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静刚终于又回到了这里,站在自己长大的土地上。
十一年前,那个坐在飞往东京的班机内,望著小小窗外,紧抿嘴角却不停地掉著大颗泪珠的小小少女,如今回来了。
一袭白色套装,飘飘曳曳。一副太阳眼镜,勾勒出她几分神秘和冷傲。
年轻稚女敕的肌肤,几近完美无瑕。只是,隐藏在太阳眼镜后的眼睛,让人分毫试探不出她灵魂的底蕴。不,甚至连表面都无法窥探。一点都不能。
然而,她的名字却是守候在机场的大批记者的猎物。
桑静刚,巨世集团首脑之一--桑世雄的唯一继承人。就在即将修得美国哈佛大学统计学博士学位之际,由于桑世雄的病危,不得不丢下浩繁的论文准备作业,提前返家。
记者们再怎样无孔不人,还是让他们的猎物跑掉了。
桑世雄的贴身秘书潘健人,护卫著少主人迳从特别为国使、贵客所设的秘密通道人境,并搭乘豪华的劳斯莱斯离开了机场。
桑静刚在丝毫未曝光的严密保护下,回到了桑家位于寿臣山道西的巨型豪华别墅。这一切对财雄势大、钱能通神的桑家而言是轻而易举,唾手可得的。
然而,金钱或可买通人间一切牛鬼蛇神,却买不通幽冥世界那个铁面无私的死神。桑世雄就要告别这块他曾称雄称霸的土地了。这块土地上先后建有他的酒店、戏院、工厂、大厦、商场、地皮……还有为数不少的、为他所管辖的人、机器设备、软体财产、金钱势力……然而,他一样也带不走。
他的喉癌已踏入末期,随时会失去生命,永别人间。一切一切都不再属于他。
唯一的女儿终于回来了,站在他的病榻前。
她从从容容地在他面前站定,不慌不乱地缓缓摘下了太阳眼镜。
双眸漆黑、肌肤若雪。
这是他桑世雄每次看见便会爱不释手的那一颗掌上明珠。
他难掩情绪的激动,失声的喉头却喑?,发不出一点爱的呼唤来。
然而,静刚仍是必恭必敬地、温雅婉约地朝他深深一鞠躬,称呼了一声:“爸爸。”
声音如同它的肢体一般,表现了良好的礼数,惟独缺乏感情。
“妈妈。”
桑静刚转过身,向坐在床头一侧的桑夫人依样画葫芦地深深一鞠躬。
桑夫人手颈满是金玉珠翠,虽然是在家陪伴病重的丈夫,她的衣著打扮仍是华丽讲究、一丝不苟。
无可否认的是屋内装饰得富丽堂皇,粉色大理石圆柱上嵌著水晶灯饰的大房间,以及房内的人,都表现出一股雍容高贵的皇族气质,然而那周到的礼节应对,却充满了冷峻僵硬的味道。
“回来了。”
桑夫人嗓音清甜,可是脸上没有一点笑容。这真是一点都不像一幅游子远游归来,阖家团圆欢乐的画面。倒是桑世雄那有口不能言、眼神却热烈殷切的模样,使这重逢的场面还有一点点温暖与生气。他提起软绵绵的右手,示意静刚靠近他身边,中指上的大钻戒晶光流转。
一旁的女佣贵嫂立刻搬来一张铺著软垫的小圆凳,让静刚就近坐在父亲身边。
桑夫人向周围的人使了一个眼色,秘书和佣人悉数退了出去,现在房内只剩父母女三人相对。
桑世雄颤抖地执起静刚的手,似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只是两泡热泪在眼内打转,嘴角、鼻翼不断地抽搐。
原本木然望著他的静刚,此时也不免浮现淡淡的哀愁,毕竟,年轻的她还是第一次面对一个垂危如风中之烛的重病老人。但是,这对一个女儿为父亲送终的场面而言,却是离奇得不合人间情理。
而一旁的桑夫人,其表情更是离奇荒谬,因为她那虽老而犹有几分妩媚风韵的脸上,竟流露著许多怒气与嫉妒。她只是在一旁冷冷地看著,一言不发。
一边是无言的激动,一边是无言的冷漠,另一边是无言的冷眼旁观。好久好久,才见桑世雄把软弱无力的手向桑夫人招了招。桑夫人于是甚有默契地从密锁的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当面交给了静刚,同时像背台词一般,字字清晰地对静刚说:“这是爸爸的遗嘱。爸爸、我和周律师都很清楚这份遗嘱的内容,我们已经做好全部的准备。你需要任何协助,健人都会全力以赴。”
静刚接过遗嘱,两眼泛起泪光,俊秀的眉毛紧锁著。
桑夫人看见她的表情,又说:“不要有意见。你要知道,你的存在,从现在起才在桑家有了真正的意义。”
静刚闻言,几乎忍不住掉下眼泪,那是没有人了解的一种至沉至深至重的激动。
“静刚,桑家庞大的财产和事业,都交到你手上了。”桑夫人像一只金色的豹子,锐利的眼光盯著静刚美丽的脸庞,继缤说:“这完完全全是爸爸的意思,你一定要继承它,你是注定了要继承的。天意!
我桑家三代人苦苦守著祖先传下来的大家大业,要落在你身上……”
桑夫人还要说下去,桑世雄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挥手阻止了她。
桑夫人这才噤了声,又回到她的位置坐下,仍是带著冷眼旁观又少许监视意味的神情看著。
桑世雄即使有满腔的话想说,也是身不由己,何况也不能长久这样握著女儿的手而相对无言,于是,他放开了她,示意静刚可以离开去休息。
静刚退出主人房,回到佣人为她准备的睡房。这幢所谓自己的家,竟是完完全全的陌生!自从她十一年前离开家园,便再也不曾回来过。而在她出国之前,桑家并不在这里,而是在青山公路的一撞巨宅之内,那个﹁家﹂,对她也是陌生的。
静刚倚窗而立,巨型的落地窗外迤逦著青?茂盛的草坪,草坪尽头只见一片苍茫。
好一片空寂的茫然。
她呆立在那里,不知道自己所为何来。
在美国,至少她有一个目标:拿取博士学位。至于更远一点的人生,虽然她不能自主地设想:但至少,她可以掌握近程的目标而不致觉得茫然。
桑静刚究竟是什么呢?
谁是桑静刚?
为什么她是桑静刚?
正想得出神,桑夫人敲了敲门。
“我以为你正在看遗嘱呢?所以过来看看。”
桑夫人看见对著的文件还端端整整放在桌上,似乎觉得有些意外。
“你真沉得住气,难怪爸爸这么喜欢你、器重你。常说你是有大将之风的女孩子。”
桑夫人不知是在赞赏,还是在嘲讽,总之,她看静刚的表情总是有一点嫉妒,有一点儿敌意。
静刚没有答话,只是请她坐下,而后恭立一旁。
“静刚,我不得不这么急著来提醒你。”桑夫人一脸骄傲,叹著大气说道:“有些话,我是不想当著爸爸的面说出来。你爱的教育比我高出好几倍、甚至几十倍,我不管你学到的都是些什么,只要你牢牢记住,我们桑家最讲究的是一个信字。你有今天,也全是这信字得来的。爸爸随时会走,我嘛,也像挂在枝头上的叶子,哪阵风一吹就会落下来了。我们把一切都留给你,你可别忘了你是姓桑,这是桑家的产业,其他的姓氏名分都不能顶替它,侵占它!你要让它垮掉的话,便是桑家祖宗都不能原谅的罪人,知道吗?”
静刚沉著气,静静听她把话说完,才开口道:“妈妈,请你放心,桑家的财产永远不会落入别人手里,我保证。”
这是她重返家园以来,所说的唯一一句话。
“很好。就像爸爸说的,有气节。”
桑夫人总是不忘如此嘲讽一下,尽避她的心里对静刚真的有一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她局傲地站起来,四平八稳地走出静刚的房间,一点也不像一个嘘寒问暖的慈祥母亲。
“妈妈慢走。”
静刚轻轻关上门,双手环抱著放在胸前,咀嚼著桑夫人所给她的敌意和疑忌。
毕竟,她已经长大了。站在一起,妈妈只及她的肩膀。
从以前到现在妈妈一直对她有著敌意和疑忌的。早熟的静刚,已认同这是人性的一种表现。
她牵动嘴角笑笑,仍然环抱双手在胸前,站在那里,不经意地把眼光投向那份遗嘱。
*********
明媚的春天。
明媚的城市。
静刚按看方向盘,驱车来到太平山顶,这是可俯瞰整个维多利亚海港美丽景色的好地方。
阵阵强劲的海风带著呼啸往山上吹。密茂的野草向著静刚衣袂飞扬的方向纷纷偃倒。
走过大半个地球,在异国孤独地四处飘泊,唯有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啊,她正是这里的孩子,这块土地上长大的孩子。
远眺海天相连的远处,一片混沌苍茫。
伟哉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
静刚面对苍茫天地,并不为自己的身世而感慨。她感慨的是,自己区区一条小小生命,不过草介一叶,立身在这天地之间,所为何来!
受过很严格的逻辑训练的她,已习惯不让自己陷人情感的漩涡中太深、太多、太久。她保持清醒,站在山顶上,不悲不喜地任海风吹拂著。过了许久、许久,当正午的阳光已斜过山顶,她才驱车离去,沿著山坡的蜿蜒小径而下,来到布满了破旧民宅的地方。
徒手而来的静刚发现,这一些细小而陈旧的屋舍,几乎没有任何一闲经过翻修,还是和她离开时所见一样,只是在长年风雨、潮湿空气的侵蚀下,更显得斑剥黯淡了。粗糙的红砖墙、木门木窗、蚀滑了的门槛……在在显示出守在这哀生活著的人们仍是依旧的困苦、依旧的拙朴。
下车后缓缓而行的静刚看见了那一间半藏在大榕树后面的屋子。她愈来愈靠近它,便愈觉自己走入了梦境。
木门半掩著,两边贴著的对联依然泛著鲜艳的颜色。当静刚站在门前向来时的方向看去,竟然仍是没有看到半个人影。看来,这里的居民已减少了不少。她不知道,她这一堆门进去,是否还能一眼就看见红色檀木案桌上的祖宗神位。
压抑著自己的激动,静刚推门进去。祖宗神位依旧,家具依然占著老位置,倒是电视、冰箱都是簇新的,室内也经过粉刷,小茶几土还插著鲜黄色的菊花。对了,这一定是……她最爱在茶几、神案桌上插养菊花。
“青蔓,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突如其来地,一个女人掀开花布门帘,从房里扑出来,用力地抱住了她,歇斯底里地吼叫著。
静刚大吃一惊,却也没有反抗,她闻到了女人身上的体味,那是她做梦都在思念著的气味。她也死命抱住那女人,听她一声声呼唤:“青蔓,青蔓,你要回来,要回来啊!妈妈都不管你了,不逼你、不唠叨、不啰嗦、不哭、不闹,只要你回来……”
“啊!妈妈……”
静刚紧紧抱住她,眼泪掉了下来。
那女人终于放开静刚,却紧紧抓著她的手不放,上上下下打量著她,一脸泪痕地说:“青蔓,好女儿,你又长高了,怎么又长这么高?那个姓史的前两天又来过,他有没有找到你?这一阵子你到哪里去了?妈好想你……”
静刚一听,猛然觉醒,这才明白刚刚的母女重逢乃是一场误会,亲生的母亲并未认出自己。
“妈妈,我不是青蔓……”
话才说完,静刚不由一阵迷偶。她怎么不是青蔓?她正是青蔓!十一年前,她是不折不扣的葛青蔓、如假包换的葛青蔓,如今她却要否认自己的名字,因为现在的她,是桑静刚!
“胡说!你当然是我的青蔓。”女人又一把楼住她,把脸贴在她的襟前挲著:“傻孩子,别怕,姓史的不在这里,你不用躲,不用怕!”
静刚温柔地拉开她。让她在椅子坐下,对她说:“妈妈,我不怕,你放心。”
尽避她实在弄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心里明白母亲已经不是一个正常、健康的人。
静刚很贴近地细看自己的生母,当年有﹁香港之花﹂称誉的美丽母亲已然枯槁,憔悴得尽失往日光采。只不过是十一年,桑夫人的脸上丝毫没有岁月辗压的痕迹,而母亲却憔悴得如同受苦三十年。
静刚内心一阵阵绞痛,只觉泪眼迷蒙、悲情难言。
“妈妈,青蔓愧对你……”
静刚喃喃自责时,一名中年男子抓著两手蔬菜生果走了进来,一见静刚便月兑口
唤道:“青蔓!”
静刚碎中闪烁著惊喜,站立起身叫道:“爸!”
梆介政在强烈的迟疑中思索著,并没有立即回应静刚的呼唤。终于,如同拨云见日一般,他的脸绽现出又惊又喜又奇的表情,难以置信地低呼:“你是……是蔓蔓……小蔓蔓!”
静刚定定站著,眼泪淌下来,含笑地说:“是的,爸,我是蔓蔓。”
她明白,父亲认出她了。只有父亲这样唤过她,她是他的蔓蔓。
缓缓走近了父亲,静刚才把自己投入了他的怀里。
梆介政哭了,抱著女儿,喜从天降一般又哭又笑。
“蔓蔓,蔓蔓,乖女儿,好女儿,你可回来了……噢!桑家说,你叫做静刚,是吗?蔓蔓。”
梆介政慈爱地问。
静刚点点头。
“那,我看我还是叫你静刚比较好。也许你不知道,你妹妹……”
不等葛介政说完,始终在一旁痴痴看著静刚以致舍不得移开视线的葛太太开口
了:“介政哪,青蔓好不容易回来,我不许她再走了。你到外面去看看,那个姓史的有没有跟了来?”
“兰心,她不是青蔓……嗯,她……”
梆介政不知如何解释。
“我是青蔓。妈妈,你坐下来好好休息,我和爸爸去给你泡杯茶,好不好?”
把妈妈安抚下来,静刚和父亲走出门槛,来到门前的榕树下。
“爸,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静刚凝重地望著她的生父问道。
“噢,我先告诉你,青蔓现在是妹妹的名字。你离开我们以后,妹妹就顶替了你的名字,不叫青菡了。因为妈妈舍不得你,想你,想到得了病,只成现在这个神经衰弱的毛病。刚才,她一直把你当成妹妹。”
“青菡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想起了妹妹,静刚眸中又浮现了眼泪。
“她长大了,和你长得实在太像了,太像了。”
梆介政像是走入太虚幻境般呢喃著:“她很美,像你一样美、漂亮……大概,一旦名字叫做青蔓,就要长成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两个这么美的青蔓……但是,爸爸看得出来,你和妹妹不一样,绝对不一样……当年,桑先生就是这么指著这棵大榕树这样说的:‘由我一手栽培的女儿,将来一定成大器、出人头地,且会继承我的事业。你的女儿留在你身边,我不敢说她会变成怎样,但是,你把她交给我,我保证,让她蜕变成琼浆玉液,不同人间凡品。’”
梆介政眼中充满了欣慰的光辉,望著静刚又说:“他果然有眼光!今天看到你,从此我葛介政再也不会将当年把女儿送人当做一件千古伤心事了。”
静刚不愿让父亲伤感,于是将话题转移到母亲身上:“爸,妈妈的病没办法医治吗?”
“唉……本来妈妈看见妹妹渐渐长大,情绪好转了很多,但是她还是挂念你。
谁知道最近妹妹惹上了麻烦,被一个公子缠著,连家都不敢回,妈妈的病就这么旧怨加上新愁,又严重了。她担心她又会失去妹妹,失去了所有的女儿。唉!爸爸现在连工厂也没办法去了,得留在家里照顾她。”
“妹妹呢,她现在怎样?”
“做事了。学的是服装设计,已经毕业一年了,本来在一家服装公司做得好好的,偏偏惹上那种麻烦。不过,还好,有逸航照硕她,我是放心多了。”
“逸航……”
这个名字如同一块从天而降的殒石,霎时震落在静刚的心湖上,把她震得好痛好痛!
“是啊,章逸航,你还记得他吗?小时候和你们姊妹一起玩耍、上学的大哥哥,忘了吗?”
忘了?忘了?怎么可能!
他现在和妹妹在一起!
“静刚,妹妹个性很柔弱,她也许很需要你的帮助。”
“我会去看她。”
静刚温柔地答允了,内心却是一片纷乱。也许,她曾经幻想过的事情,正好就要发生了,虽然,她对它向来不寄予厚望,就像她用一种淡淡的漠然去看待红尘浮生。
*********
静刚在她完全陌生的市区街道驱车穿梭著。
并没有事先通知妹妹,使到她工作的地方找她。
并不是很容易找到,一条短短的,没有什么特色的街道,建筑物都是半新不旧的,却竟然也藏匿著一家在这里颇具知名度的服饰品牌的总店。
嗯,不会错,就是这里了。青蔓就里面。
静刚泊好车,站在店门口,悠闲地浏贸橱窗。
衣架上挂著单一的素色服饰,不是白的,就是黑的,此外就是藏青色和米白色。一张流线型的浅褐色玻璃茶几摆在一边,几上一盆放射状错落有致的白色鲜花,算是把里的焦点在那里迸放而明亮起来。毕竟这不是他们的门市部或专卖店,他们并没花很多心思去设计橱窗,但明显看得出来,这个品牌所显示出来的风格是高雅而简单、素净。
现在是午膳时间,也许,姊妹俩可以一起共享午餐,这正是静刚所想出的好主意呢!
推门进去,仍是见不到人影,再里而走深入一些,那里没遮拦地呈现一间大工作室,两名女子站著靠在桌边还忙著,其中一人看到了静刚。
“嗨,小梆,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年约三十的女子放下手中的笔,诧异地对静刚说著。另一个同样以意外的表情,目不转睛地打量著她。
静刚念头一转,霎时明白她被人当做了妹妹。她和妹妹真是这么酷似吗?看来,她得随时接受这个被错认的事实了,这个滋味使她想看见妹妹的渴求更迫切了一些。
“怎么了,看你的样子好像不认识我们似的!小梆,说不做了,也不必就翻脸不认人了嘛!”
静刚还没开口,另一个较年轻的女孩嗔怪地说著。
“小梆,你真的不做了?好不容易大家都熟了,经理也很赏识你,才进来六个月便升职,可不容易啊!”
静刚灵机一动,顺著说:“这我知道,但我有我的苦衷,只好对不起大家了。”
“对呀,我听经理说,是那只金钱豹把你吓跑了。其实,我看他人不坏嘛,而且,听说不知道多少女孩子对他穷追不舍,像蜜蜂苍蝇一样叮著他不放呢!尤其在踢足球的时候,看台上总有不少的男、女球迷,挤在靠近龙门的地方,疯狂大喊他的名字呢!”
年轻女孩说得津津有味,脸上浮现梦幻一般陶醉、激动的表情。
“玲玲,你懂什么?人家小梆情有独钟,你又不是不知道,弱水三千,只取一飘饮!”
三十岁的女子快快收拾了桌面,拍拍身上的衣服又说:“小梆,我们可要吃饭去了,要不要一起去?”
静刚正欣赏著被夹在绳索上,像晾衣服一般被悬吊在半空中的各式设计固,只说:“我不饿,你们去吧!”
“嗯,你就好好回顾一下吧!经理她们在里面吃饭盒,我们不招呼你了。”
三十岁的女子抓了小钱包往外走。
“……小梆,奇怪,我怎么老觉得你今天不太一样?举止不对、神态也不对……两三天不见,人怎么变了……”
年轻女孩绕过静刚时,睁大眼睛,迷惑地盯著她。
三十岁女子拖著她推门就走,不耐地嘀咕:“哎呀!快走啦,大肠和小肠饿得打结了,你还有力气研究这些!你没听过女人善变,百变、千变、变、变、变……只要你愿意,明天你就可以变成莎朗史东,变成麦当娜……”
静刚听了,不禁露齿笑了起来,随后也离开了。
回到座车内,她拿出记事簿,找出另外一个地址,开动了引擎,鲜红耀眼的保时捷跑车又滑入市区的车阵中。
*********
找了很久,她终于来到妹妹现正居住的大厦,四周静中带旺,交通又方便,是理想的居住地方。
静刚摇动木门上的钢串风铃,里面这才有人应声而来。
她不知道妹妹是否在家,来应门的会否是她。她兴奋地等待著看到那一张和她酷似到令人难以分辨的脸庞。
门儿轻轻开启,里外两人倏然照面那一瞬间,彼此都傻了,呆住了。
静刚回神较快一些,她的情绪从诧异中逐渐转化为不可思议的惊喜,她的眼中、脸上满溢著笑意和温情,还有太多、太多的赞叹和欢悦,她一直看著眼前的人,看她的眼眉、她的鼻梁、她的嘴唇、她的腮颊……而门内那一个,表情就不是“震惊”两字可以形容了。她简直就像看到了神迹一样,满脸的极端迷惑和不能理解,她的眼睛也抓著对方的脸一直看、一直看,简直就是一副魂魄出窍的模样。
“青蔓!我是姊姊!”
静刚一声欢呼,笑容灿烂。
“……姊姊……”
青蔓却是在梦呓中回不过魂来,还在迷糊中挣扎著。
“小傻瓜,我是姊姊,是姊姊啊!”
静刚伸手轻捧著妹妹的脸,温柔地提醒她。
“啊?是姊、姊、姊。”
青蔓终于明白,立刻就大哭起来,一张脸涕泪纵横,就任久别重逢的姊姊捧著、抚著,尽情地哭著。
“怎么还是这么爱哭呢?不是长大了吗?”
静刚爱怜地说。
青蔓还在哭,边哭边说。
“姊,快进来。我一直以为,这一辈子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是没有姊姊的人了……”
静刚看看室内,所见简直和她在办公室所看到的一样,一张大工作桌,晾衣绳上夹著大大小小的设计图,一桌子的笔、尺、刀剪和琳琅满目的书籍、剪报。
“姊,我给你煮咖啡。”
青蔓不知所措地想款待她的姊姊。
“别瞎忙了。来,我只想好好看看你!”静刚执起妹妹的手,一同在桌边坐下,无限柔情地凝视著青蔓说:“小青菡,现在你是菁蔓,而姊姊是静刚。这是多么不可思议!你变成了青蔓……知道吗?连妈妈都认不出我来,把我当成了你!这么大的世界,却似乎小得容不下我们姊妹间离奇的变迁和转换!你也这么大了,二十三岁了对不对?姊姊都二十七岁了,我们离别了十年多……”
青蔓还是不断地哭,然而在潸潸落泪、颤颤抽泣著的她却有一股难掩的清丽与柔媚,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脂粉,及肩直发乌亮,一身棉外套和牛仔裤,流露著逼人的青春气息。
而青蔓眼中的姊姊也是脂粉末施,稍短的秀发翻著层次分明的大波浪,一袭质料极佳的月白色长裤套装,整个人是那样秀雅俊逸,有一股常人所无的高贵与美丽。
青蔓看得发呆了。她看过无数漂亮出色的模特儿,那些最抚媚、最具个性、最具风情、最有女人味的美女,都不及她的姊姊那一股令人著迷却不敢逼视的气质,她的冷若冰霜、表现著坚毅的高傲不屈,足以教天下男女都为之倾倒。
而静刚眼中的青蔓,就像一杯散著甜香的玫瑰蜜汁,透明、澄净、纯洁、娇美而柔情万千,正是所有赳赳的男子汉想搂在怀里痛惜呵护的小天使。
静刚笑了。
因为她和妹妹既是如此酷似,却又如此迥异!这个世界之大,却真是无法容纳她们之间的离奇遭遇。
“姊,你好美、好美!”
“小傻瓜,你才美呢!”
“不,姊,到今天我才觉得,世界上只有你一个才配穿顶尖一流的时装,我们时装设计师付出去的心血,只有在你身上才能显现出光采来!才是活生生、发亮的!”
“姊姊不是时装模特儿啊!”
“姊姊当然不是。我是站在职业本位上说话,实在是因为姊姊的光采是在别人身上找不到的。”
“青蔓,你总算走对了路,选择了你所喜欢的行业。我永远记得你小时候画的洋女圭女圭,还有那些数不清的纸衣服、毛衣、衬衫、旗袍、貂皮大衣、珠宝……颜色配得那么好,一盒十二枝的蜡笔,你可以配出千只万化,教人眼花撩乱的几百种花样,几百件衣服!素雅的、华丽的,都那么有创意,那么令人惊艳!青蔓,小时候你就是天才!”
“姊,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服装设计,什么风格我都喜欢!我喜欢简单隽永的服装诸如圣罗兰,也喜欢其他名师设计的衣服,全都富丽奢华、金光闪闪!把金丝银线、貂皮、刺绣、金链和巨大珠宝放到服饰上,是多么美的梦幻的实现!我为服装设计著迷,我要为它奉献一生!”
“我看得出你是有多著迷!”
静刚谅解地看著她,缄默了一会儿,才说:“多久没回去看妈妈了,她很想你。”
“噢,姊姊你千万别误会,我没回家去,并不是因为沉迷于什么,而是因为那个……”
青蔓眼眶一红,似乎又想哭了。
“因为有一只金钱豹穷追不舍?”
静刚说。
“姊,你怎么知道?”
青蔓十分惊讶。沉吟了一会儿,她委委屈屈地诉说了起来:“他很可怕,逼得我走投无路。我痛恨他扰乱我的生活,扰乱我和逸航哥哥的感情。”
“逸航?”
静刚乍听这个名字,脸上悄悄蒙上了一层黯然的阴影,握著青蔓的手,在不经意间缓缓地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