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朽索御六马……
今天是到西欧来的第三天,楚正璘这几天真是过得非人的生活,除了工作累外,情绪更是时时绷得老紧,身体里的细胞不知道累死、磨死了,吓死了多少!
原以为她拒绝了展怀熏后,他的西欧行程她可能无法参与,可他还真是公私分明,西欧行还是带她同行。
截自目前为止,他也没有任何特意刁难的举动,他对她的态度还是淡淡的、冷冷的,不提任何一句公事外的话,感觉上又回到了他刚从海外调回来,两人纯粹是上司下属的关系。可,又有那么一丝丝不同,似乎是……太有礼貌了!
至于她和刘辉琳的事,他也没再关心,像是事情盖棺论定,就此打住了。
然而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感觉的出来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也就是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令她忐忑不安。
“楚秘书。”
今天的行事报告到一半就打住,展怀熏抬起头来才发觉楚正璘正啃着尾指发呆。
当着他的面就魂游太虚?这会不会太超过了?他加重语气又唤她一次,“楚秘书?”
“呃?噢……是!”她的眼睛忙往行事历本子上看。“晚上……晚上七点和莱恩代理的代表……”
才报告完早上行事历就直接跳到晚上,她的时间会不会过得太快了?算了!其实每天的行程他大概都记得,只是偶尔需要提醒或做更动。“取消晚上的应酬,我有约会。”
“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很直觉的就想到她“挖墙角”听来的八卦--展怀熏要去相亲。犹豫了一下,她问:“我需要同行吗?”
“不用,私人约会,我自己去就行了。晚上的时间妳自己安排吧!”
“总经理……总经理的私人约会是相亲吗?”
展怀熏本来看着手上的文件,听她这样一说,他抬起头看她,“这和妳没有关系吧?楚秘书,妳踰矩了。”
楚正璘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又狼狈,心中的酸楚一下子涌了上来,她很努力的深呼吸,把面对上司时不合宜的情绪全都收起来。
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梗住了似的,像是快要无法呼吸了!她和他只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她真的管太多了……
“是,我以后会注意。”她朝他点点头,退出他饭店住宿的房间。
一直到她回到自己位于他隔壁的房间,私人情绪才一古脑的翻涌上来,委屈和可笑的不甘心全化作泪水,一发不可收拾。
拒绝交往的人是她,可得知他要去相亲时,为什么她会这样的难过?
为什么……
笨蛋!因为妳太在乎他了,因为在乎,很多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变得很不得了。一时间楚正璘的“恐爱症”又悄悄、悄悄的找上她。
她和展怀熏还没正式交往她都这样“伤痕累累”了,要是真的交往了……
楚正璘打了个寒颤。
展怀熏真的是她要的那个人吗?刘辉琳要她不要因为一次摔跤就拒绝学走路,可是,展怀熏会不会又是另一个横在前头的障碍物?
楚正璘越想越害怕,心情越来越糟,如果可以,她真想窝回被窝睡她个三天三夜,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的把鸵鸟心态发扬光大。可墙上的时钟无情的告诉她,她该下楼到大厅和展怀熏会合了--九点要到伦敦的分公司视察,开始今天的第一站。
到一楼大厅时展怀熏已悠闲的等在那里,正跷着二郎腿专注的看着商业杂志。看他一派从容轻松,全然不把方才的对话当一回事的模样,楚正璘开始有点怨他,更恨自己为什么同样一件事他可以看这么淡,丝毫不受影响,可她就是这么沉不住气:心情烦躁得快捉狂。
他果然不在乎她!
接下来的时间不是开主管会议、听简报,再要不就是和重要的客户见面……一整天密集的行程让楚正璘几乎快累垮了。
一回到饭店她立即瘫平在自己床上,可心中搁着一事,让她即使再累也没法子睡着--展怀熏要去相亲!
这个念头使她变得神经兮兮,还变成了电影中才会看到的变态窥视者。因为她只要听到有房门带上的声音,她就会立即冲到门上的鱼眼去探看个究竟。
每次窥视错误,她总会暗骂自己的无聊或变态,可一听到门带上的声音,她还是忍不住去当变态。
终于,在她如此周而复始的变态举动后,展怀熏要出门了,然而看着他出门,楚正璘也不知是基于什么理由,心里头一急,没头没脑的就冲了出去--
“总经理!”她在他身后喊住他。
展怀熏有些莫名其妙的缓缓回头,“有事?”
她慌着一双眼,却说不出个合理的理由,只是红着一张脸沉默,一双眼睛盯着地上瞧。“我……那个……”
“没事的话,我赶时间。”他重视时间观念,不容许别人迟到,自己当然也以身作则。
瞧见展怀熏擦得雪亮的皮鞋转了角度打算离开,她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忽然大声的问:“总经理今晚的约会很重要吗?”不是打定主意对他的私事不闻不问了吗?她又问这干啥?可……她就是、就是没法子学会洒月兑!
“非常重要。”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他斩钉截铁的说。
“即使我……”她很想开口叫他不要去相亲,可是她哪来的权力?又凭什么?她对他而言,除了是他的下属外,什么都不是……算了,他要去就去吧!她要求他别去,也许还自求其辱,不知自己斤两。“没事。”说完她回头走,又缩回自己的房间。
在她转身之际,展怀熏惊见她眼里的泪水,他回头走了几步,立在楚正璘房门外,听见由里头传出压抑得极低的啜泣声……
他抬起手原本想敲门的,可犹豫再三,他的手颓然放下,脚步坚定的往电梯方向走。
展怀熏和约会的对象,也就是楚正璘嫉妒得要死的“相亲”对象、公司女职员们口中的“金发美女”,在气氛堪称浪漫的私人花园里举杯邀月。
“难道是我老了?”展怀熏暮沉沉的语气显得出疲惫,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近日也不知怎么了,有些事还真的力不从心、使不上力。
“这不是众所皆知的事?”
“众所皆知我老了?”真的吗?三十三岁是不年轻,可距这“老”字应该还有段距离吧!
“你的心态很老陈,感觉上就像是八十岁的灵魂住进三十岁的躯壳里。”
“这算赞美吗?”
“猴子的被说红,是赞美还是侮辱,端看这只猴子够不够幽默了。”
“……”
看来有人够郁卒了,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又雪上加霜。“圜洋的中流砥柱呢,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就我知道,展总这趟的西欧行,截至目前为止又拿到了一张令人眼红的大订单了。”
“无关工作的事情。”
“咳咳……那就是女人喽?”“金发美女”挤眉弄眼,看得展怀熏更加郁卒,然后一脸“了解”表情后,开始闷笑。
“老人家,身体才复元,偷笑容易得内伤!”
原来坐在展怀熏面前的这个人,哪里是什么金发美女,仔细再瞧瞧,这人还挺面善的,是瘦了不少,可精神却抖擞,这人不就是之前到美国动了换心手术的张栋梁呗!
张老的手术相当成功,待一切平稳他就到英国来了,主要是因为张夫人是英国人,娘家就在英国。也许是老丈人想多多和独生女相处,也也许翁婿感情本来就如父子,在八十岁的老丈人坚持之下,他只得到英国养病了。
也只有他才有这么大的面子,让出差公事繁忙的展怀熏,还特地搭了近一个小时半的车程到郊外别墅区来看他。
“女人……真的是世界上最难理解的生物。”
“没想到你会花时间在理解这种生物上吶?”惨遭白了一眼后,他不怕死的凉凉的继续说:“就我所知,你现阶段的人生目标不在儿女私情上,不!你的人生目标中根本没有这种『最难理解的生物』,就不知道你干啥忽然庸人自扰。”他真正想说的是--哈哈哈……展老弟,你也有这么一天吶!
可想一想,凡事适而可止,在伤者的伤口上撒盐,也许他在疼得跳起来之际,还顺手砍你一刀再躺平。
展怀熏的烦恼他也略知一、二,嗯……好吧!好吧!要诚实一点,他承认他的烦恼一开始是他促成的!
没办法,老人家就是太无聊,总得设法让自己活得有趣些,况且这事的促成又有孙家老夫人的“密旨”,他有这么稳的靠山,不好好玩一玩就太对不住自己了。
展怀熏也不知道真的爱上一个女人会有这么多麻烦,在他的人生规划中,妻子是一定要的。为什么?没有妻哪来的子?
其实若照他个人意愿,连这个妻子他都不会把她列入“必须”中,偏偏无法多生几个孩子一直是母亲生前的遗憾,他就帮他完了这个愿。又……就算不娶妻还是能有孩子,只要他愿意,多是“代理孕母”,只要在外头荒唐一阵子,大概有一堆大肚婆要找上门了。
可是,他怕麻烦!摆平一个女人是比处理几个女人要节时省事多了。
娶妻,就依他原先“公式”的套法……
就某个“正港”纨桍子的解读,只要是女人、可以用、能够生,就通过标准,达录取资格。
他对妻子没有太多的期待,当然就没多想要和什么样的女人交往。
可恶!就是交往这两个字,他根本就是完全忽略,甚至彻底给它跳过,于是他现在才这么狼狈。
他的喜欢之后就等着结婚生子的自创公式,全给一个名叫楚正璘的小女人给摧毁!她让他知道,原来喜欢之中还掺杂了一些杂七杂八的暧昧,交往中似乎还有一堆的试探和考验,最让他傻眼的打击是还有一个名叫“第三者”的障碍。
原来要把一个女人娶回家还得通过这层层关卡,这可不比过关斩将轻松。
情场丙然如战场,是他小觑了爱情。
他这人把全副心力几乎都投到工作上,因此他的私人生活能越简单越好,他痛恨麻烦,更不容许麻烦找上他,可……这一回的麻烦却是“自找”的!
“现在遇上了,我总不能装作没遇上。”展怀熏皱着眉有些烦躁,一时忘了找上张栋梁除了来探病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张栋梁依旧凉凉的说:“以阁下的手腕之高,就算遇上了也能全身而退,不是?”
展怀熏叹了口气,有些挫败、一些无奈还有更多的投降之意,“我……喜欢她!也许……不只是喜欢。我第一次对女人有这样情感,全身而退对我而言一点意义也没有。”
展怀熏声音偏冷而低沉,长相又很“偶像”,听他说出这样的台词,着实有种在看偶像剧的错觉。张栋梁心下一喜,这可和他听来的消息不太一样哩!“是哪家小姐这么有本事,能让你全身而退还直呼没意义?”
展怀熏看了他一眼,模样有些古怪,终于想起了他找上他的另一个原因。“张老,明人不说暗话。老夫人已经把相亲的事全告诉我了。”
这些人……他还真是哭笑不得,他一再拒绝相亲的结果就是惹恼了一些老人,于是他们就来阴的。
灵感就来自于张栋梁对于他和楚正璘的了解,于是他透过关系打听到楚正璘有个职业媒人的大姨,且又正巧那时他缺个管家,随便开出的管家条件,竟成为他拿去当挑相亲对象的条件?
这件事楚、孙两家都有默契,就是不让两位当事人知道。因为他们认为,一旦他或楚正璘知道,事情就没可为、见光死了!所以,相亲的事,除了两位当事人外,知道的人还真不少。
然而,在他对楚正璘情愫渐生之际,老夫人又觉得有些雾里看花,为了试探,她故意要他去相亲,可他还是口风很紧的不透露半点情事,她也急了,这才有她亲自拿着女方的相亲照到公司堵他的事发生。
看到相亲照,且老夫人在得意之际不小心说溜了嘴,他才知道自己和楚正璘竟被一群老人设计了!
现在来看这件事,他还是不得不说,张栋梁真是了不起的……老狐狸!
“啊!是吗?”他咕哝,“老夫人也真是,事情见了光,也不知会一声!”
展怀熏叹了口气,真是有些投降了。“张老,你的爱将,楚正璘小姐真是个挺复杂的人!”
他清了清喉咙,“喔--这么说,我的爱将,楚正璘小姐,她很不小心的让你难以理解喽!”
他那句“喔”会不会拉得太长了?尾音还出现了笑音,是他听错了吗?这个时候他还有心取笑他。“张老,女人心还真是海底针吶!”
“你的话意有很大的挫折感哟!”
“以为捉住了的东西,一转眼又发现它不属于你的,要放弃之际,又发现……它似乎渴望你去拥有它。感情的东西一切都是那么扑朔迷离,难以确认吗?”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太陌生,是他之前从不曾有过的。
这是什么情况?正璘也学会了劈腿了吗?不对啊!就他对她的了解,她一向对时下流行的劈腿事件很不以为然,这种事要发生在她身上几乎不可能。
“你问我这个不同年代的人这种事,会不会太冒险了?现代年轻人先有后婚的满街跑,结婚当天还没『有』的还会被笑逊,反观我们那个年代,先有后婚那可不得了,大喜之日,围着你看的人的眼神活似你是采花贼!”
“即使是这样,女人自古以来就是很难理解的问题不曾变过不是。”他想多听别人的意见,有时旁观者清,看得也许比他这当局者清楚。“张老,我会惹上这麻烦,你居功厥伟!”
之所以不愿把楚正璘和刘辉琳的事大剌剌的托出,主要是他顾及楚正璘对张栋梁的敬仰,也不愿张栋梁对爱将失望。
他真的陷得太深了,即使在这个时候,他还想保护楚正璘。
哟!这人也懂得求救了喔!咳咳……好吧!他就说说他的哲理好了,“女人越复杂,男人就要越简单!”张栋梁一脸高深莫测。
“什么意思?”
胖胖圆圆的眉一挑,他说:“越难的数学题目有时花了一堆时间还解不出来,可简单的公式一套,答案就揭晓了。”
“是这样。”他点头,似乎是受教了。“那这公式是……”
“压倒她。”
“压倒她?”这是哪门子的公式?他不敢小觑张栋梁,人家在年轻时对女人可也很吃得开的呢!现在他还有能耐设计他,可见他厉害之处。“在哪方面压倒她?”他很认真的虚心求教。
所谓的专才果然是在专业之外都是蠢才!“扑向她。”
展怀熏怔了一下,那张冷漠帅气的脸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多了一丝丝困惑。“我为什么要扑向她?”
厚!难道还要他这老头子亲自示范吗?男人对男人,他不是同性恋,这可是要克服相当的心理障碍的。
“男人扑向女人、压倒女人,你以为这是玩摔角,还是不小心绊倒了?不就是为了上床呗!一定要讲得这么白吗?一点也不懂得含蓄的美感!”
展怀熏的脸红了,为了张栋梁“含蓄的美感”。“……这不太好吧?”
“有没有听过,夫妻床头吵、床尾和。你以为一对夫妻在大吵大闹,甚至演出全武行之后,为什么隔一天两人还可以活似蜜里调油?其中的奥秘,咳……不就是套上『压倒她』的公式?”
“我和楚正璘不是夫妻。”他这人一向理性至上,即使喜欢楚正璘,在她不愿意的情况,“压倒她”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也就是说,你没法子对她出手。”老人家失去了看戏的兴趣,他努力的敲了这么久的边鼓,结果还是没法子把这出爱情戏码推上高潮。唉,老夫人,有负您的重托了!“你是坐怀不乱的君子,别人可不见得沉得住气。反正这年头流行一句闽南俚语--敢的拿去吃,不敢的旁边站。我可以预见,你绝对是那个饿到手脚发软、淌了一地口水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楚正璘被别人吃干抹净的那一个。”
展怀熏沉吟了一下。“非得这么做不可吗?”
“没错!”欸,太无聊了,日子这么过怎得了!正愁着没有人提供乐趣,这小子就送上门了,事实上,方才他的话有一半是玩笑性质。
“我知道了。”像下定了什么沉重的决定似的开口。
“呃?”张栋梁讶异的瞪大了眼。“你当真了!”当真要去……压倒楚正璘?!
“……”
看那郁卒中还带着杀气腾腾的表情也知道他是打算玩真的。“老天!你真的当真了?!”
展怀熏仍是无语。
“我开玩笑的,你居然当真了!”
“轰”一声,展怀熏的脑袋给轰成了空白一片,细胞死了一堆,一片哀鸿遍野,一张俊脸红成了煮熟的虾子。
“咳咳……你知道的,这么随随便便压倒一个女孩家,得逞的话你会成为强暴犯,没得逞也会被扣上未遂的罪名。”
“你--”第二枚核武无预警的落下,展怀熏的脑袋再度成为废墟。
“不过,今天我也有了新发现有机会见到正璘,我得好好的提醒她一下,要她看到你要闪远一点。”
展怀熏狼狈的脸红,恶狠狠的瞪住他。他是怕他死不透吗?!
张栋梁没被他那吃人的表情吓着,悠哉悠哉的端起水果茶喝。捉弄他也捉弄够了,给点有建设性的话吧!
“就我知道,正璘的性子很ㄍㄧㄥ,而且是凡事小心谨慎的人,因此玩不来三人行的游戏。如果她也喜欢你,那这第三者绝对只是个误会;如果她不喜欢你,那误会的只怕是你。虽然不乐见这样的结果,也只能劝你看开一点。”啜了口茶后,他说:“我不知道你和她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感情的事旁人也无从插手,只能靠自己生智慧了。事情别拖着,还是早点解决会比较好。”
展怀熏有些无力的叹了口气,缓缓的点了下头。
“希望下次来看我,你们是一块来的。”
会有这么一天吗?展怀熏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