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亮,永蠪一行人匆匆进了临近的小城镇,在未开市之前便敲了药堂的大门,让大夫仔细处理过永蠪的伤口。
四人大快朵颐之后,便来到城镇外最风光明媚的游览胜地。
灿和的阳光普照,大地一片青翠、一片金辉,照映着高耸山岭,也映着粼粼波光。
芷柔的整颗心都沉醉在这处世外桃花源里了,快乐悠哉,压根儿记不起昨日遇到的恐惧。
“永蠪!你看、你看!”她开心地指着成群划过天际的羽燕叫道:“好漂亮的燕子哦!”
永蠪抬头望了一眼,凝视着芷柔问道:“昨晚照顾了我一整夜,你不累么?”
芷柔摇摇头,笑道:“只要你平安无事,再累也值得。”
她无心的话,让永蠪的心口忽然一紧——总觉得她太大胆表明自己了。
“呵——”扶洛打了一个呵欠,露出满脸疲惫的神情。
“真没良心,昨晚我可是提心吊胆顾守了一整夜,没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倒是没听见你问我累不累?”
他的调侃,立即惹来永蠪一记白眼。
“扶大哥彻夜未眠,应该很累吧?不妨到前方的亭子里休息一会儿!”芷柔提议道。
“好吧!”扶洛点了头,率先往凉亭迈步走去,一会儿,察觉永蠪伫立在原地不动,又忍不住揶揄道:“永蠪,不如你就陪着芷桑到处欣赏风景吧!你们可是新婚燕尔,谁也离不开谁。”
听了扶洛这些话,芷柔整张俏脸都涨红了!她瞟瞄了永蠪一眼,又赶紧垂下脸来。
永蠪知道扶洛是故意调侃他,但是又拿扶洛没辙,谁叫他自己失态了?
桩儿见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擅自作主道:“爷负伤在身,需要多歇息,扶公子彻夜未眠也需要休息,不如就让桩儿陪小姐四处走走欣赏风景吧!”
说完,桩儿顿时感到四周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于是没了声音,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层僵局。
十一爷会不会觉得她太自作主张了?
桩儿心里不禁担心起来。
幸好芷柔向来没什么心机,单纯地认为桩儿设想周到,为每个人好,遂愉悦地点头道:“是呀!既然你受伤了,就应该和扶大哥到凉亭里好好休息,有桩儿陪我就行了!”
永蠪定定地看着芷柔,终于开口道:“好吧。”
“嗯。”芷柔拉着桩儿的手,笑道:“我们到大树那边看看!”
桩儿不安地跟着小姐离去,想回头偷觑十一爷的表情一眼却不敢。
来到大树旁,芷柔看见一群孩子手中正拉着长线,线端源于上空飞翔的风筝,嬉笑声满溢,她不禁开心地笑出声来。
“哇!飞得好高、好远哦!桩儿!你看你看——”
桩儿苦笑着一张脸,内心并没有真正高兴的感觉,她的烦恼如果她不肯说,小姐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的——
其实她偷偷爱上了十一爷,但是她只是个奴婢,而十一爷贵为皇子,她怎么能高攀呢?
像小姐的命多好,不仅是礼部尚书的掌上明珠,更是从小不知人间疾苦的千金大小姐,现在又嫁得如意郎君,怎叫人不钦羡呢?
“啊啊!糟糕!”
芷柔忽然大叫出声,拉回了桩儿飘离的思绪。
“怎么了?”桩儿紧张地看向小姐。
“唉呀!那两只风筝缠在一块儿,全都落到树枝上了!”芷柔的目光锁在树梢的风筝上,两道柳眉紧蹙着。“这该怎么办才好呢?”
听见小姐这么一问,桩儿心里立即产生不好的预感。
“小姐,你千万不要——”
她话还没说完,芷柔已经奋不顾身地挤上前去,拍胸脯对几个无措的孩童保证道:“你们放心!大姐姐现在就立刻上去把你们的风筝拿下来!”
“真的么?!”
孩童们一个个全刷亮了双眼,将满心期望全寄托在眼前的大姐姐身上,将她当成了仙女!
看着芷柔撩起裙摆就要往树干攀去,桩儿吓得赶紧上前将她拉下来。
“小姐!你想做什么?!”
芷柔抬头扫了悬挂在树梢上的风筝一眼,不以为然地回答道:“爬上去帮他们把风筝拿下来啊!”
“这怎么行?!这颗树长得这么高,如果你不小心受了伤怎么办?你不是说要做一个行为端庄的福晋么?”
芷柔向桩儿眨眼示意。
“所以喽,请你替我把风,千万别让永蠪看见!你放心!我一定会小心的。”
说完,她也不管桩儿如何强力反对,径自攀上树干,拼命地往上攀爬,离地面愈来愈远,将桩儿一颗心也提得愈来愈高!
芷柔吃力的抱着树干,腾出一只手往悬挂风筝的树梢探去,情势十分危险!但是她仍然努力地伸长手要抓住风筝。
“小姐!小心啊!”桩儿屏住呼吸抓紧了胸口的衣襟,额际已经沁出薄薄的冷汗。
“呃……拿到了!”芷柔奋力一捞!终于抓过风筝,霎时间她成了英雄,树下扬起一群孩童的欢呼声!“我拿到了!我拿到风筝了!”
“太好了!小姐!你快下来啊!”桩儿高兴地喊。
“嗯!我马上下去——啊?!”
一个不小心,芷柔的手臂一软!竟然攀不住树干!整个人往后跌仰!倏地!惊叫声四起!现场一片慌乱!眼看芷柔就要直直坠落地面——
忽然一抹人影由天外飞来!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芷柔下坠的身子,化解了一场灾厄!
“呼!呼!”芷柔拼命喘着气,一脸惊魂未定。
“小姐?!”桩儿急奔过来。“你不要紧吧?”
芷柔此时才看清楚,救她的人原来是永蠪!
“我……”顿时,她不知道该作何解释,只能低下脸来轻声道歉。“对……对不起……”
桩儿正想开口替小姐辩解,不料却听见永蠪一声暴喝。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芷柔吓了一跳!整个人却被他牢牢锁在怀里,她想躲掉他的怒气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躲。
“我、我只是想……替他们把风筝拿下来……”
芷柔一脸无辜地说,眼底漾着盛满惊吓的泪光,看起来十分楚楚可怜。
“风筝?!”永蠪像是失控似的,不由自主地想对她生气!“你怎么能做这么危险的事?你可以叫我帮他们拿!”
此时,扶洛一副悠闲神态地走了过来,凉凉地道:“芷柔一定是体贴,顾念你身负重伤,不想劳烦你,所以才自己爬上树头,想替这些孩子们取下风筝,你又何必责怪芷柔呢?唉!不过你是芷柔的丈夫,为她紧张、担心也是应该啊!”
闻言,芷柔羞怯地低下脸来,心里漾着一层喜悦!原来永蠪生气,是因为担心她……
“永蠪,对不起,让你替我担心了!以后我会安分一点。”说完,她拿着风筝来到孩子们面前。“喏!风筝还给你们。”
“谢谢大姐姐!”孩子们齐声道谢。
“不客气。”芷柔开心地笑了。
永蠪静静注视芷柔的一颦一笑,感觉心里有东西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她不像他所想的矫揉作做,反而落落大方,虽然她的行为并不符合大家闺秀的风范,但是却格外迷人!
不知不觉地,他被她纯善的表现深深吸引了……
在山径旁找了间客栈下榻,用过晚膳之后,永蠪来到扶洛的寝房,默不作声地坐在椅凳上。
“呵——”扶洛老实不客气地打了一个大呵欠,道:“老兄!如果你真的闲闲无事,请回自己的房间发愣,我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合眼了!实在累得要命!好心点!让我早早歇息吧!”
永蠪睨了扶洛一眼。
“嘿!就算你再瞪我几个可怕的白眼,我还是要下逐客令!请!”
因为他真的快累晕了!
“我有事找你商量。”永蠪终于开口了。
扶洛在心底叹口气,径自找张椅凳坐下。
“你想找我商量的事,不外乎和贺芷柔有关吧!”
永蠪蹙起了眉头。
“我觉得她根本不像外头所传的流言流语那般,是个败坏名节、不知羞耻的女子。”
“哦?”扶洛挑高一道眉问道:“那你觉得她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在下洗耳恭听。”
永蠪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天真、纯善、毫无心机。”
“这么好?”扶洛笑了。“唉!我就说嘛!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就算是你这位大将军,也逃不过美人纠缠!”
“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扶洛换上一张正经的表情问着永蠪:“你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
永蠪一震——他何时爱上她了?!
“你在胡说什么!”
扶洛又叹了口气。“全天下最傻的人,莫过于像你这种人,分明已经爱上她,却还道我胡说。”
“你——”
永蠪不由得瞠大双眼仔细思索,愈是深想愈是感到惊惶……原来,他在不知不觉间真的对她产生莫名的情愫?!
怎么会呢?他以为自己控制得很好!没想到……
“承认吧!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其实也没什么好挣扎,就大方抛开外头的流言流语,真心待她!至于这次出宫的真正目的也就此打住,你可以当作是在陪她游山玩水,开开心心过个几日再回宫。”
扶洛说得轻松,但是永蠪的心却轻松不起来。
“我怎么可能爱上她!”他否认了扶洛的话。
“不可能么?如果不是爱上她,为什么你坐在凉亭内,目光却无时无刻锁在她身上?”
要不是因为永蠪一直注意着贺芷柔,今日,贺芷柔早已经摔得粉身碎骨了!
扶洛瞟瞄了永蠪深思的神情一眼,直问道:“怎么,你该不会还是想试一试她吧?”
永蠪没有回答,因为他心里其实真的想知道芷柔的真面目——究竟是如外头所言传一般?还是他所感受到的模样?
“要试也可以,不如我们就花点银子,找个男人来试探她!”
“不行!”永蠪立即反对。他怎么能让其他男人接近她呢?
“呵!看来,你对她的独占欲比我想象中还要强烈呐!”
扶洛笑得很开心,像是在看一场好笑的戏码。
“你——”永蠪脸色忽然一凝。“谁?”
他迅速抽剑奔到门前,房门一开,来者是桩儿——
“爷、爷……”她被凌厉的剑锋吓了一大跳!
“是你?”永蠪收回长剑,问道:“有事么?”
桩儿深吸了几口气,略端高双手捧着的茶盘。“奴婢替两位爷端来参茶。”
她低头走进房内,将托盘上的茶盅摆到桌案。
“两位爷请!奴婢告退。”
桩儿奉完茶水,又静静地退出房内,但是她的心却是如此的不平静。只因为她在无意间听见了十一爷和扶大人的对话!
原来,十一爷带小姐出宫,并不是为了陪小姐游山玩水,而是想试探小姐的贞节!
如果……如果十一爷认定了小姐真的是个名节败坏的女子,是否就会厌恶小姐呢?当然也不可能爱上小姐了!
桩儿的心思逐渐复杂起来……
明月凌步,芷柔睡不着觉地在客栈里的后园独坐,抬头仰望黑漆漆的夜空,有几颗星子灿烂点缀,令人感觉不到孤独。
永蠪正好也漫步至此,看见芷柔望着夜空发愣的模样,不觉莞尔。
他本来想转身离去,但是扶洛调侃的话,却在此时此刻浮上心头,阻止他的离去,更令他不自主地慢慢走近她身旁。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忽闻永蠪的声音,芷柔立刻将视线移向他,神情中带着一些惊讶。
“我、我睡不着,出来赏月……你呢?”
芷柔有些羞怯地笑了笑,在他面前总是忍不住脸红心跳。
“我也睡不着。”他简单地回答,在她身旁找了个位置坐下。
“你受了伤,应该要早点休息。”
一股舍不得清楚的出现在她眼底,永蠪故意忽略了,只怕太深究,最后陷入的人会是自己。
他知道她关心他,只是不晓得究竟是真心?还是虚情假意?
有许多事,他发现要亲口质问很难,他又该拿什么心情去质问她?他想摆月兑她不是么?既然如此,何必太了解她呢?
见他沉默不语,芷柔有些不习惯,她最不喜欢两人之间存在着沉默,感觉很无趣!
于是她主动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笑问道:“听说你是位大将军,常年驻守边疆整顿军事,是不?”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伸过来的小手一眼,感觉四周有股微妙的气氛渐渐扩散于彼此之间……
“有没有发生什么好玩的事?”她张着漂亮的双眼,眨巴眨巴地望着他,期待听见他的描述。
“没有。”他的回答却像一盆冷水似的,迅速泼向她。
原以为她会就此打住问题,没想到反而更引起她的兴趣!
“一定有的,告诉我嘛!”她缠着他,一脸兴致勃勃。
永蠪轻轻格开她的手,说道:“你这样靠近我,不妥。”
“不妥?”她蹙起眉头,思虑了会儿,摇头道:“我不觉得不妥呀!你觉得哪里不妥呢?”
“我们孤男寡女相处在一起,不应该——”
他忽然住了口。啧!他怎么觉得自己像个古板的夫子呢?
芷柔绽出芙蓉般的笑容,微红着脸道:“你意思是,男女授受不亲,对吧?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可是你忘了么?我们……我们是夫妻呀!”
永蠪忽然一震——
“夫妻之间,私底下有较亲密的举止,都是合礼的,不是么?”
这是她出阁前,娘亲自教导她的知识。
所以她才敢主动去触碰永蠪的手,否则,就算她平时再怎么活泼、热情,也绝不敢和男人有半点亲近的。“难道……你不晓得么?”
所以他才迟迟不肯与她同房而寝,是么?不过,这也不对,他堂堂一位阿哥,怎么可能不懂呢?永蠪避开了她注视的目光,敷衍地答道:“这些我都知道,很晚了,明天一早又要启程,你应该早点歇息。”
他忽然站起身,芷柔并没有发觉他异样的神色。
“呃……可是我睡不着。”
或许是心情太好了,所以难成眠吧!
“还是回房去吧!夜色已晚,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很危险。”
他居然不自主地关心她的安危?!永蠪沉下脸色,不愿意面对这个棘手的问题。
“好吧,我乖乖回房就是了,你也早点休息。”她笑道,决定要听他的话,好当个温顺的妻子。“永蠪……”
他回头看她,问道:“怎么了?”
“你能不能扶我起来?可能是坐太久了吧!我的脚……有点麻。”
她不好意思地说。
他不禁莞尔,伸手扶她起身,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柔荑时,心中仿佛有股电流窜过!牵动了他全部的思绪。
在他定定的凝视下,她逐渐感到心乱如麻!但是却又偏偏喜欢这份按捺不住的感觉!
她抬起小脸仰望着他,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勇气,她突然蹬高脚尖,在他脸庞轻轻凑上一吻!
“我、我回房了!”说完,她羞红着双颊迅速转身离去,头也不敢回。
永蠪伫立在原地,心中有强烈的怔愣——
这起伏不定的心绪,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