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邵翌帮方容载了下学期的家当回学校宿舍。
只因女生宿舍前高挂的警示牌赫然亮着几个红色大字——男宾止步;而芸芸人也还在台南家中,所以方容只好独自在宿舍里清扫整理了一番,然后再到“雅菊”与邵翌会合。
她到那儿时,邵翌正闲情逸致地煮着水。
方容在一室的氤氲中捱着他坐下来,随手拿了本不知已看过多少次的腊笔小新翻阅着。
见她看得津津有味、笑得东倒西歪,他也跟她一起分享着小新唯恐天下不乱的捣蛋哲学。
渐渐地,沸腾的水在壶中翻滚起来。
邵翌将热水缓缓注入陶壶中,茶香拌着袅袅的白烟飘了出来。
他为方容斟满杯。“尝尝吧,听说这是上好的冻顶乌龙。”
“好香!”方容将漫画反过来盖在桌上,迫不及待浅啜这芳郁。“嗯,不错不错,哥哥果然有眼光。”她一开心,月兑口就是一句谄媚话。
“当然喽。从高中开始,车队就是这儿的常客,老是来这里泡茶聊天,我喝茶都喝成精了。”他又小心翼翼地倒了一些茶在她杯里。“不过,每次来这都是一大票人,只有今天比较不同。”
“我以前到茶艺馆也都是和一堆人在里头打屁、聊天,暄哗得可以。像今天这样宁静而悠闲,也是种特别的感觉哟。”方容对他甜甜一笑,杯中的甘醇令她感到好幸福。
“对了!”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放下手中的茶杯。“记不记得你call我的那个愚人节?”
“当然记得喽,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忘。”方容双手插腰,高扬着眉,故意装出凶神恶煞的表情,仿佛在警告他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讨骂挨。“被两个乌龟蛋蒙在鼓里那么久,想忘都忘不了……”
邵翌指指窗外。“当时我就是在外头的电话亭回你电话的喔。所以说起来,它也算是我们的媒人。”
“唔……好像有点道理……”她想了想,突然掏出了皮夹,把里头的硬币全倒了出来,发出铿铿锵锵的声音。
“你干嘛?想玩钱仙也用不着这么多呀。”他不知道方容又有什么花样。“哦,我们又还没要走,你也还没看够漫画,小费不用急着给啦。”
她笑骂了一声:“笨蛋!”把桌上不规则散落的铜板拢一拢,堆叠成一座小山。“你不是说外头那座电话是我们的媒人吗?你难道不知道媒人婆是要给红包的?连续剧里都有演耶……”
“啊?!”邵翌惊讶地看着她。
“所以,待会我们就把这些钱投进电话里,算是给它的红包。”她煞有介事地提议。
“喔,说你是小笨童还真不为过。”他被她逗笑了。
“谁说的,人家最聪明了……”方容突然兴之所致一头扑进他怀里,像个耍脾气的小女孩娇声娇气地道:“你说,人家聪不聪明?聪不聪明嘛……”
他的反射动作则是迅速揽住她,让她舒舒服服靠在他怀里。面对着骄纵的她,他只能认输:“好好好,妹妹最聪明了。”
方容最喜欢看他那副输给她的神情了。他总是浅浅一笑,有些腼腆、有些孩子气。
“那哥哥爱不爱人家?”她窝在他怀里,得了便宜还卖乖。
邵翌抚顺着她的一头长发,声音里有着款款深情:“你说呢?”
“我不说,人家要听你说……”她微低着头玩弄他长长的手指。每当感觉到他指尖传来的温热,她就有种说不出的幸福感。
“好好好,真拿你没辙。”他在她耳边呵着气道:“我爱你……”
耳还瞬间传来的热流,让方容一阵酥痒,忍不住缩起脖子吃吃笑了起来。
“哥哥——”她略扬起头唤他,嘴角弯成一道满意的弧度。“你觉得我们将来会不会结婚?”
“当然会啊。”他笑答。“只怕到时容容移情别恋,不肯嫁给我呢。”
“不会不会!”她连忙欠一欠身,双手环上他颈子,把头埋在他肩上。“人家才不会移情别恋,人家只要哥哥一个。”
“我知道,妹妹最乖了。”他模模她的头,笑了笑。“你知道吗?你真的好天真、好可爱。”
她离开了他肩膀,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双眼。
“哥哥也可爱呀。”她甜甜一笑道。
“我才不是可爱,我是帅……”他挺起胸膛,自信满满地纠正她。
“恶心!”方容猛捶了他好几下,作为他口出狂言的征罚。可是,她偏偏就是被他这副同样迷得神魂颠倒,自己也觉得矛盾。
邵翌轻轻握住她双手,使了个邪恶中充满迷人魔力的眼神——这是他最拿手的表情。
“要是我不够帅,妹妹怎会对我一见钟情?”
他这句话果真让她无法接招,顿时羞红了脸,撂下一句:
“不理你了!”端起桌上的杯子,将杯中物一仰而尽;然后,自顾自地拿起漫画接下去看。
邵翌见她看得专注,不想打扰她。于是,拿出了纸笔,做起计划表来。
半晌,方容揉了揉眼睛,天外飞来一句无厘头的话:“哥哥,我们结婚以后会不会有小孩?”
“当然会呀。”他倏地放下笔,两手上举伸了个懒腰。“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们生个‘小新’好不好?”她的语气一派天真,显然她看漫画真的看到入了迷。“小新好可爱喔。”她歪着头说。
“拜托!”他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漫画里当然可爱呀。要是现实生活中真有个这样的小孩,我看不用等到他长大,早就被你掐死了。”
“嗯,你说得也对……”她点了点头,又问:“哥哥,你觉得以后我们的小孩会长什么样子?”
“如果是男生,铁定有着做视群雄的英挺帅气;如果是女的嘛,也一定是举世无双的美艳绝伦。”
“笨蛋!”她笑得好开心。“你一定是武侠小说看太多了。”
“不然你觉得呢?”
“我好担心一件事……”她卖起关子。
“担心什么?”他直觉方容又要开始言不及义了。
丙然没错!
“我担心的是……万一我们的女女圭女圭皮肤黝黑,跟你一样有结实的胸肌和月复肌;男女圭女圭皮肤白皙,长得同我一般高,而且都遗传到我们俩,各有一边双眼皮和一边单眼皮……”她故意装出害怕的样子抖了一下,喃喃自语道:“哟……好可怕!想起来就起鸡皮疙瘩,不敢想了……”
“你喔,又来了。”他被她逗得又好气、又好笑。“老想些天方夜谭。”
“可爱吧?”她笑。
“不可爱。”他轻捏了下方容小巧的鼻尖。
一阵攻击与反抗过后,两人谈和、停战。
方容瞥见他那张几乎完成了的读书计划表。“哥哥要开始用功了?”
他颔首。“开学后再不好好准备就来不及了。不过,可能会少了许多陪你的时间……”他语带愧疚地说。
见自己成了他的累赘,她连忙在他脸颊亲了一下,大方地说:
“没关系啦,反正我也要开始猛K我的法文了,否则不晓得何时才能一圆到法国留学的美梦呢。”
对呀,邵翌记得方容曾说过,有天她要到向往的法国当个快乐的学生。
一想到台湾与法国之间隔着千重山、万重水,忽然间,他竟无端地愁了起来,不自觉陷入了恍惚中……
“怎么了?”她察觉他的异样。
“没有啦。”撂头注视着眼前这个令他魂牵梦系的女孩,刹那间,他领悟了一些事。
爱她,就不该给她任何负担。更何况经过别离的洗练,更能孕育出成熟的爱情。
邵翌唯一担心的是,异乡的她如何承受孤独和寂寞?
想到这,他又是一阵不忍和心疼……
不过,他还是说服了自己要放宽心,因为他知道方容够独立、够懂事,不须人操心。
“真的没有?”她瞟了眼。“那就好。从今天起,我们要互相鼓励喔。希望哥哥能顺利考上新闻所,容容也能在不久的将来申请到一所好学校。”
两人会心地微笑。“干杯!”
没一会儿,方容又出现了困惑的神情。“哥,你为什么要考新闻所?”
“兴趣吧。”他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她突然把头伸到他面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啪!”地拍了一下手,似乎有了什么好点子,声音激动而亢奋:“我知道哥哥适合做什么了!”
“什么?”他也想听听她的意见。
“新闻主播呀。”看不出她有任何开玩笑的神情。“凭着哥哥好听的声音和帅气的外表,一定没问题的。”
“你真的这么想?”
“嗯。”她点头如捣蒜。
邵翌愣了愣,当真仔细考虑起方容的建议……
终于,他有了奋斗的方向。
☆☆☆
入秋了,今天的阳光却格外耀眼;而方容不知哪来的兴致,晃动着表面在黑板与天花板之间玩起光影的游戏。也许就是这分必须躲过老师眼光的紧张刺激,才让她精神抖擞。
快下课时,窗外伫立的人影令方容兴奋无比。邵翌潇洒挺拔的身形的确极易吸引女孩的眼光,不止包括她。察觉到班上女生渐渐多起来的窃窃私语,方容不禁暗暗涌上一股骄傲的感觉,却又有些头大——这下子她大概会成为热门的八卦主角了。
钟声一响,她拉着邵翌加快脚步离开,抛下同学的议论纷纷。
她跨上他停在侧门的机车,好奇地问道:“怎么突然来找我?”
“这几天念好多书,脑子就快炸掉了。老是想着你,却又好久没看到你,心情更是好不起来。”
也许是眉宇之间的那分悒郁,使邵翌看起来格外吸引人。
他随手拨了拨前额的发丝,问她:“待会有事吗?”
方容似乎有些难言之隐,但她却掩饰得很好。“没事。要干嘛?”
“带你去一个地方。”他发动了引擎。
“好啊,去哪儿?”只要是陪他,她就甚感兴趣。
“待会你就知道了。”他加了油门,从一个戴着墨镜装酷的交警面前呼啸而过。
又来了,耍酷!她在心中犯嘀咕。
她不安地拉拉他衣袖:“喂,你很嚣张喔。那个是交警耶……”
“喔,我好怕。”他居然怪声怪调地答:“管他交警不交警、条子不条子,叫他来抓我啊。”他的话在风中放肆地飘扬。
方容急急转了好几次头瞻前顾后,俨然一副作贼心虚的样子。确定那警察没追过来,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臭哥哥,老是这样嚣张跋扈!真受不了你耶……”她在他背上轻捶了一下,笑着嘀咕。
“哈!炳!炳!”他仰天大笑了三声,加紧了油门朝新店方向奔驰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她笑了。暗暗自忖:算了,谁在乎什么鸟法文?只要能陪他,跷一堂课又算什么?
不一会的光景,他已载着她抛下重重车阵和喧闹人声来到了山上。
方容深吸了一口气,哇!好清新、好宜人的空气!
一抹淡淡的斜阳陪衬着由近而远绵延伸展的淡蓝山影,它们没有春天的活泼色调,也没有夏天的青翠葱笼;它已换上袭浅黄的新衫,初着秋容,更是清越而月兑俗。近处是一座庄严肃穆的古寺,缕缕轻烟缭绕,少了人声、车声,遗世而独立。
“这是哪儿啊?”方容问。
他怔怔望着低处鳞次节比的矮小房舍,宣布答案:“这是大香山,距离我家很近,小时候我常和爸爸妈妈来爬山。长大之后,每每遇到挫折心情低落时,我都会一个人跑来这眺望整个新店、呼吸新鲜的空气,然后好好静一静、仔细想一想……”
“嗯。”方容诚心地赞叹:“这儿的环境真的不错耶,安宁又干净。在这儿待一会,心情真的变得好好,好得飞上天了,真棒!”
“你也喜欢这里?”日暮时分,余晖在他的侧脸打上一片金黄。他微眯着眼问。
“对呀。”方容扑向他,双手环住他的腰,在他胸前钻了钻。“谢谢你带我来这里。如果有一天,容容也在低潮中浮沉,比方说被哥哥抛弃啦……”她抬头调皮地瞅了他一眼,被他小声骂了“傻瓜”之后,又钻回他怀中继续自言自语:“或者钱赚得不多啦……反正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不如意。到时,容容一定也要学哥哥,一个人到这里来好好地静一静、想一想……”
听她窝在他胸口吐出这一大串话,邵翌着实被她这副可爱的模样吸引住,无法自制地凝望着她,眼底有着无限的柔情……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打趣道:“你这个小路痴,可别说大话。到时你要真能找得到路,我就够佩服你了。更何况你还是只小懒虫,连交通工具都没有,我才不相信你会千里迢迢跑来新店,然后步行一大段路上山,只为好好地想一想……”
“谁说不行?”方容嘟着嘴回:“你没听说过有种东西叫……计程车吗?我不会叫辆计程车把我送上来吗?只要多准备些钱就行啦,想到哪就到哪。”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他搂搂她,直盯着她闪着光点的脸庞。“不过,你要记住一件事……”
“什么?”
“就是……”他顿了一秒。“就是不管你到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弃你。”
“嗯。”方容没想到自己无心的玩笑话竟让他如此在乎。
她笑了,笑得感动、笑得温暖。抬头望望天,夜,就这样来了……
“你看!”方容兴奋地大叫,指向天际示意他仰头看,他还以为她发现了飞碟呢。“那个……一、二、三、四、五、六、七……是北斗七星,北斗七星耶……”她就像个初次见到迪士尼玩偶的小孩,雀跃不已。
邵翌也好奇地扬起了头。
丙然,天幕上隐约浮现排成杓字形的七颗星子——真是北斗七星!
他也像方容一样,陶醉在天上的一片星海中……
刹那间,他领略到了大自然的奥妙。
想想,肉眼所见现在的星光,竟是百年前、千年前,甚至万年前发出的光,真有说不出的神奇!
夜,深得好浓郁,就像一杯芳香的花茶沁入胸臆,洋溢着满心的幸福与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