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思念一个人竟是这样的痛苦,帆影还未从视线中消失,思念就已如潮水般涌来。早知原来她是这么舍不得他,她就该在船开的那一刹那跳上踏板随他同去。不是没有分开过,可是上次却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这算什么?人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却因为关系的变化而就得不同吗?
没心情做事,好像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似的。灶膛里的灰是冷的,屋里除了阴冷之外就是死一样的寂静,晚上回到家却感觉不到一丝人气,好像这间屋子根本就不是一个家。
大力哥说她整天恍恍惚惚地不知在想什么,想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整天究竟在想些什么。有时候想起她和子都从前的事,有时候又会挂念着子都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可更多的时候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整个人坐在那儿脑子一片空白,心却塞得满满的。不生火不做饭,甚至记不得一日三餐按时吃饭,饿得胃疼才胡乱填些东西人月复。
等到晚上,屋子里黑漆漆的,她就坐在门前,痴痴地看着巷口,偶尔闪过微光她也以为是子都回来了。因得眼睁不开才爬到床上,枕着子都的枕头昏昏人睡。
在梦里,十天倒有九天是梦到子都的。子都有时候很小很小,会扯着她的衣服哭着问:“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是吗?”;有时候又一眨眼变成现在的模样,搂着她温温柔柔地说:“等我回来。”;有时候是笑的,一张脸俯得低低的,仿佛连气息都拂过她的耳边;有时候却是技散着头发,瞪着一双眼,满脸的血,对着她叫救命;甚至有一次当她接近微笑的子都,刚刚伸手握住他的手时,他的头突然……突然就那么滚了下来……
从噩梦中惊醒,她紧紧揪着被头无声地哭泣。天没亮,她就抱着包袱赶到码头,可站在码头上瞧着天边渐渐放亮,船一艘艘地升帆起航,她却蹲在跳板前捂着嘴出声痛哭。她好怕——怕自己这一去所见到的会和她所梦到的一模一样。她好怕好怕,伯到连船都不敢靠近……
日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二百多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却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般不知怎么熬过来的。而时间越久,她的梦就越可怕,以至于她会整晚坐在床边却不敢合眼。这一天,又是一夜未眠,一大早赶到码头上,趁着没有客人把小面摊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桌边凳腿都抹了几次——不记得是谁说过心烦意乱的时候手里有活儿忙忙碌碌的反倒会静下心神来。
舒断虹用水冲洗过青石板,停不到半刻,就又跑去洗干净手背了一袋面过来和面。满头的汗,一手的面,一不小心面粉溅到眼里,伸手去揉更弄了满脸的面粉,一身的狼狈样。本来眼睛倒是不痛,可不知怎么了,舒断虹鼻子一酸,眼泪噼哩啪啦就往下掉。
张大力每天都习惯性地绕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看到舒断虹在哭,倒真吓了他一大跳,“你干什么?一大早就躲在这儿哭……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谁欺负你了?哥教训他去!”
“不关你的事。”瞥他一眼,舒断虹扭过身去匆匆抹泪。
“不关我的事?这镇江府哪个不知道你舒断虹是我张大力的妹子!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敢……”突然住口,张大力瞅瞅舒断虹,“你该下会是为了子都那小子吧……不说话!那就是喽!还真没想到你居然会为了那小子哭,我记得当年我差点儿扭断你的胳膊你可连一滴眼泪都没掉……”牵起嘴角,张大力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心酸的什么劲。苦笑一下,他微微蹲,“别哭了!子都去考状元那是好事啊!你等了这么多年也终于盼到头了,你呀!等着做诰命夫人就行了,哭什么呢?”
舒断虹抬头看看他,欲言又止。张大力看着她一张苦脸还没说话就听见外头锣声震大,人声喧闹,也不知是谁在放炮仗,“咦,好像是朝这边来的,一大早的谁呀?闹成这样……”探头一看,张大力跳起身,“快瞧瞧,那不是知府老爷吗?那旁边的……断虹,你快起来,这是来报喜的差爷啊!”
心猛地一跳,舒断虹连手都没擦就那么蓬头垢面地冲出去。果然,当中那个穿着官服的下就是曾见过一面的知府大人吗,瞧他那一脸的笑身边是两个外罩大红布衣的差役,其中一个打着铜锣,另一个则手捧着大红帖子,这一幕眼熟得就像昨天才发生过一样,确实是报喜的!和三年前干部中了解元时一模一样。舒断虹眨着眼,鼻子酸酸的.一双手只是绞着衣角,脚却像钉在地上似的一步都迈不动。
“你怎么了!断虹,乐傻了怎么着?”张大力申手一推她,见她不动忙伸了去接喜报。听着报喜的衙役唱诺不止又赶忙递上散碎银子,“有劳各位了,多谢多谢……”
“殿试头名,钦赐状元……”捧着大红帖子,舒断虹喘息着,听见那知府喜气洋洋地上前,“恭喜恭喜,本官早就说过魏状元才华横溢,文采风流,今日果然高中状元。说起来找和魏状儿之父魏大人还曾有过一面之缘,今日又与魏状元相识,可真是有缘分。”
“你——”止不住发抖.“你说认识谁?”
“就是被奸臣谋害的已故侍郎魏大人啊!状元郎在殿试时当殿呈上血书,真可谓智智勇双全,忠肝义胆、仁孝动大……”
说的都是废话!舒断虹恨不得一拳打过去。双手捏成拳头,终于等判他说:“皇上大为嘉许.钦赐状元,就连魏状元的恩师刘丞相都对状元郎大为赞许,似乎有意……”让人一扯,回头一看是不知何时跟上来的叶凭风,他顿了顿,呵呵一笑道,“这些闲话,下官就不说了,舒姑娘以后总是会知道的。不过舒姑娘还是早作准备的好,依下官看,不久就要有喜事要办了,咱们镇江府也于有荣焉,沾沾喜气。”
“听听,连知府老爷都知道快办喜事了。”张大力笑得合不上嘴,送走知府后拍着舒断虹的肩,“你到底在想什么呀!怎么都不说话?你、你这是……于什么呀!”让舒断虹突然抱住,张大力咧咧嘴,环住她的肩,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这是喜事,你哭什么呢?”
“他没事,他没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终于可以放下一颗心了,他会好好地回来娶她……
“断虹!你……你不会这样也能睡着吧?真是的……”张大力摇着头,双臂一横把舒断虹抱起来,冲着还没离开的叶凭风嚷道,“麻烦你,叶大人,帮忙把门关一下,我光送断虹回去。”
“好。”叶凭风淡淡地应着,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脸上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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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你不会刺绣!”
舒断虹抬头看着那双瞪着她的眼睛,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更在那逼视下觉得手足无措。
“好了.阿秀.不会刺绣又不的什么大事,反正她只要会打打补丁,缝缝扣子就够了。”张大力头山不回地说着,手以逗弄着刚两岁的男婴,嘴里撵着在旁边追逐玩耍的孩子,“好了好了,去外头玩,别打扰娘和舒姑姑。”
“你别老事帮着断虹了!”阿秀气愤地撑起身,舒断虹忙过去扶她,目光落在阿秀又隆起来的小肮上,不自觉地舌忝了舌忝嘴唇。
“你这样做根本就是在害她!我说断虹,你倒是出去打听打听有哪个新嫁娘不是自己动手做嫁妆的?好了,断虹,你也说两句,找可没把你的嘴缝上。”
舒断虹眨眨眼,“我不会绣花,还不是好好地过了这么多年。”她有预感,这个比她还年轻的小嫂子老了以后绝对比张大娘还要叫人畏惧。
“你自己也说那是过去了,你现在要做人家娘子,不是人家的姐姐。你好好想想,你现在这模样,哪里像个好妻子?”
“人家子都不会介意的……”声音在妻子怒目相视时化为一声呢喃,张大力垂下手摩挲婴儿的小脸。
牵起嘴角,在矛头指向自己前,舒断虹小声地嘀咕:“他要敢嫌弃找,我就打死他。”
“瞧瞧你,又是这种口气。真不知道子都怎么受得了你。女人,就要贤良淑德,温柔体贴;而官太太更要知情达理,大方得体。瞧瞧你这模样,子都中了状元,别说官家千金小姐,说不定连皇帝老子家的公主娘娘都会相中他呢!小心他受不了诱惑抛弃你哟。”
“他不会。”
“说得那么有把握?”阿秀瞪着她,或多或少有些妒嫉,“既然这样,那你就等着做幸福的新嫁娘好了。”
舒断虹看着他,不觉低头浅笑,一副幸福小女人的模样,“子都,你现在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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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婚礼,一个属于自己的婚礼,这是很久以前就消失的梦,可现在却要变成真实,
她要嫁给子都了!那个活在她梦里又在现实牛活中伴她十二载的人。当她拥着新裁的合欢被,抚着栩栩如牛的鸳鸯枕,再环视粉饰一新的墙壁,融融烛光中,她痴痴地笑了,拥着满满的幸福人睡,就连梦中都是一片艳艳灼目的红。
梦本来是个美梦,可不知为什么最后竟是惊醒抱着被愣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那响声不是梦中的爆竹声而是真的有人在敲门。
“谁呀?”闷闷地问了声。
“断虹,是我。”
熟悉而斯文的声音,舒断虹胡乱穿了件衣服跑出去。她手搭在门板上犹豫了一下问:“叶大哥,有事吗?”
“叶大哥是没什么事,”声音里透着笑意,“不过不知见新科状元对某人来说是个是大事情呢?”
“你说什么?真的!”愣了下舒断虹突然扭身往里间跑,腿碰在木凳上也不知道疼。
小小一面菱花镜,映出颊上艳红一片。匆匆梳好头发,舒断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打开新买的胭脂,小心地用水调匀涂出一点点艳色。起身,临去时的一瞥,不知为什么,镜中人笑意微敛,她的心忽地一沉连同胸口都莫名其妙地发闷。
她究竟是怎么了?子都回来,她应该高兴才是啊。为什么会这么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就要发生似的。怎么会呢!大吉大利,一切都会圆满。
自惶惑不安中挣月兑,舒断虹才觉得身边的叶凭风安静得有些古怪。说实话,叶凭风真的是一个好人,上次闹出那么大的事,却一点儿怪她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她,这两年因为子都的黏功而渐渐对他有些疏离。
叶凭风看着她,终于开口道:“有件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准备什么?”脸上忽地一红,舒断虹也扭捏起来,“叶大哥是说我和子都的……”把“婚事”两个字咽下去,舒断虹十足的小女儿态。
叶凭风看着她。顿了一下,“子都昨天就已经回来了。”
舒断虹“呀”了一声,还没醒过神来。
他又道:“你有没有想过子都回来为什么不是先回家呢?”
“他昨天就回来了……”舒断虹不明白地摇头,有点儿走神。
“他现在住在‘锦园’,就是那个镇江首富贺员外的园林。”
“是吗……”舒断虹应着,突然拍手大笑,“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些有钱人硬要巴结他,害得他没法月兑身回来。你也知道,子都是少年心性,最受不了人家几句好话了。”话说得中气十足,可为什么她的心却是如此不安?
叶凭风看了她一眼,然后淡淡地说:“和子都一起住在锦园的是昭明郡主。”
没有说话,好像根本没听见叶凭风的话。叶凭风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她,却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但那在阳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是瞒不过人的。
在他的注视下,舒断虹突然停下脚步,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他,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叶凭风的脸上掠过一抹古怪的神色,移开目光才淡淡地开口:“我曾在京中会过昭明郡主,那是个很厉害的女人。”
昭明郡主刘雪盈,大明朝惟——个以异姓钦赐郡主之名的女子。据说她的外祖母乃是当年和蕃塞外的华雅郡主,而母亲更是贵为契丹的公主,当年与其父刘丞相有一段浪漫爱情。刘雪盈一出世就被封为昭阳郡主,备受当朝皇上、太后的恩宠。人人都知道昭阳郡主风华绝代,美丽无双,乃是京中第一美人,可她那牌气……呵呵,可真是不好恭维的!
是吗?!舒断虹又低下头,嘴角牵起一抹苦涩。而前一摊污水,她的脸映在水面上,看不清楚。何必去看呢?她刚才出门时不已在镜中看过那张早已失去了青春的脸庞吗?眼角都有了小小的皱纹了呢!
“那个郡主很年轻吗?”
没想到她第一句话竟是问这个,但她会这样问也是意料之中,“很年轻,”叶凭风笑了笑。又加了一句。“美丽、财富、地位、智慧.我没见过哪个女人像她那样拥有所有女人羡慕的一切。”
“你这是在挖苦我吗?趁人病要人命,你还真是毒呵!”舒断虹喃喃自语,突然一脚踢开脚底的石子,石子滚到水中,碎了本来就抹糊不清的脸。
舒断虹抬起头,脸上带着凝重的神色,“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如果和那个郡主站在一起,我可能就像是被错放在白瓷旁边的破瓦罐——其实,不止是郡主,这世上比我好的女子有太多太多,我不可能今天和这个比,明天又和那个比。我就是我!而H我相信。子都他想要的就是这样的我。所以,叶大哥,你不用再为我担心……我,也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哦!”
叶凭风看着她,突然大笑,“不错!舒断虹也是个很厉害的女人——我怎么可以忘记这件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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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园门前,
魏子都在等待中难掩不安,徘徊许久,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闲坐在特别准备好的太师椅上的刘雪盈。
“你真的很心急见到她啊,不过你放心,我派去请你那位姐姐的人是很靠得住的人,而且这个人你也很熟悉啊。”
“是吗?”魏子都的反应很冷淡,虽然笑着却是客气而疏离。
“你放心,本宫不会暗中做手脚,怎么说本宫远至江南也是为了见识一下那位让你念念不忘,未曾成婚就已许为牛命中最最重要的好‘姐姐’啊!”
刘雪盈看看他,又道:“本宫说过,若是你和那个乡下女人真的是情深义重,那本郡主就成全了你们。怕就怕你们这一对鸳鸯,男的是存了报恩之心;女的是人老珠黄,别无选择。果真如此,就算是你们现在成了亲,他日也是怨偶,那就长痛不如短痛,早早作个了断也好。”
魏子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只望郡主能说话算话,莫让他人看轻了郡主才好。”
“谁会看轻本官?”刘雪盈冷笑一声,“你以为你能让本官做一个失信之人吗?你凭什么?别以为你拒绝过本宫之父的许婚就可以在本宫面前高人一等了。在本宫看来,你这状元郎也不过尔尔。”
魏子都一笑,也不再说话,只转过身专注地注视前方,没留意身后一直追随着他身影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