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地球暖化原本应该是科学家的事,因为真正为这件事努力,尽一己之力的小老百姓,可是少之又少,那么,谁会注意到地球暖化?
谁?
卖花的费巧。
“叶子,”费巧戴着口罩,尖声喊道:“叫阿弟快把水拿过来。”
花店好员工叫叶子,这也是懒得记名字的费巧自行想出来的方法,不然她现在在六个点开设花店,有六个店长、一个载货司机,外加好几个工读生,只能用剩下的一点点脑容量记人名。
“费姊,水来了。”粗壮的工读生迅速搬来一桶水。
“已经盖上黑网子了,竟然还这样!”她的跳舞兰哪还有跳舞的样子,垂头丧气,像夭折的杂草。
说来人都是自私的,与自己生活有关的事最重要了,她的花最怕热,所以环保问题中,她只在意暖化问题,因为花一受热,便日日烧掉她辛苦存下来的钱。
没错,目前看来她是个小有成就的花店老板,但是她辛苦得要命,辛苦的经营、扩展每一处的营业点,这不是容易的事,因为所有她想过的地方,必然有人也想过且争取饼,她唯一比人家强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打不死。
因为她若是轻易的败退、放弃,就真的会成为死人,她会被要债的人抓去埋了。
所以她不惜任何代价,动用所有可能的人脉,纵使当时才刚毕业,没有什么人脉,她还是去问、去找、去放线,只为了达到目的。
那是个大家都在找称头工作的年代,她却学会了弯腰拜托。
还好大学时期的三个死党一路相扶,曦宁硬把要买套房的钱给她,要她拿去还债;婕绫也将存在银行里的钱全数提出来,捧到她的面前;颖瑶那只金牛宝宝连养老本都拿出来帮忙……她统统拒绝。
因为不要让灾害扩大,那个死男人制造的灾情,到她为止就够了。
她要独自将那段爱情逐出生命之外,一个污垢也不留。
那是爱情吗?
回头一看,才真是让她觉得不堪,为何她会为了那样的男人负债?
真的是白痴脑残。
她不是天天喊着要谈恋爱、换男人吗?结果一碰到爱情便死心塌地,比谁都笨。
最后是颖瑶拜托她那管理医院美食街的哥哥帮忙,硬是在医院地下室开办的美食街里腾出一个位置给她卖花,那是她的第一站。
后来总算慢慢有了起色,老妈不忍心银行吃掉这么多的利息,而且还得面对催债公司不客气的对待,于是将台北的房子卖了,还清债务,再让她无息慢慢还给自己家里。
这两年她已经将钱全数还给老妈,甚至计画再将住家搬回台北,所以她锱铢必较,每丢掉一朵花,便要让她心痛很多下,气温每升高一度,她的烦恼也跟着增加。
“把这几把花都泡到水里。”费巧迅速下令。
“光溜溜吗?”叶子凉凉的接口。
费巧的神色总算轻松一些,“对,光溜溜,给它们泡个冷水澡。”
这些花是她亲自去花市批回来的,一家一家配送,不过送到第四家就已经不敌太阳的温度,教她怎能不心疼?
还好她今天选的是黄色跳舞兰,要是贪心的选了新品种黑色跳舞兰,那她现在不就要去跳河了?!
心在滴血啊……
这时,低低低的手机铃声响起。
费巧一看来电显示,立刻接通,哀怨的开口,“婕绫,别跟我说话,我现在超想找个人嫁了,在家相夫教子,省得为了几朵小花哭泣。”
何婕绫早已习惯天气热就变得暴躁的费巧,不以为然的说:“可是我现在正好有些低胸又性感的衣服,想说你再不来拿,我就……”
“我去!低胸又性感……呜……我正需要。”费巧振作起精神,像是被救回性命,再世为人,“待会儿见。”
币断电话,她深吸一口气,回复老板本色,不断的对着出来帮忙的员工下令。
“快想办法,今天统统给我包出去。信花饭馆不是有订盆插?那个老板娘每次杀价又杀价,花也只放一天,应景后不爱惜的丢回来,就把这些先送出去。”
叶子无视老板快要抓狂,拿出一份简章,“费姊,刚刚宋老师经过,拿来这份简章,要我交给你,说这个比赛一定要参加。”
费巧翻个白眼,咬牙切齿,“都什么时候了,老娘哪来的生命去参加这些乱七八糟的比赛?!”
“你有胆,自己去对你的老师说。”叶子挑了挑眉头,毫不避讳的说。
费巧看着叶子,也只能扁扁嘴,心不甘情不愿的将简章塞进腰包里,但是又有什么办法?任何一个产业都有黑道与派别,任何一个领域都有老而不死谓之贼的老骨头刮年轻人的血肉,她能不听吗?
不听?!小心被老骨头一脚踩死。
“老师说新课程下星期开始,一堂课两千五,共十堂。”叶子补充说明,摆明了就是要让老板气死。
费巧连吞几次口水,才能不骂出三字经。
这就是老师要她比赛的黑幕,因为这样每个比她老的死人骨头才有机会叫她去上那一堂贵死人的课,而内容却比她自己在家上网还贫乏。
三个小时耶,三个小时要价两千五,真是浪费时间、浪费金钱。
她暗暗咒骂到嘴软,但是也只能咬牙吞下。
“算有良心了,我之前在南部,那个老师一开课,总共要价十六万,不上就等着打包离开花艺界,不过缴钱后的黑幕是,包你比赛得名。”叶子又说。
费巧叹口气,“我听说了,这在业界不是新闻,连架构都教你做好,就像是直接上场交作业,但是那有意义吗?”她厌恶极了台湾这样的文化,然而她不过是个捞过界的新兵,没那个力气拚搏这个形成已久的恶习,只能努力在这样的文化里保持爱花的心情。
“费姊,那我进去了,今天还有二十盆展场的花要送,你记得配好花后,让阿弟十点之前回来我这儿,拜。”叶子挥挥手,准备进去忙了。
“拜。”费巧也挥挥手,走向货车,好不容易才坐上去。
没想到那性子冷的好员工叶子看到她宽松的牛仔裤,立刻跳出来大吼,“费姊,你又瘦了喔,更像国中生了……”
“厚!快开走,快开走。”费巧真是怕了她。
堡读生听令,马上将货车开上马路。
突然,后她埋头哭喊:“我要去买车,我要去买车,我要去……”
堡读生早已习惯老板跳跃式的自言自语,顺势接着开口,“费姊,买车之后,你一定会后悔。你要去巡点、发货,我载你去就好了,不然你也找不到车位。你看,我昨天被开的红单子。”
红单子?!
费巧跳起来,“你又被开红单子!”
“我只是进去放个盆栽而已,哪知道……”工读生很委屈,一张脸皱得像包子。
“我要杀了你这个死工读生!”
“别啦!费姊,我把红单子放在这儿,你等一下下车之后要记得拿去缴……”
她捂住耳朵,听不下去了,一定要去看看婕绫说的低胸又性感的衣服,消暑一下,不然她快要被大热天所发生的一切气出病了。
花钱,花的钱,一切都在花钱!她要几时才能买回老妈台北的房子?
不过哀号归哀号,费巧还是东奔西跑,将早上的行程跑完,每个分店该处理的事都交代清楚,一天的业务上轨道之后,她这才看了眼手表。
“干嘛每次都约那死长发老板开的咖啡馆?啊!在这里让我下车。你记得等一下要回去叶子那里送货,然后再……”下车前,她不停的叨絮。
“知道了,知道了。”工读生当这个大他没几岁的老板是姊姊,随便得很。
眼看货车开远了,费巧抬起头,看着大楼林立的热闹街头,她要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土地上拚命,那辆远走的车子是她的生财工具,那个日日花钱、同样日进斗金的花店也是她的生财工具。
累得惨死,但是要因此嫁个男人,回家相夫教子吗?
这么一想,她更害怕了。
漫步走进巷弄里,午后的安静街道对她有抚慰的作用,这个高级路段的闲情真不是普通人才能享受。
来到咖啡馆门口,她推开玻璃门,好友们已经落坐,聊了起来。
她才一坐定,手机铃声又响起,从腰包里掏出手机,低声说了一会儿,随即挂断,将手机放回腰包之际,拿出那份简章,好不容易振奋的心情又跌到谷底。
“唉,你们慢慢聊,请容许我先画一下刚刚闪过脑海的比赛图,等一下要讨论衣服再叫我。”
三个好友聊得正起劲,没人搭理她。
费巧看着简章内容,从腰包里掏出笔纸,随手将刚刚看到的街景稍作整理,咬着笔管,思考着要如何架构高楼的感觉,再配上花材的铺陈。
这不是一般的日式清流插花比赛,几次被逼着去参赛,她深深觉得根本是橱窗陈列比赛。
斑中时期,她曾经在百货公司打工,里面有一个部门就是专门将百货公司的橱窗门面弄得特殊漂亮,那时她就觉得那些打扮入时、青春活泼的工作人员像是将荒土变成花园的绿手指,常常一个晚上便将丑丑的橱窗箱子改变成高级美丽时尚的艺术礼盒。
她作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在纸上画着类似的东西,问题是,她一点绘画底子也没有,只能尽力将想到的景象大概画出几成,就算阿弥陀佛了。
几分钟过去,满室咖啡香,萧骧一端着四杯咖啡靠近,瞄了一眼咬着笔管,没搭理任何人的美丽女子。
唉,她低头做事的样子真的可以骗倒一堆异性同胞,要不是早就知道她的破坏力惊人,他绝对也会被她欺骗。
不动声色的,他想要尽快远离那个女人,但眼角余光还是瞄到了她在做什么。
这……这女人正在画着乱七八糟的草图。
这可有趣了,她会画画?
萧骧一很不以为然的挑起眉头,仔细一看,险些笑出声。
她不会画画,而且是非常不会画。
他看见惨不忍睹的一张……嗯……该怎么说?一团……很像毛线的涂鸦?
哇哈哈哈……他很想狂笑出声,可是经验告诉他,别没事找事干。
深吸一口气,他咬牙忍住,再三告诉自己,别去理会这个女人的任何事。
他慢慢的吐气,一一将咖啡杯放在桌上。
突然,丁曦宁抬起手,转过身子,“对了,费巧,我公司后天有一场……啊!”
“啊!我的图!”费巧尖叫。
萧骧一端在手上的咖啡杯刚好被打中,咖啡洒在那张涂鸦上。
这样也好,送它好走。他觉得这也不算坏事。
但是女孩们可不这么想,每个人都跳起来,惊声尖叫外加兵荒马乱。
“快快快,快拿抹布!”惹祸的丁曦宁吓得冲向吧台。
“来不及了!面纸!快!”何婕绫赶紧从包包里掏出面纸。
“先把纸拿起来!”霍颖瑶动作俐落的捞起湿漉漉的纸张。
傻愣了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的费巧看着眼前的惨局,连做几个深呼吸,抬起眼,才发现杵在一旁的肇事者竟然一点也不紧张,也没有半点抢救的意愿,好像一切都不干他的事,她瞬间火冒三丈,冲着他大吼,“你杵在这儿干什么?你的咖啡毁了我的图,却像无关紧要的旁观者,也不帮忙抢救,你这是什么态度?!”
萧骧一看了她几秒,一语不发的转身,走向吧台,完全没把她的叫嚣当作一回事,尤其经过上次的搭便车事件,他免疫了。
“你……”费巧气得头顶快要冒火了,紧追在他身后,“那是我好不容易画出来的图,要去参加插花比赛的图,你知不知道?”厚!她要杀了他。
拿着抹布奔回来的丁曦宁赶紧拦住她,硬是将她拉回座位。
“费巧,是我的错!是我撞到老板的!我拜托你,别生气了……”
眼看费巧指着老板,又要翻脸,上次她差点丢盘子,现在又这样,他们两人的梁子是结多深啊?
费巧坐在椅子上,心烦气躁,几乎不知道拿自己怎么办。
何婕绫和霍颖瑶悄悄的互看两眼,并不在意爱抓狂的死党,因为她有夏季抓狂症候群,她们早已习惯,反倒比较好奇凉凉离开的长发老板,他是故意惹恼费巧的吧?!
费巧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算了,反正也不知道在画什么。”
霍颖瑶凑到她的面前,眨了眨大眼睛,“那干嘛那么生气,还拿老板开刀?”
对啊!吧嘛那么生气?可是……
“哎呀!你走开啦!反正就是很烦。”费巧推开霍颖瑶,自顾自的生闷气。
十分钟后,酷得要命的萧骧一闷不吭声的将一张超完美草图丢过来,不管佳人接不接手,旋即走人。
费巧才瞄了一眼,立刻跳起来,追着他进入吧台,“喂……”
似乎有什么情况发生了,被丢在座位上的三个女人瞬间恍然大悟。
这分明是打情骂俏嘛!
丁曦宁看了看费巧轻快的身影,再望向何婕绫与霍颖瑶,一手指着自己,缓慢的开口,“我……被利用了吗?”
看来是。两位死党无言的点头。
“所以刚刚咖啡不是我打翻的?”那她是在慌张个鬼啊?
其他两人耸耸肩。不知道,世间本来就有阴谋存在,谁知道真实是什么?
丁曦宁看着费巧这会儿兴致高昂,和长发老板头靠着头,讨论得不亦乐乎,不由自主的咬牙切齿,“找一天,我一定要把那个天使的羽毛拔光光。”
霍颖瑶转头,看着长发老板,一脸惋惜,“我赞成。唉,可惜,这么优的男人……”
费巧可是狠角色呢!
“未来惨了。”她们三人异口同声,接着笑成一团,为没长眼的长发老板掬一把辛酸泪。
只是,究竟是何时发生的?
那两个人,是谁先看上谁的?
她们三人小声讨论,越说越高兴,至少那只鸟总算愿意像个人,和平的和男人相处了。
爱情正在发芽,虽然缓慢,而且脆弱,但它就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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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点钟,不再有上班上学的人潮,费巧这才搭上固定时间、固定司机,几乎连乘客都固定的客运,出发前往台北。
一上车,要到台北看病的老太太就对着她微笑,菜篮族妈妈也跟她打招呼。
“早啊!费小姐。”
“早。”她礼貌的回应。
司机也露出阳光一般的笑容,“早安,费小姐。”
“前面有位子。”另一位妈妈指着阳光司机旁边的特别座。
费巧尴尬的笑了笑,在老位子坐下。
大家都是熟识,日子久了,也都培养出既陌生又熟悉的友谊,毕竟桃园到台北不算短程,一趟路下来,大家说说笑笑,比较好打发时间,连阳光司机都哼着歌或者当起主持人,带动乘客们的聊天动向。
起先费巧还以为大家原本就认识,但是后来发现,这一切的热络行为竟然是那个年轻的阳光司机在串场,好让这些婆婆妈妈、爷爷伯伯打开话匣子,他自己也热情参与。
至于她是怎么加入的,她忘了,只是多少感受得到这些长辈的刻意拉拢,他们要将她和阳光司机凑成一对,连她被菜篮族妈妈要去的名片,最后也落到阳光司机的手上。
之后好一阵子他把名片搁在驾驶座左前方,她也没特地点破,倒是这些长辈真是太可爱,常开他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