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风雪潇潇。
一缕仿若叹息似的琴音由烛影摇曳的绣楼中飘出。幽幽细细,缠缠绵绵,便如一段荡气回肠、欲痴欲醉的情爱。
立于纷纷扬扬的雪中,梵天痴痴地望着映到纱窗上的那一抹纤影。
“恋儿。”他低喃着这个让他魂牵梦索的女子之名,心中生出一阵酸楚。
只要能远远地瞧她一眼便好,他不停地说服自己该走了,可是足下仿佛生了根似的,半步也移动不得。
本该与族人一道回千雪山的,可是他却舍不下她,舍不下这段如火般炽烈的情。明知道千雪山庄已经回不得了,但他还是压不下心中想见她的渴望,冒险又回来了。
她说她爱他啊!每一思及她那含情带怯,却又鼓起勇气坦白心意的神态,他便热血沸腾,全然忘却所有一切。
那日,他本已下定决心将一切告诉她,从二十年前的往昔到他。可是当她用那么坦诚无伪的语气说爱他之时,他什么也说不出来,甚至无法再面对那双清澄如水的瞳眸。
他是妖,纵然拥有人之身、人之貌、人之名,亦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而她却是人。谁来告诉他,妖与人要怎样才可以在一起?怎样才能成就一段永世的情缘?如果有一线机会的话,他愿意牺牲一切去换取。
仰头任纷纷扬扬的细雪撒在他的面庞上,丝丝凉意透澈心脾。
绣楼上琴音未绝,轻歌突起:“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海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痴痴凝望着伊人之影,他胸中充塞了无限激动的情意。“相思无尽”,这是恋儿念他的愁怨哀思吗?
他如果不顾一切地冲上绣楼带着她远走天涯,恩爱缱绻一生,这会是对他与她最好的结局吗?
举步之间,一道仿若惊雷般的声音打入他脑海之中,“你忘了十八年前,那惨痛悲绝的一幕了吗?你要把这样的命运带给她吗?”
怅然停止身形,他痛楚地闭起眼眸。
那幽暗的洞穴,闪耀的箭光,混乱交织的画面又一次在他思绪中闪现。
“不要!”女子凄绝地哀呼。
翻飞的衣裳,震颤的箭尾,飞扬的鲜血……
“不要!”它撕心裂肺狂吼,赤红的双眸汩汩流下的泪殷红似血。
夺目的红芒随着不顾一切前冲的身形闪起。它伸手紧紧地抱住那似羽般坠落的美丽身躯……
“还我梅儿!”一声无限悲怆的呐喊扬起。
瞬间环绕周身的红芒化作一团炽烈燃烧的火焰,将它与她的身影吞噬——了无痕迹!
金羽箭由火中坠落,箭尖闪烁着斑斑点点的血红,妖艳得惊心动魄。
缓缓地张开眼眸,梵天透过纷飞的大雪,仿佛还能看到那一片凝重的火红。泪无声无息地滑落,他知道那些影像都是真实的,十八年前的真实。而他直到今天,才忆起了最终的结局。
他的父母双亲。
多想骗一骗自己,那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多想骗一骗自己,人与妖相恋是可以得到幸福,那么他便可以不顾一切地冲上楼去,牵起伊人的手,倾尽心中的情去爱她。
涩涩地一笑,他的身影缓缓飘起,直升至烛火掩映的小楼。
只要再看一眼那张朝思暮想的娇颜,在心底印下一分最美的回忆,他便可返回千雪山,带着对她无望的浓情痴爱度此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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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手一划,琴音沓沓而绝。
幽幽一叹,恋儿抬起了凄迷的美目,清绝的玉容刻划着三分憔悴,七分情伤。
“小姐,夜了,您还是歇息吧。”音音低声劝着。
“好吧!”恋儿点头。
“婢子代您将瑶琴收好。”音音如释重负地抢着上前,快手快脚地收拾。好难得小姐点头,不再坚持弹一夜的琴,她若不将琴收起,难保小姐又会改变主意。
恋儿缓缓起身,正欲走向床榻。
斯时,一阵怪异的风突然吹开了纱窗,片片飞雪间杂着寒气涌入室中,灯烛顿熄,恋儿眼前为之一暗。
一只微凉的大手轻若羽毛般的拂过她的面颊,“保重,恋儿。”若有若无的语声传入耳畔,伴着一声无奈的低叹,一切都不复在。
纱窗自动闭合。
“小姐。”音音惊慌的声音扬起,她模索着重新点亮灯烛。盈盈的烛光,光耀一室。
恋儿怔忡地站在那里,纤手抚模着面颊,是他吗?是他吗?又或是因她太过思念而产出的幻影错觉?
“这阵风来得真奇怪。”音音害怕地缩了缩头,自言自语地嘀咕。
没有听到侍女说些什么,恋儿心神尤停留在方才那似真似幻的一刻。那低低的叹息与那一声“保重”,困绕着她的思绪。
等等,他说叫她保重,那是什么意思?恋儿后知后觉地跳了起来,闪电般的夺门而出,闯入那大雪纷飞的世界之中。
寒夜寂寥,风声潇潇。
放眼望去,天地之间一片苍茫,庭心的雪地上隐约可窥见几个即将被白雪掩落的足迹。真的不是幻觉,恋儿唇边漾起一朵朵浅淡淡的笑意。
几日以来,低入谷底的心情倏地高扬。咬了咬朱唇,她垂下头细细思索他可能会出现的地方。叫她保重的深一层意思,代表他打算就这样离开她。所以她一定要找到他。
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如果她抓不住,那么便会终生抱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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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音祠。
梵天默默地凝视着那手捧柳枝净瓶,衣袂翩然,静立于莲花佛台上的观音菩萨。半晌,他跪下拜了几拜。而后,毫不犹豫地走出祠堂,踏入风雨之中。
斯时,一个悠悠女声响起:“你果然在这里。”
寻声望去,梵天顿时心中狂震。
但见恋儿身着素白的长披风,静立在皑皑白雪之中。清丽无方的玉容隐含着幽怨,一双水灵的眸眨也不眨地凝望着他。
“恋儿——”梵天贪恋地看着那张绝美的娇颜,心中百感交集,一时无言。
缓缓地走到他身前,恋儿抬首看着他俊魁的脸庞,“梵天啊!梵天!”她低低地叹息,“那日我说我爱你,可是你却活像被鬼吓到一般,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去。”她美目涌泪,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告诉我,你那样算是什么意思?”
原来伊人是来向他大兴问罪之师的,梵天不由心中黯然。“没有什么意思。”他目光柔和地望着伊人,怜惜地道,“恋儿,你还是回去吧,天寒雪冷,当心会生病。”如果早知道会被她发觉,那么他定然不会踏入绣楼中的。
“我就是生病了,也用不着你关心。”恋儿玉容冰冷,毫不放松地道,“我今天一定要知道,不然的话,我是决不会离开这里半步。”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梵天低叹:“那好吧!我走。”说完,他腾身而起,直扑向废院之外。是私心吧!他只想让她记着他的人之形貌,就让秘密永远是秘密好了。
唇畔漾着一丝凉凉的笑,恋儿悠然交握着双手,等着看即将上演的精彩好戏。
即将飘身越过高墙之际,梵天仿佛像是撞上了一张无形的网,被硬生生地弹了回来,狼狈地跌入雪中。一触地面,他跳了起来。回首望着盈盈浅笑的伊人,他顿时明白了原因。
“恋儿,你又把金羽箭挂在铜门上了?”
“没错。”恋儿大大方方地承认。早知道他会抛下她独自离开,所以她一入废院便挂好了那支箭,叫他想走也走不了。
“你——”梵天怔了半晌,一时之间为之啼笑皆非,“你用这种办法留我,恋儿?”
恋儿径直地扑入他的怀中,环住他的腰,歉然道:“对不起,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俏脸埋入他的胸膛,她闷闷地道,“我知道你这一定便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只有这一次机会。”她抬首,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的眼睛,柔然地低诉,“我爱你,你不可以这样残忍地对待我。”
那样温柔缠绵的眼神,那样哀怨欲绝的话语,瓦解了梵天心中所有的坚持。伸臂拥着依偎在他怀中的伊人,难抑激动地将头埋入她馨香的鬓发之间,他喑哑着声音道:“恋儿啊!恋儿,我该拿你怎么办?”这样的她叫他如何能割舍得下?如何能忍心离开?
她的感情像一团炽火似的,热烈地毫无顾忌地燃烧着他的心灵,挑起了深埋在他心底的所有痴狂的情绪,理智告诉他应该逃开,可是他却只想这样紧紧地抱着她,沉醉在她款款深情之中不愿醒来。
“就知道你心中是喜欢我的。”恋儿眼中含泪,唇边却漾起了一抹柔得醉人的欣悦笑意,“我告诉你该怎么办。”纤手置放在他胸前,她凝望着那张俊魅的面庞,目光中包含着太多、太多令人心弦为之颤抖的炙热情意,“带我一起走,不要让我在无望的思念与悔憾中度过今后的岁月,我会受不了的。”
震动地看着她,梵天心中掀起了翻江倒海般起伏波荡的情感。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深刻、更直接地感受到伊人对他的深情挚爱。
伸手抚模着恋儿那如同凝脂白玉般粉女敕的面颊,他目光隐含着无限的深情与无奈。“不可以。”他艰难地开口。只这短短的三个字,却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他不能误了她啊。
“不可以?”恋儿惨白着娇容,踉跄着退后几步,只觉一颗心仿佛被利刃割划过一般,伤痕累累。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你竟然说不可以。”她哀绝地低喃。她抛却了女儿家的羞涩与矜持,抛却了世俗的礼法,将满腔的爱慕情意捧到他的面前,他竟然如此回答她。
无力地跌倒在寒雪之中,她哭得伤心欲绝,柔肠寸断。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凉与绝望紧紧攫住她的心,让她茫茫然无所从。
眸光幽黯欲绝地望着伊人哭倒在雪中的倩影,梵天心中泛起了无边的痛楚与凄伤。僵直地站在那里,他一动不动,任那声声悲切的饮泣撕扯着他的灵魂。
平生第一次他痛恨起他的身份,痛恨他扮演的残忍角色。这个他本该投注全部感情去关爱、守护的伊人,他竟让她如斯悲伤。
她爱上了他,可叹他却无法接受她的痴情,人生的悲哀莫过于此。
抹去了颊边的泪痕,恋儿站起身来,恍惚地看着风雪中仁立的那一抹无情的身影。“为什么?”她凄绝地问。
拢在抽中的手攥成拳,指甲深陷入肉中,他咬了咬牙,硬起心肠道:“因为我不曾爱过你。”
“原来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她凄凉地笑了。一时之间,伤心欲绝。
梵天满目痛楚地望着她,一颗心也仿佛随着她那哀绝的神情而碎为万断。
早知道会如此,在那一个明月之夜,他根本不会以人之身、人之貌见她,更不会让她有机会爱上他,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误。
缓缓地走近他,恋儿仰起苍白似雪的娇容。“我有哪一点不好,让你不为我动心?”她飘忽地问,“是我不够美丽,还是我不够温柔?”
“不,不关你的事。”探手轻抚着那张清丽若梦的绝美容颜,他蓦然道,“你是这天底下最完美,最值得人去深爱倾情的女子。”
“那你呢?”她眸底闪过一簇希望之火,“你为什么不动心?”她小心翼翼地问。
收起手来,他转身凝望着朦朦胧胧的雪中天地,不去看那张凝泪的祈盼容颜。
“因为我的心太荒凉了。”他的声音飘忽而幽渺,“恋儿,你知道吗?这十八年来,我日日夜夜对着这座荒院,久而久之,我的心为之同化,便如这雪中的废院一般苍白、凄凉,没有半点色彩。我已无法如常人一样用心去体会一分感情的内涵,又如何能动心。动情?”
他这番话大多是事实,至少没有遇到这个惟一能带给他心灵绿意的女孩以前是如此。隐瞒的是他对伊人痴狂沉醉的深切情意,这将是永远埋藏在他心底的秘密。
“你的心是荒院吗?”恋儿若有所思。
“是的。”他低沉地回答。
“那么你回过头来。”恋儿咬了咬朱唇,心中下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
她的声音中蕴涵的奇异情感让梵天身不由己地回转身躯。
恋儿亭亭立于纷飞的大雪之中,清丽的玉容绽开了一朵柔得醉人的绝美笑意,款款合情的美眸依依缠绕在他身上,眼波流转之间酝酿着勾魂夺魄的温柔媚惑。
那样的神态,那样的眼神,如同魔咒般锁住了他全部心神。痴醉地望着她,梵天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纤手徐徐上移,恋儿解开了系着披风的衣带,任素白的长披风如羽毛般轻轻坠落。裹住她纤美修长的娇躯的单薄绣服长裙迎风飘飞。踏着白雪,她缓缓走到他面前。
夜色迷惑。她轻灵若云般地飘近,衣袂翩然柔发如丝,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显得出奇的美秀灵艳,出奇的潇洒飘逸。
“你——”梵天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我要做你心中的颜色。”恋儿低低的却又无比坚决地道。双颊浮上了一抹醉人的红晕,她羞怯地投入他的怀中,纤手环住他的脖颈,拉低他的头,迷乱而又生涩地吻上了他的唇。“我要你为我动心。”她微颤的话语自交缠的唇瓣间逸出,寄于凄凄夜风中。
愕然的眼眸渐渐燃起赤灼的烈焰,梵天心中苦苦压抑的感情在伊人一个微凉而甜馨的缠绵细吻中完全失控。张臂揽住那柔软如绵,却又温暖幽香的身躯,他狂热地深吻着那美如花的唇瓣,摄取她檀口中的醉人的芬芳气息。
寒夜、风雪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环绕着他与她的是狂涌的情潮,深切的缱绻。的火焰在激烈的纠缠深吻中燃烧。喘息着将焚灼的吻,点点烙在她那光洁如玉的颈间,梵天目光渐渐迷乱。
这个他倾心爱恋的女孩子,这分不敢奢求、却又无法放弃的情感啊!所有痴狂激烈的情愫汇成山洪般在这一瞬间爆放,冲散了他所有的理智,让他沉陷入的深渊中,无法自拔。
炽热的体温自那颀长的身躯中传递过来,煨暖了她的身心。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自他的炙热的唇拂过之处漫延至全身,恋儿不受控制地震颤着娇躯,细碎的喘息、低吟声自朱唇中逸出。
纤手划过他俊魅阴柔的脸庞,她温柔地凝睇着那双泛起了淡红氤氲的惑人瞳眸。“你为我心动吗,梵天?你爱我吗?”她迷醉地喃喃问。知道她如此做法是卑鄙了一点,不择手段了点,可是她不甘心啊!不甘心她付出的千种缠绵的情意成空,不甘心她芳心所系的人就这样走出她的生命。
“是的。”捉住那只纤手,将它按在脸颊上,梵天难抑心中的爱慕痴恋,月兑口而出,“我爱你,恋儿。”在那双痴痴缠缠,让他心醉的眼眸下,在那张含情带怯的娇颜前,他再也守不住心中的秘密。
一颗珍珠般的泪由她眼角中浸出,恋儿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欣慰。将俏脸贴在他的面颊上,她柔柔地低叹:“纵然你只是一时迷惑而说出了这句话,不能当真,可是我已经很满足了。”她只求能够让他爱她,不敢奢求太多。
“让我随你离开吧,无论是天涯海角我都会伴着你一起去闯。”她羞赧而坚定地开口。
迷离的神志蓦然惊醒,她的话如一盆冷水当头淋下般地浇熄了他火热的。目光中流逸出一丝深入骨髓的悲哀,他冷静地问:“你的姨母,你的家——恋儿,你都不要了吗?”
丝毫没有察觉到他顿熄的热情,恋儿眷恋着他身躯的温暖,义无反顾地道:“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舍去。”
她的话意外地让他全身冰冷,这寂夜飞雪的所有的寒意仿佛全部凝聚在他的心中。
这样痴狂无悔的神情、语气,他丝毫不陌生。十八年前,从他的父亲、母亲身上他是见过、听过的。正是那样的痴情导致了最终的毁灭,他怎能忘记?
恍惚之间,他仿佛回到了那黑暗的洞穴,看到了那一片仿佛能焚烧万物的赤红火焰。
“不。”他悲痛地狂吼出声。
“梵天,你怎么了。”一双温柔的手即时拉回了他的神志。
凝眸,他看到了那让他心系情牵的女子的容颜,微敛的黛眉凝结着对他无尽必怀的情意。无边的悲哀侵袭占据了他的心灵。他突然用力拥抱着伊人的娇躯,仿佛是要将她嵌入他的身体灵魂之中。而后他轻轻推开她,放手,任满腔情意随风。宁愿舍弃她的情,她的爱,只求她不要因他而陷入那样悲惨的命运之中。
“对不起,恋儿你忘了我吧!”代她捡起素白的披风披在那纤柔的娇躯上,他痛楚地闭起眼睛嘎哑着声音道,“就当这月余的相识,只是一场梦好了。”
梦?这样痴狂激烈地爱过了,又怎能当做是一场梦?他说得如此轻松,可是要她做到,却有多难!泪无声无息地滑下她的容颜,可是她唇边却逸出了一连串的狂笑。
“恋儿!”心碎地看着如此的她,梵天声音颤抖着,短急的呼声已泄露了心中的无尽必切。
“什么都不要说了。”恋儿凄厉地道,纤手不知何时,从身上取出那把匕首,在身前划出一道寒光,阻止了他的接近。
触及她那狂乱哀绝的眼神,梵天心中既痛又惊,“恋儿,你要做什么?快把匕首放下来。”他急切地欺上前去,欲抢下那只匕首。
恋儿纤手一扬,匕首的锋尖直指向他的胸口,“不要过来。”她厉叱一声。
夜风吹起了她散落的发丝,飞扬的雪花中,隐现的绝世娇容凄美而迷离。痴痴地凝睇着那抹让她爱恋至深的颀长身影,恋儿唇边勾起了一丝心碎的微笑。
这是他第三次将她自怀中推开了,一时之间,恋儿只觉得心灰意冷,万念成空。
“是我自作多情、自取其辱。”她哀绝地前南而语。她抛却了女孩的羞怯,抛却了自尊,将自己逼到了无可回旋的狼狈之境,可是却依然得不到他的心,这下她该彻底死心、绝望了。
恍惚之间,她忆起了明月夜下那一次初见,他卓然立于青石之巅,仰首望月。
那一幅惟美的景象,勾动了她的心弦,将她带入一个无限瑰丽的绮梦之中。
“为君沉醉又何妨?”瑶琴前,她将柔柔的情意寄于声声琴鸣。
放纵自己沉醉在其中,毫无保留地付出了她心中的痴爱,只为同他牵手,成就永世相随的情缘。
可是她的情为何如斯短暂呢?蓦然想起了一首诗:“花非花,雾非雾,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这是指情吗?泪潸然而落,恋儿唇边却泛起一朵飘忽幽渺的动人浅笑。
匕首闪电般划回,一缕青丝斩落,散于凄凄风雪之中。“梦啊!我今生再也不做梦了。”她怅然呢喃。心中的浓情痴爱随着发丝飞扬。凝眸将那抹月白色的身影收人心中,恋儿走到废院门前,将金羽箭取下。
“你可以走了,此后情断爱绝,彼此就做陌路之人好了。”她哀哀地一叹。素白色的纤影缓缓融入夜色,湮没在纷纷飞雪深处。
伸手握住了那一缕青丝,仿佛是握住了一段逝去的情。梵天静静地立着,痴痴凝望着远去的伊人。一时之间,仿佛心也随她而去,留下的只是一躯冰冷的空壳。
狂风乍起,漫天盖地的雪模糊了他的身影。天地之间,一片无色的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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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目的银芒金光蓦地划开夜色。
透过雪帘,他看到了那抹默默仁立的藏青色人影——独孤鸿雁。
银色弓、金色箭在他掌中流幻出慑人心魂的凌厉杀气。
望了他半晌,梵天突然轻轻地笑了。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他心里却是一片安宁平静。
“嗥月族的妖人呢?”独孤鸿雁摹然问。
“回千雪山了。”他坦白回答。自从那日从独孤鸿雁手中逃月兑之后,他便要族人回去,以免它们陪他涉险。
“那么你呢?你为什么没有随它们一道回去?”独孤鸿雁疑惑地问。
“这好像与你无关吧,灭妖英雄。”梵天挑了挑眉,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嘲讽。
眼中厉芒一闪,独孤鸿雁沉声道:“佛门护法神弓在此,你这次休想活着走出千雪山庄。”
“哦?”他似笑非笑地牵了牵嘴角,“这次的你与上次一样自信。”他刻意提醒他上一次的失败,存心惹怒独孤鸿雁。
出乎意料之外,独孤鸿雁并没有动气。望着梵天那张仿佛绝世红颜之貌的俊魅容颜,他的神情似有所思,“这副人之形貌是你天生生就的,还是你用妖法变幻出来愚人的?”他突如其来地问。
梵天微微怔忡,没想到独孤鸿雁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一时之间,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是妖啊?为什么要与他废话?独孤鸿雁皱了皱眉,将心中的杂念排除。徐徐扬弓,闪烁着金光的箭锋指向他。
可是眼前少年那与他记忆中女子相似的俊美容颜,却让他迟迟无法拉动弓弦。
恍惚之中,眼前的废院似乎幻化成一片梅影缤纷。那仿若梅花仙子般清灵绝美的少女,轻盈地穿梭在梅林之中,清越如银铃般的笑声醉了朵朵梅魂。
“梅儿。”独孤鸿雁失声而呼。
“她已经死了,是被你一箭射死的。”眉宇间逸过一丝悒郁,梵天冷然道。
心中一痛,独孤鸿雁怒喝:“闭嘴,她是被你们这些妖怪害死的。”
定定地看着他,梵天心中有恨亦有怜悯,他的悲哀就在于他永远不肯面对已定的现实,十八年前是如此,十八年后还是如此。
“我要杀尽天下的妖怪为梅儿报仇。”目光中闪烁着浓烈的杀机,独孤鸿雁狂喝着张开银弓,箭簇闪烁起一片夺目的金光。
望着那无数次出现在他的噩梦中的银弓、金箭,梵天幽幽渺渺地笑了。
杯弦狂震,金羽箭在一瞬间电射而出,幻化为一道流星般的金影。
记忆最初的那一幕仿佛与现实融合。
心中没有半点想躲闪的,梵天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任耀目的金光银芒将他席卷在其中。
就这样死了,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看不到如飞的箭光,他眼底心中只有恋儿的笑、恋儿的哭与恋儿那坦率热烈的情意。他的心早已随她去了,留下这具躯壳又有何用?他不要了。
“梵天!”恋儿的惊叫传来。
凝眸,他看到她清灵如云般地飘至,挡在了他的身前。
耀目的金芒没入她的背,她如同一片飞羽般坠落,绝世的娇容苍白如雪,清澄若水的眸中洋溢着如海般深刻的情意。
无尽的惊恐浮上心头,一瞬间梵天只觉得全身冰凉,仿佛陷入了千年冰封的天地。
她代他挡下了那支箭,他张口欲喊却喊不出来,他欲奔过去却抬不了足。
心中最怕的一幕在他眼前成了现实。那朵他心中的白荷,他还是将厄运带给了她。
母亲的面容与她的面容不停地在他眼前交织变幻。同样的痴狂无悔,同样的凄楚哀绝——同样撕碎了他的心。
不!如雷鸣的呐喊在他的心中爆开,一瞬间他只觉得天族地转。
箭羽在风中狂颤,红艳艳的血如串串珍珠般飞扬……
是十八年前的噩梦,还是今天的真实?他再也无法分得清了。
整个黑暗中的世界在他面前崩溃……
他眼底只有一片凄冷的、凝重的红光——是血,是泪,还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