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前夕,全台北市都笼罩在一片浪漫的气氛中。随着商人们技巧性的炒作,圣诞节俨然成了一年中的第三个情人节,一些情调柔美的高级餐厅在圣诞夜时更可见有情人俪影双双,有志一同地掏出大把钞票营造一个醉人的夜晚。
曹苇杭久居南非,过去几年的圣诞节,他都得帮陈若歆打理盛大的舞会,台湾的官场不时兴这一套,他也乐得轻松,今年他只想和映雪安安静静地吃顿饭,度过一个温馨甜蜜的夜晚。
结果,那个女人竟然和她老板约好了去吃圣诞大餐!
“喂,她没有男朋友吗?”曹苇杭有些沉不住气地嚷嚷。他和沈寒有过一面之缘,她又漂亮又有气质,怎么可能沦落到和罗映雪一起过节?
“没有啊。”罗映雪理所当然地答复,没注意到曹苇杭把共度圣诞夜定位为情人间的邀约。
她难得大方地在一家极负盛名的法国餐厅预订了两个位子,准备请沈寒大吃一顿。
这一阵子,她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命中带煞,千方百许地向曹苇杭求来订单,反而害惨了沈寒。她没见过台北市有哪儿在卖猪脚面线,美味的法国料理应该可以将就用来去去霉运吧?最重要的是她的诚意啊。
圣诞夜那一晚,她们一进餐厅就引来许多人打量的眼光。两个性别相同的人处于一对一对浓情蜜意的情侣中,想要不惹人注目实在困难,尤其沈寒又是个艳光四射的大美女。
服务生有礼地将她们带到座位上。
沈寒瞟了周遭一圈后,心有所感地对罗映雪说:“我跟你打赌,曹苇杭绝对是喜欢你的。他没约你共度圣诞夜吗?”
罗映雪避重就轻地打着太极,“你才见过他一面耶,再说,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也没先把合约书拿给我过目,才会害得你和赵总又大吵一架。”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这个人也太不分青红皂白了。”沈寒拿起桌上的菜单朝她头上敲下去。“还有,今晚气氛多好,别提到那个会让我倒尽胃口的人!”
“赵总下礼拜就离职了,公关部的杨小姐和她新婚夫婿去度蜜月,把离职欢送会的企画委托给我,害我最近几天累得要死。”罗映雪一副委屈样,随即精神大振地赞美自己,“嘿嘿,虽然我没办过这种活动,可是我点子很多喔。我国中时那一班最会搞这些了,哪一次不把要退休、转校的老师们感动得泪如雨下的。”她三八兮兮又暧昧地眨了眨眼,“啊,赵总痛哭流涕的样子一定很好玩,我去借台V8来拍,然后等杨小姐度完蜜月回来再跟她敲诈一顿。”
沈寒翻了个白眼。映雪常常把一些明明未曾发生的事讲得活灵活现,愈讲愈像真有那么一回事,然后自个儿乐得半死,这个本事是别人怎么学也学不来的。
“对了,我和我姊商量好,总经理的位子一出缺,理所当然会由我升任,副总的位子就留给你了。”
“不太好吧?那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耶。”罗映雪犹豫地说。
“本公司的员工可没多到上万。”沈寒没好气地纠正她。
罗映雪突然托住热辣辣的脸颊,害羞地问沈寒,“那以后大家是不是都会叫我‘罗副总’?”
她的症状又发作了!
“当然。”沈寒虚笑着点了点头。“会加薪喔,你订的小套房不是快交屋了吗?”
早跟映雪说过,买小套房不是个划算的投资,她却执迷不悟,像是打算住蚌十年八载不嫁人似的。
罗映雪开心地点头时,正好瞧见门口处多了一对等候服务生带位的俊男美女,赶忙拉着沈寒的衣袖要她看,“你看!我没骗你吧,曹苇杭早就有女朋友了。”
她脸上原本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很高兴在意外的情况下找到有力的证据来洗刷自己的冤屈,但只过了几秒,当她看到那个娇滴滴的女孩亲热地勾住曹苇杭的手臂,嘴角的微笑不自觉地消失,一颗心也挤满了乱七八糟的坏情绪。
懊死的曹苇杭,为什么要骗她说没有女朋友?
沈寒转头望了一眼,以至于错过了罗映雪脸上的表情变化。
“寒,我问你一个问题。”罗映雪沉静许久,再度出口的声音里带着异于平常的温柔与胆怯,“一个人如果一直不谈恋爱会怎么样?”
沈寒托腮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她,“可能就要慢慢习惯过孤单的日子吧。毕竟你的兄弟姊妹或朋友谈了恋爱或结婚生子后,就会有不同的生活圈,会有更重要的人要关心、照顾啊。”
好让人沮丧的答案,可是她总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阻止曹苇杭谈恋爱。第一次,罗映雪对爱情兴起了强烈的渴望。
“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人?”罗映雪小声地问,怕自己会是那个需要孤单最久的人。
沈寒落寞地笑了笑,“有啊,可是他不喜欢我。”一波一波的亲昵调笑声荡漾在空气中,肆无忌惮地钻入她的耳朵。被映雪不寻常的忧愁情绪感染的她,委实后悔在这个日子和一个女人花钱来找罪受。
罗映雪低下头,不好意思再问。连沈寒这样好的女人都不能在情场上占优势,她凭哪一点能受爱神眷顾呢?
她抬起头,自然地往曹苇杭坐的方向看去,他好象说了什么好笑的话,逗得那位美女咯咯轻笑。不管谈恋爱再怎么艰辛,总该踏出第一步的,她暗自下定了决心。
怎么躲也躲不过,罗映雪只好答应曹苇杭在三十一号那晚去看电影。她现在可是个稍有身分的人了,总不能动不动就做一些赖皮的事吧。
“你老板有没有称赞你聪明懂事又能干啊?”从一家新开幕的豪华电影院出来,曹苇杭笑嘻嘻地问。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根本没有认真看电影。
“还说呢,她因为那张订单和我们总经理彻底撕破脸,今天居然连我精心筹备的欢送会都没来参加。”罗映雪噘着唇,声音里透着难掩的失望。
“不会吧?”曹苇杭狐疑地挑了挑眉。“我给的已经是最便宜的价格了。”
就是太便宜了才会出错啊。罗映雪无力地想,她可不打算大费周章向曹苇杭解释来龙去脉。
“我在想,寒和我们总经理八成是因为各自都没交男女朋友,对异性有一份仇视,所以才会那么处不来。”她认真地推测。
“那你呢?”曹苇杭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罗小姐的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吧?
罗映雪斜睨他一眼,“你不觉得我对你很凶吗?”
曹苇杭抿唇笑了笑,没回答她的问题。
罗映雪呆呆地望了他好半晌。曹苇杭的轮廓并没有多大改变,说起话来也还带着小时候的那一份调皮,但他身上散发出的沉稳气质,却让迟钝如她的人都能深刻地感受到。
久别重逢后,他们只见过几次面,曹苇杭只要遇到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一概都会露出此刻这一种莫测高深的笑容,好象背着她在打什么坏心眼。
“我们去夜市吃点东西,好不好?我妈回台湾以后已经去过好几次了,每次回到家都赞不绝口。倒是我,一直没有机会去看看。”曹苇杭一脸诚恳地问,和上一刻的精明内敛判若两人。
“哟,曹家小少爷会想去那种地方啊?”罗映雪怪声怪气地损他。
“你忘了,以前我都捡你吃剩的便当。”他笑着拍了拍她的头。
思及往事,罗映雪不觉地仰起头,对他漾起一个温柔至极的微笑。毫无防备的曹苇杭只觉心脏漏跳了一拍,清晰地察觉到一股在他全身来回地窜动。
“你记不记得,水漾还常服侍我们两个吃点心?”话一说完,她脸上的笑容不期然地僵住。天啊,她干嘛自己往自己的地雷区踏去?
曹苇杭很清楚那一段往事对她造成的伤害,赶忙转移话题,“对了,我哥说你在大学时倒追过很多男生。”
“我哪有?”罗映雪不服气地大声嚷嚷。“我顶多只说‘某某人好帅哟,如果他来追我就好’。”
“还真含蓄啊。”曹苇杭不能苟同地白了她一眼,继而好奇地问:“难道从来没有一个被你点到名的男孩子来追你吗?”
罗映雪摇了摇头,满不在乎地说:“我啊,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材没身材,既没女人味又没值钱的嫁妆,长得帅的男人怎么会看得上我?”
“何必这么诚实?”曹苇杭见她一点也不介意,也就不客气地调侃她。
罗映雪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别以为我是花痴,见一个爱一个。小时候,我常和水漾在背地里嘲笑我哥无情无欲,可能等到我生了一大群小萝卜头叫他舅舅时,他还交不到女朋友。长大后,我才发现对感情冷漠的人是我,我哥恨水漾恨得要死,他才是个正常的人。
“大学时,看到室友们一到晚上就抱着电话情话绵绵,心里觉得她们实在无聊透顶,明明天天见面,还要说成自已想对方想得快要死掉的样子。我一个室友更好笑,本来都睡到日上三竿,自从交了一个天天送早餐来的男朋友后,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紧张兮兮地调闹钟,还千叮万嘱地要寝室里最早起的人叫她,就怕自己起得太晚,来不及梳妆打扮去迎接那一份‘爱的早餐’。一到深夜,宿舍门口总会挤了一批送消夜的男人,吃消夜不是很容易胖吗?
我还听过有些男孩子是在等他们的女朋友出来拿消夜时彼此攀谈而认识的,到最后,和女朋友分了手,反而和曾经一起送过消夜的男生成为好朋友,你说好笑不好笑?”问是这么问,她的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
“不一样的恋爱方式有不一样的快乐吧。”
他们从电影院门口朝夜市漫步而去。一路上经过不少尚未开发的都市计画区,静谧的气息对应远处的灯火闪烁,恍若区隔出两个时空。
“恋爱谈一谈,就变成了例行公事,除了的接触以外,能和男朋友做的事都能和一般朋友做啊。”罗映雪不确定地望了曹苇杭一眼,怕他会嘲笑自己太过幼稚。“当然,如果我这么说,别人八成会以为我是交不到男朋友才那么愤世嫉俗。”
见曹苇杭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着急地停下脚步。“或许我的想法是错误的,但是这些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过,请你不要笑我。”
“我没有。”曹苇杭清了清嗓子,回她一个微笑。他喜欢当映雪吐露亲密心事时的唯一倾听者。对他而言,她刚刚说的那几句话,比任何海誓山盟都还动听。映雪一定不知道自己红着脸,真挚地央求他别笑她的神情有多动人,只差一点点,他就会冲动地吻上她的唇。
对映雪,他不是没有男女间的,但在他心里,她是那么的天真无瑕,那么的信赖他,他不想在她对他们两人的关系还不明确时就被男人勃发时的狂乱模样吓坏了。
“我的胆子太小了,从小凶巴巴的,骨子里却一点用都没有。我不敢谈恋爱,又怕别人认为我很奇怪,所以只好和大家一样,去挑一些又高又帅又有钱的男人来迷恋。反正我的条件又不好,也不会有人听了我的‘告白’而来追我,这样我才会觉得很安全。”
她一脸沮丧地低下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去看心理医生。
“你好悲观。”
罗映雪耸了耸肩,“在我身边的人都太悲惨了。水漾为了一个根本不愿意对她负责的男人,辛辛苦苦地养一个孩子;我哥也好不到哪里去,女朋友一个换过一个,摆明了要游戏人间,但我知道他一点都不开心。寒更可怜,一片真情只沦落到被骗财骗色,还不时被一些八婆在背后指指点点。我常想,我只在一旁看着,就已经那么心痛了,那些事要真发生在我身上,我一定痛苦得活不下去。”
“别人的事,你为什么要看得那么重呢?”曹苇杭心疼地揽住她的肩膀。
总是遇不到表白的好时机啊!他可不想映雪得知他的企图后,会对他避如蛇蝎。
“曹苇杭,我有时候真觉得你是个很好的男人耶。”罗映雪抬头对他笑了笑,软软的嗓音让他有一瞬间的心猿意马。“你以后不管是谈恋爱或者是结婚,都要做个好榜样喔,也许我看了,就会不那么害怕谈感情的事了。”
“如果我追你呢?”他再也忍不住地冲口而出。
“别开玩笑啦!”罗映雪又恢复惯有的俏皮模样,贼兮兮地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胸口,“我圣诞夜那一天,亲眼看到你跟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有说有笑地吃法国大餐哟。”
见曹苇杭想否认,她马上先声夺人地用食指比着他,“你别想赖!我和寒都看到了。
你这家伙,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都瞒着我?好歹我也可以帮你出出主意啊。嘿嘿,你不利用我,是你放弃自己的权益,我还是决定找你当参谋。”
“什么参谋?”曹苇杭皱着眉头问。罗映雪这女人,又笨又自卑,动不动就称赞别的女孩子很漂亮,在他眼里,圣诞夜那天和他吃饭的那位郑小姐根本就比不上她。再说,是她先拒绝他的邀约,他才被老爸硬逼着和一个党国大老的孙女约会,现在她还把这件事拿来说?
“你知道的,我上班的那一栋大楼不止我们一家公司。前几天,一楼那家外商银行的公关部经理来找我们商谈,刚好是我和他接洽的。他第二天就送花结我了,可能很快就会约我出去了吧。”她尽量想说得含蓄,还是不兔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你喜欢他?”听了她一大堆恐惧恋爱的言论,曹苇杭万万想不到她的话锋转得那么快。
“我不知道。”她被问得很心虚。“但是我想试试看,所以才要请你帮我啊。”
他们终于走到人声鼎沸的夜市。曹苇杭还想把情况问清楚,罗映雪却已一个劲地拉着他的手,半跑半走地在人来人往中穿梭前进。
“我要先吃香肠!”
罗映雪兴高采烈地比着不远处的摊贩,然而提议要来夜市的曹苇杭此时反倒提不起劲了。
“哇,我每一种都想吃耶。”站到摊子前,罗映雪兴奋又慌乱地看着招牌上一大堆不同口味的香肠,迟迟无法决定要吃哪一种口味。
“老板,给她一条最难吃的。”曹苇杭心情有点低落,故意和她唱反调。
头戴白帽的中年老板面无表情地扫视他一眼,“我没有卖难吃的香肠。”然后,他径自问另一位排在他们后面的顾客要吃什么,一副不想把东西卖给他们的酷样。
“喂,你别这么没水准好不好?这位老板的香肠不晓得已经上过多少美食杂志了,一年赚个几千万都不成问题。你没看到吗?人家的加盟说明会是在凯悦饭店办的耶,话说回来,吃过这一摊的香肠,你压根就不会想吃大饭店的任何东西。”罗映雪指着香肠摊上的一方广告,一大串的甜言蜜语顺畅地说出口,引来不少顾客争相排队。
老板被她逗得眉开眼笑,亲切地对她说:“没有啦,小姐,我只是做做小生意,混口饭吃罢了,哪有赚那么多钱?你考虑好要吃什么口味了没?”
“给我两条柠檬的好了,养颜美容嘛。”她得意洋洋地冲着曹苇杭笑。
“没听过吃柠檬香肠可以养颜美容的。”曹苇杭吃不消地低声咕哝,却也不得不佩服她逢迎拍马的本事。他认识映雪十几年了,几时听她嘴巴那么甜过?
罗映雪付了钱,笑咪咪地递了一条香肠给他,“这就算是‘束修’吧。”
曹苇杭一时听不懂,疑惑地望着手中的香肠。
“国文全忘光啦?亏你以前都考赢我。”她责备地白了他一眼,咬了一大口香肠后,口齿不清地说:“‘束修’就是古代人拜师学艺的时候,送给老师吃的肉条啊,还没有我请你的香肠好吃呢。你要以一个男人的立场,教教我怎么栓住男人的心啊。”
老天,一条香肠就要他做这种事?曹苇杭闷闷地咬着香肠,一点也吃不出罗映雪所形容的美味。
“喂,请问曹苇杭在吗?”罗映雪发觉只要敞开心胸,想找个人谈恋爱并不是件艰事。
她和那位任职于外商银行的陆先生因地利之便,一个月下来也吃了几次午饭。午休时间并不长,应该不算是正式的约会,不过她觉得自己已经进步很多了。陆先生说,农历年前是他们最忙的时候,等过完年,希望她能空出一些时间和他培养感情。
他好象挺认真的耶。
为此,每天打电话给曹苇杭报告进度并做感情咨询成了她生活中的例行公事。她和陆先生相处的时间不多,两个人又都有些拘谨,能对曹苇杭讲的东西其实很少。不晓得为什么,他们会很自然地聊到别的事情,总是不知不觉地讲了一个多钟头后,她才会狠下心打断话题,“曹苇杭,你不是要准备建筑师考试吗?快点去念书!”
“苇杭和郑小姐去看电影了,你是哪位?”曹亦修接过几次罗映雪的电话,毫不费力地就认出她那还有点像小孩子的声音。哼,没想到她缠苇杭缠得这么紧,天天打电话到家里来。若歆前些天还神秘兮兮地问他知不知道要如何监听,真是无聊透顶!
罗映雪很清楚地感受到他示威的口吻,故意大方地报出自已的姓名,“我是罗映雪,麻烦请他约会完打通电话给我,好吗?”
“我不确定他今天晚上会不会回来。”曹亦修若有所指地道。只要不是脑子太笨或者脸皮太厚,总该知难而退了吧。
罗映雪对着话筒大扮鬼脸。可恨的曹老头,你儿子才不会和你一样下流呢!
“你一定是曹伯父吧?”罗映雪柔声笑问,话里不着痕迹地强调他的自失身分。“没关系,我打他的行动电话找他。”
曹亦修脸色一沉,料不到姓罗的小女娃竟然不是盏省油的灯。他口中的郑小姐是一位立院大老的孙女,条件非常出色。从南非回来后,他邀请几位昔日的同事餐叙,郑老也很赏脸,还带了他的孙女出席。隔没几天,郑老就回请他吃饭,言谈间不住地打听苇杭的事,之后更笑呵呵地介绍起自已那位和苇杭年岁相当的孙女。曹亦修自然听得出郑老的言外之意,撮合他们小俩口也成了他和陈若歆未曾宣诸于口的角力。
罗映雪苦苦地维系尊严直到挂断电话,才大叫一声往床上瘫倒。
曹苇杭可能和郑小姐在外头过夜!
为什么他从来没告诉她和郑小姐的发展呢?是不是他觉得她一点都不像女孩子,她的意见根本不具参考价值?
她拿起床上的抱枕蒙住整张脸,只想在停止呼吸的短暂片刻,甩去心里那些恼人的思绪。
“小雪,你以前交过男朋友吗?”农历年过后,陆学谦终于抽出时间约罗映雪吃顿正式的晚餐。他看着端坐在对面专心翻阅菜单的她,微笑问道。
她其实不算漂亮,至少比银行里许多身材有致又笑容可掬的甜姊儿逊色。但她很耐看,眉眼间不时闪动着一股灵气,名校名科系毕业,又来自淳仆保守的台南,一连串的优点让他几乎要肯定她是陆太太的最佳人选了。
罗映雪皱了皱眉,很想纠正他:我叫映雪,不叫小雪。陆先生不知从何时开始,就自动自发地把对她的称呼由“罗小姐”改为“小雪”,口气亲热得像在叫一只养了很久的宠物。
他每叫一声,她就觉得像有一根细细的针插在她的耳膜上,让她浑身不舒服。
唉,想怎么叫是他的自由,如果她硬是规定他不能叫她小雪,他也许会觉得她小题大作,甚至是故意要和他生疏呢。
她轻咳了一声,在脑子里沙盘推演一番后,还是选择了说谎。“有啊。”
如果说没有,他一定会觉得她太矫揉造作。在这个开放的社会,很少会有女孩子到了二十几岁还不曾谈过恋爱吧。
“那为了什么分手呢?”他脸上写满了关心。
“个性不合嘛。”她心虚地笑了声,随口说了个听起来很有说服力的理由。难怪有句名言说“诚实是最好的政策”,她不过是撒了个小小的谎,在他锲而不舍的追问下,就得编出更多的谎言来圆谎,真比上班工作时还累。
陆学谦温文有礼又上进,她老觉得自己的水准低了他一级。和他共餐,她都得点一些能保持优雅吃相的料理;每次回答他的问题时,她也会不由自主地考虑他可能有的反应后再作答。她常会不经意地想到,要是在曹苇杭面前,说话就可以不用大脑,吃相再难看也无所谓,或许这就是他们只能当朋友的原因吧。
陆学谦点了点头,“的确,要找到一个个性契合的伴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你呢?也交过不少女朋友吧?”罗映雪随口接了句,只想速速把焦点转移到他身上,她才不是真有兴趣听他谈起过往情史呢。
“我?”他吃惊地笑了笑,像是很意外她会有此一问。“我大学时交过一个女友,出国念书后,相隔两地就淡了联络。回国后一直忙于工作,以至于没有再交女朋友。”
他干嘛说得那么详尽?罗映雪有点模不着头绪,但想到自已和曹苇杭八年来都没有断了音讯,自已都满骄傲的。嗯,友谊毕竟比较能持久。
“我想,既然有心交往,就该彼此坦诚,对吧?”陆学谦正经八百地说。
“当然。”罗映雪迫不得已地点头。他的话一点毛病都挑不出,却让她隐隐有点不对劲的感觉。
“那你和前任男友交往多久呢?”
“三年吧。”太长怕会给他难舍难分的想象,太短又怕破坏自己好女孩的形象。
“很要好吧?”他挑了挑眉,三年是段不算短的时间呢。
“那个时候是满要好的。”她再度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不无求饶的意味,可惜他丝毫无法领会。
“是大学同学吗?”
“嗯。”这时,罗映雪已有点被盘问的不快。算了,点头最方便了,不用再想别的答案。
“听说……你们学校风气很开放。”
罗映雪心一凛,终于弄懂他迂回曲折问那么多问题的用意何在了。每当有人说起T大的校风开放,十之八九指的是性观念的开放,而非学风的开放。
“你想问我是不是处女,对不对?”她未加掩饰就点破他的企图,存心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陆学谦一口水尚未吞入喉,被呛了一下,慌乱地解释道:“其实我并不是很介意这一点,毕竟这是个晚婚的社会。”
“是啊。”她诡诈地笑了笑,明白他说不在意只是场面话。呵,她才不拿这种事满足他的好奇心呢!
之后,气氛明显变得尴尬,两个人也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饼了几天,罗映雪下班后,陪曹苇杭去重庆南路买考试用书,忍不住把这件事说给他听。
“天啊,哪有人这样问的?他不被吓死才怪。还有,你明明就是……呃,为什么要说成自己好象已经不是了?”曹苇杭克制不住地低嚷出声,差点把手上一本上千页的参考书掉在地上。映雪也太口没遮拦了!
“我说话一向都是这样的,你也很少被我吓到啊。”罗映雪耸了耸肩,不以为意,继续热心地帮他挑书。
那你怎么不做我女朋友?曹苇杭在心里叹息。
“对了,”她倏地从书页中仰起头瞪他,“你怎么知道我明明就是……”她猛然掩住口,硬生生地把最后两个字吞下去,脸颊迅速窜起一抹嫣红。
“难道不是吗?”他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哼,还懂得害羞啊?
罗映雪扁了扁嘴,不甘心地回道:“我上次打电话去你家,你爸说你可能和郑小姐在外面过夜。”她仰起脸睨着他。
“我才没有呢!”曹苇杭像受到莫大的冤枉,涨红脸着急地辩解。他和郑小姐的饭局都是老爸先答应下来的,郑小姐人很健谈,每回和她吃饭都得吃上两、三个钟头,所以他才会晚归。
“你那么紧张干嘛?我又不会骂你。”她暧昧地用手肘撞了撞他。
“我看你和那位陆先生分手好了,听你这么说,两个人似乎不太适合。”曹苇杭不想愈描愈黑,把话题又转回她身上。
完了!她是不是和全天下的男人都不合?“可是我还不是很了解他呢,也许他有很多优点是我还没发现的。”罗映雪沮丧地分析。
“他很喜欢你?”曹苇杭闷闷地问道。
“大概吧。我上次约会说了那些不得体的话后,他也没有因此而疏远我啊。”
“喔。”曹苇杭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买了一大袋书后,他们两个在附近吃了顿简单的晚餐,曹苇杭才开车送罗映雪回家。
“喂,通常男女朋友交往多久后会接吻啊?”在车上,罗映雪别扭地问道。她小小的心灵径自认定像曹苇杭这样的白马王子不可能没有经验,而且这种事她也只敢对他问起。
“视情况而定吧。问这个做什么?”他皱了皱眉,将车停在她公寓的巷子口。
“先做心理准备嘛。”她脸红地推开车门,大步走向公寓。
“映雪。”曹苇杭跟到她身边,低哑的声音在暗沉的夜里听来,带着一种不真切的迷乱。
“嗯?”罗映雪将钥匙插进锁孔,不很在意地抬起头看他。
“如果你没有人喜欢就好了。”他扯开一丝微笑,苦涩和纵容同时在他的嘴角荡漾,分不清是哪一种情绪的成分多些。
“什么意思?”罗映雪慌了手脚,曹苇杭怎么一脸可怜相啊?
“祝你幸福啊。”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下她的额头。
映雪呀,国一那年就一脸梦幻地说自己比较喜欢有点大男人的男生,他大概永远不会是她喜欢的类型吧。
罗映雪呆呆地愣在原地,吃力地抬起颤抖的手贴上额头。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个很轻很轻的吻,又是落在额头上,可以解释为告别的吻、祝福的吻,再加上他们又是十几年的老交情了,这样的举动并不算太过亲昵啊。
为什么怎么为他的言行解释,都无法抑止自己有如万马奔腾的心跳?她连A片都看过了,却没有这个吻带给她的感受来得惊心动魄。
如果她没有人喜欢就好了,那为什么他从没想过要来追她呢?罗映雪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低低地在心底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