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花茶甜心 第一章

狄宅内,一个看来风尘仆仆的男人站在大厅中央,脚边放的一只行李箱,和还来不及拆下的行李标牌,让人一眼就瞧出男人肯定才刚下飞机。

“为什么你们四个全到齐了?”男人眯眼看著早些年就嫁人嫁光了的姐妹们,他这趟回家,可没料到她们会一起迎接自己。

爹地和妈咪打从三、四个月前就去环游世界了,短期内应该还不会返台,本以为该是空荡荡的狄宅,突然冒出四个欢迎自己归来的女子,难怪他会感到疑惑。

“阿亚,你在说什么傻话?你难得回家一趟,姐妹们都很想你,当然就一起回来啦!再说家里发生这么大件事,自然要聚在一块儿商量该怎么解决。”

身为家中长女的狄梅音率先开口道。

是啊,她们商量的可是件大事呢!狄梅音微笑,将计谋隐藏在笑容背后。

狄斫亚虽然隐约感觉到不对劲,但在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据前,他也只好接受这理由了。

而大姐说得没错,家里发生这么大件事,自然会全员聚在一起。

就连他这个,在国外飘泊多年的黑羊,不也回来了?

因为无心继承家业,所以狄斫亚选择了离家远行,长年在国外与朋友一同为理想打拼,家业就丢给家里的四姐妹去负责了。

其实狄斫亚从不认为,他家这四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会真的一肩扛起家业。尤其在四姐妹陆续出嫁,更让他一口气,多了四个经商有成的姐夫与妹夫后,狄斫亚就更无后顾之忧了——狄家的香水公司就当成给姐姐和妹妹的嫁妆吧!

可狄斫亚万万也没想到,他那四个姐妹居然选择了最吃力不讨好的一条路——她们从爹地手中,正式接下狄家的香水公司,并且成为实质负责人,而不是让丈夫代为打理公司。

但千金小姐初入商场肯定是跌跌撞撞的,即使有丈夫的公司帮著全力护航,也难保没有意外,尤其她们又不让丈夫插手经营。

据说事情就是这么发生的。

虽然狄斫亚并不确定实际情形如何,但经营不善,恐怕就是姐妹们急急把他找回台湾的主要原因。

不是没怀疑过她们为何不去找姐夫们帮忙,反而要他远渡重洋返台整顿,但大姐在电话里一句“是我说要自己打理公司,怎么能一出事就找他帮忙”,让狄斫亚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如果是他们狄家的任性千金,的确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狄斫亚虽然感到无奈,但面对的既然是相处了二十多年的自家姐妹,再怎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不可思议了。

发生经营不善这么大件事,他这四个姐妹居然还抵死不让老公知道,就连正在环游世界的爹地妈咪也完全不知情,说是什么不想让爹地妈咪操心。

所以他这个做为狄家独子的人……就得想办法在其他人发现之前,把经营不善的问题解决掉。

听听,这是什么结论啊?!

抹抹脸,狄斫亚迳自拣了张沙发坐下,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事到底合不合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解决家中的问题——

“好了,大姐你也该把事情说清楚了吧,公司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题?公司的经营一直都还不错,怎么突然出现大麻烦?”

虽然他这些年都在国外,但对于家里的事他仍是时常注意,如果公司真有什么营运不善的问题,为什么自己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前些时候我才听说公司正在研发一款新香水,虽然香水还没完成,但外界询问度已经相当高,期盼香水推出的声浪也不小,怎么还会有大姐所说的‘快倒闭的危机’?”

狄家的香水事业一直颇受好评,忠实的客户更是多不胜数,如果不贸然做些高风险的决策,光是守本也能富足一生才是。

所以狄斫亚实在很想知道,他这四个姐妹到底做了什么。

“阿亚,其实你看到的都只是表相。这一年多来的营收状况并不理想,现在公司根本是在苦苦支撑。”狄梅音哀怨地叹了口气。“都怪我花了太多钱在做公关,又太爱面子,常找一堆媒体做采访。门面是打理得漂漂亮亮没错,但实际上的经营状况根本惨不忍睹。”

狄斫亚不语,这几年他的确多是从报章杂志上的介绍,来解读自家公司的营运状况。实际的情形,他也真的不曾深入了解。

不过,能看到大姐如此哀声叹气的模样……还真是教人意外。

他那高傲的大姐居然有这种苦命小媳妇的一面,多少教狄斫亚有些怀疑,但一想到如果公司真撑不下去了,那大姐这样的反应也属正常吧。

“我知道了。大姐,麻烦你这两天先把公司的帐本调出来……还有那个正在研发的新香水进度,也一并调出来。我希望那个香水的研发进度让人满意。”说罢,狄斫亚站起身,准备回房休息,一下飞机就直接赶回来,现在他还真有些疲惫。

“那个……”

狄斫亚才刚起身,就听到大姐犹豫再犹豫的声音。

他回头看向四个姐妹,没想到四个人脸上,都是一模一样的尴尬笑容。

“怎么了?”是帐本有问题,还是香水研发有问题?对此刻的狄斫亚而言,不论答案是哪一个,他都不乐见。

“香水的研发报销了。”

最后,还是身为大姐的狄梅音开口道。

“什么?!”

“香水的研发完全失败,而且因为不明因素,所有的研究资料也失窃了。”咬咬牙,狄梅音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其实这正是最大的问题。

“失窃?”狄斫亚一呆,如果他没记错,在某篇采访当中,大姐曾非常自豪地宣称,这项商品将成为年度主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前几天而已,在跟你联络完之后,我才得到这个消息。研发室并没有遭到太多破坏,但相关的研究资料都消失了。”

“报警了没?警方觉得是外人入侵,还是内神通外鬼的机率大些?”

嘴上不断问著问题,狄斫亚的脑袋也开始急速运作著,虽然还没完全掌握公司的情况,但这项新香水的开发,对公司来说绝对是非常重要的一件大事。

研究室失窃的事情一旦传开,对公司的声誉肯定大受影响,更别提顾客的失望情绪要如何安抚了。

“阿亚,你先别担心这个。”狄梅音打断弟弟的发问,就怕他问得太多,到时她准备的说词,不够应付他的问题就惨了。“总之,这件事我没有对外声张,因为我已经邀请一位著名的调香师,为我们重新调制新香水。”

“调香师?”这么短的时间,大姐要上哪找够高明的调香师?“对方是谁?”

虽然无心家业,但毕竟从小耳濡目染,国内外说得出名号的调香师,他多少还略知一二,只希望大姐不是病急乱投医。

“等一下对方就会来了,你们见面就会知道。”狄梅音低头看表,约定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以那人守时的习惯,搞不好现在就站在大门口呢!

“如果对方已经答应为我们工作,直接进研发室就好了,为什么现在还要多此一举的见面?让那个人尽快进行香水研发不是更好?”

狄斫亚眯眼,隐约感到有些不对劲。

“研发室那票人我不信任,毕竟内神通外鬼的可能性很高,所以我决定请她住在花房后的那间小屋,顺便进行香水的研发。”狄梅音说道。

花房后的小屋?!

这几个字眼,仿佛触动了狄斫亚心底某个开关,让他原本已微微拧起的眉头,更是死死地锁住。

“不准!”毫不考虑地,他吼:“任何人都不准住那间屋子!”

“为什么不准?那屋子空著好几年了,既然现在有用处,为什么不能挪出来?还是……”狄梅音挑眉,一直挂在脸上的小媳妇表情,顿时消失无踪。“还是说,除了‘某人’之外,其他的人都不准住?”

狄梅音一句话轻松堵死狄斫亚,他只能紧闭著嘴,狠狠瞪著大姐。

最后,狄斫亚闷著声,一字字缓缓说道:

“那间屋子早就有主人了。”

“但屋子的主人已经离开很多年了。”狄梅音毫不松懈地追击。“别忘了,当初可是你亲自把泪眼汪汪的‘她’押上飞机的。”

“你——”狄斫亚语塞,大姐这句话简直是直接在他胸口捅上一刀。她就非得提醒他这件不甚愉快的往事吗?!

狄梅音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这时一名满脸兴奋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嘴里还不住说著——“大小姐,她来了……她来了……”

“来了吗?!”此言一出,厅堂里除了狄斫亚以外的众人,也跟著换上兴奋及期待的表情,纷纷往外探看。

狄斫亚看著她们的反应,心中的怀疑更浓了。那位调香师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这群女人开心至此?

等等,调香师?!

狄斫亚浑身一僵,与狄家相熟的调香师,似乎只有一人……难道说……

他条地转头看向大门处,一抹娇小的身影正怯怯地站在门口,甜美的脸庞带著两分慌张,似乎对狄家千金们的热情欢迎有些不知所措。

刹那间,狄斫亚觉得自己的世界被抽去了声音,他只能呆站在原地,看著自家姐妹团团围住她——那个他曾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的人。

那娇小的身影、甜美的脸庞、如受惊小兔般大张四顾的水眸,粉女敕的双颊此刻显得有些苍白、娇艳欲滴的红唇不断开开合合,努力回答旁人的提问。

她的模样就跟五年前分离时一模一样,仍是单纯可人的甜美,就好像……好像他们从未分离过。

“小馨……”

直到狄斫亚听到自己的声音,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唤了她的名。

好像有谁在叫她?

阮馨四下张望,最后,视线越过团团围住她的狄家四位千金,直直看向站在大厅中央,那个一脸难以置信的男人。

“少爷?”阮馨也吓了一跳,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大小姐没提过少爷也会回来啊……

没料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见到彼此,因此不论是狄斫亚还是阮馨,两个人都呆住了,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放任彼此的视线交缠。

原本是存活在记忆中的人儿,正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阮馨知道自己心跳得又急又快,几乎忘了呼吸。

五年了……明明已经分开了五年,为什么在此刻她才发现,对他的思念未曾削减半分,甚至因为时光的浸润而益发鲜明。

总是凝视远方,仿佛在说著自己总有一天要展翅高飞的黑瞳,此时正紧紧锁著自己,就是那双总是看著前方目标,鲜少回头看看她的眼眸啊。

阮馨一手压在胸口,好像自己若不这么做,她的心脏就会因激烈的跃动,而冲破胸口似的。

但最初的欣喜过去之后,阮馨开始有些心慌,因为少爷就在这里,而当年就是少爷把她赶出去、并且叫她不准回来的……

现在少爷再看到她,是否又要再一次叫她离开呢?

阮馨紧张地咬著下唇,手足无措得几乎连站都站不好了,受惊小兔般的大眼直勾勾地看著他,等待随时可能出现的严厉宣判。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中,夹在阮馨和狄斫亚之间的四位小姐,还是一副全然无感的轻松模样。

“真是的,你们两个是要对看到什么时候啊?想打招呼就打嘛!”身为狄家大姐的狄梅音也不知是太有胆识,还是太没神经,毫不在乎地如此说道。

“小馨,你再站下去就要变成化石了。来来来,快进屋来,我已经让田妈去冲一壶你最喜欢的花茶,算算时间茶也快送来了……”

狄梅音拉著阮馨进门,还直接把人拽到狄斫亚面前,生怕两人见不到面似的。

“少、少爷,好久不见了。”带著一点结巴,对紧张不已的阮馨来说,这已是她能做到,最好的打招呼了。

“嗯。”狄斫亚僵硬地应了声,直到现在,他还是没能完全消化阮馨再度出现在狄宅的震撼。

“阿亚,小馨就是我说的调香师,这下子你可没有理由,再反对让她住那间屋子了吧?”带著奸计得逞的微笑,狄梅音如是说道。

狄斫亚没吭声,仅仅是别开眼,不再看阮馨。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狄斫亚就是敢笃定,他被叫回家,除了要帮忙家业外,背后肯定有什么不能告诉自己的原因。

扁瞧阮馨也在场,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注意到狄斫亚刻意不再看她,阮馨有种受伤的感觉。

丙然少爷还是不愿意见到她的吧……想来也是,当年就是少爷对她说“不准再回来”,而且还大费周章地把她扔到遥远的法国……

正当阮馨沉浸在自己的愁思中,她突然想起狄梅音刚才说的话,这让阮馨又是吓了一跳,之前大小姐跟她通电话时,可没说她要住在这里啊。

“大小姐,我只要在我的工作室就可以工作了,没有必要为我多费心。”偷偷瞧了面无表情的狄斫亚一眼,阮馨咽了口口水,又道:“再说,我待在这里可能会给你们添麻烦。”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少爷不愿意见她吧。

“不行、不行。”闻言,狄梅音立刻高举反对票。“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我们之前那个研发室就被人偷过一回,所以这次,说什么都得盯紧一点。”

“可是……在我的工作室,大小姐也能盯著啊。”

阮馨实在看不出,自己有什么非搬回狄家不可的必要性。

再说,如果惹得少爷不高兴怎么办?她可不想再被丢出狄家一回啊。

“小馨,你好像没听懂大姐的话。”狄家老么跳出来说话了。

“小小姐?”阮馨满头雾水,有什么听不听得懂?

“大姐的想法是,公司的研发室很明显有内贼,所以就算把工作搬到你的工作室也没用,因为器材一旦搬进你的工作室,就有被人发现的风险。再说你的工作室会比狄家安全吗?倒不如你就搬回这里,让我们自己家的人来看守。”

这么说也有道理。阮馨沉默了。

“小馨,事情就这么决定啰?今天晚点你就搬回来吧。”狄梅音刻意用“搬回来”这三个字,而不说“搬过来”,就是想营造出一种亲密感。

仿佛阮馨离开狄家这些年的时光,就跟狄斫亚离家远行是相同的;仿佛阮馨一直都是他们的家人……不曾分开。

阮馨还是没有开口,她不说任何意见,只是静静看著狄斫亚,习惯地将最后决定权放在他手上。

如果他不肯让她待下,那么说什么都没用。

毕竟她习惯了由他决定一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习惯了听他的命令行事,只要他说东,她就不会往西走。

即使分开了五年,这样的制约仍牢牢地绑住阮馨。

虽然没有回头,但狄斫亚依然清楚感觉到阮馨的视线,发现她跟以前一样总是事事问他意见,这让狄斫亚忍不住回头,低吼道:

“你还看著我做什么?这件事你不能自己决定吗?”

被吼了这么一声,让阮馨瑟缩了下。果然还是惹他生气了。

“你火气这么大做什么啊?小馨都被你吓到了。”

狄梅音忍不住翻白眼,这两人的相处模式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啊。如果再这么下去,小馨九成九是不会答应搬回来的。

开玩笑,为了把小馨骗回家,她们四姐妹可花了不少心思,现在又怎么能眼睁睁看著计画失败?!思及此,狄梅音搭著阮馨的肩,用语重心长的沉重口气道:

“小馨,就当作是帮帮大姐一个忙,搬回来吧。看在狄家好歹养了你几年的份上,如果连你都不愿意,就真的没人可以帮忙了。”

可恶!如果可以的话,她才不想拿恩情去压迫小馨,只是眼下的情况让她顾不得这么多了。

狄梅音暗暗吐舌,避过了弟弟的瞪视,天知道她也是千百个不愿意。

“大小姐,你别这么说,我搬过来就是了。”阮馨急忙点头,怎么能让大小姐对自己说这种话呢?

“小馨,大姐就知道没有白疼你。”狄梅音非常感动地抱住她,然后又乘胜追击地问道:“等等过去搬行李,你今晚就回狄家喔?”

“嗯。”这一回,阮馨没再多做考虑,乖乖地点头。

“乖小馨,大姐最爱你了。”狄梅音高兴极了,抱住阮馨就是一个香吻。

呼——总算把这两个家伙都骗回家了。

暗暗抹了抹汗,狄梅音这辈子还没当姐姐当得这么辛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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