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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财驸马 第四章

泛舟太湖,无边无际铺展而去的碧波与云天相接,远岸群山,湖中诸岛,似碧玉明珠点缀着太湖,让人移不开目光。人眼,皆是风景,令人几疑身在画卷之中。

不过,在这艘豪华画肪上还是有人根本就没有看风景。是谁?不用猜,当然就是冉家那对主仆了。恐怕现在根本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他们从饭桌上抬起头来。

朱轩炜虽然生气,却也只能勉强自己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要不然,她真的无法忍受,就算不杀了他们也会把他们扔进太湖里。

松鼠鲑鱼,肺汤,白汁元菜,清汤鱼翅,大闸蟹,西湖菠菜,太湖银鱼……就算是在京中,也吃不到这么地道的江南菜肴。

冉银埋头猛吃,连头都不抬一下。美食当前,还讲什么风度呀?他可不像主子,自小养成的好风度好气质,就算再饿也细嚼慢咽的。说实在的,他们主子要是不提“钱”的时候还真是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呢!

小英子瞧得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这冉银是饿死鬼投胎。不过想想他倒也挺可怜的,可能打他生下来就没吃过一顿饱饭吧?

将最后一口汤送入口中,冉兴让放下汤匙,用丝巾拭了下嘴角,仍是慢吞吞的。朱轩炜却终于忍耐不住冷

笑道:“冉公子吃好了?”

“让公主破费了。”其实,让他吃这么一桌佳肴还不如摆上满桌银子让他看到饱。

“没关系!你吃得并不多,就算养你一辈子也不过像养了几只猫狗罢了!”就算是再忍耐,还是忍不住口出恶言。好恼!为什么一碰到他的事,所有公主该有的气度。风范就都在瞬间化作愤怒呢?

口里塞满了食物,冉银的话含糊不清。“要是让公主养一辈子,你们家公子岂不是变成让人包的小白脸了吗?”

“冉银!”冉兴让低喝,迎上眼中冒火的朱轩炜,“冉银一向都是胡说八道,口没遮拦的,还请公主不要介怀。”

霍地转身,朱轩炜冷冷道:“本宫还不至降低身份与一个下人计较。”

冉银一伸舌头。叫道:“好险啊!原来这饭是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乱说的。”

“你知道就好,这种话要是在宫里说,你的小命早就没了!”小英子瞪着他,眼中却有丝关切。

“长空万里云无迹,烟波千顷秋色连。”他的低吟引她讶然侧目。怔了片刻冷冷道:“没想到冉公子还是个风雅才子呢!”

“不过是盗用前人诗句,怎敢当才子之名。”冉兴让淡淡道:“公主谬赞了,在下不过是一俗人。”

“还是个贪吃贪喝又贪财的大俗人!”朱轩炜咬牙冷笑,看向渐近的画航,“和那些混账东西一样没一个好的!”

冉兴让怔怔地望她,不明所以。“公主现在可还穿着男人的衣服呢。”

“穿男装又怎样?你当我爱穿这破衣服吗?”忿忿怒骂,她拂袖人舱,留下冉兴让一头雾水。

“你惨喽!”小英子指指他,笑着追了进去。

“是不是没爱过的人会特别迟钝?”冉银很好奇,不知公子有一天会不会真的变成了木头人呢?“小的觉得公主很喜欢您呢!”

冉兴让怔了半晌。苦笑道:“怎么会呢……”要是喜欢他,又岂会迫不及待地要解除婚约呢?

冉银笑了,仍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小的虽然不聪明,但好歹喜欢过人也被人喜欢过。这种事,小的还真的是比公子您有经验。”

会吗?事情会像冉银说的那样吗?如果她真的喜欢他……想了很久,冉兴让只摇头苦笑。

冉银瞪大了眼,看着那艘越靠越近几乎要贴上的画舫。哺哺道:“公子,您也该看看对面……”

转目望去,冉兴让皱起眉。却仍微笑道:“古公子。”

“冉兄,怎么不见你那位姓朱的朋友呢?”古飞摇扇大笑,美人在怀自然得意非常。“一群大男人游湖有什么意思呢?不如过船一聚,也可欣赏寒蝉姑娘的美妙歌喉。”

“多谢古兄好意……”冉兴让拱手而笑,正待拒绝,突听一声娇叱:“和你这种色迷迷的白痴有什么好说的?!”

骂他白痴!迸飞肝火上升,瞪着满脸轻蔑笑意的朱轩炜,几乎说不出话来。这自以为是的家伙,昨天和他斗富已经害他大失面子,现在又骂他白痴,还是色迷迷的白痴。不行,绝不能饶他!

当下上前几步,他站在船头上叉着腰,斗鸡似的叫道:“老子有本钱自然风流,像你们这样的娘娘腔,小气鬼,就算跪地叩头也不会有女人喜欢的!是不是?美人……”他轻桃地笑着,回头冲着聚过来的女子挤了挤眼。

瞥见寒蝉淡淡的笑,朱轩炜更火大了。忍不住把火气撒在冉兴让身上。“都是你这小气鬼守财奴害的。”

又关他什么事?从头到尾他可连半句话都没说。冉兴让摇了摇头,却识趣地不开口。

“姓古的,你有什么本钱?就凭你那副德行,活月兑一个大马猴。要不是有那么几个臭钱,有谁会稀罕理你呵!不知羞……”骂得太痛快了!从前在宫里,生气时就算是鞭笞宫女、太监出气,也不可出口伤人。即使是偶尔听到难听一点的话,也得装作没听见、听不懂,以免有失身份。但是现在,压根儿没人知道她的身份,就算是她要效泼妇骂街都没人管。她得意地笑着,没发觉不知何时早已把冉兴让归入自己人里了。

“你这混蛋……”古飞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早失了在众女面前伪装、维持的风度。

哇!这人都说的什么呀?别说说,就连听她也没听过呀!让她想骂几句都插不上嘴。

小英子吁了口气,一推冉银。“还等什么?快帮主子骂他呀!”

“什么?”冉银瞪大了眼,“不是吧!罢吃了你们一顿,就叫人做事——呀!”眼巴巴地看着朱轩炜手中写着黑字。印着朱印的纸,冉银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一千两。你马上把那只疯狗骂下去!”朱轩炜得意地一笑,还没把银票递过去。冉银已冲上前。这钱还真好赚,他冉银别的不行,这骂人的话当初在街上混的时候可听得多了。

看对面船上古飞的脸都青了,朱轩炜笑得更甜。“这样的好戏,看的人若少了未免有些无聊……”她低喃,忽上前扬起手中的大把银票。笑盈盈地道:“凡是过来陪我喝酒看戏的美女,每人赏银千两。”

哗!一千两,好大的手笔。众女笑语盈盈,流波媚眼纷纷而来。甚至有的等不及船工搭好踏板,就已提起裙子跳过来。

瞥见寒蝉唇边淡淡的笑意。朱轩炜的笑微敛。“寒蝉姑娘不肯赏脸吗?”

寒蝉怀抱琵琶,浅笑嫣然。“寒蝉虽是烟花女子,却也不缺那区区千两……但若是有人诚意相邀,真心相交,寒蝉又岂敢轻慢。”

“说得好!”朱轩炜抚掌大笑:“似寒蝉姑娘这般绝色当有视钱财如粪土的气魄!不知姑娘可愿移驾相会,把酒同欢?”话是肺腑之言,绝无轻慢之心。此刻,她是诚心诚意要与这不同寻常的烟国花魁相交。

“既然公子开口相邀,寒蝉岂敢不从?”含笑起身,她方踏上踏板,古飞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气急败坏地叫道:“连你也要弃我而去?!”

“古公子弄痛奴家了。”寒蝉眉轻扬,淡淡道:“公子花钱买的是快乐,若公子觉得奴家服侍不周惹公子不开心了,尽避去销魂阁找花阁主,莫要在此失了身份……”软硬兼施的一番话让古飞不得不撒了手。“好!本公子去找花销魂算账,犯不着和你这个贱婊子浪费时间。”

脸上一白,嘴角却仍牵出微笑。“那奴家就多谢古公子手下留情了。”衽裣而去,她婉约飘然的笑如远山翠岭笼了轻雾,看不清……

朱轩炜没有说话,只上前向她伸出了手。寒蝉微怔,抬头看她,目光相对,不禁嫣然一笑。友谊的玫瑰正徐徐绽放,香幽幽的……

“那疯狗也不叫了,我也可以歇歇了吧?”冉银咽了咽口水,一双眼不住往那群花不溜丢的姑娘身上转。

“休想!”小英子啪地一下打在他头上,“你给我盯紧了那混账,好好想想他跑进舱是去做什么了?!”这些混账男人阿,怎么都这么呢?

“还能干什么?”冉银撇嘴道:“丢这么大的人了,弄得灰头上脸的还不趁早走人!”

“我看未必。”冉兴让皱眉,“古飞此人心胸狭窄,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朱轩炜闻言冷笑:“你难道怕他杀上船来把你杀了吗?”

回首看她,冉兴让只是笑笑。寒蝉走近,掩口笑道:“现在似冉公子这样好脾气的男人可是越来越少了,朱‘公子’可莫要错过这样的好友呵!”

脸上一热,朱轩炜回头道:“寒蝉姑娘虽然聪慧,可也不见得凡事都看得真切明白。”

寒蝉嫣然巧笑:“寒蝉看错了吗?莫非公子的眼光还不如寒蝉?”

“这不是眼光的问题,而是……”一句话还未说完,就听得小英子一声尖叫。然后是一阵震耳欲聋的惊叫,身后的女人乱作一团。原来女人的叫声也可以杀人的,瞥见寒蝉震惊的神情,她猛地回头,不禁也怔了。

这古飞疯了吗?难道他真要用船来撞她们的船吗?瞧那艘画舫虽无离弦之箭之速也有月兑缰野马的疯狂了。看来那个古飞是来真的了!

“都蹲下,把稳了。”冉兴让大叫,疾步上前。还未抓住朱轩炜的手,就猛听“啪”的一声,船身巨震,朱轩炜一个站不稳,已栽下船去。“轩炜!”他惊叫一声,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身子坠入沁凉的湖水,她的身子乍沉又浮。还未喘回气,就见一团黑影落了下来。“冉兴让!”惊魂未定,就见冉兴让身子乍浮,手脚胡乱划拉了一阵就像秤砣一样重重地沉了下去……

难道,难道他竟不会游泳?!不会吧?那么一个大男人不会游泳?他是疯了还是傻了,不会游泳也跳下来?是救人啊还是添乱呵!

叹一声,她只能再潜下去。也不知是因这清澈的湖水,还是因那渐西的温暖斜阳,或是因天水相接处的那抹浮云,她的心泛上丝丝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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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上一座不知名的小岛,天已黑了。升起的火堆在这漆黑的夜里带来惟一的光与温暖。

“哈啾——”烤干了衣服,她却仍止不住冷。冉兴让回首看她,也不说话只把刚烤干的衣服扔了过去。

“不用你假好心!”朱轩炜瞪着他身上那件大小补丁,破到不能再破的衣服,心里这个气呀!平时看他的衣着虽朴素但也整整齐齐还看得过眼去。谁知外衣底下却是如此破烂不堪。简直比他们待的这座不知供的什么神的破庙还令人无法忍受,“要不是为了救你这蠢货,我会流落到这种鬼地方?!”都怨这混蛋!一个大男人居然不会游泳。要她这弱质纤纤的美少女相救。瞧来也不胖,在水里却沉得像头猪,害她也差点沉下去。待救起他早已离船老远,只有就近上岸,偏又是这么个没有人迹的鬼岛。

冉兴让只微笑,随她怎么生气怎么骂,寒蝉说他的脾气好倒是真的,过惯苦日子的人脾气想不好也难了。何况这位可是堂堂公主殿下,若他多了几句嘴惹来杀身之祸可不真的糟了!

“你倒底是聋了还是哑了?”说了半天,连她自己也觉得唠叨啰嗦得惹人厌,偏他却连应都不应一声。无可奈何地看他,到底还是忍不住怒火,“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有没有一点血气呀?我这么骂你,你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害你吃苦,你就算生我的气骂我两句也是应该的。我为什么要生气呢?”何况骂两句也不会死人。别说是她,就算是他讨厌至深的人骂得他狗血淋头,也不会让他去生那些无聊的闷气。

成!她算是服了,这世上居然真有脾气好到像受委屈的小媳妇似的却不回一句的男人呀!再三告诉自己不要生气,她闭了下眼。终于问:“当时你为什么跳下去?打算救我……哼!我记得你好像是很怕死的!”

“是,我很怕死。”恐怕这世上没有人会不怕死的吧?他笑笑,很坦白地道:“如果死了,就再也不能赚钱,也不能攒钱了。”

即使明知不雅观,她还是翻了翻白眼。朱轩炜耐着性子道:“难道你活着除了赚钱和攒钱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别的……”看着她披散的发,被火光映红的脸,他有些发怔,心莫名地跳空了一拍。摇了摇头,他只苦笑,却没有回答。他喜欢钱,这世上没有可代替金钱的东西……只有她的笑给他与金钱相同的感觉,会让他脸红心跳惶惑不已。但如果他这样说,只会招来怒骂吧?

“你为什么那么在意金钱?”朱轩炜抱肩冷笑:“这世上不喜欢钱的没几个,可是人家千方百计得到钱是要去花去享受的,你呢?把钱存起来,光看着就不会饿不会冷不会困了,倒像是钱比你的命还要重要。”

冉兴让苦笑,淡淡道:“我是可以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住豪宅华室,但那又怎样?我现在吃萝卜白菜一样可以吃饱,穿粗布衣衫一样可以保暖,平房陋室一样可以遮风拦雨。我真的不觉得我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顿了一下,他又道:“我是小气得让人讨厌,可是我并没有妨碍别人也没有伤害到谁呀!”他不是抱怨不是生气,不过是平静地说出事实。

那倒也是!这令人讨厌的家伙妨碍、伤害的只是他自己。可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更生气呀!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已经很不容易了,偏他不好好享受人生,还要那样苛刻虐待自己。简直是有毛病吗?

“话是没错,但你不觉得自己活得很累、很不快乐吗?”朱轩炜紧紧盯着他,“人活着就是享受人生,享受快乐的,像你这样为钱拖累为钱牵绊根本就不叫活。”钱要为人所用才有意义,若真是放着不用还有什么用处呢?

冉兴让道:“或许吧!可是人一旦养成了习惯,就很难改了……”朱轩炜沉默着,望他阴郁的脸、哀然的笑,心里突然升起怜悯之情。他真的过得不快乐,虽然派人调查过他,对他的身世背景略知一二,却从来都没认真想过他的心,或许从前的经历对他的影响真的是很大吧?!迟疑着伸出手,突来的柔情,她很想抚慰这个男人……

突来的呼喊声让她一震,脸霍地一红,她慌张地缩回手。怎么回事?竟然会可怜他——平时不是最讨厌他的吗?撑着腮,她嘟起唇。真是奇怪呵!到了苏州后,她好像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公主。”冉兴让低唤,看微红的脸,不觉奇怪,“他们已经来找我们了,你怎么反而不开心呢?”

“谁说我不开心了?”朱轩炜以冷笑掩饰心慌。站起身走了出去,回应满山遍野回荡的喊声:“我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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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风吹进来,拂动淡粉的纱帐。熹微晨光,似情人朦胧的眼波扰乱人心。

朱轩炜躺在床上,微眯了眼看帐外于晨光中飞舞的蜜蜂。是迷了路失了方向还是迷惑于脂粉香的诱惑?那样彷徨,那样迷茫……

幽叹出声,心空空的脑也空空的——或许,那不是空,是满,是乱……她无法甚至根本就不能去思想。

“公主!”小英子原本蹑手蹑脚的,见她醒着便道:“奴婢还以为您没醒呢,慕容公子等了您好久了。”

“慕容公子?”朱轩炜懒懒地问:“哪个慕容公子?”

“哪个慕容公子?”小英子失笑道:“我的公主呀!您怎么睡了一夜就把那个救命恩人给忘了?”

救命恩人?!哦,想起来了。就是昨个儿夜里出了二十来条船在太湖上找他们的那个什么慕容世家的长公子。昨夜又累又气的也没太注意他。小英子絮絮叨叨地介绍了一大堆她也没大听。也不知今个儿又来做什么了。“他来干什么?”

“做什么奴婢是不知道,不过他那对眼睛哦……”掩口低笑,小英子也不说了。别看她们公主平日又固执又任性的,尤其近日着了男装越发没了女儿家该有的温柔可爱,但只要是长眼睛的,就能看出她是个美人胚子。那慕容公子好像不是个瞎子呢!

朱轩炜皱眉,看那只迷惶的蜂终于飞出窗外。她的唇边牵出一抹苦笑。“既然他都来了,那就见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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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厅中虽然寂静,慕容羽的心却在狂跳不已。“欧阳兄。”叫了一声,他又顿住。笑容里有一丝尴尬。

欧阳晋云扬眉看他,虽然在笑,却仍是冷冷的。“小弟看慕容兄是着了魔吧!”

“是呀!是着了魔……”慕容羽垂眉而笑,因想起躲夜星月之下,灯烛之前所见,心醉神迷。

冷冷看他,欧阳晋云暗自冷笑:“这慕容羽向来自大,没想到会被一个陌生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倒真要见识见识了!”

一声低咳传来,两人同时望去。但见一华服少年珊珊而来,玉环束发,头簪玉白香巾,腰垂环佩,指带玉扳指,富贵逼人,气度非凡。

入门含笑施了一礼,朱轩炜道:“小弟暂居客栈,凡事不便,怠慢之处还请包含。”

“哪里哪里……”匆匆还了一礼,慕容羽心动莫名。昨夜见她长发如水,楚楚可人已令他着迷,今日着了男装,相同的美丽却平添了飒爽英气。这男装丽人,妩媚与英气和谐的美更让他沉醉。

欧阳晋云看她半晌,眉间隐有一丝阴森。“明明是个姑娘家,怎地倒装模作样的扮个男人?简直是不伦不类……”

嗤笑之声引朱轩炜恻目。“这位是……”这家伙好大的胆子,自她出生,可还没人敢当面嘲讽她呢!

“这位是——”慕容羽还未说完,欧阳晋云已冷冷道:“欧阳晋云。”

“欧阳晋云!欧阳晋云又是什么人?”朱轩炜笑盈盈地看他,一半是真不知道,一半却是故意气他。

“欧阳兄是欧阳世家的长公子——江南四大世家之一的欧阳世家。”经慕容羽提醒,她终于有了点记忆。好像是听人说过似的,什么欧阳、南宫。慕容、皇甫的,好像都是些有财有势的大家族呢!

“哦,那倒是失敬了。”朱轩炜看着他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只问:“你怎么看出我是个女子的?”

欧阳晋云低低一哼:“不止举止、走路、说话过于女气,就连你这张脸也过于秀气了。”

朱轩炜笑道:“我可不可以当你是在称赞奉承我呢?”

“随你高兴怎么想都可以,我不过是在说事实罢了。”欧阳晋云冷着一张脸,好像根本没看她,其实早已看得一清二楚。这美人一身贵气,高做绝尘,必是出自大户人家。这样高傲的女子绝不可能轻付芳心,也只有同样的高傲才会打动她的心。

朱轩炜扬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他,果然大感兴趣。如此漠视她存在的,此人是第一个。嫣然浅笑,她道:“你叫欧阳晋云?”看他冷冷地瞥她一眼,爱搭不理的,她的笑愈深。“好!我记住你了……”

目光相对,一个是冷冰冰地暗藏心机,一个是笑盈盈地满怀兴味,倒让旁观的慕容羽暗悔引狼入室,自毁希望。

“咳!”低咳一声,他含笑上前,“朱小姐,在下已在‘得月楼’备下酒宴为小姐压惊……”

“压惊?这么说冉兴让也会去喽……”

慕容羽一怔,忙道:“冉公子赏脸,自然是会到的。”好端端的,谁会请那么个小气鬼呢?在临出门时,他匆匆吩咐下人:“叫那姓冉的到‘得月楼’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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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月楼”是苏州知名酒楼之一。往“得月楼”的路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苏州之繁华可见一斑。而众人的恭敬退让,含笑施礼,足见四大世家在江南的隆声厚望。至于慕容羽的得意、欧阳晋云的淡漠只引她暗笑,是想炫耀吗?那他们实在是选错了对像,这种场面早已让她看到烦得不能再烦,只会窃笑不已。

到了“得月楼”,冉兴让竟已恭候。看见他恭谨的笑容,她不禁撇嘴冷笑:“说到吃,你的动作倒真是快。”

“慕容公子和欧阳公子相邀,在下岂敢怠慢。”冉兴让拱手而笑,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嘲讽。

“冉公子肯赏脸,是在下的荣幸。”话是这样说,可慕容羽的眼神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欧阳晋云更是连看都未看他一眼,即移步窗前。

瞄一眼主子泛上怒意的俏脸,小英子掩口低语:“你主子的脾气好得过分了吧?人家都这么对他了他还笑脸相迎……”

“习惯了还有什么好气的。”冉银笑笑。暗自摇头。在他们主子眼里,这二位不是金山那也是金矿呵!这明摆着的财神爷,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得罪呀!

人方坐定,慕容羽已笑道:“欧阳兄的魅力真是大,我看苏州全城的人都聚到这儿来了。”

“他们不是冲着小弟来的,是冲着慕容兄来的。”欧阳晋云虽仍是冷冰冰的,唇边却不觉泛上笑意,好像有了什么好玩的游戏似的。

朱轩炜好奇地探头看去,只见楼下不知何时已聚了大群人,其中有衣衫褴褛的乞丐,也有粗布衣衫的苦力,却也有那衣冠楚楚的读书人。这些人……还没问出口,就见着慕容家和欧阳家的下人各抬了竹筐上来,筐里金光灿灿,竟然是整筐的金叶子。朱轩炜皱起眉,回头见冉兴让双眼放光,面色潮红,不觉冷哼出声。

双双起身,慕容羽伸手抓起一把金叶子,竟随风扬出。“这才是真正名副其实的‘金风送爽’……”看楼下众人一窝蜂似的争相抢夺,他爆出大笑:“朱小姐可要试试?”

“不必了。”冷冷回绝,看他二人面上浅笑,眼中得意,她只冷笑。

“这回奴婢可正是见什么是‘慷慨’了!”小英子低喃,看片片金叶随风翻飞,真似这秋日的风也被染作金色,瑰丽炫目。

“可惜这慷慨令人厌恶。”这种狂妄自大的态度比之吝啬之人更令人无法忍受。她回过头去,竟已不见冉兴让二人。

“主子——”小英子垂下头,不敢看她的眼,“他们两个在下面呢!”下面?!不会吧!冲到栏前,果见冉家主仆二人挤在人群里,正忙得不亦乐乎。“冉兴让!”她猛然大叫,只觉脸上热辣辣的,真是太丢脸了,难道为了金钱,他连做人最起码的尊严都不顾了吗?

抬起头,冉兴让尽量笑得讨好。他也知道这么做很没面子,可是这不是真的树叶也不是白纸耶,这是金叶子啊!他张开嘴,叼住飘落而下的一片金叶。这样的芳香甜美——确是百分百的纯金呢!随手可得,无需费力的金子,何乐而不为呢?

眼中都快喷出火了,朱轩炜强忍满腔怒火,冷冷道:“冉兴让,你现在马上上来……”如果不上来,会有怎样的后果他该想得到。

冉兴让耸肩一笑,临去时低声道:“冉银,全靠你了。”

不用说,他也会拼了老命地多捡了!金叶子呀,多个几片,他也可娶老婆了。

一步一步慢慢走上楼,他依然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着。

慕容羽看着他,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是轻蔑不屑。“冉公子想要金叶子,大可明说,何必和那些低贱粗人去抢呢?”直视冉兴让平和的眼,他笑道:“把剩下的金叶子送到冉公子住的客栈去。”

“这怎么好意思呢……”冉兴让赔着笑脸,正要拱手称谢,脸上却突然挨了一个耳光。好大的一巴掌,又响又疼的,他愣愣地看着气得身子微微发抖的朱轩炜,一时无法说话。他也知道自己确实是让她很丢脸,但是……他苦笑,仍然道:“多谢幕容公子厚赐。”

他到底有没有廉耻之心呀?可恶!压抑不住的愤怒让她几乎发狂,直视他的脸,她的手再次挥出,重重的一个耳光打在他的脸上。“混蛋!”与他擦肩而过,她挺直了

身子离去。不知怎地,一滴泪坠下……

牵起嘴角,他的笑有丝僵硬,迎上慕容羽敌意的目光,他只淡淡笑道:“菜要凉了……”

“你和朱小姐是什么关系?”慕容羽看着他,不是寻求答案,而是命令是威胁。

苦笑,沉默许久,他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欧阳晋云冷哼,突然端起未曾动筷的菜,手一松,瓷盘砰然落地,汤汁溅了一地……

有汤汁溅在他的长衫上,冉兴让却连眼都未曾稍瞬,只默默地望着脚尖。

欧阳晋云看他许久,冷冷地笑道:“你也配吃‘得月楼’的菜?!”

冉兴让仍然没有回应,脸上木然没有表情。甚至,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别人怎样看他、怎样对他,他并不是很在意。他所想所在意的只是朱轩炜那打在脸上更打在他心上的一巴掌,真的是很痛,但更痛的是她临去时那样伤心的表情……她真的哭了,他可以肯定。但为什么?只因为他让她丢了脸吗?还是……他茫然,第一次把心思用在金钱以外的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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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月夜,月已将圆,她的心却依然迷茫。

饮下杯中酒,她忽纵声娇笑。若是让母妃知道她竟跑到妓院里喝花酒,会不会气晕了?想必在晕倒之前会先除了她这祸害吧?

她低叹,托腮看去。灯火里,欢笑中,纵已深秋,这销魂阁中依旧春色无边。远处的笑和寒蝉幽幽的低唱同样扰人心绪。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症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折桂令·春情》徐再思)”

“自调花露染霜毫,一种春心无处托,欲写又停三四遭。絮叨叨,一半儿连真一半儿草。(《一半儿·春情》查德卿)”

琵琶声声,低唱声声,她的笑在烛光明灭中碍眼已极。朱轩炜终于不耐地道:“你烦不烦呀!左一首春情右一首春情的,难道是动了春心不成?”

“烦恼由心生,心乱为相思……”琵琶未歇,寒蝉只笑道:“我自心静如水,何来烦恼?”

“疏星淡月秋千院,愁云恨雨芙蓉面。伤情燕足留红线。恼人鸾影闲团扇。兽炉沉水烟,翠沼残花片,一行写人相思传。(《塞鸿秋·春情》张可久)”

朱轩炜只扬眉冷笑:“小曲儿倒是唱得好,字字真情感人心——果真是要情由心生方有如此大籁之音啊!”

寒蝉“扑哧”一笑,琵琶稍歇。“我的好妹子,这感情一旦有了,便是再遮掩也是骗不了人的,何况是要骗自己呢?”

“你胡说!”朱轩炜急急嚷道:“鬼才会喜欢那个小气鬼呢!”

寒蝉悠然笑道:“我可连提都没提冉公子呢。”

朱轩炜脸上一热,道:“不管怎么样,反正我恨死那个混蛋了。”

“若无爱,又岂会有恨呢?”寒蝉笑看她,“冉公子除了太看重钱以外,又有什么不好呢?姐姐混迹青楼数载,还未见过似他这般温和纯善的正人君子。”

“就算他有一千种一万种好处,单只小气这一条已让人讨厌已极。”朱轩炜忿忿道,仍为白天的事耿耿于怀。

“究竟妹子是为失了身份、丢了面子生气,还是为他苛刻虐待了自己而生气呢?”寒蝉幽幽道:“就算他小气,也远比那些目中无人、嫌贫爱富的富豪可爱百倍。最起码在他的眼里,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就连我们这些青楼女子,他也不曾看轻过。”

低叹一声,她将半掩的窗子打开。任那充满靡乱气

息的粉香酒气随风闻人。“你听到那些笑声了?来这销魂阁的男人哪个不是来寻欢作乐、挥霍金钱换取刺激和享受的。只有冉公子,他是惟一一个没有在销魂阁中花过一文钱的男人。阁中姐妹甚至打赌看谁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掏出银子来……”笑笑,她近乎低语:“他是一个很干净的男人。”

“干净?什么意思?”看着寒蝉虚弱的笑容,她道:“你有心事?”

“我没事。”满月复心酸只为她是一个被人玷污了身体践踏了尊严的女人,就连心也不是清白无暇……

“冉公子是个好人,你也是一个好人,我只希望你们能够得到幸福。”她不愿想太多,只要明白知道他们都没有因她卑贱的身份而看轻了她就够了。

“我可不认为嫁给一个既小气又吝啬的守财奴会是一种幸福!”朱轩炜冷笑,像是发誓,“我朱轩炜绝不会嫁给一个守财奴!”

“这么说,冉公子若是不再如此小气,你便嫁给他喽!”眼睛闪着光彩,寒蝉笑道:‘这世上怎么会有天生就小气的人呢?”

“你不要瞎想呀!我可没说过那种话。”朱轩炜咕哝着,脸红红的。

离开销魂阁的时候,她的心情开朗许多。寒蝉说得也算有些道理,世上没有天生小气的人,她就不信无法改变冉兴让那家伙。

但……寒蝉好像是真的很了解那个冉兴让呢!她回头,望着那扇半掩的窗,眼中现出迷茫之色。

“春随梦,肌褪雪,锦字记离别。春去情难再,更长愁易结。花外月儿斜,淹粉泪微微睡些。(《梧叶儿·春情》吴西逸)”

夜风中,点点轻愁,她的歌正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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