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半过后,位于内湖的诺贝集团总公司大楼门口,穿梭的人群越来越多了。
男的个个西装笔挺,女的脸上轻抹脂粉,着上班族套装,行走皆昂首阔步,颇有个个是强人的气势。
一名身高约一七八左右的男人,小跑步来到与他身高相等的身旁,轻拍了下对方的宽肩。
“知乔,你开始了吗?”
涂知乔回过头,心知肚明对方问的是什么。“早开始了。”
“效率这么高?”同为稽查人员的卢子敏夸张的张嘴。
“我就不信你迟迟未行动。”稽查月都已经开始十天了。
“我啊!”卢子敬在涂知乔面前转一圈,深怕没人知道他小时候学过三年芭蕾似的。“上星期就开始了。”
“那还说废话!”涂知乔推推脸上的银框眼镜,无法理解为何卢子敬的父母会让一个男孩去学芭蕾舞,这对锱铢必较的涂知乔而言,是一件毫无投资报酬率的事,除非,他父母认为自己的儿子没事就在街上转圈圈很光荣。
“总部这次为防像过往一样,稽查月一开始就有人放风声出连稽查人员都泄漏,这才这么秘密,不只比放出去的风声时间提早一个月,连人员都作假,只有真正的稽查人员才晓得肩上正背负着让公司前进再前进的任务!”卢子敬手一握拳,“公司都这么严密了,我不装一下神秘哪有那个fu!”
这次与过往最大的不同是综合评价,也就是说不再像以前一区一个人负责,而是交叉稽查,一家分店至少会得到两份以上的报告,如此的成绩也比较客观,不会掺含个人喜好因素,造成偏颇。
“你可以继续跟我聊『军情』,要知道一旦泄漏出去,你就等着倒大楣了!”涂知乔警告他。
“嘿嘿……”卢子敬玩世不恭的一笑,“我当然是眼观过四面、耳听过八方,确定方圆五十公尺内没有半个可听见我们谈话的人,才敢跟你聊的。”他可不是那种不知死活的白目哪!
“别拖我下水就好。”阳光在涂知乔的镜片上闪过,超像心怀鬼胎的坏蛋。
“知乔,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话很机车?”这词中老是一副独善其身的自私样,可同事有困难却又第一个出面帮忙,真是个怪胎!
在公司里,涂知乔隶属于财务部门,而卢子敬则属于广告公关部门。
卢子敬晚涂知乔半年时间进入公司,进公司没多久,就耳闻涂知乔大名。
他有名的原因是他特别的机车难搞,对于公事公正无私,毫无通融到令人发指厌恶的地步,他头脑精细,逻辑正确,过目不忘,心算的速度远胜过计算器,不愧是在国外读过会计研究所回来的!
照理,以他的不徇私、不苟且的个性,在台湾的公司文化里会不好生存,但还好他加入的是规矩比毫毛还多的诺贝集团,就连总经理都受到一大堆规定限制了,涂知乔这样的人反而在严格的诺贝里如鱼得水,年纪轻轻不过二十七岁,入公司才一年的时间就升做主任了。
涂知乔自然也晓得卢子敬,但不是因为卢子敬太特别,而是公司里就连一个小小堡读生,他都能将脸跟名字连在一块儿。
卢子敬最有名的是他的三八、轻佻、厚脸皮,恰恰好跟他是相反的类型。
照理,这也该是涂知乔最难付的类型,但擅长以不变应万变的他,采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方式,以静制动,最后玩不下去的反而是卢子敬。
“有五十六个人骂过。”涂知乔平声回道。
“什么?”算这么准?
“加你五十七。”
“不会吧!”槽糕,这代表他被记上一笔了吗?以后会不会被挟怨报复?他好怕喔!
“这不包括偷偷骂、背后骂、心里骂的那些人。”他猜松山店的那位店长应该骂上他千万遍了,所以最近这几天他的耳朵痒得不得了。
那个店长,真是他所遇过最奇特的人了,主因当然是因为她竟然有办法将他认出来,他到现然想不透她是怎么看穿他的变装的?
他因在侦探社打工而练就的变装技巧,再加上他个人的缜密心思,实在没道理会在不过一分钟的时间内就被识破!
那么完美无缺的两样人,重点是他连嘴巴都还没开,尚未“机车”她,就被猜出来,且她应该是他一进入店里就发现他了,否则除非繁忙时刻,店长通常不会亲自出来点餐的。
太神奇了!她到底是凭什么发现的?
要不是身为稽查人员,他一定把她拖出来问个清楚!
“呃,知乔,你……”卢子敬吞了口口水,“你不介意吧?”
涂知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会,我习惯了。”
“那就好。”卢子敬夸张的拍胸,松了一大口气。“对了,你已经去过哪些店了?”
“信义日中欧、松山猪复日、中正复火、大同日、万华复、内湖火、大安猪日。”“日”是指日式料理,“中”是中式料理,“复”是复合式餐厅,“欧”则是欧洲料理,“猪”为日式猪排店,“火”则是火锅店。
“去过这么多家了喔?”效率会不会太好?“我今天打算去松山复跟日,这两家店你评价如何?”
“你今天要去松山复跟日?”涂知乔目光一瞬。
“对啊!”他怎么突然有种阴谋罩顶的错觉。
“我跟你一块儿去。”
“你不是已经去过了?”这次是要查整个台北市,哪有那么多时间一家店去好几次?
“我要看有没有改进。”
“改进?”
“对,改进!”看那位骂不还口,中途就举白旗投降,败下阵来的甜心店长功力是否有长进了。
“改进什么?”卢子敬一头雾水。
“我不会一次定生死。”涂知乔笑着,说得“宽宏大量”。“总要给对方一个挣扎的机会。”
他明明在笑,但卢子敬却莫名的打了个冷颤。
稽查属出公差,于是涂知乔与卢子敬约了时间到松山区诺贝复合式餐厅“吃中饭”。
到了约定的路口,卢子敬左张右望,就是看不见“约会”的对象。
他很准时,恰在十一点四十分时到达,那位精准的涂知乔财务部主任该不会其实是个迟到大王吧?
“卢子敬。”
背后有人喊他,他连转过身去。
喊他的是一名头发局部挑染成红褐色,发型帅气的型男,他戴了副墨镜,身黑色七分袖长衬衫,搭格子混皮革的背心,左手载宽大皮革手环、右耳垂还戴着长型十字耳环,一条浅蓝色牛仔裤破破烂烂,脚踩咖啡色皮鞋,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自日韩时尚杂志走下来似的。
“你叫我?”
对方点头。
“找我什么事?”这是谁,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涂知乔嘴角斜斜往右轻挑。
“你不知道我是谁?”早上才见过面的。
卢子敬困惑蹙眉,“我跟你……认识吗?”这声音倒是挺耳熟的。
涂知乔拿下墨镜。
“啊!”卢子敬像到惊吓的女人尖叫出声,“是你?!”怎么可能。
那个一板一眼,成长期应该跟“书呆子”画上等号的涂知乔竟有办法打扮得比他还要帅气有型?
懊不会……该不会外表道貌岸然的他,其实是个热爱变装游戏的“变态”?!
“既然你认不出来,那个人应该也认不出来。”所以他可以上门去接受挑战了。
“谁认不出来?”
涂知乔瞧也不瞧他一眼,“我们走吧!”
走进餐厅,涂知乔意外发现秦展颜人竟然不在。
中午用餐时间人正多,敢开小差?墨镜后的双眸变得凌厉。
“先生,请问两位吗?”负责带位的小姐巧笑倩兮。
“对,两位。”卢子敬温和浅笑,涂知乔则是板着张脸。
“给我们那个位置。”涂知乔指向可完整看到整个餐厅动态的沙发位置。
“好的,请跟我来。”领他们入座后,另外一名小姐立刻送上menu跟水杯。
“请两位先看一下menu,我等等过来跟两位介绍跟点餐。”
“OK、OK!”卢子敬对着漂亮的服务生猛点头。
“小姐服务态度不错,长得又正,加分。”卢子敬大刺刺的坐在沙发上,欣赏餐厅内的环境。“窗明几净,每个服务生脸上的笑容都很亲切,不愧是秦展颜带的店。”
“你认识她?”正盯着柜台内等着秦展颜出现的涂知乔转过头来问。
“当年我跟她同一批进公司受训的。”卢子敬坐直身子,压低嗓音道:“秦展颜可说是同批同事中,晋升速度最快的,短短一年时间就当上了店长。”他顿了一下,“跟你一样耶,你不也是一年就升主任了?”据说下次的人事异动,他极有可能成为最年轻的副理,实在是太厉害了。
“嗯。”涂知乔应得有些漫不经心。
必于秦展颜的经历他自然知晓——公司内每个人进公司后的经历他都了如指掌,他还以为卢子敬跟她有特别关系,原来不过是同批进入公司的“同事”而已。
“你们两个都是菁英呢!”
诺贝在人事升迁的管道畅通无阻,但路上荆棘密布,没有个三两三,可没那能耐爬上主管之山。
“都是?”很好,他喜欢这两个字的意思。
这时,一位小姐过来亲切询问,“请问要点餐了吗?”
“喔,点餐。”忙着说话,完全忘了点餐这事的卢子敬忙低头看menu。
“轻食A餐一份,饮料绿茶,无糖,去冰。”涂知乔淡道。
“好的。”服务生快速在电子点单机上点下记号,“那这位先生?”
“等等,我看一下。”卢子敬忙碌的翻阅,心想涂知乔前方的menu根本没翻过,他是怎么知道该点啥的?总不会他连各家店的menu也背起来了吧?
斜倚在沙发上,状态优闲的涂知乔,墨镜后的黑瞳突地一闪。
终于出现了。
紧抿的嘴角若有似无的抽动了下。
秦展颜自一个应该是厨房的地方走出,两手托着一个大大的盘子,上头整齐排列着甜点——自颜色判断,应该是冬季限定推出的桃莓布丁,粉红色是草莓口味、橘色是桃子口味,交错成一道颜色娇艳,引人食指大动的甜点。
他记得这道甜点当初的创作者是谁,就是正咧着嘴笑,颊上两道酒窝深陷的秦展颜。
明明是店长,却插手厨房的事,又插手得成绩极好,桃莓布丁唉推出就得到大部分女性顾客的喜爱,只在中午与晚餐时段推出的五十颗布丁,一上架不用二十分钟的时间,就全销售一空。
他眼才一眨,就看到两个女孩站在冰柜前,指着布丁叽叽喳喳讨论着,再眨两眼,身后已听到有人加点布丁了。
虽然成绩斐然,但涂知乔其实不太喜欢她的做法,若是一家公司的员工不各司其职,互相插手别人的工作,最后可是会乱成一团的!
忙着将桃莓布丁放入冰柜中的秦展颜察觉到如针刺般的视线。
她哓得很多男人喜欢盯着她瞧——尤其是胸部,客人中向她示爱的也不少,但她有个原则就是不跟客人谈恋爱,就算遇到感觉还不错的六块肌猛男也会咬牙忍痛放弃。
必于这一点,同居一屋的室友们就很不能理解。
“不跟客人谈恋爱要跟谁谈恋爱?你店里的男同事不是个个都比你小?”练彤云不解的问。
“有机会就要冲啊!原则一堆有屁用,你是吃了映水的口水喔?”舒波起说这话的时候,长腿还高翘在沙发椅背上,很不屑的样子。
“原则当然有用啊!”莫名其妙躺着也中枪的江映水不平的说:“或许展颜是有她的考虑嘛!而且我也觉得如果跟客人谈恋爱,说不定这位客人演变成的男朋友将来也会怀疑展颜会不会利用工作之便,又跟其他勾三搭四,怀疑起她的忠贞来,只要见客人跟展颜攀谈几句,就会大吃飞醋,到时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呢!”
“真遇上这种男人,直接甩了干脆!”向非萼说得爽快,倒也劝她毋须画地自限,设这种无聊原则。
她也不是不明白没必要设这种原则,但她认为公归公、私归私,就该划分清楚,工作的地方不该是谈恋爱的地方——不过若是后来又在店外遇见,然后坠入爱河就不在此限里。
换句话说,她也是很有弹性的呢,可不像映水死板板的。
因此,她认定这视线一定是来自爱慕者,所以连抬头查看一下都懒。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那热情的视线不只未消失,还越来越炽烈,好像要将她人灼出火来了,盯得她全身发痒,不确认一下到底是谁这样死盯着她还不行。
秦展颜抬头,几乎第一眼就准确无误的抓到视线的出处——毕竟很有经验了。
一看到目光锁着她的那个男人,她一对秀眉不由得蹙起来了。
八、块、肌、男!
喔,不,应该是重度近视八块肌结实机车男!
他是怎样,又换了另一种装扮?
第一次扮宅第二次扮精英上班族,这次竟扮起穿衣时尚的雅痞来了?!
他是怕她认出来,所以连在室内也要戴黑镜?
最好等一下吃饭时就别把墨镜拔下,然后将菜给塞到鼻孔去,窒息归天!
还有,他不是一直嚷着这间烂店不值得来第二次吗?那他干嘛来第三次?
说不定她未当班的时候他也来过好几次,多到可以发他贵宾卡,赞扬他是忠实客户了。
敝胎!嘴上说说是一回事,实际行动又是一回事!
是不是贱命啊,一而再,再而三往他口中的烂店里跑,有病!
还有他死瞪着她是怎样?
以为头歪向一边,靠着墨镜遮掩她就感觉不出来吗?
以为换了另一套装束她就认不出他来吗?
哼哼!没用的,除非把八块肌铲平,否则就算烧成灰,她也分辩得出那是谁!
这家伙八成是想来找她吵架,才会死盯着她瞪。
是怎样?工作上不得意,还是感情不顺,无处可发泄,吃定服务业就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故意上门来找碴?
是了,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像这种只会在外头威风的男人,在家中百分之八十都只是一条虫,老婆大人强人所难也只敢唯唯诺诺点头:要三万元买名牌包,没问题;要出外跟朋友玩到天亮,没问题;家事统统不做,他一手承办,然后积了满肚子的怨气找可怜的服务生泄气。
或者是,业绩成绩太差,被主管骂废物、垃圾,狗都不如,却不敢回口半句;厚着脸皮拚命跑客户,结果不是吃闭门羹,就是被客户轻贱,被骂得像条狗,满月复委屈无处可宣泄,就找可怜的服务生出气。
自个儿是人生的失败者,却自以为服务业比他们层次还低,主管骂他,他就来找她麻烦。
秦展颜越越气,再想他上回没机车到她就改去机车别人,有个新来的服务生还差点被他弄哭了,她怎么能容忍有人在她地盘上撒野,欺负到她手下的人呢?
她可是店长啊,应该要保护她的下属才行!
既然横竖都会被机车到,那这个仗就由她来打吧!
拿起一旁的圆形托盘,放了两颗桃莓布丁,秦展颜挺着胸、昂着头,朝涂知乔的座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