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初融,徐慕陵刚从江南回来,便看见淮远侯府门外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这是怎么回事?”
“禀侯爷,是喜事。您不在的期间,老夫人为您定下了一门亲事,新娘几天后就要过门了,所以全侯府上下正欢天喜地的忙著呢!”前来迎接的总管周福喜形于色的说道。
“喜事?谁还敢上门来提亲?”全京城的媒人早被他派人警告过了,谁还敢来侯府撮合他的婚事?
踏著好奇的脚步,徐慕陵走进大门,穿过前院,直接朝大厅走去。
人未进厅,就听到一串银铃般愉悦的笑声。
“姨妈,您太客气了,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您干嘛还特地把我找来,送我这么多东西。”
“不多、不多,当是谢媒礼。你能为你表哥撮合这桩婚事,姨妈巴不得把全侯府的东西都拿到你面前来谢你呢,这些小小的谢礼算什么。”老夫人眉开眼笑,一颗心欢喜得像飘浮在云端,她握住倪露儿的手,怎么也不肯放。
倪露儿被老夫人说得神情羞赧,有些心虚。“姨妈不再生露儿的气,露儿就放心了,哪敢再领什么赏。”
原本爹是将她许给表哥的,奈何她情有所钟,只爱齐家镖局的三少齐士鹰,表哥知道后,非但没有生气,还使计成全了他们。
虽然成全的经过有点奇怪,但怎么说这份人情都是要还的。
相公说,他抢了表哥的妻子,理应还给表哥一位天仙似的娘子才行,所以决定撮合表哥和邵尚书的千金,邵芊芊。
只是奇怪,相公为什么早不撮合,晚不撮合,偏偏要她选在表哥离京时来找姨妈谈亲事呢?
而且看相公那难得有表情的脸笑得诡异,她就隐约有些发毛,觉得自己似乎做了对不起表哥的事。
但是这会儿见姨妈笑得这么开心,她想,这应该真是件好事吧,一颗高悬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说什么傻话,姨妈虽然喜欢你做我的儿媳妇,可是有缘无分也是没法子的事,你当不成姨妈的媳妇,当女儿还不是一样?”话虽这么说,但老夫人心里还是有一丝丝遗憾。
没办法,谁教她那个儿子多事呢?害她平白失去了一个好媳妇。
也罢!世事岂能尽如人意,相信邵家这个媳妇一定也是不错的。
“谢谢姨妈。”倪露儿刚点头,身后就响起了徐慕陵的声音。
“与其谢谢我娘,倒不如谢谢我吧。”
“表哥……”
“慕陵!”老夫人放开倪露儿的手,急急的朝儿子走去。“你回来得太好了,我跟你说,露儿前些日子跟我提了一位好姑娘,娘已经替你订下婚事,这几天就可以成婚了。”
呵呵,她终于可以了却一桩心事,等著抱孙子了。
“成婚?怎么,不是表妹夫要纳妾吗?”徐慕陵故作惊讶的挑眉。“表妹夫若是觉得他齐家的别苑不够宽敞的话,淮远侯府倒是可以慷慨相借,为他筹办喜事。”
原来是这小妮子搞的鬼,怎么成了亲还是一样的不安分,继续闯祸,而且这次还把歪脑筋动到他身上来。
“表哥!”倪露儿气呼呼的瞪著他。“你别乱说,我跟相公恩爱得很,他干嘛纳妾,我们现在说的是你。”
“怎么,我要成亲了吗?为何我不知道?是皇上下的旨,还是皇上作的媒?我记得皇上答应过我,除非我愿意,否则绝不逼我成婚。”
举凡皇族贵胄成婚,都要经过皇帝的赐婚或同意才行,唯独他是例外。
和乐死后,他心境大受影响,人也憔悴许多,当皇帝从旁人的口中得知和乐病逝的真相后,为了弥补这个过失和遗憾,特别谕令他可以自由婚配,不受律令的束缚,所以他的婚姻任何人都不能勉强。
可是,这个一天到晚爱闯祸的顽皮鬼,竟然莫名其妙的为他谈妥婚事!
这下该如何收场,就让这两个女人伤脑筋吧。
见他心意坚定,不动如磐石,老夫人急了,也气极了,颤抖的伸手指著他骂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浑话,你的婚事只有皇上做得了主吗?我是生你、养你的娘,难道就不能替你做主?别忘了你是咱们徐家唯一的单传,你不娶,难不成要把你爹从坟墓里挖出来,教他娶吗?我好命苦,我无颜见徐家的列祖列宗,呜呜……干脆让我死了算了,老侯爷,你快把我带走吧!”
老夫人哭得呼天抢地,看得倪露儿在一旁傻眼,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她家里只有男人,爹跟哥哥们都是武林豪杰,谁像这样哭喊过,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再看看表哥,他却是像司空见惯了般,连眉头都不蹙一下,只是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够了,娘,每回媒婆上门来一趟,你就这么演一次,不腻吗?”
同样的戏码见惯了,徐慕陵早就不痛不痒,不像前几年,心里还稍微有点罪恶感。
“死孩子,你说的这是什么鬼话,人家的泪是泪,你老娘的泪就不是泪了吗?怎么就打不动你的铁石心肠呢?”
见哭招无效,老夫人将眼泪一抹,果然立即收泪,收放之自如,再一次让倪露儿叹为观止。
“前几年还有媒人来为你撮合亲事,可是这几年再也没有人上门来,一问之下才知道,是你派人到所有媒婆家里恐吓,不许她们再来,否则就一个个关进大牢里,之后再也没有半个媒婆敢打咱们家门前经过,瞧瞧,你的权势有多大啊,皇上身边的红人果然不一样!”老夫人又激又讽,气得一张脸紧紧皱起。
“孩儿不是不想娶,只是时候还没有到。”徐慕陵淡淡地道。
“不是时候还没有到,是你根本忘不了心里的内疚,放不下心头上的疙瘩!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这门亲事订都订了,人家好歹是尚书的千金,不能说退亲就退亲,要是真退了亲,你要人家千金拿什么脸活?你想著自己,也想想别人吧!”
老夫人说完便气冲冲的走了,留下倪露儿与徐慕陵待在厅里。
倪露儿一脸愕然。现在她终于知道相公为何教她在表哥离京时来谈亲事了,因为表哥根本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呜……她又再一次在这两个男人的斗智中成为炮灰了。
悄悄的,倪露儿在徐慕陵没有开骂前,小心翼翼的将脚步移向门口。
“你去把这门亲事退了。”他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这句话吓得一心想逃离现场的倪露儿整个人惊跳起来。
“什么?退、退亲?”
不好吧!邵家千金以前曾跟与相公相亲,现在又遭淮远侯退亲,这……会不会死人啊?
会,肯定会,如果是她,一定会活活的羞死,无颜再活在这世上。
短短半年内被两个男人拒亲,一定会成为全京城的笑话,太可怜了!
“表哥,你不能答应这桩亲事吗?尚书府可不比一般的寻常人家。”
“既然不寻常,你就更不应该擅自做主,怂恿我娘决定婚事,现在这个烂摊子只能由你想办法收拾了。”他惩罚性的伸手往她额头一弹,接著身子一转,消失在门外。
“怎么会这样?”这下该如何是好?
倪露儿为难的伫立在原地,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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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远侯府那儿风云骤变,可是尚书府这厢却是一片喜气,上上下下忙著为千金小姐打点嫁妆。
“齐夫人,你来了。”
丫鬟彩云一见到倪露儿出现,就开开心心的将她请往小姐的绣楼。
来到绣楼,彩云推开房门,掩不住喜悦地道:“夫人和老爷都在小姐房里,为小姐挑选嫁妆呢。”
邵夫人走过来,热络的招呼著,“齐夫人,你也来帮忙选选。”她执起倪露儿的手就拉往里头的小花厅。“嫁妆是娘家给女儿的陪嫁品,是做父母给女儿的心意,一点也马虎不得。”
“喔,好、好。”她只能勉强扯笑的走过去。
厅里,邵尚书抚著长须,哈哈大笑著。“虽说淮远侯权倾朝野,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但咱们尚书府嫁女儿也不能寒酸,教人小看了。”
小花厅内还有几个京城知名的裁缝师傅和金饰店老板,一箱箱的首饰和绸缎锦布几乎堆满了整间屋子,让人眼花撩乱,不知情的人见了,恐怕会以为邵家要改行开布庄和金饰店。
看来邵家真的很满意这桩亲事,正大肆张罗著婚礼用物,这下倪露儿更难启齿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众人都为倪露儿能说成这门好亲事而开心,并没有注意到她脸上沮丧的神情,只有芊芊心细,看出她满怀忧愁的样子。
“怎么了,妹妹的神情好似有些不对,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哪有什么心事。”倪露儿十分心虚,赶紧摇头。“我是看到姊姊这么漂亮,一时之间瞧愣了。”她怎么也不敢在这时候说出事情的真相,破坏眼前的气氛。
“没事就好,妹妹千万别为姊姊的事累著了。”芊芊温柔的含笑道。
“不会。”倪露儿勉强挤出笑容。
她怎么也想不透,这么姿容秀美又善体人意的好姑娘,怎会得不到上天的眷顾,姻缘一再蹉跎?
唉!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拿在手上的金饰也瞧不清是什么样式,倪露儿只是心不在焉的虚应著邵夫人的问话。
呜……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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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就是徐邵两家成亲的日子,邵夫人为了祈求女儿婚姻美满,特别在成亲前带著女儿到寺里上香。
两顶轿子经过熙来攘往的街道,在寺庙门前停下。
彩云吩咐轿夫在这儿等待,之后扶著芊芊下轿,跟在邵夫人的身后进入寺内。
寺里清雅宁静,肃穆庄严的佛殿上香烟袅袅,阵阵檀香扑鼻。
彩云上前去为夫人和小姐点了六炷香,然后分别递给她们。
“小姐,记得好好的求求菩萨。”她俏皮的在芊芊耳边嘻笑叮咛。
芊芊双颊一红,轻轻啐了一声,嘴上骂她多事,双手却举著香,在菩萨前盈然跪下,诚心诚意的低声祝祷。
“信女芊芊祈求菩萨保佑,嫁人侯府后,能得婆婆的喜欢,夫妇和睦,相偕到老。”说完弯身三拜,将香交给彩云。
彩云笑眯了眼,接过香插进香炉内,然后走回来将她扶起。
“嘻嘻,小姐还没有嫁进侯府,就开始想著姑爷了。”小姐祝祷的声音虽小,还是教她竖起耳朵听见了。
“死丫头,贫嘴。”
芊芊佯装微怒,悄悄的踩了她一脚,痛得彩云皱眉低呼。
“够了,别玩闹。就要出嫁了,还像个孩子。”邵夫人摇头轻责一声。“我还有点事要和方丈谈谈,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别到处乱跑,知道吗?”
“是,娘。”芊芊听话的福身点头,恭送娘亲离去。
邵夫人一离开,向来没一刻安静的彩云立刻抓住机会道:“小姐,我们难得出来一趟,一起出去逛逛吧?”
“不行,你刚刚没听见娘说的话吗?”芊芊走到大殿的角落,从摆放佛书的架上取下一本佛书来翻阅。
“不会走远啦,小姐。寺庙就在大街尽头,我们只是去市集转一圈,夫人不会知道的,而且夫人去找方丈谈话,一时半刻也不会出来,我们只要动作快一点就不会被发现啦。”
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餐,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当然什么地方也不能去,现在好不容易出府一趟,怎么能不趁这个机会好好的看看外面,好好的逛一逛呢?
“可是……”
“别可是了,快走吧!”看出小姐有些心动,彩云拿走她手上的书,放回架上,双手用力一拉,就把她拉出了寺门。
临走前,彩云不忘交代那些轿夫,千万别乱说话,不然回去准有他们好受。
彩云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又颇得老爷、夫人喜爱,她的交代轿夫们岂敢不听,於是连忙点头,让她们离去。
“小姐,走吧!”彩云像甫放出笼子的鸟儿,拉著芊芊飞也似的奔出去,一路开心的笑著。
芊芊感染了她的兴奋,心儿也雀跃了起来。
不过,一下子来到拥挤的人群中,她显得有些不安,紧拉著彩云不放。
说真的,她也很想出来看看,自小到大,在严谨的教导下,她鲜少出门,就算有机会外出,也是坐在轿子里走马看花,从来不曾好好的瞧瞧外头的一切,现在好不容易有片刻的自由,哪有不看个够的道理。
“彩云,那是什么?”芊芊指著前面摊子上卖著的一张张像是脸的东西问。
“喔,是面具,很有趣的。”
彩云拉著她的手穿过人群,摊子前,笑嘻嘻的买了两个面具,一个拿给芊芊,一个则戴在自己脸上。
“小姐,怎么样,好看吗?”
“嘻……哪儿好看了,像庙里的锺馗。”芊芊看著她戴上面具后的样子,噗哧一笑。
“说我像锺馗?好,看我不抓你才怪!!”说著,彩云往前一扑,就朝芊芊抓去。
芊芊惊呼一声,转身便跑,两个人就这么在街上追逐起来。
徐慕陵刚离宫,乘著轿子走在大街上。
昨夜在御花园里陪皇上喝了一夜的酒,至今头还有些昏沉。
他靠著轿子,闭目假寐,打算好好的休憩一下,然而四周都是嘈杂的人声,让他忍不住皱眉。
他打开轿窗,刚好瞥见一张美丽的笑靥像绚烂的阳光晃过眼前,巧笑倩兮的容颜竟然十分熟悉。
是她?这个发现令他吃惊的睁大眼,刹那间醉意全消。
揉揉眼睛,再眨眨眼,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那是和乐,一个应该香消玉殒的佳人竟然活了过来。
“停轿,立刻停轿!”徐慕陵大喝一声,掀开门帘,还未及等轿夫把轿子停妥就冲出轿外,追向那道令他惊愕的身影。
可是就那么一晃眼,一耽搁,那魂牵梦萦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中,遍寻不著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抚著额,无法署信的猛敲了下。
真是他醉了吗?才会有这个错觉?
可是刚刚所见的那张脸又是如此清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分不清是幻是真了。
“侯爷,发生了什么事吗?”其中一名轿夫追了过来,扶著他问。
“没事。”是他喝多了吧,一切都只是他喝醉后的错觉罢了。
他踉跄的走回轿内,重重的坐回座位上。
“起轿回府。”吩咐一声后,他便乘著轿子离开这条大街。
徐慕陵走后,就在不远处,一名少女气喘吁吁的拿下脸上的面具。
芊芊因为刚刚的剧烈奔跑而桃腮红女敕,香汗淋漓,开口求饶道:“好了、好了,不玩了!”
罢刚她突然一时兴起,也学彩云把面具戴上,结果发现戴上面具后有些难以呼吸,更加累人,真不知道彩云怎么能戴著它跑那么久。
待会儿娘见到她一身汗,恐怕又要骂人了。
“娘应该和方丈说完话了,我们也快回去吧!”
将手中的面具送给身旁一个路过的小孩后,两个偷得半刻自由的少女开心的奔回寺里。
芊芊全然不知道,生命中难得一次的追逐玩耍已经改变了她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