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清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与无名对立。分明如此接近,但在双目交错时却像隔了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沟壑。她知道,这条沟壑叫“背叛”,也知道要得到他的原谅根本是种无望的奢求。可是,她已经无法后退无法反悔。
“妙清,你状告元一真人行诈敛财、欺君瞒上等罪行,可有真凭实据?”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听不清楚。妙清知道皇上和英王正隐于重重帘幔之后,为了皇室的体面与威仪,一场看似普通的行诈案却移至宫中审讯,除案中相关人员再无旁听者。
“八年相随,妙清就是见证。”就连她自己的声音也是模模糊糊的,透着深深的倦意。
“是吗?”惊堂木“啪”的一响,让妙清抬起头,看着侧坐一旁的几个官员,心里有些明白,也难怪陪审的林莫那般凶恶,看皇上今天这架势,分明是偏袒无名。不过就算告不倒师父,也没关系……
“大胆贼女,你私通情夫,谋财杀夫,易名潜逃,你真当这清白世界无法无天,任人逍遥法外而无人再认得出你吗?哼!你且看看站于你面前的究竟何人!”
因他的大喝而慢慢转过头去,妙清本来就已苍白的脸变得发青。就算是再过一百年,她化了灰剩了魂,她也还认得出这弯着腰、低着头的老妇呵!就算是她脸上的凶恶、霸道变成了谦卑恭顺的笑,她也忘不了那十三年的点点滴滴啊!甚至有那么一会儿,她又成为了那个胆小怕事、委曲求全的小女孩,响在耳边的叫骂声,抽在脸上的耳光……她打了个寒战,直勾勾地看向一直木然而立、面无表情的无名。
一时像是有人剖开了她的胸腔,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又像是有人用锤子一下下敲着她的头,直要把她敲得魂飞魄散、灰飞烟灭。这就是他的惩罚吗?因为她的背叛,她终于见识到他的冷酷与无情。她以为她可以承受起他的愤怒与怨恨,可是现在才知道,她其实脆弱得像一个被人一敲就碎的蛋壳。
那些人又说了什么,她听不清也听不懂甚至听不到,用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看着无名。那样的沉稳,那样的静默,那样的冷漠,那样的事不关己,好像是在看陌生人演着一出不能吸引他的大戏。他现在真的是对她毫无感觉了?她还能求什么?毕竟是她先背叛了他,可是,无法忍受的心痛啊!那种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感觉……他也和她一样痛吧?也好,这样也好,总算这次还有她陪着他一齐痛。
手指微微动着,无名强忍着心中的痛,脸上却仍做出事不关己的冷漠。他不怕那姓郭的恶妇不照他的吩咐作证,别说她原就恨着妙清,而且更有把柄握在他的手上——数年前就已探听清楚当年那下毒害死郭大叔又嫁祸给妙清的人,正是郭大叔好赌成性欠下巨资的孽子。只是从没想到他非但没为妙清洗清冤屈,反而亲自将她推入痛苦的深渊。
她望着他的眼神,那种快哭出来的表情——无法忽视。他的心在一丝丝地抽痛,像有人在一下下地拽着心脏深处那根纤弱的神经。从来没有这样深刻地体会出自己对她的感情。原来恨她怨她竟已是这样困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冷硬的心竟为她柔软了一处小小的角落?
无法再看下去。龙昊祯咬着牙忿忿不平地伸出手,却让人一把握住手腕,“皇兄!”他回过头,对上皇上冷凝的双眸。
皇上却是冷漠甚至是有些不耐烦的语气:“你要做什么?这三司会审不是你想要的吗?既然朕已经如你所愿,你就该看完它!”
手僵着,龙昊祯看着那紧紧握着他手腕的手掌,心里又升起那种不甘又无可奈何的感觉。这的确是他自找的,明知皇兄对自己不信任,他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妙清独自去面对随时会袭来的风暴而不加以阻止。他这样子,和一个送没有武器的士兵上战场送死的将军有什么两样?甚至可能比那个更糟更狠!
龙昊祯无力地垂下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静静地看着那让他曾充满希望又失望,敬过爱过怨过怒过的兄长。
“你一直以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故意和你作对——是吗?从父皇第一次开口赞我,你就一直用这种眼光看我,好像我是一个辜负了你背叛了你又掠夺了你的强盗。可是,你该知道我从来没有做出过对不起你的事。就算是父皇的赞赏曾让我起过非分之想,可是我毕竟没有背叛你……我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呵!我的哥哥,你该知道你从小疼到大的弟弟是个怎样的人!”顿了顿,他沙哑地笑着,却不去看他,“如果你现在仍要认为我是故意和你作对,那就随便你好了。”
撩帘闯出,龙昊祯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去,正听见高踞案上的主审官森然宣判:“犯妇妙清本是在逃多年的通缉犯,不思己罪,自省自责,反变本加厉,因一己之私、妒恨之情而污告无一真人,其心当诛,罪无可恕,现……”
“且慢!”龙昊祯冲口而出,就见众人慌忙跪倒在地,对着他身后三跪九叩、山呼万岁。
“都起来吧!”皇上的声音似乎带着笑,但妙清却可以感觉出那在她脸上一扫而过的目光冰冷得像刀,“妙清,你告元一真人以仙道之术欺诈,但元一真人一开始就曾对朕坦陈所炼丹药无非是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而非可长生不老,白日飞升……这样,你说你追随元一真人多年,若是有别的罪证,不妨说出来。”
转目望向垂眉敛目、沉默无言的无名,妙清微微牵动嘴角。八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都知道。可是有些事情,就算是她死,也不会、不能说出来。慢慢合上眼,她平静地开口:“妙清已无话可说。”
“是吗?”皇上顿了一下,“既然这样,那就杖责一百,充军边塞吧!”
“皇兄!”杖责一百!分明是存心置她于死地啊!“皇兄,这次妙清状告元一真人,全是昊祯一手策划,皇兄要处置就处置臣好了。”
“是吗?你倒是有胆承认!是当朕不敢处置你吗?!”
龙昊祯的争辩,皇上的震怒,妙清全似没有感觉,只把一双眼放在无名身上,在他抽动的面皮上发现那一瞬即逝的伤痛。他终究还是在为她担心吗?这样——就够了!
在那一刹那,她安心了,甚至有些满足。
“英王爷,”她平静地开口,“王爷不必为妙清与皇上伤了和气。其实,不管是充军边塞还是杖责都无所谓的。”既然利用了她,就把她当一枚已经没有用的棋子扔掉好了。英王的心还是不够狠。她倒是真心希望他能够做到忘情。反是那个一向狠心的人,她真的是不想成为他遗忘的一部分。
“师父,”妙清忽然旋过身,望着无名悠悠一笑,“师父不记得妙清当年发过的誓,可妙清还记得清清楚楚。我说,若我背叛师父,就叫我永生永世也见不到我最亲的人,到死那天都无法再见到!……其实,事情不管怎样,到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她笑着,眼角却有一滴泪滑落。
无名这才注意到她的衣袖一直掩在胸口,心中起疑,不觉上前几步。就见她嘴角慢慢渗出一丝血来,无名心中大悸,忘形地一扑,正好接住她慢慢倒下的身躯。
妙清的手无力地垂下,插在胸前的匕首染着血,发着冷幽幽的光。鲜血,像盛开的花,慢慢绽出妖艳……
这一刻,所有的人都为这个没有任何预兆的突发事件而震惊。龙昊祯扑过来,却实在不敢去碰触那张惨白而微笑着的面容。怎么可能?柔柔弱弱的妙清怎么竟会做出这般惨烈的举动?!身藏匕首入宫,她是早就这样打算了吗?颓然跌坐在地,他抱着头,然后如梦初醒般大叫:“来人!快传御医——”
看着妙清越来越苍白的脸,无名咬了咬牙。突然伸手拨下匕首。妙清一声申吟,迷离的神志渐渐有些清醒。无名撕开她的衣裳,用尽了身上所有的金创药,却无法止住血与生命的流失……
目光落在无名苍白得像纸的脸上,妙清几乎要以为自己那一刀是插在了无名的身上。努力想去触模他的脸、抚他的眉,却无法抬起手来。她想大声叫他的名字,却只能发出低微的申吟。无名抓着她的手,手上黏湿湿的都是她的血。
“师父……”她牵动着嘴角,努力想对他微笑,“如果让我一辈子都无法见到你,那我不如现在就死了倒来得痛快些。”她笑着,好像看见他眼里有什么在闪光……她真的是不行了,竟开始有了幻觉……她模糊地想着,真想再模模他的脸,再让他抱抱自己,再听听他叫她的名字……可惜了,或许八年前就死了倒舒服些吧?可是,她真的不后悔碰到师父——真的不后悔……
“你这算是什么意思?拦着我是怕我进去害她吗?哼!你们放心好了,我才不会那么傻呢!你们倒是防着她醒过来时一时想不开再捅自己一刀好了!璞玉,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不是讨厌她吗?她现在是叛徒,你该更恨她才是啊!”
是谁?是谁在说话?是谁?
“大夫,她怎么样?”
“这个……元一真人的医术远在老朽之上,这位姑娘的情形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吧!”
是谁在说话?为什么这么热——把火炉拿走——拿走……
“妙清,你这样去了也说不定是真的解月兑了。”
“喂!你醒醒!我虽然恨你,可从没想你死这么狠啊!你要是死了,可不关我的事!”
谁在说话?走开——这些雾,好大……她找不到路——找不到……
“是我错,是我害了你。我不该让你这样做——到头来,你的心里还是只有他,就连死,也是因为他——那我又算是什么呢?或许,在你心里,我根本什么都不是吧!”
是谁?那样悲伤,那样哀痛……
“不要死!妙清,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我不让你死!不许你死!你听到了吗?活下来——不许死!不许死——我不许!你要是真的死了,就算是追到阎王殿上,我也要好好教训你!妙清,不要死——不要……”
是谁?那样大的声音,仿佛雷声滚滚,又像是狂风,转瞬间吹散重重迷雾。
“是谁——”她用尽全身力气狂吼出声,终于睁开眼睛,像从一个噩梦挣月兑出来。生死徘徊中,终于没有踏错幽冥之路。可是,死而复生对她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润玉细心照料她的伤势,对其他的事却是绝口不提。璞玉也常来看她,似乎真的不再记恨她。
“其实,你也不算不好呵!至少不像某些人那么阴险多变。”
英王来过几次,坐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她,欲言又止。润玉借故出去,他却也不开口,直到润玉进来也不曾说半个字。
没有人在她面前提宫里的那件事,也没人提起无名。妙清心里又慌又急,嘴上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天在罚她,因为她的背叛,而一辈子也无法见到她最亲近、最喜欢的人。
就算不甘心、不情愿,她也只能任爱恨情愁慢慢沉淀,再次将自己凝作一潭秋水。无波无浪地最后终会干竭成一口枯井吧?如果没有那骤来的狂风,她真的会枯竭直到死去吧?心如止水,情似枯木,一直到死都不会、也无法燃烧。但那风来了,来得那样猛烈……
她不知道琼玉为何而来,但当她以狂风暴雨之姿闯进来,用一双赤红的眼瞪着她时,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皮肤下血脉的搏动。好像她一直都在等待,等待着风的袭来——
“没想到师妹还记得我。”她的语气淡淡的,将所有的激动与渴切隐藏于心,知道自己越是这样,琼玉就越是生气。
“是啊!”琼玉瞪着她,仰着头,鄙夷又不屑的目光,“不止我记得师姐,这玄冥观中乃至整个京城谁不认得你妙清师姐呢?杀夫私逃的贱妇!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了师姐你呢!”
“是吗?那真是师妹走了眼。”原来心还是会痛的,那样的恶名,纵不是真的,她也还是介意挂怀的。
琼玉看着她,慢慢收起轻视之心,脸上的忿忿不平之色却是做得十足,“我是没看清你,压根就没人看得出你竟是那么个水性杨花、恶毒无耻的践女人!包不要脸的是现在事情暴露,你还有脸死缠烂打赖在这儿不走,你的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看着妙清的脸,她冷笑,“师父可怜你替你向皇上求情,皇上才免你刑罚,任你自生自灭。侥幸你这条烂命竟从鬼门关捡了回来……其实我也不该多事,反正师父也说玄冥观不缺粮食,就当养一条老天也懒得收的赖皮狗好啦!可我就是看不过去,真想问问你,我的好师姐,你到底知不知道羞啊?!”
“他、他真的这么说?”
“谁?你说师父啊?师父现在很忙的,所以才叫润玉先照顾你喽!总不能那么狠心,把你赶到大道上饿死吧!”
“你不要说了!”厉声尖叫,妙清一时转不过气来,一阵大咳,摊开捂着嘴的手又是一摊子血。记起润玉曾提过她那一刀刺破了肺叶的事儿,心先凉了半截,不觉身子一软靠在椅子上,“你说那些话要是想让我伤心的话,那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你可以走了——你放心,我明个儿就走。我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妨碍你……”
“要走吗?”琼玉眼珠子一转,“师姐可要把话说清楚了,省得到时候有人说我心狠逼走你,倒像是做错事的人是我似的。”
“你放心,我要走是我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就算是师父知道我要走也不会怎样的。”
“你不见师父?”略一迟疑,琼玉道:“你若不告诉师父一声,怕是轻易出不了玄冥观的……我的意思是,现在玄冥观中为了严防再出现叛徒,所以加强了守卫,等闲人——要是没师父的手令,别说是人,就是连一条狗也出不去。”
“是吗?再就麻烦师妹去代我禀明师父。”
“哈,你自己的事不去说,倒要我去说,你安的什么心啊!”琼玉笑着,扭头看见门前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呆了。怔了好一会儿,讷讷地唤了一声“师父”。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妙清立刻僵直了身子,连头都不敢回。
无名进了屋子,也不看妙清,只冷淡地看着琼玉,沉声喝了一声:“出去!”
琼玉一怔,无名已不耐地皱眉,更大声地喝了一声:“出去!”
琼玉实在没想到这种时候无名竟还这样对她,心里又气又恨,全身上下火烧一样,忘形大叫:“我哪里不如她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从我入门,哪一天不是小心伺候?又有哪一件事不是顺着你的心思?你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要我走我就不敢站,可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还是不满意。偏生要把这个背叛你、勾结仇敌、在背后捅你一刀的烂女人放在心上。你真的睁开眼看清楚我们两个了吗?!”她大吼大叫,瞧清无名变得铁青的脸色,也不禁心惊,声音不由得一滞。她从来不知道这张俊美的面容若是少了平日看似温善的笑,竟冷森得像是城隍庙里的判官。
无名一巴掌狠狠地掴在她脸上,大喝:“出去!”
仰头看着无名,再看看愕然回头的妙清,琼玉猛地一甩头,一句话也没说就跑了出去。
无名合上眼,静默了会儿才又回过身去。
夕阳自窗外透进来,映着妙清脸上哀凄无奈又似大彻大悟的古怪笑容,让无名的心莫名地一痛,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你笑什么?”
“我在笑……笑你这一巴掌打得真好!”妙清看着他,嘴角噙着笑,眼中又似根本没他这么个人,“男人,果然都是寡情薄性的。”
她那种神色、那种笑容竟让无名不忍与她对视,只掉过头去自顾自地说:“我听润玉说你的伤还没大好,你也别想别的,只先在这里养伤,一切等伤好了再说……”声音一顿,无名才发现妙清拧着眉,似乎根本没听他说话。
“我自生下来到现在,所见男人竟都是这般无情之人。生父遗弃我,未婚夫弃我亦如敝展,而师父你和英王却是都把我当利用的棋子。英王倒也罢了,是我欠他的,就是他利用我时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而师父你,我记得你抱我时的温暖,叫我时的温存,甚至记得这八年里的点点滴滴,每一件事,可到头来我也不过是件用完就可丢弃的工具罢了。你刚才那一巴掌,打醒的不止是琼玉,还有我啊!”合上双眼,再睁开时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决,“你们都是弈棋的好手,可我却再也不想做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不再,不再做了……”
无名看着妙清平静的面容,觉出与从前不同的感觉。若说从前的她是一潭秋水,沁着苦丝丝的忧悒,那现在就是风平浪静的大海,海阔天高,却有着他再也无法把握的百转心思。看着这样的她,无名也只能苦笑,若有所失地道:“也好——走了也好!本来光与热就不该存于黑暗的地狱。你走了也好,至少我不必再受良心的谴责。”
“你错了,我从来不是你或任何人的光与热,我不过是一只在寻找光与热的飞蛾,一个寻找可以伴我一生的男人的女人……我没有那么伟大的情操,去指引迷途者的方向,也没办法去照亮黑暗中痛苦的心灵,更不可能去融化凝成冰山的仇恨……我只是一个自私的女人,我没有办法亲眼看着我的梦破碎,更没有勇气去看我眷恋的男人在我面前死去——所以,请让我走!让我离开这将变成人间地狱的京城。”
无名看着她,悒郁地笑着,“是我的教导太成功,还是你太聪明?为什么,你可以轻而易举地看破我的心?你走吧!走得远远的,我不要你的身上溅上一滴血腥。”说完,他便仰头离去,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妙清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滑倒在地,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收不回。
“老天!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就算我知道他不好,他不对,但,求你让他活下来……哪怕是要我以这具残破的身体替代,若有人必须赎他所造的罪孽,那就让我下地狱好了,哪怕是几千、几万年……”
当男人为仇恨、为权力而疯狂时,女人是为爱而疯狂。
黑暗中,跳跃的小小火光如女人心头的妒火,一点火星就可焚烧一整片森林。
“姐姐,你想清楚了?这包药下去可真的会要人命的。”瑶玉紧紧抓着姐姐的手,额上的汗一滴滴滴在手背上。
“我想得再清楚也不过了,只要那个贱人在一天,他就不会拿正眼看我。我一定得让那个贱人永远在他眼前消失——永远!”
“就算妙清死了,可师父未必就会忘了她啊!你想想,要是师父知道是你害了她,会有怎样的后果?再说你的良心真的会安乐吗?”
“良心?良心值多少银子?”琼玉低低地哼着,不屑地冷笑,“自打爹为了几个臭钱把咱们卖到妓院,我就早把良心给狗吃了。若我真的还有什么良心什么廉耻什么贞操道德的话,咱们早就饿死街头或被妓院的打手活活打死了!瑶玉,我鄙视世上一切的道德规范,那是有钱人、有钱的男人设定的!对于我而言,只要过得好,能抓牢我想要的,不管做什么,我都心安理得。”
吁了口气,瑶玉没办法再说话,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可以责备姐姐,惟独她没那个资格。她的手慢慢地松开,看姐姐把药到进碗里,白色的药粉融在粥里。
“你去拿这碗粥给她吃,我特意加了许多糖,她不会吃出来的。”烛火摇动着在琼玉脸上投下暗影,让她阴沉的笑愈显冷森。
瑶玉打了个冷战,突听外面砖头掉在地上的声音。她心里头一惊,就听见有人在外头喊:“你这个阴险毒辣的小人,斗不过人就使阴招还要脸不要?!”
“是璞玉。”听着璞玉的骂声远了,瑶玉忙抬头看脸色惨白的姐姐,“怎么办?姐姐,这次真的闯出祸来了。”
“别怕!”琼玉咬着牙,一双眼却奇异地烧了起来。“这里是不能待啦!你别收拾东西了,咱们马上走!”
“去哪儿?这京里哪儿没有师父的信徒啊?”瑶玉慌了心神,也只好由着姐姐强拉着她,“好歹带些个东西。”
“别多嘴,你放心,姐姐绝不会让你吃苦的。出了这个门,咱们只会过得更好……”师父,别怪我!是你逼我走到这一步的!
天色未亮,曙光蒙蒙,仍如情人未褪尽的薄纱。而这一夜,未免太长了……
无名揉着眉心,挥了挥手让回话的道士退下。林莫已悄然附在他耳边低语:“您看这两个贱人会不会是到皇上……”看一眼面色凝重的无名,他退了一步,不敢再多嘴。
琼玉她——陡地起身,无名急扑到门前,“快去准备马车,马上送妙清出城。”
林莫目光一闪,暗暗摇头。还未动作,无名已回身瞪着他,“把原订计划提前,天亮之前,我要所有的死士都在玄冥观前集合。还有京城里所有的人都要知道元一真人就是二十五年前如妃所生的侥幸未死的皇长子。”
“是!”林莫垂着头,脸上浮上兴奋之色。终于,要轮到他出人头地了。
而此时,在皇宫禁内,也同样有人一夜无眠。
皇上烦躁地踱着步,常随在身后的太监竟都不见人影。听清了外面传来脚步声,脸上就升起一丝喜色,待龙昊祯走进来,就一下子扑上前拉住他的手。
“皇上急召臣弟入宫,可是有什么急事?”看得出向来不紧不慢的皇上这次真的是紧张而忧虑,龙昊祯还是行了个礼才任他拉起自己。
皇上看了他一眼,“你只答我,你可知道那无名究竟是何人?”
“皇上怎么这么问?”龙昊祯不动声色地抬起头,瞧清皇上的表情,向来皇上胸有成竹、胜券在握时便是这样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忽然明白,当下改变了心意跪倒在地,沉声道:“请恕臣弟欺瞒之罪,那元一真人实是二十五年前如妃所生的皇长子,就是传言中的降世灾星。”
皇上转过身,声音冷冷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瞒着朕?”
沉默片刻,龙昊祯小心地道:“一是臣并无真凭实据,二是这件事实属宫中丑闻,不宜外泄。”
“你说得不错,这件事关系太后清誉、皇室尊严,所以这件事只能永远是个秘密!”皇上说着,拍拍手,“你起来吧,我给你看看真凭实据。”
目光一闪,龙昊祯顺势起身,看着自殿后走出的艳姿妖烧的女子。竟是她?那一面之缘的女道士,看来她与皇上交情匪浅。
“其实就是没这件事,朕也不打算再留无名这个人。”看着龙昊祯疑惑的神情,皇上却只是笑笑,“朕要的只是一个炼丹的术士,可不打算要一个政客。无名太多事了,不单止外交重臣权贵,内交宦官嫔妃,最不该的是百般讨好朕的子民——你知不知道前些时候南方水患时,无名只开了开口就有信徒在一天之内酬了二十万两白银送到灾区去——二十万!简直比朕的手笔还大!现在看来果然是别有居心。”
龙昊祯垂下头,虽没说话,却暗自警觉。暗里算计着无名,明面上却又百般恩宠他,皇兄这样的心机、这样的城府实在是令人心寒。兔死狗烹,鸟尽杯藏,若无名死了,恐怕——下一个就是他吧?
“你马上调动所有禁卫军,务必生擒——不!如有抵抗,格杀勿论!”森冷的语气,让琼玉的心猛地一跳,偎在皇上怀里的娇躯也禁不住发抖。
皇上瞥了她一眼,嘴角仍噙着笑意,“爱妃若仍无法消气,过后鞭无名的尸也是一样的……哼,昊祯,你先到天牢里看看李仁那个狗奴才究竟招了多少同党,只要是福王一脉的官员统统打入天牢,容后发落。”
“臣遵旨。”龙昊祯垂着头慢慢退下去,隐约听见里头娇嗔软语——“人家才不要呢?哪有那么恶心的……要鞭尸也要皇上去,人家才不要看呢。”
打了个冷战,龙昊祯快步离开,只觉得那女人真是可怕。是否得不到的就宁愿毁掉?那么他呢?他还不是得不到妙清……对,妙清还在玄冥观!以她的性子大概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去杀无名吧?看来,这次,他真的要成了让她讨厌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