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史朝义而言,该来总是会来,回避只会拖延解决问题的最佳时机而已。
史思明看起来并没有生气,至少他的外表瞧上去极其平静。他也知道,对着他惟一的儿子,再怎么生气也是白搭。不知是否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虽然妻妾成群,老天却单单只送了这么一个将他克得死死的孽子,让他无可奈何。
在他深思中,史朝义只是闲闲地细品清茶。看似悠哉,实将他阴晴不定的神色皆收眼底,知道为了什么事,却不急着开口。
“朝义,你说吧。”
“朝义不明白大帅要朝义说什么,又如何开口?”他哂笑,不仅是这二十来年不曾唤过一声父亲,就连态度都轻浮得似乎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你知道,我是在说你带回来的女人。”史思明掀起眉毛,极力压抑上升的怒火。
“大帅是说寒儿——莫非她冲撞了大帅?”史朝义扬眉,犹带笑意,“入秋之后,大帅进补过多,以致肝火过旺……”
“朝义!”他粗声吼了一声,顿了下耐着性子道:“朝义,虽然你从未把我当做是你的父亲,甚至连声爹都不肯叫一声,但你永远都无法改变自己的身份,你是我史思明的儿子,血脉中流动着的是我史思明的血。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必须尊重你的父亲——我!”
如果不会死,他真的宁愿流尽一身的血……瞥向他的目光难掩鄙夷与厌恶,史朝义脸上却仍带着笑意,“尊重?我没有想到今天竟会被如此要求,难道大帅真的是人老记性差,忘了所有的一切,竟误以为自己有资格向我提这种无理的要求吗?”把他当做争权夺利工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来听那一句代表天下挚爱的“爹”呢?
敛起眉,史思明沉声道:“我的记性很好,倒是你竟全忘了曾答应过我的事。”
“答应?我可不记得答应过您要娶小郡主为妻的事儿。如果您的记性真的很好,就该记得我当时可连半个字都没说。”
“可你也没反对呵!”
“不反对是因为当时这桩婚事对你我都有好处。而现在,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对我可一点好处也没有。”
“你根本不需要爱她,你只要把她娶进史家就够了。
至于三妻四妾、红粉知己还不都随你自己的心意。”
史朝义笑了,定定地看着他,“从前,我也是这样想,但遇见她之后,我就一直在想‘男人还真是自私,自己想享齐人之福,却偏要喜欢的女人为自己守着、等着,甚至还要去嫉妒在他自己未出现之前的男人,您知不知道嫉妒的滋味很不好受,那就像一根刺哽在喉间却拔不出来,更像一种毒慢慢腐蚀你的心你的肝……对了!您怎么可能明白呢?您从来都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又何来的嫉妒呢?”他真是对牛弹琴了!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这混蛋!这辈子对他说的话大概只有今天最多,却是莫名其妙的一堆浑话。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也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他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请大帅去推掉小郡主的婚事,我是不会娶她的。”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史思明又气又急,气呼呼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我知道。但那后果是我承担得起,您也摆得平的,不是吗?”他微笑,极笃定地说,“如果您会因这种事而被满门抄斩,那就真是白跟了王爷二十几年了。”淡笑着,他看似恭谨地施礼,缓缓退出,再也不看他一眼。
他的背影渐渐隐没于苍茫暮色,史思明颓然跌座椅中,狠狠地骂了一声:“王八蛋——”
在焦急的等待中竟也可以入睡,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因他温暖的拥抱,轻柔的吻自昏沉中醒转。她只是微笑,一句话也没有问。
“不问是因为你相信我?”他在她耳边低喃。
她淡笑以对,“或许不够多,但我正在学着信任你。”
真的可以把自己的未来交托在他手上吗?纵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她也不愿去想。他会带给你幸福——那个在脑中回荡的声音呼啸如风,却总也吹不去那深埋于心的怀疑。
这是他喜欢的答案。他微笑,头搭在她的肩头,任她倚人怀中,“我会是个好丈夫,你也会是个好妻子。”
岳红纱沉默,终道:“世事难料。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个还太早吗?或许有一天,你未必会娶,我也未必会嫁……”
他皱了眉,玩笑似的道:“真的不想嫁我?你知不知道小郡主可并非如你所言,是头走不动路的肥猪,而是人如其名,真真正正,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呢!”
“是吗?那真要恭喜你有艳福了!”没抬头看他,她只半合了眼低应,任笑从心底溢出。
她真的是喜欢史朝义——喜欢两人独处的感觉;喜欢他温暖的怀抱;喜欢他强健的臂弯;喜欢他偶尔的戏谑;喜欢他对着她的笑容;喜欢他低低唤着她的名字。喜欢,很喜欢……她想,就这样跟着他一辈子好了,便是没名没分的也没关系,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好了……
她一厢情愿地想着,却没人想遂她的心思。
一大早,史朝义刚走,就有人气势汹汹地上门兴师问罪。若是个未经过世面的小女孩必会被这面色铁青、怒火中烧的史大帅吓得三魂少了七魄吧?第一次,她如此庆幸自己历经苍桑、风雨,以至毫无惧意。
史思明不耐地掀起眉,看她盈盈下拜.犹带妩媚笑意,不禁冷哼一声,发难道:“果然是见过大场面的,难怪会迷住朝义。”
嫣然巧笑,岳红纱漫声道:“大帅言重了,乡野村姑哪里见过什么世面……何况似大帅这样的达官贵人,岂是小女子一介寒微所能轻易见到的?”
史思明一笑,寒声道:“伶牙俐齿,能言善辩,不愧是烟花国中的花魁!”
心上滴血,面上媚笑却未减分毫,岳红纱悠然道:“不敢当大人谬赞,无才无艺一小女子何敢称魁呢?”
闷哼一声,史思明沉声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本帅也不想和你拐弯抹角。单只一‘句——你要多少钱才肯离开?”
“大人是在花钱买儿子吗?”她冷冷地笑,“大人可知在大人眼中,他或是有价之物,但于我心中——却是无价!”
“无价?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无价的!生命、情感、尊严,但凡出得起价,皆可踩于脚下。”
“大人出得起钱,可还得看我肯不肯卖……”翘起唇角,她冷冷道,“就不知大人眼中的货物知晓此事会有什么反应呢?”
“你若聪明,便收下银子走得远远的。你自己也清楚,像我们这等人家娶小妾即便不是名门闺秀也是小家碧玉,任你再多心思、再添娇媚,断不能人主史家……”
“是吗?朝义他也多次向我求婚,我却一直未曾应允。
但现在一听大人这番话,倒颇感兴趣。想来史家不会让我觉得无聊的……”
“你敢!”好恼!一个史朝义气不死他,便再来这么个厉害女人让他早死吗?
“大人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可就喝不到那杯媳妇茶了。”温言笑语,暗藏嘲弄,听在史思明耳中更添炙怒。
“好个给脸不要脸的小娼妇!既你不知好歹,就休怪老夫手辣心狠了……”原可让她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上,但现在怒极攻心便再也顾不得许多了。
见他腾地起身,面现狰狞,杀机毕露,岳红纱居然还能笑出来,“大帅沙场争战多年,难道如今倒要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下此毒手吗?”
史思明未答,只再走近两步。岳红纱静立不动,也不知是骇怕得动不得还是有忖无恐,只是柔柔地半展笑意。
史思明一时倒也疑虑,近了身迟疑着还未拔剑,门却突然被人撞开。一人抢前几步挡在岳红纱身前,正是面无表情的大李。
“好!好……竟连你也敢跟本帅作对了!”史思明瞪着他,身子微微发颤。
“不敢!军令在身,不敢有失,还望大帅海涵。”
“好!朝义还真是懂得用人,竟令麾下第一勇将来保护一个人尽可夫的下贱妓女!好!真是太好了……”
岳红纱半敛着眉,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直觉他正在暗暗冷笑。倏忽之间,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好似一锅滚油尽浇在头脸。
“下贱?!何为下贱?纵然我出身风尘,却又碍着谁、害着谁来?若我这样一个为生存挣扎的女子也属下贱,那等背主求荣、欺辱良妇者又是什么——畜牲吗?”
“贱人!”咬牙切齿的一声怒骂,史思明一巴掌掴出,却被人轻而易举地抓牢,“大帅何苦呢?”
“好!好……”面对年轻力壮的汉子,史思明只能冷笑,心上又泛起无力感。或许,他真的是老了——面对孽子、大李和这可恶的贱女人时,他不得不承认。然而他又是多不情愿呵!不想老,不要老,他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啊!
见他一步步退出,大李缓缓抬头。一双漠然得近似灰色的眼淡淡扫过她赤红的面颊,然后慢慢退出。脚步声渐远,终听不到,四下一片寂静。岳红纱无力地跌在椅上,捂在脸上的双手沾满了凉丝丝的泪。
她没有对史朝义多说什么,史朝义也没有问,但其实在这栋大宅里人人皆知一场战争已经开始。
因吏朝义的坚持,史思明变卖了千顷良田、数栋华宅以及珍藏数年的古董珍宝,以过半的家财推却了安史两家的婚事。虽然爱财如命的安禄山最终收下了谢罪礼,却并不是太情愿。而史思明更是如丧考妣,反是安庆绪得了代为说项的重谢,又卖了个大大的人情,自然开怀,含笑的声音甚至透着戏谑一一
“也难怪朝义要解除婚约了,又有哪个男人舍得下这般千娇百媚的美女而去娶媚兰那样刁蛮任性的小丫头呢?!”
媚兰?!是小郡主的名字吗?那个未曾谋面的情敌……岳红纱奉上玉盏,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却已心思百转,暗自沉吟。
像她这种女人,大抵是被人骂作坏女人、狐狸精的。
从前在怡春楼时,虽然从没哪个贵妇千金舍得下颜面跑去“怡春楼”撒泼耍狠,但那些恶毒的咒骂总是有意无意地钻入耳中,记在心上。有时候,她也觉得无辜。如果两个人的感情牢固得无隙可击,纵有再多的诱惑也未必会让其变心吧?
恋上史朝义,她才真的懂得了那些女人的心,也有了患得患失的感觉。原来,担心会被人遗弃忘怀的感觉是那样的难过。可能真的有一天,史朝义会抛下她,忘了过往的恩爱,恋上别的女子……真有那一天,她也会伤心欲绝的吧?伤心,却绝不会在他面前流一滴眼泪,更不会纠缠乞求以至让他看轻。毕竟一旦恩爱不再,再多的悲凄挽留也只是让对方生厌罢了,怎还能再奢望得到他的怜惜呢?
她只会像一只受伤的狐,蜷曲于黑暗的洞穴舌忝拭无望复原的伤口。
每思及此,她总是觉得悲伤而又无比骄傲。毕竟她是岳红纱,一个视尊严重于生命的女子!
“媚兰如何?”史朝义笑着问安庆绪,大掌轻握她小巧的手。
“还会如何?你总不是希望她因你而痛不欲生吧?”安庆绪淡笑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媚兰虽是他同父异母之妹,一向却不是很亲近,尤其胞兄正与他争夺世子之位。
因此,他才竭尽全力相帮史朝义退婚。不管怎么说,多一个心思难测的朋友总比把他推到敌人那边好吧!目光一闪,他笑道:“是你这鲁男子也会怜香惜玉了,还是男人的虚荣心作祟呢?”
岳红纱心中一动,却半带笑意地娇嗔道:“小王爷好偏心!明知他是个不知怜香惜玉的鲁男子,却只心疼自家的妹子,偏把小女子往火坑里推……欺负人家,人家可不依啊……”
“噫!我还道是他把你从火坑里救出的,怎地转眼之间他又成了火坑呢?”一声轻喟,让她僵住了身子。未曾转身相望,但见史朝义目光一闪,起身笑道:“未知小郡主竟有雅兴过府一游,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史大哥不必客气,媚兰是听说府上有绝色佳人,仙乐妙舞,竟连我那个向来对不怎么有兴趣的大哥都来聆听天籁之音……也想来凑凑热闹!”眼波流转,语意婉然,却偏偏是蓄着令人齿寒的怨气。
这是个值得一顾的情敌。果然是生在阴谋诡计不断的大家族中,杀人也不见血呢!
回身盈盈一拜,岳红纱徐徐抬头。目光乍撞即分,岳红纱却已看清她眼底掠过的惊艳。她又何尝不是惊艳?史朝义说得没错,这位小郡主的确是位美女。明丽可人、娇俏多艳,尤其是眉间那抹飒爽英气透着漫不经心的洒月兑,宛然便是黄昏时分飘过天际的彩霞,炫目惊心。
咦!原来那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不过是句不实的传言呢!瞧这安媚兰哪里像那位据说“月复垂过膝”的胡人老爹呢?不过想来也是理所应当,想那安禄山纵是体胖如猪,所娶的妻妾却必是人间绝色。这就不难解释为何肥猪一样的老爹所出子女却是俊美出色了。
“这位姐姐就是从洛阳而来的大美女?中原美女,果然是不同凡响。”略带轻蔑的语气,却未让她生气。是因她明净的眼中只盛着满满的好奇,而敌意只有那么一点点。
“小郡主才是真的美呢!”不是献媚,而是真这样认为。虽然她不似平日所见的胡人般一统穿着汉装(她一直在想或许安禄山表面上口口声声自称胡儿,其实却是极避忌胡人身份的)。反穿了适男适女的胡装,贴身的曲线,窄短的袖,极利落的感觉。甚至连三千青丝都只简单束成长辫,在身后晃来晃去,或许是少了那么几分柔媚却显英气逼人。
“是吗?”安媚兰扬眉,怀疑地看她。
“小郡主不该怀疑我的眼光——不都说只有女人才懂得如何欣赏美女吗?”开玩笑!她可是阅尽天下美色,眼光独到的洛阳第一鸨母呢!
“哦!”面色稍霁,安媚兰一时倒不好开口。其实她也并非是故意来找碴,说到底,这桩婚事的决定与解除都未曾征询过她的意见,自然也没太多的感觉。何况她和史朝义自幼相识,虽不相厌也未喜欢到非君不嫁的地步,甚至有时候想想要和他那样深沉的人过一辈子还真有那么点惶惑无措。所以,基本上——嗯!就说老实话,她对不用嫁给史朝义这件事简直是乐翻了天(当然,这事儿是绝对不可让人知道的)。
但是,但是——她是不想这样做的,但如果她不做,回去又要被那些所谓的亲姐妹冷嘲热讽,说她是任人夺去未婚夫而毫无反应的弃妇。被人嘲笑的滋味很难受呢!好吧!就冲着这漂亮姐姐赞她美丽的分上,她就只小小地意思意思好了。
“美酒佳肴当前,又值风和日丽,如此良辰美景岂可无丝竹之声,妙舞之态呢?翠儿……”她回头唤一直立在她身后的侍女,“正巧我这贴身侍女粗知乐理,不如就由她奏乐,请姐姐曼舞一曲如何?”虽未明说她是青楼舞姬,但如此叫她于众人面前舞蹈,且是与丫头并提,也是一种污辱吧?!
史朝义顿住酒杯,却未开口。他的寒儿不会被这种小事难倒。
有那么一瞬间,屋子里没有声音,仿佛突然静止一般。每个都在想着、等着她的答案。而她就在这静寂中抬头,展露令人心醉的绝美笑容。这笑不是虚伪的应酬,而是实实在在从心底溢出的。
“为你一舞……”她悠悠笑着,却只望着史朝义一人。
迎着她含笑的眸,史朝义看着她慢慢走出,不知不觉地目光只随着她……
夏末的午后,空气中浮着花的馨香,风是轻的、云是淡的,就连自枝头堕下的花瓣都是柔的,像是一场花雨。
而她,就那样慢慢地走到阳光下,走进清风里,一身银白的衣裙映着阳光炫出七彩的虹。
举手投足,皆优雅而迷人。就连拔下玉簪,任乌发如水泼泻的动作都似一个曼妙的舞姿。倏忽转身,长发成弧,华丽而优美。她明亮如星,迷离如夜的眸只望他一人,好像在倾诉:“这是为你而舞!任千万人面前,眼中也只有你一人……”
见过无数舞姬的妖娆曼妙,却仍很难形容她的舞姿。
飞旋的舞裙下,她有一双舞者必备的修长美腿。不可否认,这是一双会吸引所有男人目光的美腿。但她的舞蹈却并非只是一双腿,就连她的手、她的衣裙、她的长发、她的眼波、她的浅笑都是在舞蹈。
那样的轻盈欢愉,是一只蝴蝶还是一阵清风?当她飞旋起舞,仿佛已经不是那个岳红纱,或者该说是一个忘却生命中全部苦痛的岳红纱。她是花的精灵、风的精灵、云的精灵,用她全部的生命、全部的感情在为他舞。
为他而舞,就连飞扬在风中的每一根青丝都在纠缠他的心,就连腕间发出脆响的玉镯都在发出爱的呼唤……
当她在阳光下、清风里、花雨中飞舞,他的眼中、心里都只有、只能感受到她正在用身体不停地传递着爱的讯息。
“纱舞春风”,他模糊地想起许久前在洛阳怡春楼看过的横匾。现在,他有点明白了。
金秋将至,但在她旋舞之时只会是春天——暖阳、清风、花溢香气……
从前听过那位“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杨贵妃善舞,一曲霓裳羽衣舞醉人心弦。不知怎地,他竟有些了解那个“沉迷,荒废朝政”的无道昏君了!一曲绝世倾国之舞,若是他,也必醉之爱之珍之惜之——这一世,只许为他而舞……
她从来都不觉得安媚兰会是她的情敌,甚至直觉两人会成为朋友。而那一天之后,安媚兰果然常常到史府来找她。套用一句她辗转听来的史思明大帅的话:“又一个人被那小妖精的狐媚之术迷住了。”
所谓的被迷惑——想来是指史朝义,两个忠心的丫头,外加忠心的大李,肯为她说情又格外善待(是为笼络人心吧?)她的安庆绪等人。想来无趣得很,她迷惑了谁?
又稀罕迷惑谁?欲加之罪……不过以一个手握重权的元帅咒骂出那一声“小妖精”,倒是很——有失身份!但想到他并不怎么高贵的出身(这样说是客气,照史朝义自己的说法根本就是卑劣下贱的市井无赖),也就不甚意外了。
人一旦相处久了,自然会产生感情。岳红纱倒不介意别人说她攀龙附凤搭上东平王府的小郡主,只是怕人怪她带坏了小郡主——那可要天降六月雪,成就一桩天大的冤案了。
真正相处熟了,才知这小郡主压根就不是盏省油的灯,真不愧是安庆绪的亲妹——家学渊源,狡猾得没话说。
原来她当初也并非想嫁史朝义,甚至还想过婚前逃婚上演一出“红拂夜奔”。问她可是另有心上人了,她支支吾吾了半天,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当下,岳红纱差点没背过气去。天!这妞子还真是胆大,她干算万猜也万万想不到这安媚兰恋上的竟会是个——和尚——那种削了发,烙了香疤,诵经抄书化缘吃素的真和尚。
据说,在她很小很小,亲娘还在的时候……
那是一个很遥远的故事,却注定了乱世中的一段纯情(或许——说不定——也许是孽缘呢!)之恋。
她听了很感动,却仍是质疑他们的未来。毕竟,他们要冲破的不只是世俗的眼光,还有那种近乎神圣的信仰。咦!瞧她挺闲的,居然还在为别人担忧,可连她自己的事儿都还没真正解决呢!
虽然史朝义没有向她提及,她却知道他向史思明提出娶她为妻,史思明一口回绝,却又在他的坚持下勉强同意纳她为妾。言下之意让她那种出身的女人进史家门已是天大的恩赐,还想成为名正言顺的史家夫人,简直是痴心枉想。据说,史大帅那狰狞的恶相,若非一言不和史朝义拂袖而去,他八成会毫不犹豫地打破史朝义那颗居然想出什么“大人非我,安知我心,请不要污辱我的感情”之类话的死木头疙瘩。混账东西!放的都什么狗屁?!
“在想什么?”史朝义拥着她,一脸的谦然。这样宁静的夜色,实不适合说一些或是想一些煞风景的事,但他禁不住要去想呵!其实,他大可不顾一切地带她远走高飞,但如此势必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他并非是没有吃过苦的人,也不怕再吃辛苦。但“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多少年的忙碌,他为的不就是一个“权”字?他实是无法舍弃多年的苦心经营。
抬头望他,岳红纱笑了,“未必要嫁你才会圆满,便这样和你一辈子,我也愿意……”终于说出要说许久的话,如释重负,轻松许多。
他半侧了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笑:“那怎行?这样的煎熬我可受不了一辈子。”
她微怔,猛地便红了脸颊。
然后,那一夜,她婉转相留,有心将一切交托予他,他却拒绝了。他很正经、很认真地说了一段令她极为感动的话:“我不是没有经过的毛头小子,但是那些女人从来都不是我所喜欢要娶为妻室的你。因为是你,我愿意等,一定要把那最美好的留在娶你的新婚之夜。这不只是尊重你,也是尊重我和尊重你我之间的爱……”
她若不为之心动心跳,那一定是她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了。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对她说这样的话,那种感觉好像自己也是被人捧在掌心、疼在心口的珍宝,是他生命中最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