大、不懂事的小孩子!”气呼呼地抓过丢在一旁的“指导书”,她爬起身用力翻开它,寻到某一页,认真研读几遍,再斜着明眸睨他,“现在我要开始了哦!”
尚轻风仍是不睁眼,却皱眉低低申吟一声。
他……不会被她气到内伤吧?兰曳有些慌神,忙探了探他额头,“尚大哥,你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你这丫头却要不舒服啦!”尚轻风霍地长身而起,一把将她拎过来。
兰曳惊叫一声,立觉天旋地转,还没缓过神找到东南西北,已趴在他腿上,而臀上则重重挨了两巴掌。
“胡闹!不知轻重!”尚轻风脸上现出少见的薄怒,她怎能如此视她的清誉如儿戏!倘若他真的难以自制,要如何是好!
“喂,尚轻风,你骂骂就算了,怎么可以打人!”躲在门外听了半天,壁角的明夜看不过去,再次踹门闯入。
“还有你一个,无聊就去找书清,干什么玩到我头上!”更可恶的是不但隔岸观火,还预备落井下石!他到底哪里得罪了他!正想再骂两句,怀里的兰曳却用力挣开他,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门。
“曳儿!”他叫道,忙要追出去,看到明夜怕怕地想要溜走,不由心头火起,瞥见仍在旁边的那本“秘册”,他衣袖一挥,书册立即向明夜砸去,“这是你给她的?”
“啊啊,接到!”明夜忙及时接到,疑惑地翻了两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又不爱看书,做什么给我看《诗经》?”
《诗经》?尚轻风劈手夺过书册,翻了几翻,才发现果然是一本《诗经》,只不过外面套了一层《房中术》的封皮,恍记起他塞给南书清的那本书名为《房中秘术》,与这本名称不尽相同,他当时心慌,竟错看了。
这小丫头!原来又是在唬他,她接触医药,知晓此名也不奇怪,只是她手段百出,却只用在他身上。
“嘘嘘……”
他回过神,见明夜挤眉弄眼地指指他衣裳,他低头瞧了下,不由瞪过去一眼,把衣袍拉好,再走出房门,在廊上凭栏而望,只见娇俏的身形正冲出印园,他轻轻地叹口气,从二楼跃下。
可恶可恶可恶!她恍恍惚惚地跑着,知道了当年的事,她心头终于放下一块大石。被打了,并非令她感到难堪,只是,在他心目中,真的当她是还没长大的孩童。如果他心里的孩子长不大,那她再努力又有什么用!
头上忽然掠过一片阴影,她及时止步,只见尚轻风翩若惊鸿地落在她面前。
“你追来继续打我吗?”她失神地望着他。
“是我不好,忘了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你别生我的气。”他柔声道。
兰曳呆呆地凝视他片刻,忽然“哇”地哭出来,一头扑进他怀里。
尚轻风温柔地揽住她肩头,“你都这么大了,有些事是不应该我擅自替你决定,我自认是为你好,却从不问你心里的想法,是我的错。”
她哽咽地牢牢抱住他,哭得不能言语。
“你要解摄魂术,我会想办法,只是,下回不可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知不知道?”
她心一寒,双眉紧蹙,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衫。
他还是不信啊……她无力地叹息。
那么下回,就来真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