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雇来的马车停在小屋门口,宇文晏搀著丹碧上车。
邻居几个妇人见状。忍不住窃窃私语,互给对方几个拐子。
瞧她们模样就知在说什么闲话!丹碧掀帘子朝她们一扮鬼脸,一旁宇文晏看了好笑。
车夫“驾”一声催马前行。
“说真的,”宇文晏看著她问:‘你真的不介意陪我一块出游?”
她转回头看他。“我爹我娘都不介意,我有什么好担心?”
他想听的不是这个——“假如今日你爹娘介意,你还会接受我提议?”
丹碧歪头想了一下,说:“会是会,不过大概不会这么明目张胆,我应该会乔装易容一番,嗳!”她突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
“跟你说,我男装扮相挺俊的,不骗你——”
“你先前乔装过?”
他这么一问,丹碧才意识自己说溜了嘴。“我……是曾借过我小扮衣服穿……就一次而已!”
是吗?宇文晏不太相信。
丹碧将责任推到他身上。“是因为你问我才想起——”
“穿男装快乐吗?”
只见她双眼一亮,又上钩了。“快乐!我从来不晓得当男人这么好玩,不但可以大摇大摆跟花楼姑娘们玩闹,到茶馆酒肆所戏说书,还有,”她凑头小声炫耀。“我进过赌馆玩过哦!”
宇文晏瞄她一眼,听这行程,说她只扮过男装一次,鬼才相信!“听你这么一说,你那一次玩到很晚?”
“没有啊!”就说丹碧没心眼,根本没想到宇文晏是在套她话。“我爹严格,他说过,不管我在外头玩得再疯,晚膳一定得回家吃。”
“所以短短几个时辰,你又上花楼又听说书又进赌馆见世面?”糗了!连她这直脑袋也听得出她行程太满。“嗳呦!”她恼了。“你计较那么多干么?”跟个婆娘似的,罗嗦!她可没敢骂出口。
“答应我,不许再一个人这么做。”宇文晏一脸严肃。
嗳,他以为他谁啊,凭什么这么要求她?丹碧一下拉长了脸,正要辩驳。
“你先听我说,前一次乔装改扮能避人耳目,不代表下一次你就不会被发现,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出了岔子,谁保护你?”
“谁说我需要人保护来著,我自有功夫月兑身。”她昂起鼻头不屑。
是!凭她那花拳绣腿!宇文晏苦口婆心相劝:“万一对方瑰夫高强,就像上回茶馆遇见的莽汉……”
“我不听我不听。”一说起茶馆那事她就呕,他还老提那事说嘴!她捂住耳朵。“烦死了你,我说过能保护自己就是能保护,自己,你再多说一句,小心我不理你。”
“丹碧!”他难得板起脸孔喝斥。
这家伙怎么回事?她倏地抿紧红唇,连她爹也没用过这么……这么严厉的表情跟她说话!一直以来宇文晏总是和气温柔,以至她以为他绝对不会对她生气。被他一喝,她被宠坏的心著实受了伤害。
“凶什么啊你,”她袖子一甩发脾气。“我答应带你到处玩,可不代表我就得让你管!”
“不许走。”宇文晏拉住她不让她起身。
“放开我!”
“你安静听我说——”他揪住她手腕逼她抬头。“我知道你喜欢四处玩,我也知道要你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你个性,但你要知道,万一你出了什么岔子,有个人会比他自己受了伤还难受。”一听见后头那几个字,丹碧倏地停止挣扎,“什么有个人会难受?”
他炯炯有神的眼眸闪过一丝腼腆。两人距离这么近,丹碧自然噍得一清二楚。
“你是在说你吗?”宇文晏表情狼狈地放开她。这么早表明心迹不在他计算中,他真的是急坏了!一听她不知几回女扮男装闯入赌馆酒肆玩耍,他瞬间忘了最初打算,本是想过个一阵,选蚌花前月下、风景旖旎处再见机行事——丹碧眨巴著眼直追著他看,宇文晏头往左转她往左转,往右转她也跟著右转。“干么不回答我问题?你说的那人是你吗?是吗是吗?’’他暗翻自眼。听他刚一说,一般人早都明白了。就她还问个没完。
正愁找不出话回应,帘外马车夫喊声:“到了。”
“这么快?”丹碧掀帘子一看,还真的到了。她小孩心性,没两三下忘了刚才追问。“快点快点。”她一骨碌跳下马车。
看她反应,宇文晏一则喜一则忧——瞧她反应,他似乎可以重新拾回原先计划,多跟她培养一阵感情再表露心迹。而忧也是同一件事,他叹口气,原来经这几天相处,她对他感觉好似没多大进展。
丹碧正在跟马车夫说话。“春伯,麻烦你帮我跟公子爷找麓小船,记得要找漂亮干净的。”
“知道,我马上去。”宇文晏缓步来到她身边。“这里是?”
“莲潭。不过名字我自取的,镇里人只叫这潭子‘潭子’。因为没几个人知道里边深处有片莲田。你来得正好,前几天我才去看过,红的白的莲花开得多美,像梦一样。”
见她小脸神采奕奕,宇文晏多想告诉她,对他来说,单单遇上她,他就已经觉得自己是在作梦了。
跨上船,徐风混著水气拂来,宇文晏半眯著眼注视背光摇撸的丹碧。自小在虎丘长大的她动作俐落,很快就把小舟摇离潭边。只见天上金光隔著两岸林荫洒下,将她娇美脸蛋映得如仙似幻。
“六月荷花开,七月里七秋凉,八月里供斗香,家家赏月亮……”兴致一起,丹碧开口唱起苏州小调,清脆嗓音回荡潭上。
耳听小曲眼眺碧绿潭面,这一刻,宇文晏的心好清好静。宫廷苑囿里的派系斗争离他如此遥远,犹如前世,早已没了记忆。
曲毕,丹碧突如其来问:“饿吗?"他猛一回神。“什么?”
“我在问你饿不饿。”此时船已划至莲潭心,她随手摘了朵莲蓬在手,当著宇文晏拨开吃里头莲子。“很脆,你试试。”
他接过尝了一颗,还真的是,满口清香。
正午太阳颇烈,但她橹一摆便将小船滑进莲丛中,半身子大的莲叶成了遮蔽。她坐下一伸懒腰。
字文晏看著她问:“你常一个人来这赏莲?”
“赏?”她抬头嫣然一笑。“我哪那么附庸风雅!我来这有两个目的,一吃莲子二泡脚丫。”
宇文晏朝她穿著鞋袜的小脚一看,想起头回见她,她也是大刺刺月兑著鞋袜在河里玩耍,眉眼一柔。
丹碧隔著莲叶阴影瞧他一会儿,突然开口:“说真话,仔细看久了,其实你也长得不赖。”
宇文晏一挑眉。“你一开始觉得我丑?”
“不是丑。”她边说边又掐了枝莲蓬剥著。“是没霸气。我有没有说过我有三个哥哥?大哥二哥小扮,我三个哥哥跟我爹长得很像,都是英勇威武的豪气男儿,我一直以为男人就该蹑他们一样,”她两手朝旁一比。“身体壮得跟牛一样。”
“你长得像你娘。”他这句评语语气肯定,毕竟他早见过袁家其他五口,只是丹碧老没想起。
她一挤眼。“我娘说我眼睛像我爹,个性也像——对了,你呢?你家住哪,平常都做些什么?”
“终于对我感兴趣了?”他瞅著她笑。
她努努嘴。“杵在这不聊天干么?说不说?不说拉倒。”
“我说。”他把吃净的莲蓬往潭里一丢,莲蓬吃了水往坛底沈,化作春泥更护花。“我老家武川,后迁居长安,我爹娘早亡,家里就剩我一个。”
“没成亲?”丹碧真的是随口问起。“看你跟我小扮年纪差不多,但他今年已经成了亲,我小嫂肚里也有孩子了。”
宇文晏看著她摇头。
“你一个人住……”她歪头想那情景。“不知道耶,我家向来热闹,从来没有想过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感觉。你会觉寂寞吗?”
“还好。”他娘是他进士及第翌年才因病身故,之后他一路高升直至御史大夫,公务繁忙,想寂寞也挤不出时间。
“你就这一点坏!”她忍不住抱怨。“什么都还好、没关系,搞得我也不知你是真没关系还假没关系。”
必于这点,宇文晏正想帮自己说点什么,怎知她眼一转心思又跑到别边去了。
“嗳,”她瞅他一笑。“介意我玩水吗?”他一愕,还没回好不好,姑娘她已动手月兑下鞋袜,果著双足将腿伸进沁凉潭水中。
“啊……”她舒心一叹。“真舒服!”宇文晏暗暗申吟。
虽隔了半个舟身,但眼力极好的他仍可清楚瞧见泡在水里的纤足。瞧她一双女敕足,白润如玉。宇文晏虽然没任何癖性却也止不住幻想,若哪一天能将她双足盈握在手,贴唇细细吻过、舌忝过……
“有鱼耶!”一声娇呼坏了他脑里绮思,他一定神看见她屈著腿趴在船侧下望,忍不住出声提醒:“留心……”
“放心!”她顽皮捞著水玩,还不忘夸口?!“这我比你熟,简直就像我家后院—一”话刚说完,只见潭里银鱼跃起。她见猎心喜抓扑,身子一倾,人竟朝潭里冲去。
哗啦一声,宇文晏半跪在船边惊唤:“丹碧!你没事吧?”
“噗啊!”湿淋淋的她抓住船沿浮超。她自小就爱泅泳,深谙水性,只是没意料真会落水。
“你真的是——”宇文晏斥了一半突然笑出声来。“哈哈哈……”莫怪他无礼,而是她模样实在狼狈,好不容易理好的青丝再度乱成一团,水草似挂了她满脸。
“你还幸灾乐祸!”丹碧撩开湿发掬水泼他。
“跟你在一块,永远都有忙不完的事——手给我。”
她本想淘气揪他一块下水,谁教他取笑她,怎知竟拉他不动。
宇文晏警告:“再顽皮,小心我把船摇走。”
她一吐舌头,乖乖被他抱上船来。
只是她人一离水,宇文晏脸突然胀红。
夏日衣裳本就丝薄,一被打湿,更是曲线毕露!水蓝胸兜紧贴胸脯,依稀可见底下两点尖因冷立起。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圣人终日行不离辎重——宇文晏慌张诵起老子《道德经》,提醒自己千万不可躁进。
小不忍则乱大谋!“怎么办?全身湿答答——”话还没说完,一白袍突罩上她l头,丹碧七手八脚拉开。“你——”
“披上。”身著里衣的他转身掩去红热脸庞。“我来摇橹。”
说真话还有点凉,丹碧乖乖披上。“谢谢。”
小船摇摇晃晃出了莲丛,丹碧打散头发拧吧。“现在去哪?”
他背对她苦笑。“你全身湿还能去哪?”
“要回去啦?不用啦,我一个姊妹淘就住敖近,去找她帮忙就好,给我。”丹碧扎好湿发站起。宇文晏眼一瞄确定她衣衫披好,这才让出手里桨橹。
划了一阵,小船停在一石阶旁,石阶上有户人家。“玉涟——”丹碧扬声,不一会儿一名与她年纪相若女子闻声而来。
一见丹碧模样,还有她身后的宇文晏,女子吓坏了。“丹碧!你怎么会弄成这样?还有这位爷——”
“他是雇我做事的东家,姓文名晏。文公子,这是我好姊妹,余玉涟。”
“玉涟见过文公子。”玉涟对宇文晏打了声招呼后忙拉丹碧下船。“你怎么回事?还有东家,你哪来东家?”
这几天玉涟一直忙著帮她娘绣花,没空到袁家找丹碧,所以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她这个好姊妹跟家里人闹别扭,人已在外边住了三、四天。
“你先找件衣裳借我,我边换便说。”也对,玉涟头一点拉丹碧进门,一会儿后想起宇文晏还杵在舟上,忙探头要他一块进来“喝杯茶,我去我哥哥房间找件干净衣裳……”
“不必麻烦。”光站外边宇文晏就知余家不宽裕,他怎忍心占人家衣裳穿。“帮我把丹碧披的袍子拿来就成,太阳这么大,外头随便晒晒就干了。”
“没问题。”玉涟点点头转身,人房前还暗暗多瞧了宇文晏一眼。拿布巾给丹碧擦身时她追问:“老实招来,你跟外头文公子什么关系?”
“就跟你说他是我东家……”丹碧人立在屏风后头穿衣。
“我跟他是在茶馆认识,因缘际会帮了他一点忙,后来他说他需要一个熟悉虎丘的向导,我刚好有空又不想回家,当然接受了。”
“问题是他看你眼神——”太温柔了,一点都不像东家看伙计。玉涟不像丹碧自小被众人捧在手心呵护,家贫的她见过不少世面,尤其会看入脸色。
“什么?”玉涟只说了一半,丹碧又不是她肚里虫子,自然听不懂。
“暖丹碧,那文公子家境应该不错?”
“或许吧,”这点丹碧倒没仔细研究过。“怎么了?”
“先等我问完,你对他什么感觉?不觉得一个外来客突然要鹿你当向导,怪怪的?”
“不觉得。”丹碧天真,哪里会想这些九弯十八拐的事儿。
“那他……有没有私底下对你做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比方牵牵你小手、亲亲你小嘴儿之类——”
“你有毛病啊!”丹碧在屏风后边跺脚。好在玉涟没看见她脸,不然定会被她瞧出异状。“什么亲嘴牵手,胡说八道!”
她可没敢跟她透露,才刚不久两人的嘴儿好像有那么轻碰了一下,还有他前几天曾咬了她指尖,害她脸红气喘的,活像生病了一样……哎哟喂呀!这事怎么能提?真是她多想?玉涟不觉得。尤其她之后送长袍到外边,宇文晏还塞了点银两请她熬姜汤给丹碧祛寒暖身,她就觉这“文公子”对她的好姊妹,一定有那么一点意思。
不然他怎不邀她当地陪?同样是未嫁姑娘。
问题是丹碧,脑筋直愣不说,嘴巴还挺硬,死也不承认他俩有郛么一点暖昧关系。
“嗳我说,你到底要在外边待多久?你不担心你爹娘久不见你会难过?”在灶房熬姜汤时玉涟问道。
丹碧肩一耸。“文公子说他已经知会过我爹娘,虽然我弄不懂他是用什么方法,说服他们答应。”
“他怎么说你怎么信?”
“当然信,他干么没事骗我?”
真是,玉涟一翻白眼。她这好姊妹也太没心眼,一个男人跟一个姑娘家凑在一起能做什么,哪天她知道包管吓坏她!“算了,老说不过你这张嘴!”玉涟拿湿布垫手倒了碗姜汤,端到丹碧面前硬要她喝。“不过你那位好东家倒是让我想到一件事……”丹碧边咂舌喊烫边问:“什么事?”
“你讨不讨厌文公子?”这不是废话?!丹碧没好气一瞪。
她要真讨厌他,早开头就不会答应当他向导了!“那你何不央他娶你为妻?”丹碧眼一瞠。“啊?怎么突然扯到这儿来了?”她这一问挨了玉涟一爆栗。“笨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你真以为你能一辈子当老姑婆不跟男人成亲?”
“但是——”玉涟捂住她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行走江湖的大愿对吧?”就是这个!丹碧猛点头。
“不会要他带你一块去?”玉涟提点。“瞧他对你那温柔劲,我猜你要天上月亮,他也会摘下来给你。”
这样做好吗?丹碧迟疑。她当然知道宇文晏对她很好,司是对她好跟成亲明明是两码子事。
“你还犹豫?”玉涟气结,忍不住下了狠招。“好好好,你不要我要,你找机会帮我告诉他,说我很中意他——”
“不行!”丹碧不假思索,说了之后才觉自己反应太过,她有必要这么气这么大声啊!瞧,被她问出心底话了吧!玉涟一脸贼笑。
“我管你行不行。”玉涟更下一筹。她这好姊妹就是欠人刺激!“总之你不跟他成亲让给我,我来想想该怎么跟我娘提……”
不行不行不行!扁想到那家伙跟玉涟站一起模样,她心都痛了,别提他俩日后若真的成亲,不行不行!她身子一向动得比脑子快,汤碗一搁人一溜烟冲到厅上,不由分说拉著宇文晏快胞。
“丹碧,等等,干么那么急——”宇文晏一头雾水。
“你跟我走就对了!”她跑得活似后头有鬼追般。
“再来玩啊,文公子。丹碧,别忘了我刚说的话……”玉涟站门边挥著绣帕。摇橹的丹碧朝她一扮鬼脸。她会记得才怪瞧丹碧那表情,活像心爱玩意儿被人占了似的紧张兮兮见船驶远,玉涟才捂著脸笑得前俯后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