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凌蓉院点上灯火。
媚儿服侍主子沐浴完、端上茶点,正要退下休息时,在院口见到展凌霄回来,她连忙欠身问安,“姑爷。”
“蓉蓉人呢?”
“小姐刚用完茶点,正在房内绣画。”
“天色也晚了,你也退下休息吧。”
媚儿谢过后,在离开凌蓉院前,转头看向站在门前犹豫该不该进房的展凌霄,她脸上浮现浅若似无的微笑。
自小姐回来,董承太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经她一问,才晓得下午曾发生一段精彩的插曲,反倒小姐一字不提。她已经在期待姑爷待会如何面对小姐。
最后,展凌霄还是推开房门,只见房里亮着数盏灯火,而他的妻子穿着单衣赤着脚,坐在绣架旁,聚精会神地绣着画。
房内安静,若是平时,这很寻常;但她去过迎袖楼后又这么安静,这就很不寻常了。
他万万没想到绿珠、红袖两人会齐同北上,向夕蓉叫嚣。
在与她们交往时,他就明白她们努力讨好他,欲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心态。半年前,他并不介意包养她们,甚至有意纳为侍妾,但自从他认识夕蓉后,她的一颦一笑全牵动他的心,让他再也没心情出门捻花惹草,甚至断绝与他有过私情的女子。
傍她们自由外加千两黄金,是想让她们下半辈子好过点,却没想到在风尘历练多年的青楼女子,在得知凤凰梦破碎后,竟上门找上他最无辜的妻子。
他轻手轻脚地坐在她身旁,突然出声,“在绣什么?”
曲夕蓉被突如其奇来的声音吓得发出微声惊叫,定下神后,她轻声责斥,“别无声无息出现在我身旁,会吓着我。”她抚着胸口,不悦地瞪他一眼。
“保证以后绝不再犯。”展凌霄微笑说着,顺手打开桌上一卷画,再对照她正在绣的图样,表情诧异。
“你也参与西湖十景的绣画制作?”
一年前,太后献宝似的拿出三幅西湖最有名的风景画给他看,仔细一瞧他才发现那是摹仿名画做出的绣品,不论远观或者近看,较画更胜。
曲夕蓉挑起绫色绣线,轻易穿过绣花针。
“别把我想得多神通广大,天底下绣女不只我一人,太后手中的三幅绣画其中两幅是江南绣匠所制,只有‘南屏晚钟’才是我所绣制的。现在我正忙着赶绣制“平湖秋月’好当今年中秋入宫赏月的礼物,而‘曲院风荷’大约明年初夏才能完成。所以没事最好别烦我。”
因为太后两年前曾许下心愿,在七十大寿前要收集完成西湖十景的绣画。但由于工程过于浩大,不是一个人能独力完成;于是选出江南数位知名的绣匠参与制作,而太后硬要她负责其中三幅。
她不再多语,静心地在绫布上穿梭针线。
展凌霄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她十指春风,绣绘花鸟;针工细而有新意,运针自然灵巧,绣者巧思由此可见。
半晌后,曲夕蓉疲累地揉揉眼,侧首对丈夫一笑。“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与荣爷谈了些什么重要事?”
“再过两日就中秋了,荣爷说太后要我们进宫赏月,也邀请女乃女乃一同去。”这两位老人家在一起,宫内铁定会很热闹。
“正好可以送绣画过去。”
“嗯。”展凌霄取下她捻在手上的细针,抱起她走回房,轻轻将她放在床榻上,“你回来前,有没有到过什么地方?或遇上不如意的事情?”他低问。
“还好,吃饭后就忙着手上的工作。”
“真的?”他认真注意她脸上的表情。
她了然微笑。“看来有多事饶舌者。”其实根本不用她提,忠心的董承太也会向他报告一切。
他叹了口气,抚着她柔女敕的脸颊:“我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桩插曲。认识你后,我真的与有所过往的女子断了一切关系,期待你的认同,真心真意只爱着你。”
“我没有生气,也不想吃陈年飞醋。”曲夕蓉温柔地吻了他一下,脸蛋依偎在他颈旁。“我只是有点怀疑,以你的眼光,怎么会看上绿珠那样的女人,还捧她坐上花魁之位?”
“我并未力捧她坐上花魁之位。当年她还是小女孩时,苏杭青楼的嬷嬷便有意栽培,加上她的努力、美貌及才艺让她夺下花魁之名。我只是没想到一向婉约的女子,竟然会上门示威。”当他知道消息后,立即要人将她扫出北京缄。他不免担心又问:“红袖呢?有没
有——”
“她没对我恶言相向,你可别对人家动粗喔!我倒觉得她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女子;谈吐学识极为丰富,只可惜出身青楼。”曲夕蓉惋惜地说着。
—个下午闻香品茗间,她们互相切磋棋艺,谈天谈得很投机。
说起事业上的新盟友,她一扫不快的心情。
“红袖虽然较单纯,但你不该与她交往的。”展凌霄语表反对,不愿妻子与烟花女子为友。
曲夕蓉挑挑眉,瞅着他。“依你的意思,我不能与青楼女子结交成朋友喽?”
他点头。
“这是什么道理?”她声调拔高,有些生气地板正丈夫的脸。“你能开酒馆、妓院,甚至沾惹烟花名妓,
而我就不能和她们结成朋友。你想想看,来绣坊、布坊光顾的客人有一、二成是花街女子,难不成你也要求我不能卖东西给她们吗?”
她说得振振有词,展凌霄被她堵得无话可说。
曲夕蓉盖起被子躺下。“女人家的事,你最好少理。”她懒得与他多谈。
展凌霄躺在她身旁,搂住她。“我什么事都依你,只要你不介意我与她有过段过去。”他将脸贴上她柔滑的长发上,闭眼低语,“要是认识你在先,这些事就不会发生,别气了!”对他而言,其他女人与夕蓉一比,简直是庸脂俗粉、俗不可耐。
他对她的宠爱,她深切体会并且明白。对她这般好,她哪有气好生?
曲夕蓉转过身,窝进丈夫怀内取暖。“我相信就是了,我只请你别做出让我伤心的事。”她意识逐渐混沌,温暖的体温令她眼皮愈来愈重。
“我不会让你伤心的,我是那么——”他低头倾吐爱语时,却见她在他怀里睡着了。
忙了一天,她也该累了。
展凌霄好笑地拉好被子盖住两人,轻轻在她颊上落上一吻。“我倒怕你无声无息离开我。”习惯逗趣和乐的居家生活,他不敢想象少了她的日子该怎么过。
他爱上这女人,像是上了瘾,无法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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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慈宁宫热闹无比。
向来爱热闹的皇太后,点起华丽的宫灯,邀请皇族成员来此赏月。
“我说好姐姐,那丫头怎么还没过来?”皇太后问着曲老夫人。她都吃光一块莲蓉月饼,人怎么还没到?
“曲女乃女乃,夕蓉表嫂不是说今晚会来吗?”年仅十五的戏蝶郡主亦迫不及待地追问。今天是她的生辰,她收到众人的礼物;就差夕蓉表嫂那一份了。
曲老夫人悠闲啃着瓜子,笑道:“丫头要我先过来,他们会晚点才到。”
她话才说完,只见展凌霄夫妇俩带着礼物走了进来。
两人躬身行礼。“参见太后、皇上、郡主。”
“今天是好日子,就别那么多礼。”皇太后赚烦地挥挥手,板着脸问:“展王爷,你倒说说你们夫妇俩怎么现在才来?”
“我们发礼物给伙计们过节,才会这么晚到,请太后原谅。”
“大可你去发,让蓉蓉先来宫里啊!”她挑剔地说。自从干孙女嫁人为妇后,她好久没和人下棋。
“太后有所不知,展曲两家的伙计加起有四五百人,若让王爷一人忙,他会忙不过来的。”曲夕蓉出声帮丈夫说话。
“好妹妹你看,夫唱妇随耶,小俩口真甜蜜。”曲老夫人朝皇太后挤眉弄眼。众人听了也莞尔一笑。
曲夕蓉羞窘地压低脸,在两位老人家面前她总不好辩解。
展凌霄帮妻子解围,“女乃女乃,夕蓉脸皮薄,您别戏弄她了。”
“有人心疼喽!”皇太后暖昧笑着,犹自得意促成一段好姻缘。
“人来了就好,快快入座。”皇上看不过去这两老一搭一唱地逗人,示意宫女引他们入座。
曲夕蓉对丈夫一笑,命在花园外的媚儿捧出带来的礼物。
众人放下酒杯,停止谈话,好奇地盯着媚儿手中的托盘。
“展王爷,这是什么?”皇上忍不住问。
“这是今年的中秋贺礼。”展凌霄示意媚儿将礼物交给宫女,呈给皇太后。
待皇太后展开画轴后,眉开眼笑地看向曲夕蓉。
“丫头,这是西湖十景之——”
“平湖秋月。”她笑着回答。
皇太后再次献宝让大家传看,“皇儿你看,丫头绣的画是不是比真画还好?”算一算她已经收集到四幅绣画。
皇上边欣赏边点头。“自然传神、绣针细密、运针如笔,不易分辨为绣或画。王妃不愧为京华绣女。”
她欠身福礼。“皇上过奖了。”
戏蝶笑盈盈地踱步至曲夕蓉身旁。“表嫂,今天是我的生辰耶!”
曲夕蓉爱怜地轻拍她娇女敕的脸蛋。“知道了。”她让媚儿将另一份礼拿过来。“这是送你的新衣服。”
展凌霄身为表哥不为人后,亦递出一份小礼给小表妹。“紫晶花簪,送你。”
“江苏丝缂耶!裙摆绣有芙蓉与彩蝶!谢谢表哥、表嫂。”戏蝶兴高采烈地抱着礼物跳着。
这两份礼物,让在座的女子嫉妒得红了眼。曲夕蓉向来只做绣画及皇室婚服,要得到她亲手所绣制的衣物,机会少之又少。
皇太后扫视在座的皇室女子,晓得她们心中又在打什么主意。
“戏蝶,你夕蓉表嫂只为皇族绣缝婚服,还得忙着打理家业。要不是今天是你十五岁生辰,我可会说你不懂事,硬拗这分贵礼。”她口头上是说给戏蝶听,顺便告诉其他后宫女子,别再籍故请曲夕蓉为她们绣缝图案。
“太后言重了。这分薄礼只要郡主不嫌弃,夕蓉就很高兴。”曲夕蓉很喜欢这位活泼的小妹子,见她接过礼物欣喜的表情,这就值得了。
“看你们夫妇俩来了这么久,都尚未用膳。”皇上马上命人为展凌霄夫妇端上菜,并道,“这儿有百花桂酿露,喝杯可以去祛寒。”
“谢皇上赐酒。”夫妻两人谢完恩后,饮入喉。
曲夕蓉酒量极差,才小小的一杯,雪白容颜早巳红成一片。
展凌霄向随侍的宫女要杯热茶,好让妻子去去酒气。
这些小动作,全人嫔妃们的眼里,羡慕又感伤。
因为她们明白,这辈子不可能得到君王专一的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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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回曲老夫人回府后,马车又朝展王府缓缓走去。
靠在丈夫身上的曲夕蓉,喃喃低唤,“夫君——”
“怎么了?是不是舒服?要换个姿势?”展凌霄关心地问,以为她坐得不舒服。
“你会不会讨厌和我在一起?”她小心又小声地问着,生怕得到她最不想听的答案。
“怎会呢!”
“大家都跟我讲话,不然就夸赞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受到冷落?”她抬起头看着丈夫,皱起眉呐呐说着。
今晚,大家几乎都绕着她转,他反倒面带微笑,静静喝着难得一尝的佳酿。她怕丈夫会介意在心哪!
展凌霄轻敲她的头颅,令她吃痛地低唉一声。
“你这小脑袋瓜子又再想什么?”
“我占尽风头,是否让你失了光彩?”
他闻言低笑,密实地吻住她的唇许久后,低哑开口,“你在后宫吃得比我开,难不成还要我加入女人家的讨论行列,尽说欢场内风花雪月的事情吗?”倘若他在皇族众女子面前谈那些男人们无聊时才会想去的地方,他肯定无法全身而退,安全回家。
曲夕蓉轻喘着,并且张大一双无辜大眼。“我只是想,我们成亲快一个月了,我从来没见过你忙碌的模样。”比起她,他真的很闲耶。
“你该不会想说,比起你,我这个丈夫反倒像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人。”
“我没这意思。”她发慌地双手猛摇。
“别紧张,逗你玩的。”展凌霄抿笑,抚着妻子的娇颜。“我向来把账务交由承太管理,谈生意的话,我再出马便行。我一忙起来不比你轻松,只怕过了新婚期间,到了岁末年节前,大小事情接踵而来,不免冷落了你,还得请你多多见谅。”
她能体谅,因为他们都为旗下伙计们的生计卖命打拼。
“快入冬了。”
展凌霄将她拥进怀里,握住她略微冰冷的小手。
“冬天到了,我看你补品也得多吃点。就当为夫拜托你,药汁勤喝点。”她这副烂体质,不知得调理多久才能调好。
拜托耶!由他口中说出,真稀奇。
“好啦!”曲夕蓉眉开眼笑地依偎在他怀里。“等我身体强壮点,给我个孩子,一个漂亮聪明的好孩子。男孩叫冀庭,女孩叫依晴,好不好?”
展凌霄搂住妻子,久久不能言语。
孩子,可爱的小娃儿。
他已经开始幻想孩子抱在怀里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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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佳期一过,展凌霄开始恢复每日上早朝面圣,除此之外,妓院、酒馆及客栈的管事在此时将整年的账册一一送入府里,账房们忙得不可开交。今年,因为曲府小姐嫁入展王府,因此曲府名下各地绣坊、布坊的账册亦全往王府送。
展王府大门向来不随便开,但侧们可用“门庭若市”四个宇来形容。马车川流不息、各管事们在此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王府的账房名为卧龙阁,自王妃嫁进门后,爱妻如命的展凌霄特命工人整理好旁边另一个阁楼,取名为曲凤楼,好让爱妻有地方好处理家业。
“小姐,我好累、好累——”媚儿虚弱地拉长尾音,整个人早就趴在桌上,双手无力垂下。
曲夕蓉提笔沾墨,瞟了她一眼。“振作点,咱们还有一堆账册未审。”
说真的,她也很累。
每到过年前,就是她们最忙的时候,得赶紧计算红利、营利,让大家好过年。
媚儿苦着一张脸哀求。“你行行好,放我回房躺一下。我已经三天没占到床。”这三天她是累得趴睡在桌上,天一亮,随便梳洗一下,立刻聚精会神投入工作。
“我也是三天没回房啊!”她连澡都没洗。
媚儿无力反驳。
看主子忙不过来的模样,她不免为她打抱不平。
泵爷是在干吗?成天不见人影,也不帮妻子做点事,小姐嫁他有个屁用!
像昨天,小姐要人请姑爷过来,谁知等了一天都不见人。小姐一气之下,连晚饭都不吃。
两处一样忙,但忙也不用忙到这种程度啊!
“媚儿。”
“什么事?”媚儿早就累得昏天暗地,没大没小地应着。
“你先回房休息。”忽然,一个熟悉男声传来。
媚儿闻言高兴得跳起来,小脸一扫疲倦地望向门口,“姑爷!”
展凌霄走进曲凤楼,拍拍她的肩,“下去吧,明早再忙就行了。””‘谢谢姑爷。”她感激地行完礼,一溜烟就不见人影。
打发碍事者后,他走到妻子身后,双手环住她,弯将头靠在她的肩上。
“蓉蓉,我好想你喔!”他好想念她身上淡而清雅的兰花香。
“敢问王爷,您是不是现在才有空想到我?”曲夕蓉冷冷地说,犹自做自个的事。
“别生气嘛。”他拿下她手上的毛笔,抱起她,坐到另一张椅子上,托起她那张气嘟嘟的脸。“咱们都为公事忙了三天没见到面,别再给我脸色瞧嘛!”
“你也知道我们三天没见过面。去卧龙阁找你也找不到人,在这里等也等不到你的人。”她秀眉一拢,口气极度不好地问:“展王爷,你倒说说,这几日你在忙什么?”他要是连晚上都得查账,并且查到烟花地,她铁定要他好看。
“忙查账啊。”展凌霄简单带过后,再反问她,“我想找你时,你连通知一声都没有就回曲府。我策马过去,女乃女乃却说你离开不久。”
意思是说,他们两人忙到错身而过喽?
但这种离谱的日子,他们夫妻还得忍耐多久?
“咱们别吵了。就算有错,都算为夫的错好了,来,笑一笑。”他干脆把错揽上身,只求妻子绽出个笑容来。
“本来就是你的错。”曲夕蓉依靠在丈夫怀里,秀气地掩嘴打个哈欠。
“困了吗?”
“想睡一下,可是——”桌上成堆的账册、折子,她似乎永远处理不完。
展凌霄抱起妻子,走回凌蓉院,轻轻将她放在床榻上,月兑下她的外衣并盖好被子,交代仆人升盆火,使房内暖和点。
“夫君——”她揉揉惺忪的眼。
展凌霄月兑下鞋,躺在她身旁。“别牵挂公事。先睡一下,忙不完我会帮你。”。
“嗯。”曲夕蓉搂住他的腰,沉沉睡着。
忙了几天,他也想睡。在天亮前,不管有多大的事发生他都不想理。
睡饱了,才有精神再接再厉。于是他搂着妻子赶会周公。
不久后,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与妻子坐在绿草如茵的草地上,望着朗朗晴空。
但远方却飘来一朵乌云遮住天上的日阳,他们随即笼罩在阴暗中。
奇怪的云……
好奇怪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