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
阳格旋开临时住处的大门,立即敏锐的察觉到屋内不同以往的波动。
他轻轻关上门,不发出任何声响。全身绷紧的肌肉呈警戒状态,用他敏锐的感官观察屋内动静,并小心的走进屋内。
转过玄关后,他看见一幅他从未曾预想到的画面。
挑高客厅中,一整墙的落地窗帘被完全拉开,充足的日照,让以极简为设计主调的厅堂显得更舒适、更居家。隐藏式音响在屋内流泄一串轻快的琴声,空气中更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
他深爱的女人斜躺在乳白色沙发上,深色套装在乳白色的映衬下,勾画一道优美的弧线,纤白素手撑着额,正轻松的翻阅搁在身前的时代杂志。
舒适中带着宁馨,平和中带着静谧,彷佛她正是屋子的主人,彷佛她早习惯就这么等着他回来,这画面深深击打着他的心,让他感动莫名,久久无法自己,却也该死的令他头皮发痳。
他不曾对她透露他在台湾的临时居所,但她却出现在此。而他,这个应该仍远在美国的人,竟也出现在此。
他不着痕迹的叹口气,心中揣想着,她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回来了?”翩飞轻轻开口,目光仍放在杂志上,没移转过。“累吗?”
她语调平和,不疾不缓,也没有太大的起伏,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阳格暗自心惊。她表现得越寻常,心中的怒气越大,他领教过了。
他定在原处,面对怪奇如许的气氛,一向沉稳的他,竟也有一刻怔忡。
发现他毫无反应,翩飞抬头看他。“怎么了?过来坐。”她招呼着,表情柔和,但双眼中闪动的光芒却亮得异常。
她平静的表现让阳格开始担忧,彷佛她将永远离开他似的。他迈开步伐,健臂一揽,直接将她从沙发上捞起,置于自己怀中。
“发生什么事了?”他捧住她的脸,谨慎的问。
她将脸埋入他舒适的胸壑,聆听他深沉有力的心跳。“那要问你啊,你在美国都忙些什么?”
阳格语塞,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对于她究竟知道多少,他完全无法掌握,因此他根本不知如何启口。
他将她紧拥在怀中,感觉她身躯微微颤动,却无力抚平。
“告诉我,”她从他怀中轻声问。“金恩博士好吗?”
他微感讶异的瞇起眼。原来,她连他去见过她的指导教授的事都知道了。
“再告诉我,”她抬头,他清楚瞧见她眼中燃烧的烽烽火光亮得吓人。“你是对我的交友状况有兴趣,还是对我的论文有兴趣?然后,再请你告诉我,”她一个字一个字清楚控诉,“你是对我的人有兴趣,还是对我可能的非法行为有兴趣?”
“妳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松开双臂,脸色难得的严峻。
她滑出他的怀抱,转身拿起桌上一份资料夹,资料夹封面清楚刻印数个计算机字体--天使夜未眠。
“这就是你来台湾的原因?”然后再抽出另一个封面印着“冯翩飞”三个大字的档案夹,“而,这就是你对我的打算?”
她怀抱着希望来到他的住所,对于平泽恩的种种质疑,希望他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但他并不在。
她想起三年前曾看过他将钥匙藏在某处,试试运气的找了一下,没想到他习惯不改。
她进了屋,很遗憾的发现屋子一直是有人居住的,首先推翻了他人仍在美国的谎言。
她在屋子里绕了一圈,找到几个关于天使夜未眠的档案夹。
于是,真相已经很清楚,他为办案而来台湾,为办案而……接、近、她!
阳格抽回她手中的档案夹,为她意于言外的指控感到不悦。“妳调查我?”否则她怎会知道他在美国见过金恩,又对他早已回台湾的事未感讶异。
他的控诉令翩飞感到心寒,倘若他对她毫无隐瞒,又何必怕人调查?
“彼此、彼此。”她冷声回答,只怕真正有怀疑的人是他!
“我从不曾调查过妳!”
“哦?”她挑眉,露出一抹冷艳的笑容,“所以,你真的是巧遇金恩,随口和他谈起我?谈起我的研究?因为一时兴起,夜访维亚,我的工作场所?又因为兴之所至,欺骗我你人在美国?”人证、物证俱在,她很想知道,他要如何推诿?
阳格想过各种当她知道真相的情景,预演过各种让她知晓真相的方法。但现在,却是最糟的一种状况,也是他唯一不知该如何解释的状况。
她的指控都没有错,但并非他的用意,只是气头上的她能听进他的解释吗?
“我只能说,这么做并非我的本意。”最后,他只选最简单的一句。
那、就、解、释!她在心头吶喊。
版诉她,什么才是他的本意,别什么都不说就期望她能理解,她不是神仙!
然而数分钟的等候,仅换来阳格淡淡的睇凝,没有解释。
她别过头,及时闭紧的眼睑恰恰挡住几欲涌出的泪水。“那么,还有什么亦非你的本意?对我的感情吗?”
她最最不能忍受的是,他真为了调查案件而刻意接近她吗?她只是他为达到目的而利用的工具吗?
“不要怀疑我!”她闪避得很快,但他仍清楚瞧见她眼角的水光,他心疼的将她搂紧,低哑的喊着:“我没有利用妳!”
“那就告诉我为什么!”她流着泪低喊。
“如妳所见,我正在调查『天使夜未眠』,”他用指月复为她抹去眼角的湿意,谨慎的捡选着字句,“这是一宗疑点重重的案件,就连中情局的态度都嗳昧不明,彷佛另有隐情。若不是在中情局预拟的嫌犯名单中看见妳的名字,我不会答应接下这案件。”
他顿了顿,到此,字字肺腑。但接下来,他犹豫着该不该说,整个案件调查到此几乎水落石出,真正的主嫌亦呼之欲出。倘若他继续让众人以为他的目标是翩飞,那么破这案件指日可待,他若解释清楚,只怕横生枝节……
“那么你的调查结果呢?”她轻声催促,微颤的嗓音透露她紧绷的情绪。
“任何人都会认为妳的嫌疑最大。妳的论文研究结果几乎透出天使夜未眠的雏形;妳拥有自己的研究室与生技公司,能继续这方面的研究与生产;而,几天前银行抢案的三千万证实为维亚所有,来源则是中东。”
她无法相信他竟说出这样的话,无法相信在他声称不曾怀疑她的同时,仍然认为她是犯下此案的主嫌。她突然觉得好冷,即使他将她紧拥在怀中,她也无法感受到丝毫的温暖。
“这只是你的臆测,我没有、维亚没有生产天使夜未眠!”让全世界的人都怀疑她吧,她不在乎了。但她没做的事,谁也别想逼她屈招。
“我相信妳没有。但我确实在维亚找到天使夜末眠的成品。”他从口袋里掏出三个黑色软管连包装,每一管约只三毫升。
他很清楚这仅九毫升的药剂将卷起如何的风暴,但在无法对她说出所有实情的状况下,他还是不愿欺骗她,他只能祈求他们之间的情感够坚固。
翩飞愣愣的瞪着那熟悉的软管造形。
那是维亚新开发的药品包装方式,可简化针筒吸取药剂的手续,并能更妥善保存药剂,维亚甚至为此包装方式申请专利,除了维亚外,还没有哪家药厂能以此种方式包装药剂。
她像瞧着怪物般瞪视阳格手上的药剂,不敢相信她眼里所见,耳中所闻,总之,他仍执意认为她就是罪犯!
“所以,我被定罪了?”她声音瘖哑,几不成声。“那么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把我交给美国?交给中情局?”
“不,我不会把妳交出去。”他收紧双臂将她搂得更紧,再无法忍受她不信任的绝望神情。老天明鉴,她是他最不愿伤害的人,但他该死的还是伤害了她。他该怎么做?紧紧抱住她有用吗?
“哈!你打算循私?”她讥讽一笑,空洞的心无法再相信他的一字一句。“那你这阵子台湾、美国两地忙进忙出岂不白搭?你为了办案特地拨冗和我穷搅和、耍弄我岂不也成白忙一场了?”
她在他怀中挣扎,却怎么也无法挣月兑他有力的臂膀,她只能无力的槌打他,怒吼:
“放开我!”
“很抱歉,对妳,我已无法放手。”他抵着她的额轻叹,盛着满溢情感的眼深深望进她的瞳眸,但那潭深幽中除了愤怒与伤害,映照不见其它,也看不见他深情的凝眸。
他低吼,吻住她的唇瓣,雷霆万钧的吻满载他深沉的无助。他真被她的反应吓着了,那不再掩饰的怒火与决绝的态度,彷佛一松手,她便转身离去,永远的离开他的生命。
灵活的唇舌不断舌忝吮她丰美的唇形,直到她轻启口,他立即进占她润泽的领地,激烈,狂猛,倾尽所有。
“呃!”他突然闷哼,退开吋许,唇上涌出一抹殷红。
“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她气息微喘,愤恨的问,恨他无礼的对待,更恨自己明明愤怒,却仍差点为他所惑。“我不是你的玩物!”
“嘘!别说……什么都别说……”他不放弃,低声诱哄她,唇瓣在她丰额、眼睑、鼻尖、脸颊上印下一串密实的吻,“妳不是,从来就不是……”
他再度吻上她的唇,耐心的细啄轻舌忝,诱惑她再度为他开启,当他的唇舌再次侵入她的堡垒,她尝到鲜血的味道。她轻轻颤动,那是他的鲜血,如今融入她的体内。
狡猾的大掌悄悄溜进她衣裙内,轻柔却不容拒绝的在她身上施放点点星火,她极力抗拒,却陷入巨大的昏眩。
当他执意点燃她体内的火炬时,除了竖起白旗,她根本没有任何胜算,她昏乱的想着,若不是深爱这男人,她也不会输得毫无尊严。
以爱为名,这男人让她彻头彻尾的,认输!
阳格轻巧的褪去她的外衣,隔着薄薄的蕾丝布料舌忝咬一只白女敕的丰盈,溽湿的布料逐渐透映出娇艳的粉红。
直到感受到她加深的喘息,他再次覆住她的唇。
他知道他的行径卑劣,但除此之外,他别无他法。如果可能,他甚至愿意永远将她禁制在他怀中,在他身下,只要她忘却他不得已的欺瞒,只求她别再以绝望愤恨的眼神看他。
在他进入的前一刻,她轻问:“为什么要接近我?为什么……要我?”
“因为,我爱妳。只为了爱妳!”他回答,真真切切的。
交融的两具身躯,相互冲击、摆荡,以最狂猛的律动,燃烧最炽烈的情火……
阳格点着烟,捻指轻握,一缕白烟源自红色小扁点缓缓上升……散开……消失……
他并不喜好抽烟,却总习惯在心绪难安的时刻,借着一吸一呼的吐纳,平缓情绪,沉淀思潮。
那天,为了不让翩飞再有任何逃离的机会,当每一次的激烈逐渐恢复平静,当翩飞的眼中逐渐蒙上疏离,随之而来的,便是他像火炬一般的撩弄,再一次将她彻底焚烧殆尽。
直到一次又一次的筋疲力竭之后,她终于倦极、累极,再无力去抗拒什么,他才紧拥着她沉沉入睡。
窗外,夜风徐徐,明月皎洁的光晕映照在窗内交缠的两具身躯上,亲昵的氛围,悄然掩住了所有愤懑与怨慰。
棒天,她在他怀中醒来,眼中虽不再有怪怨,却盛载更多令他心疼的无奈。
她埋入他怀中,鼻尖在他胸膛轻轻摩挲,吸嗅他身上纯男性的体息,然后轻叹,“我想我一定离不开你的,但我现在心绪纷乱,请你给我几天的时间,让我去印证一些事,好吗?”
在他的默许下,她拿走两根他从维亚盗出的软管,然后离去,至今三天。
他并非全无她的消息,毕竟丹尼仍盯守着她,他会定时回报她的行踪,让他知道她在哪里。但她手机不开,不与他联络,他完全无从得知她在做什么、想什么。心灵遥远的距离,令他备受煎熬。
昨夜,他接到蝶舞打来的电话。
“你们怎么了?”她一开口便质问,语气仍是她一贯的清冷。
他苦笑,他也很想知道他们怎么了。
“你知道她在做什么吗?”
真的,他很想知道。
“她霸占了我医院的研究室,还抢走我一个人当助手。我那可怜的小Intern已陪着她耗在研究室里一天一夜了。”
他猜得出来,她必定会亲自化验那三管药剂是否真为天使夜未眠。
“无论用什么方法,请你将她变回原来那个恋爱中的小女人吧。虽然我也看不习惯那愚蠢的模样,不过总比现在可爱。”
蝶舞的音质与翩飞极为相似,但她音调清冷平缓,不似翩飞总有明显的抑扬顿挫。他突然想念极了她娇俏的模样,想极了立刻飞身至她身旁,但他不能,他答应过她了。
蝶舞挂上电话没多久,他接到丹尼的报告,翩飞刮出了医院奔往维亚。
他知道,她恐怕已验出药剂确为天使,想在维亚找出那条生产线。
或许他一开始的选择便是错误的。
她一向习惯亲自验证所有疑问,倘若一开始他便将实情告诉她,或许她甚至能帮助他。至少,不至于演变至令他无措的局面。
吁--
他长长的叹息,从没想过他有一天也会如此举棋不定……
不对!
深幽的墨绿色瞳眸微微瞇起。
今天稍早,他接获美国中情局的指示,停止侦查此案件。
他早在翩飞离去那天,便将所有侦查到的资料提报中情局,中情局的人员应该很清楚案件即将侦破,却在这节骨眼喊停。
难道他低估了这案件的严重性,整宗案件牵涉更高的层级?而这层级甚至能威迫中情局停止侦查?
若果如此,翩飞便有危险了!
他跳起身,抄起桌上的钥匙往外冲。大手握上门把时,手机铃声骤然响起,他定眼一瞧,是丹尼打来的,猛地心惊,他怕是出事了。
“维亚厂房起火了。”丹尼惊惶的口吻印证阳格的担忧。
“她呢?”他急急的问。
“在里头。”
懊死!
他不再赘言,立即冲出门,飞车赶往维亚。
一路上,他完全无法顾及交通号志的任何指示,很惊险的连闯过几个红灯,违规转弯,甚至逆向行驶,他顾不得沿途其它驾驶的咒骂与狂呜的喇叭声,只恨不得能立即赶到维亚,到翩飞的身边。
进入工业区后,车子已无法再往前驶,工业区内不断往外移动的车潮、人潮将车道完全堵住,甚至有人就将车子停在路边,坐在车上观望着火势。
阳格低咒一声,丢下车子,在人潮中快速穿梭。
即使维亚尚有段距离,他却已能清楚看见冲天的烈焰,与不断外散的浓烟,混浊的空气中更夹杂着刺鼻的化学味,阳格的心猛然一沉,心急的往与人潮相反的方向移动。
当他到达维亚,整个厂房已陷入熊熊火海,工厂外围着禁制线,又猛又烈的火势,将消防人员困在厂外聊备的以水注灌救。而翩飞停在厂房旁的轿车,也受到大火波及,已烧成一堆废铁。
他逐步接近火场,隐约听到消防人员焦急的呼喊,从灼热的风中传来--
“无法接进厂内……无法确定厂内是否尚有人受困……”
阳格握拳的手一紧,从不语怪力乱神的他,开始在心中默默祈求。
“阳格……”一看见阳格出现,丹尼立刻奔至。
“究竟怎么回事?”阳格紧揪住丹尼的领口质问。
“咳……”丹尼被阳格猛烈的动作与几乎比火场包炙热的火气呛骇住,急忙解释,“我……我并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我被人击昏了,醒来时厂内已冒出大火。”
“看见击昏你的人吗?”阳格又问。
丹尼讷讷的摇头。
懊死!懊死的!阳格自责。
他一开始就知道案件不单纯,却为何仍是疏忽了?
连受过专业训练的丹尼都能被轻易击昏,可见那在暗处的敌人并不简单,而他却放任翩飞往危险里闯!
他怎能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倘若翩飞有任何万一,他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阳格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慌乱,走向现场救灾的指挥官。那位赵姓指挥官曾在去年委托他调查过案件,算得上旧识。
“老赵。”阳格拍拍他的肩。
“咦?阳大探长,你怎么会在这?”对于阳格的出现,趟指挥官显得相当讶异。
“情况如何?”阳格急于知道状况,并未向指挥官解释他的疑惑。
“唉!你也看见了,火这么大,一时半刻也灭不了,还好今天碰巧维亚休假,没工人上工,否则伤亡难计喔!”指挥官摇头感叹。
“你确定里头没人吗?”他急切的语气透露着焦躁,指挥官不禁奇怪的瞥他一眼。
“这也难说,也许仍有一、两个员工留在里头也说不定。”指挥官耐心的解说,“我的人连火场都难靠近,更别说进入火场内了,所以起火点在哪、是否有人困在里面,完全不知道。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防堵火势延烧到周边。”
老天!翩飞,妳千万不能有事!他在心中暗暗乞求。
“维亚的负责人呢?”阳格又问,也许现在只有找出平泽恩才能找到翩飞。
“你说平先生?他就在……”指挥官往旁边一指,“咦?他刚刚还在这,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人影了?”
不见了?
“他对这场火有没有什么表示?”
“啧!”指挥官不屑的啐了一声,“叫我别担心,说里头没人。他大老板比我晚到,哪里知道里头有没有人?”
是吗?
阳格精锐的目光开始在漫天火光中搜寻,十公尺外维亚的办公兼宿舍大楼内闪烁着一点光芒引起他的注意,窗内一道人影晃过,虽然很快便消逝,但他仍清楚辨识出那人。
平泽恩。
他大老板的工厂都付之一炬了,他还躲在办公室内做什么?
他悄悄往大楼移动,也许他要的答案,要的人,都在那大楼内。
“说真的,阳格,你怎么……”指挥官一回头不见阳格人影,“见鬼了,这些人,神出鬼没的,是在耍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