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欢天,人声喧哗,将军府迎亲的队伍热热闹闹了一整条街,城里的百姓们都站到外头来凑热闹了。
蜿蜒的迎亲队伍在言府大门前停驻,如一条艳红色的蟒蛇,盘踞了所有人的目光。
透过喜娘的吆喝声,新娘子头顶凤冠覆盖着喜帕,身着霞帔走进厅堂,一身典雅的红色,与外头的迎亲队伍形成璀璨的一体,在含梅的扶持下,缓缓曲膝跪地拜别了父母。
喜悦是由外传递而来的,和新娘子此时此刻的心情毫无关系。
喜帕底下的那张小脸,表情淡然,虽有施上胭脂水粉,却将原本一张净白容颜衬托得更加凄恻。
为了反抗这段婚姻,言彩失去了笑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和爹娘抗议,甚至在迎亲的前三天开始进行绝食,现在她早已经饿得两眼昏花,四肢无力,一切都是任人摆布而已。
结局就是这样注定了,无论她如何反抗都没用。
“小姐,你要撑住呐。”含梅小声地在小姐耳际说道,心疼小姐身体虚弱,却又不得违背父母之命。
为什么老爷和夫人要如此固执呢?小姐既然不想嫁就不要逼迫她嫁嘛!要小姐嫁给一个害自己瘸了腿的凶手,不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么?
含梅心里满是为小姐抱的屈。
经过一长串的拜别仪式,言彩终于起身步出厅门,但是走路的仪态却不怎么好看,虽然一旁有女婢搀扶,可是走起路来仍然是前脚拖着后脚走,一跛一跛地,徐徐走出言府宅门。
言彩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刹那间,纷闹的声响戛然而止,吹鼓手的吹吹打打全停止了,百姓们的嘻嘻笑笑也全没了,每个人都用着一副不可思议的目光,瞅着新娘子。
新娘子有喜帕盖头,即使有再倾国倾城的容貌也都被掩住了,所以众人不可能因为新娘子的美貌而吃惊,但是众人却偏偏看着新娘子看得全场鸦雀无声,只因为这位未来的将军夫人是个——瘸子。
天呐!怎么会这么糟糕呢?
将军大人生得英挺俊拔,相貌出众、举止不凡,应当配一位才貌兼备的夫人,才是门当户对呀。不一会儿,街上又热闹起来,但是这样的热闹并非是纯粹的祝贺,其中有一大部分是充满议论纷纷与不敢置信的言论。
言彩虽然早已经饿得眼冒金星,又隔着一层红帕,但是对于旁人倒抽口气、不胜唏嘘的声浪,她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可是这又怎么能怪得了众人呢?自从她的腿瘸了之后,便终日待在深闺内苑,足不出户,压根没有机会和外头接触,即使她爹在地方上算是知名的官吏,也无人知晓原来言大人有这么一个瘸腿女儿。
“这怎么配呢?”
“啊!是个瘸子……”
“女人一旦瘸了腿,即使长得再标致也不好看了嘛!”
“卫将军怎么会答应娶一个跛子,来当将军夫人呢?”
“卫将军肯定是不知情吧……”
还未踏进将军府的大门,旁人便已经投来反对的声浪,言彩心里定是不好受,但是又如何呢?
她现在只觉得浑身发软,直想不顾一切往身旁的含梅身上倒去。
听到这样的议论纷纷,心里受到强烈震撼的人不只是言彩而已,坐在通体雪白骏马上的新郎官,更是一脸阴气沉沉。
那日接受了好友的建议,遂点头答应与言府的这门亲事,任言老在他面前如何称赞自己的闺女,他都充耳不闻,反正他会点头答应这门婚事,只是为了摆平皇上的指婚,与他当着文武百官抗旨一事。
他对大师府人称长安城第一美人的华江月都没兴趣了,又怎么可能对一个素未谋面的言千金情有独钟呢?
这门亲事的产生,只是刚好符合,他正要寻找一个用来息事的对象,而言府正巧上门提亲罢了。
但是卫不居万万没想到,言府居然隐瞒了他这么天大的一件事——言家千金是个行动不便的瘸子?!
这样有残疾的新娘子,对今日浩浩荡荡办喜事的将军府来说,只能说是一件莫大的耻辱——
好饿呀……
一室冷清的喜房,言彩端庄地坐在床沿,经过一整天的折腾,又是跪、又是拜的,繁文缛节已让她晕头转向,她因为饿了好久好久,干呕几次,差点儿就吐了出来。
如果当真呕吐或晕倒,一定会闹出大笑话吧?
她因为瘸腿,已经让将军府的面子挂不住了,如果在婚礼上又出状况,恐怕卫不居当真会不客气地请她坐回头轿吧。
她不想拖累他,所以并不想嫁给他,即使坐上回头轿也无所谓,可是她在乎的是将军府的颜面——
她可以舍弃自尊和名节,但是却无法不去顾及将军府的尊严!
桌上的红喜烛燃着两簇火焰,橘红的光芒映在白墙上,拖出冗长的阴影,桌上还摆满了喜糖、喜果、交杯酒……
她真的好饿、好饿……
绝食是不是一个笨主意呢?
她想用绝食的行为来反抗爹娘的决定,绝食果然成功了,但是她最后还是被大红花轿送进了将军府邸,成了将军夫人。
呼一声,有人粗鲁地推开了房门,又是呼的一声地关上,却有效地杜绝了满室冷清和寂寞。
卫不居昂首阔步地来到她身旁,伸手掀开盖在她凤冠上的红喜帕,大咧咧地在她身旁坐下。
言彩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低垂着脸。
他浑身散发着一股刚烈的气息,坐在他身边,只能感受到一股压迫感,漫天铺地朝她而来!
“原来你是个瘸子。”卫不居的语气中带有讥笑,言彩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缓缓看向他,头晕眼花地看着他唇畔扬着轻蔑的笑。
她很想告诉自己,这绝对是因为头晕眼花而看错——但是挂在他脸上的非但是嘲弄的笑容,还有恶劣的眼神!
他坐在她身旁,却不正眼看她,而她一心一意地想专注凝视他英挺的侧脸,却力不从心,因为他全身上下有太多地方值得她去注意。
他的肩膀雄壮宽阔,高出她半个头左右,他的双腿修长得不像话,如果他们两人站在一起,一定是非常不适合的一对。
“有什么好看?”他忽然转过头看着她,不悦地咆哮。“你这样不说话,直直地瞅着我看,让我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长得……真好看
一表人材,外貌轩昂出众,龙眉凤目,俊伟不凡,黑漆漆的瞳眸里,闪着精锐的光芒,不过眉宇之间却多了一股——气愤!
是气愤没错吧?他看起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我说的话你没听见么?你不会是个跛子又是个聋子吧?我叫你别再盯着我看了!”
他确实是在生气,而且气得无处可发泄!
生气言府对他隐瞒言彩瘸腿一事,气她今日让将军府颜面尽失,甚至气她现在一脸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左一句瘸子、右一句跛子,如雷贯耳的咒骂声,让言彩感到痛彻心扉
她实在不配拥有这个身份……他如此的完美无缺,是人敬人畏的大将军,听说连当今圣上都要敬他三分呢。
而她身患残疾,怎么配得上当他的将军夫人呢?
定心思考之后,言彩张开了嘴,干涩的喉咙让她一度无法顺利开口说话,经过一整天的抿唇未语,她月兑口而出的声音是粗嘎难听的。
“你……休了我吧!”
“休?!”卫不居愣了愣!
他只想过这个媳妇不好、配不上他,但是从他率着迎亲队伍,到言府将她请进花轿起,他就从来没有想过要休了她。
“反正……我也不想嫁给你……”她有气无力地说。
卫不居瞪大双眼,倏地跳起身,胸口有满腔怒火!
“你说什么?!”他大声一喝。
这样惊天动地的吼声,将门外的含梅都给不顾一切地吼进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含梅进入内室后匆匆忙忙一问,也不管自己是什么身份,心里只怕小姐受了欺侮。
“谁准你进来?”卫不居生气地吼。
含梅一抬眼对上将军那双盛怒的眸子,没料到将军是这么可怕的人,一时之间吞吞吐吐说不出完整的话。
“奴、奴婢——”
“出去!”卫不居命令道。
含梅看着坐在床上全身发颤的小姐,心里不由得一紧!也不管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谁,立即拔腿飞奔到小姐身旁。
“怎么了?他欺负你么?”
言彩轻摇螓首,抿着唇不发一语。
“他是不是说了你什么?”看着小姐委屈的模样,含梅心里不禁产生一股忿忿难平。
“他没说什么……”
“我说她是个瘸子。”卫不居忽然接口道,表情自若得很,语气却是明显地充满不悦。
闻言,含梅是满心激动地想要找他理论,言彩则是一手按捺住含梅的手,纵使已经感觉到伤痕累累,也不愿意让任何人来责骂他。
他并没有错,可是含梅却认为是他害她瘸了一条腿,但是当初明明是她自己要去推他一把,替他挡这一劫,没有丝毫勉强。
若是问她怎么会有舍身救人的勇气,她心中是没有答案的,只能说是一时解不开的缘分所致。“将军……怎么能这样说小姐呢?”含梅战战兢兢地问向一脸愠色的卫不居,深感他的可怕与可恶。
“她是瘸子,我说的是事实,不是么?”他无情的言语化成利刃,狠狠地划过言彩的心扉。
“别再说了……”言彩发出了小声抗议,但是说话的声音却几近不可闻。
坐在她身边的含梅只能听见她呢喃的声音,卫不居压根不知道她有开口过。
“如、如果将军嫌弃我家小姐,又何必娶她呢?”
“你是言府的丫环?”卫不居冷笑道:“你何不回去问你家老爷当初是如何跟我提亲?他可有说过他的女儿身患残疾?从头到尾都是恶意的隐瞒、欺骗,让将军府丢尽了颜面!”
轰地!
言彩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的一颗真心被轰成片片,似乎再也拼凑不完全了。
她抬起水灿的眸子,紧紧地锁住他黑漆的瞳眸,尽避全身失去了力气,还是要奋力地站起身。
含梅伸手搀扶小姐虚弱的身子,心急地说:“你别逞强呀!快坐下吧,瞧你站都站不稳了。”
言彩摇了摇首,缓步走向卫不居,伸出羸弱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努力地使上力气。
他定定地看着她一脸惨白无血的模样,心里没来由地一震——
天!她的脸色怎么会白成这样?分明涂了胭脂、抹了粉不是么?竟然还无法掩去她一张憔悴容颜。
卫不居讶异她扯住他衣袖的手,传递而来的强烈颤抖,更震惊于她那一脸惨白却又充满坚定意志的漂亮双眸。
“休了我——”
话甫落,她整个人也失去意识地瘫进了他怀里!
“小姐?!”含梅尖叫出声。
“闭嘴!到外头去叫人请大夫!”卫不居大吼道。
含梅害怕地点了点头,赶紧到外头去喊人来帮忙。
“混账!你最好平安无事给我醒来!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休了你!”
这……只是不想如她所愿的警告意思吧?没别的。
他在心底胡思乱想着。
大夫替言彩把脉之后,开了几帖药方交给卫不居,他立刻差人去药铺取药、到厨院煎药。
大夫告诉他言彩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营养不良,又加上一整天的折腾才会晕倒。
大夫离开之后,卫不居一手背在身后,疑惑的目光投向伫立在床边的含梅。
“奴、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可怜的含梅,肯定是被眼前这个坏人吓坏了!才会目光飘远飘近,语气游离不定。
“你是她的贴身丫环,又陪嫁到将军府来,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你家小姐身体好坏?”
想起小姐为了拒婚,而绝食三天有余,含梅真是愈想愈气、愈想愈替小姐抱不平。
她鼓足勇气开口道:“其实……小姐会病倒是因为绝食的缘故。”
“绝食?”他不禁暗忖。“为什么?”
“因为小姐压根不想嫁给你!”
死了!
看着卫不居愈转愈阴暗的脸色,含梅不由得全身发颤!
她发觉自己是个很没用的人,照顾不好小姐,也护不了自己,还白痴地自找麻烦惹怒了卫不居!“你说……”卫不居伸出食指指向躺平在床炕上的女人,咬牙切齿地问:“她不想嫁给我,所以选择绝食来抗议?”
含梅低下脸去,还是很不怕死地点了点头。
卫不居胸口有一把火焰熊熊狂燃着!极度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化成一团火,他现在的情绪简直可以用怒不可遏来形容!
砰地一声!
他抡起拳头击向桌案,摆在桌面上的杯壶原地弹跳了一下,含梅已经死闭着双目,不敢看也不想看,就像害怕一睁开双眼,卫不居那颗拳头就会朝她挥来似的。
卫不居的激动也将意识混沌的言彩惊醒,她缓缓地张开惺忪的眼睛,朝周围的人物看去,她先是看到他那张暴跳如雷的表情,才慢慢地注意到站在床沿的含梅一脸惧色。
“怎么了?”她终于找到声音开口问了一句。
“小姐!你醒来了?”含梅刷亮了惊喜的眸子,开心握住小姐依然羸弱的手。
“我怎么了?”言彩闭了闭眼,还是有些困倦、疲累,但是她知道她现在必须把话说清楚。“我晕倒了,对么?”
“嗯!吓了我一大跳呢!”含梅紧握住小姐的手,很是担心小姐又会晕过去而不省人事。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含梅摇了摇头,高兴得泫然欲泣。“你没事就好。”
言彩幽淡的目光移向站在桌旁的他身上,仍然是怒气盛狂、威严凛然的模样,好不吓人。
可是她并不怕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是不怕他,像是心里知道他是一个脾气暴躁、却心地善良的好人似的。
“你……”
“闭嘴!”卫不居大声怒喝道:“我警告你最好不要开口、闭口就是叫我休了你!否则——”
否则什么?他能对她怎样呢?
卫不居生气地踢倒一张椅凳子,还是想不出“否则”之后要接什么,言彩却已经帮他想好了。
“否则就休了我,好么?!”
“你——”卫不居瞪大双眼看着她,为之气结。“你又叫我休了你?!好!我会做到!我一定会做到!既然你这么不想嫁给我,不愿意到连命都不要,我还会稀罕么?”
言彩看着他盛怒的英挺脸庞,心里是五味杂陈的。
“不……”卫不居沉下脸色,冷然道:“应该说我本来就不稀罕。”
他定定看了她一眼,生气地拂袖离去,留下的只有满室的尴尬和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