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韩雍正坐在丰和行里翻着帐本,看起来却有些心不在焉。
“我说少爷,你若累了,不如早点回去休息吧,瞧你坐在这儿看了半天帐本,看得一声不吭、两眼发直,不知道在想什么。瞧,这会儿连帐本都拿反了,真是……”店伙计拍了拍韩雍的肩膀,叹道:“若换成是少女乃女乃在这里的时候就不一样了,行里就算再忙,只要有少女乃女乃坐镇,大伙儿精神都来了,干起活儿特别卖力。唉……”
韩雍目瞪口呆地看着伙计叹气离去,真想把手里的帐本一把掷到他脑袋上!
真是的!就算他真的不如元宝黛有那种能振奋大家心情、使大伙儿努力工作的能耐,也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得那么明显啊,虽然他也觉得伙计说的没错,少了宝黛在行里,连他都觉得懒洋洋的……他就觉得奇怪,以前宝黛几乎天天都跟他来行里的,前阵子她说家里事儿多,比较少跟他来,最近又推说身子不好,于是根本就不来了。但等他回到家问她哪里不舒服,她又说不上来,反倒是精神奕奕地问他行里的生意如何,然后端上一碗她亲炖的鸡汤慰劳他的辛苦。
“也许只是懒怠来了吧,天天看这些帐本的确是很无聊的……”韩雍喃喃自语,忽见门外一个庞大身影走了来。
“韩兄弟!”华二虎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热情地和韩雍打招呼,顺便给了他一个扎实的拥抱。“早呀!”
“咳!早、早啊华大哥。”韩雍被华二虎抱得几乎喘不过气,差点昏过去。
“咦!韩兄弟,你身子骨怎么还是这般瘦弱?”
华二虎声若洪钟,韩雍觉得自己的耳朵就快聋了。他退了两步,虚弱笑道:“华大哥有所不知,小弟天生就是这副骨架子,看起来瘦弱,但其实还满有力的。”真的很有力,问他娘子就知道!
“是吗?”华二虎狐疑地打量他,哈哈大笑,“我看不行,你得多吃点,锻炼锻炼筋骨,像我这样才像个男人嘛!尤其是像宝黛妹子那样不凡的女人,你这个作丈夫的这样软弱无能,怎么配得上她呢?”
他软弱?他无能?“咳!华大哥,我韩雍堂堂锦田伯的公平,苏城第一粮行丰和行的当家,只是生得稍微瘦了点,没办法像你一样单手举起千斤大石,不过应该还不至于要用软弱无能来形容,况且我娘子……”
“唉,皇上封锦田伯是封你爹又不是封你,这丰和行要不是有宝黛妹子帮着你料理,早就被我华庆行并吞了,你还敢拿来说嘴。”华二虎有话直说,不管韩雍一脸的尴尬,若无其事地问:“对了,怎么好些日子没看到宝黛妹子啦?”
“她这几日身子不好,我让她在家里歇着。”
“是吗?我本来是想找她喝两杯的,你也知道就她有那个酒量跟我喝了。既然她不在,那我改日再来拜访。”华二虎一边走,嘴里还下忘提醒韩雍:“说真的韩兄弟,我最看不惯像你这样书生似的娇贵男人了,倘若你跟宝黛妹子遇上匪贼,搞不好还得靠她保护你呢。我要是她,就不会看上你啦。我就不懂,咱们小虎发了疯的爱你也就算了,宝黛妹子这样出众的女子怎么会甘愿委身于你,真是……”
尽避华二虎已经走远了,他方才那番充满疑惑的话还是飘进了众人耳里,害得韩雍脸色一阵青白。他拉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伙计,对他摆出毕生所能装出最凶恶的眼神逼问他:“你说!你会觉得我配不上你们少女乃女乃吗?”
“配不配得上小的不敢说……”无辜的伙计结结巴巴,小声答道:“不过小的也曾怀疑过,不知道少女乃女乃到底是看上少爷哪一点……”
“什么?!”宝黛看上他哪一点?当然是看上他全部啊,这还用问!“你真是个蠢材,难怪没有姑娘肯嫁你!还有,就算你想说真心话也要说得婉转一点啊!”
“少爷,他已经很婉转了。”另一名比较资深的伙计同情道。“其实少爷你也不用太伤心,就算你配不上少女乃女乃,依少女乃女乃那样好的性子,她也不会因为别人说你不好就抛弃你的。”
“……”把他说得好像一文不值似的,这群家伙简直是反了!宝黛一进他韩家,他们就全都站到她那一边去了,就跟逍遥还有悦悦一样,没良心……可是这又能怪谁呢?难道他要怪自己娶了个这么得人心的娘子吗……愈想愈委屈,韩雍帐本一甩,想回家找宝黛诉苦,伙计好心的提醒声依然在他耳边不停唠叨。
“少爷,如果我是你呀,我一定会每天吃斋拜佛,感谢佛祖赐我贤妻,然后天天把娘子看得紧紧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日慎一日地小心伺候。这么好的女人没道理只有你一个人看得见,你虽然有幸成为她的丈夫,但毕竟比你杰出的男人比比皆是,要每天防范这些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男人们来跟你抢娘子,其实也是很辛苦的,你说是不是啊少爷?少爷……”
韩雍郁卒地回到了韩府,低着头直直往他和元宝黛的房间走去。
他知道他三生有幸才能娶到宝黛这么好的娘子,这么讨人喜欢、这么令他依赖,但他从没想过自己可能配不上她这回事……他一直相信只有宝黛知道他的好,别人不懂的,她一定懂。正如她当初听了他那番“辜负人会造孽”的长篇大论就决定嫁给他一样;别人听了笑他傻气,只有宝黛听了便将他视为最珍贵的好男人。她如果会觉得他配不上她,就不会坚持要嫁给他了……
“没错,是我太杞人忧天了。”韩雍敲敲自己的脑袋,怪自己不该听了别人的闲话就对自己跟宝黛失去了信心。自信回来了,韩雍挺起胸膛,昂首阔步地踏上回廊,忽听得前头不远处传来了笑声,正是从他和宝黛的房里传来的。韩雍伸长脖子望了望,便见房门开了,里头走出了一个--翩翩公子?
韩雍一时看呆了,等他再回过神,就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躲进了一旁的花丛,眼睁睁看着元宝黛送那个翩翩公子出来,大圆跟小圆笑咪咪地领着他出府去了。元宝黛的神情看来有些落寞,慢慢关上了房门。
韩雍震惊不已,呆坐在花丛里好久好久,直到一只绿色的蜻蜓飞过来停在他头冠上,他才猛然惊醒!一个漂亮得简直跟他大哥卫寻英有得比的陌生男人,在他不在家的时候跑进了他和他娘子的房里,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而他的家仆还把他奉为上宾似的伺候,好像跟他也很熟……
今早她说她不舒服,要他自己上丰和行,可是刚刚看她根本一点病容也没有呀……最令他震惊的是,当那个翩翩公子离去时,她那一脸的落寞是什么意思?
“少爷,如果我是你呀,我一定会每天吃斋拜佛,感谢佛祖赐我贤妻,然后天天把娘子看得紧紧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日慎t日地小心伺候。这么好的女人没道理只有你t个人看得见,你虽然有幸成为她的丈夫,但毕竟比你杰出的男人比比皆是,要每天防范这些在t旁虎视眈眈的男人们来跟你抢娘子,其实也是很辛苦的……”
方才店里伙计唠叨的提醒声这会儿又在他耳边嗡嗡作响。韩雍心里头乱糟糟地想着,不觉已流了一身冷汗。他想去找宝黛问个清楚,但好不容易走到了门边,却又退却了。他该怎么问呢?摆出丈夫的架子逼问她:我刚刚看见一个陌生男人从妳房里走出来,妳快给我说清楚妳跟他是什么关系!
这样……似乎太凶了,他没那么凶跟她说过话,还是干脆假装若无其事……
“咦!你回来了?”元宝黛忽然打开了房门,刚好看见站在门外的韩雍。
“呃……是呀,今日行里没什么事忙,就早点回来了。”韩雍支支吾吾,望着元宝黛一如往常般温柔的目光,他实在很难相信她会背弃他……
“怎么了?流那么多汗。”元宝黛伸手替他擦,又牵着他的手进屋。
“回来了正好,我做了桂花汤圆呢,你之前不是嚷着说想吃吗?”
他最爱的桂花汤圆!熟悉的甜味扑鼻而来,美食当前、怎能抗拒!连忙张开嘴让元宝黛喂了他一口,圆润滑软的汤圆伴着甜而不腻的桂花酿滑下月复,暖乎乎又甜蜜蜜的滋味顿时令韩雍一展愁眉。
元宝黛见他吃得开心,心里也感到满足,就这样一口、一口的继续喂他吃,眼见着一大碗桂花汤圆就要见底了,韩雍却忽然听见元宝黛轻轻一声叹息。
“怎么了?”
“没什么。”元宝黛微笑,又舀了碗桂花汤圆递给他。“多吃点,我煮了很多。”
韩雍看着元宝黛一脸心事重重地走到了窗边,手里抚着他送给她的女圭女圭玉雕,沉默许久后,又是一声轻叹。她的表情看起来就跟方才目送那个翩翩公子离去时那一脸的落寞一样。难道她的叹息,是为了那个他从没见过的陌生男子……
“娘子……妳今天都在家里,可有什么客人来访?”韩雍尽量维持声音的平稳,佯装随口问问。元宝黛听了一愣,迟疑了下,韩雍屏息等着她的回答。
“今天?没有!”元宝黛否认,神情有些仓卒。“没有什么客人来呀,怎么?”
“这啊……没事,没事。”韩雍僵硬地摇摇头,扯出来的笑也有些仓皇。他心头乱慌慌,不敢再与元宝黛相对望,只能埋首吃他的桂花汤圆。
汤圆依然圆润滑软,只是原本那甜到心口上的味道,这会儿……都不见了。
韩雍沉着气观察了好几天,几次他故意提早溜回家守着,都会见到那个翩翩公子来访,停留的时间并不长,离开的时候都是由大圆跟小圆领着出府,刻意从后门出去,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果然是见不得人嘛!他想过要逼问大圆跟小圆,但知道她们两姊妹跟宝黛要好得很,一定会编造一堆谎言来替她掩饰;宝黛自然也不会跟他说实话,如此一来倒打草惊蛇、无法得知真相了。
于是他忍了好久,终于决定在今天让事情真相大白。他一整天没去丰和行,躲在房外的花丛里守株待兔,果然等到了那个翩翩公子又来访。他深深吸气、重重吐气,决定不管真相会有多丑陋、多令他心碎,他也要一探究竟。
“待会儿进了房一定要冷静,不管看到了什么都一定要先听宝黛的解释,她一定会给我一个好的解释,她不会背叛我的……”韩雍再三提醒着自己,最后终于举起手,一把推开房门--
“相公?”元宝黛错愕地望向韩雍的同时,韩雍刚好看见她和那个翩翩公子正抱在一起,亲密相拥--
“娘子!妳竟然背着我--”韩雍惊怒不已,指着元宝黛,却说不下去。
“我怎么了?”元宝黛一头雾水,看了眼与她相拥的翩翩公子,她恍然大悟般连忙松了手,笑着解释:“相公你误会了,其实这位公子--”
“妳想说这个野男人跟妳一点关系也没有对不对?!事到如今妳还想狡辩!”韩雍又气又痛!他忘了方才对自己的叮咛,拒绝听元宝黛任何解释,冲上前来将元宝黛跟那个翩翩公子推开,抓起桌上的砚台便往那个野男人头上砸--
“相公!不可以!”元宝黛及时抱住了韩雍的臂膀,一脸惊恐地阻止他行凶。“你疯了吗?那个东西砸下去会砸死人的!”
韩雍和元宝黛正僵持不下,那个差点被砸破头的翩翩公子却只是愣了愣,然后向元宝黛笑道:“原来这位就是妳的丈夫呀,看起来真年轻,果真像个孩子一样。”
“我像孩子?!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才像个娘娘腔!看你那张脸简直跟女人一样!连声音都像女人!下男不女、不三不四,恶心死了!”韩雍怒不择言,元宝黛从没听过韩雍说出这样愤怒刻薄的话,不可思议地连忙制止他。
“相公!”
“没关系、没关系。”翩翩公子丝毫不受韩雍怒骂的影响,心情反而更加愉快。“真是有趣呀,宝黛,原来妳成天都在忙着照顾这个坏脾气的孩子,真是辛苦,以后还要照顾--”
“晴天!”元宝黛用眼神制止他再说下去,脸上却泛起了红潮。
韩雍见元宝黛一直护着那个野男人,两人又亲昵地互称彼此,此刻还当着他的面眉来眼去的,他再也无法忍受下去,甩开元宝黛的手要走!
“相公!”元宝黛以为韩雍又要拿砚台砸晴天,正想阻止,却见他怒气冲冲地扔了砚台,对她扬起了手--
元宝黛愣住了,清楚看见他眼里满满的伤心、失望、愤怒,前所未见的痛苦--他想打她吗?
韩雍扬着手,却始终无法挥下去。元宝黛辜负了他对她的信任,他是很生气,很伤心,但她是他发过誓要一辈子疼惜的妻子呀……
颤抖的手终于放下了,韩雍望了眼元宝黛,深深叹了一口气。
“打在妳身,痛在我心……”
韩雍转身离去,留下脸色逐渐变得苍白的元宝黛,跟一脸幸灾乐祸的晴天。
韩雍落寞地离开韩府后,刻意快马加鞭出了城,想逃离这个伤心地,找个地方好好静一静。漫无目的地跑了好一阵子,最后他在城外一间酒铺子里坐下。
他知道自己酒量其差无比,尤其是在有了被华小虎算计的那次经验后,他怕自己又因酒醉误事,所以从此滴酒不沾。但此刻他失魂落魄、一个人孤伶伶的坐在酒铺里,却一口气叫了好几坛子水酒来,想藉酒浇愁。
他不明白,宝黛是何时开始变心的呢……除了她开始不和他一起上丰和行有点奇怪以外,她对他一如往常的温柔体贴,夫妻俩依旧甜蜜蜜得腻死人。倘若不是因为那天他提早回府、被他撞见了那个野男人与她相会,他根本不会怀疑她对他不再钟情。甚至在那天以后,他们依然夜夜缠绵,她望着他的眼神依然浓情蜜意--此刻想起来,那倒像是她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而刻意伪装出来的热情……
心里好痛!苦涩的水酒一下月复更是令他整颗心都揪起来了。藉酒浇愁愁更愁,他今天才懂得这个道理……
“放开你的脏手!”一声娇斥打断了韩雍的思绪,一个酒碗忽然摔到韩雍的桌子上,碎成了两半。韩雍猛然一惊,眼见泼了一桌子的水酒迅速的蔓延开来,差点就滴到他身上,韩雍跳起来,赶紧模了模腰边的宝玉绣袋,幸好没被沾湿。
唉,事到如今,他竟然还这样惦记着宝黛送给他的定情物。她自己说的,人在物在,物在情在。他始终一心三思地为她保管着这个宝玉绣袋,她对他却……
“妳这刁蛮女人竟敢砸我酒碗!”酒铺老板气急败坏的怒吼声再次打断了韩雍的自怜自艾,他转头看见了酒誧老板发火的对象,是一名年约十六的娇俏小泵娘,身上一袭华美的紫绫衣裙,头戴珍珠抹额,一看便知出身富贵。她抬着脸骄傲地瞪着酒铺老板,浑身散发着不同于常人的气势。
“我砸你酒碗怎么样?我高兴砸就砸,你管得了我!”
“主子、主子……”娇俏小泵娘身边站了个小矮个儿,看起来很紧张,一直不断地回头看有谁在看他们。“算了吧,出门在外,咱们最好别惹是生非--”
“我哪里惹是生非了?是这个恶人先对我无礼的!”小泵娘一脸鄙夷,一边拍着自己的衣袖,一边环顾四周,鼻子里哼哼两声。“你看嘛,这种破烂铺子,酒碗那么脏,酒喝起来又苦又涩,竟然还敢跟我要钱--”
“喝了酒当然要给钱!而且妳还砸了我一个酒碗,赔钱来!”酒铺老板气呼呼地又抓住了那个小泵娘的手臂,说什么也不肯放手。“没钱别想走!快还钱来!”
“说了没有钱嘛!”娇俏小泵娘死命地挣扎,又踢又咬。“放开我!你抓得我好痛!好痛喔!小祥子!”
“主子!”小矮个儿眼见主子痛红了眼,连忙帮着要拉开酒铺老板,却也被一把拎起。“放手!你这刁民快放手啊!你竟敢这样冒犯我主子!来人,来人啊!”
不少人站着围观这场混乱,却没人理会小矮个儿的呼救。韩雍见那小泵娘一脸倔强,骄傲的大眼睛里却滚着眼泪,他忍不住出言相劝:“我说老板--”
韩雍没来得及说完,便见那娇俏小泵娘猛然挣月兑了酒铺老板,一个重心不稳便踉跄地往后跌了好几步,不偏不倚正好重重地撞进韩雍怀里。事发突然,韩雍被撞倒在地,怀里满是那个小泵娘身上浓郁的香气。韩雍跌得都痛了,正想臭骂一顿把他撞倒的罪魁祸首,但当他低头一看,却当场傻了眼--
他的手--怎么会刚好放在人家小泵娘的胸部上--
“对不住!”韩雍飞快地大展双臂,以示清白。“我不是故意的!”
娇俏小泵娘也傻眼,一张脸似恼非恼,晕红了起来。
“主子、主子!妳没事吧?没摔疼吧?”小祥子惊慌失措地跑来,将小泵娘从地上扶起来。“小的该死!竟然让主子--”
“没事,我刚好跌在这位……这位公子身上,没碰着地……”小泵娘双手迭在胸前,瞄了韩雍一眼,方才骄纵的气势去了大半,这会儿倒有点小女儿的羞态。
“啊,多谢公子护住我家主子,感谢、感谢!”小祥子感激得直打揖。
“没什么,我只是刚好路过,”韩雍尴尬笑道:“你们付不出酒钱是吗?”
“咱们出门时忘了带银子。”小泵娘满不在乎地道。
“哼!又是想出来骗吃骗喝的家伙。忘了带?忘了带钱,把妳头上那些首饰拿来抵也行!”酒铺老板凶巴巴地吼着。
“不行!这是我最喜欢的首饰,怎么能给你这种莽夫。”小泵娘一脸不高兴。
“妳那首饰拿来抵酒钱也太亏了,够妳喝三辈子的酒了。”韩雍一边说,一边掏出银子交给酒铺老板,吩咐道:“这些是帮他们俩付酒钱的,还有刚刚那个酒碗的钱也赔给你啦,顺便再帮我送两坛子酒来。”
酒铺老板得了银子也就罢了,小祥子则是更加感激涕零了,
“公子你真是好人啊!主子,咱们回去以后再好好赏他吧。”
“嘘,安静点,谁要回去了。”终于摆月兑了酒铺老板的纠缠,小泵娘也松了一口气。她偷偷瞧着韩雍,脸颊上依然红通通的,却挂着开心的笑容。她见他一个人坐回了他的位子上,便拉着小祥子一起坐了过去。“公子,谢谢你替我解围,你不介意咱们跟你一块儿坐吧?”
“不介意……”韩雍见那小泵娘就这样大大方方坐到了他身旁,那股浓浓的香气又传了过来。小祥子替她又擦桌又擦椅的,连酒碗也仔仔细细擦干净了才恭敬地奉给那小泵娘,侍奉得非常周到。“呃,这位姑娘……”
“你叫我婷婷吧。”小泵娘转着一双大眼睛,很热络地道:“我姓朱,娉婷是我的名字,不过大家都叫我婷婷。”
“咳,主子,这不大好吧?”小祥子一脸紧张。
“闭嘴!”朱娉婷瞪了眼小祥子,又转过笑脸来问韩雍:“不知道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姓韩名雍,乃堂堂锦田伯的公子。”唉,心情低落,连说这句话都很没力。“朱姑娘,在下方才因为一时混乱,不小心有所冒犯,还请妳别见怪。”
“没、没关系。”朱娉婷脸儿绯红,轻快地摇摇头,头上的玲珑珠坠也跟着晃动,五彩珠光在韩雍眼里闪呀闪的。“原来你是锦田伯的儿子,难怪你衣着非凡、气宇轩昂的,一看就知道跟酒铺里那些粗鲁莽夫不一样,”
正好送酒来的酒铺老板听了朱娉婷的话,凶恶地瞪了她一眼。韩雍干笑两声,又开始举杯喝闷酒。朱娉婷见韩雍一杯接着一杯,愈喝脸上愈悲苦,忍不住问:“韩公子,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喝酒呀?我看你好像很不开心似的。”
“唉。”韩雍深深叹了声,又将杯中物一仰而尽。“说来话长……”
“没关系,我可以听你说呀。”朱娉婷又坐得靠近些,热心道:“你刚刚替咱们解围,也算是我的恩人了,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尽避跟我说,我替你排解排解,就当我还你这份人情喽。你放心,我闲得很,你可以慢慢跟我说。”
“主子,这样真的不大好吧?妳忘了咱们现在可是后有--”
“后有什么门别吵了!”朱娉婷不管小祥子满脸的焦急不安,伸手替韩雍斟满了酒,也替自己斟一杯,举杯道:“来,不是有缘不相识,咱们一起喝吧。”
韩雍见朱娉婷这样热切,只能无奈地苦笑一声,与她干杯。
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很快桌上几坛子水酒都见了底,韩雍早已喝得醉醺醺,朱娉婷也有三分醉意。韩雍酒醉,满怀悲痛无处发泄,便把他和元宝黛从认识到如今发生的种种都告诉了朱娉婷。
“原来你是因为你娘子背着你红杏出墙,才会这么伤心。”朱娉婷双手撑着下巴,吃吃一笑。“可是你没问清楚就跑了,怎么知道那个翩翩公子到底是谁?”
韩雍醉得头昏目眩,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他灌完了最后一杯酒,“咚”一声便倒在桌上。“娘子……妳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我答应过要一心一意的待妳,一辈子永不离弃,妳听了不是很开心的吗……为什么妳现在又不要我了……”
朱娉婷听他语带哽咽,心中好生同情。“是呀,我看你对你娘子一往情深,她为什么不要你呢?真是太没良心了吧。”
“娘子……就算那个翩翩公子生得那么好看……简直把名列苏城三大美男子之一的我都比下去了……可是我真的很爱妳呀……妳怎么能不要我了呢……”
朱娉婷见韩雍说得这样伤心,心里也跟着好难过。她拍拍韩雍的肩膀想安慰他,却发见他那张可爱又俊俏的脸上竟然湿湿的,不知道是沾到了水酒,还是眼泪……方才喝下的酒在她肚子里火辣辣地烧着,烧得她情绪激动不已,月兑口而出:“没关系!你娘子不要你,我要你!”
小祥子听了,立刻吓出一身冷汗,膝盖一软便跪下了。“主子!主子妳清醒点,千万别胡来呀!”
“我才没有胡来呢,韩公子人这么好,他娘子竟然不知珍惜,真是太过分了嘛!”朱娉婷说得慷慨激昂,脸儿又红又烫。“韩公子你别伤心了,你娘子她不要你,我要!喏,这个珍珠坠送给你,珠坠为证,我朱娉婷说话算话的!小祥子你也听见了,咱们回去就这样跟父皇说!”
小祥子吓傻了,跪着的双膝颤抖不已。“回去……跟皇上说什么呀?”
“说我要招锦田伯的公子韩雍为驸马,所以我绝不答应嫁去鞑靼当什么和亲娘娘。”朱娉婷说完,不管趴在桌上的韩雍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了,根本没听见他们主仆俩的对话,硬是将珍珠坠塞进了他手里。
“主子、娉婷公主!妳叫我怎么跟皇上说呢?这可是件大事,胡来不得的。况且这韩公子已有妻室,妳怎么招他当驸马?”
“反正他娘子不要他了,叫他写封休书把她休了不就成了?”朱娉婷耸耸肩。
“公主!请三思啊……”小祥子急得磕头,却听见远远传来了马蹄奔腾声。“不好,追来了!”
一大队官兵浩浩荡荡地行来,一下子包围了整间酒铺,吓得客人们四处逃窜,酒铺老板更是莫名其妙。只见带头的将领一声喝令,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微臣叩见公主殿下!”带头将领一跪,后头的官兵立刻齐声附和,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公主?”酒铺老板愣住,不可思议地望向方才那个喝酒不付钱的骄纵小泵娘,却立刻被人给按下了头、跪拜在地。酒铺里所有人也都跟着仓皇下跪,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只有倒在桌上的韩雍依然酒醉不醒,嘴里不知道在叨念些什么。
朱娉婷冷眼瞄了瞄跪在地上的众人们,轻哼了声。“起来吧。”
“皇上有令,只要公主肯随微臣回宫去,和亲之事大可再商议。”
“之前不是说没得商量吗?这会儿又可商议了,我看是父皇想骗我回去吧。”
“公主离宫二日,令皇上忧心不已,还请公主体谅皇上,快随微臣回宫吧。”
“公主,算了,咱们回去吧。”小祥子也跟着苦苦劝道。
朱娉婷环顾四周,众官兵将他们紧紧包围,这回大概是溜不了了。
“回去就回去!君无戏言,父皇要敢食言,强押我上花轿,我一定会溜得无影无踪,让他再也找不到我!”朱娉婷不甘不愿,正要跨上轿,又忽然想到了韩雍。她走到了韩雍身边,将那从他手里掉了出来的珠坠又塞回了他手中,伏在他身边轻声道:“韩公子,我这就回去了。不过你放心,刚刚我说的话都还算数,倘若父皇逼我嫁去鞑靼当和亲娘娘,我就要招你当驸马,珠坠为证,你可要好好收着。”朱娉婷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这样好了,我也拿你一样东西,免得你忘了我。你有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以送我的呢?”
韩雍趴在桌上,恍恍惚惚间彷佛看见了元宝黛的身影,他看见她郑重其事地将宝玉绣袋交到他手上,深情款款地跟他说:人在物在,物在情在--“宝黛……”韩雍迷迷糊糊地喃喃自语,朱娉婷听见了,只当他在回应她。
“宝袋?什么宝袋?”她一边问着,一边瞧了瞧他身上佩带的东西,一只镶着晶莹青玉的华美绣袋立刻映入眼帘。“哇,好精致的绣袋!好吧,就拿这个!”
朱娉婷费了好一番力气,又叫小祥子一起帮忙,好不容易才将那绣袋从韩雍腰上解下来。“好啦,这样一来你就不会忘记我了。”朱娉婷满意了,又转头吩咐酒铺老板:“喂!莽夫,这位韩公子是我娉婷公主的恩人,他要喝多少酒你就给他多少酒,好生伺候着,让他喝个尽兴,千万别让他又不开心了,知道吗?”
酒铺老板还在发愣,旁边的官兵踢了他一脚,他才连忙磕头答应:
“是、是!小人遵命,小人不知道原来是公主殿下亲临,竟然还对公主动手动脚,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酒铺老板惶恐地不停磕头,朱娉婷却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取下披风盖在韩雍身上后,才依依不舍上轿离去。
大批人马风一般地来、风一般地离去,留下酒铺平里依然错愕不已的众人,和正在梦里与娘子情话绵绵的韩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