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刻,香河镇上的这条街,原该人潮汹涌、车水马龙,热闹得很的。
只不过这会儿,大伙儿全聚到镇上的某家医馆门前,瞧一对男女从门里吵到门外,再从门外吵进了门里。
平常有人吵架是没啥好稀奇的,但眼前那正跟人吵得厉害的主角,居然是他们香河镇上的风云人物--蟠龙第一号的柳大当家,这……这可就新鲜了。
包新鲜的是,柳大当家竟然一反往常的霸气,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对方的“攻势”,他原本枭雄般的气魄在那俏姑娘的面前,好象根本派不上用场。
“都怪你!一定是你逼我舅老爷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会闹肚子疼!”
“我逼舅老爷?这怎么可能?”柳蟠龙噗哧一笑,对凤爱连连摇头,“我孝敬他老人家都来不及了,做啥还故意让他吃坏肚子找晦气?”
“就要问你啊,我岂知你做啥这样子折腾人?”她朝他气呼呼地瞪回去。
“问我?那咱们干脆叫诸位乡亲一起来评评理,喂喂!饼来,本当家问你,”柳蟠龙顺手揪住一个并非来凑热闹,只是不小心经过他身边的路人。“你告诉她,我柳蟠龙是这样子的男人吗?”
“嗄……呃……啊……”路人一脸状况外的神情,张着嘴,错愕得讲不出话。此时此刻,连自己突然被柳大当家拦住去路的原因都还不太明白。
“抖什么抖?怕我会吃了你不成?”柳蟠龙按捺住坏脾气,轻拍着路人的肩膀,压低音量,“我要你老老实实跟这位姑娘说,告诉她本当家平时会不会欺压你们?告诉她本当家是个怎么样有担当的男人!”
惨了,柳大当家惹不起,但眼前这趾高气扬的呛姑娘也不好惹啊!
看倌,别尽瞧医馆外吵得凶,其实医馆内的另些人呢……咳,也都没闲着。
“老……老爷子,您还有哪儿『要』不舒服吗?”一头白发的老大夫边问,边担心地朝帘外窥一眼医馆外的争执现况。
风公公倒是状似优闲,他老人家斜倚在躺椅上,轻啜了一口龙井之后,才朝老大夫一睐,“别紧张,外头的损失咱家照单全收,一个蹦子儿也不会少你。”
“可是……外头再这么吵下去,只怕老夫医馆外的招牌就快让人给拆下来当柴烧了呀!”
“放心,那小两口再吵也吵不了多久的,”风公公若有所思,抿着唇浅笑,接着便掏出一张大红帖子,交到老大夫那双发颤的手上。“等会儿就照咱家方才吩咐你的那样出去和他们说,跟你打包票,他们马上就吵不起来了。”
随着医馆外的争执一声声传来,说也奇怪,风公公非但不担忧,反倒气定神闲地又啜了口龙井,嘴边甚至哼起了小曲儿在怡情养性。
唉!他那宝贝的凤丫头又在嚷嚷了。
往常,从来也没瞧见哪个男子令她如此恼火过,可见得……柳蟠龙的确不同,在凤丫头心里,这铁铮铮的汉子肯定占据了一处特别的位置了呀!
“谁管你是什么样的男人,总之,柳蟠龙,我郑重警告你,往后你千万别再靠近任何和我有关系的人,谁碰到你准会倒霉!”
打从方才让大夫诊断了舅老爷的病情之后,她便一口咬定,指责他故意掀起这场波澜,认为他就是这次意外的罪魁祸首。
毋需再怀疑了,历经无数次的亲身验证后,凤爱不得不信,他确实是她命中注定的灾星!
之前受影响的只是自己,现在竟连她在乎的亲人也遭受波及。
原本寻常平静的生活被这么猛烈撞击,将她和亲人都卷入一场状态不明的危险里去,老实说,她再也禁不起第二次了。
这波及足以逼得她骤下决心,选择果断地和他当场摊牌,只图从此以后能再无牵扯。
不管用任何办法,她今天一定要跟他做个了断,一定要彻底的了断。
但,柳蟠龙心里可不这么想,他以具体行动表现出自己的绝不放弃……
“不靠近和妳有关系的人,那好,我今后就只靠近妳。”他迈步倚向她。
“少耍嘴皮子,本姑娘不吃这一套。”她转身,想尽量避开他的触碰。
然而柳蟠龙强劲的双臂仍是快了她的脚步一瞬,他上前攫住她。
“那妳赶紧好心告诉我,姑娘妳吃的究竟是哪一套?”没想到他居然在笑。
“柳!蟠!龙!”她蹙眉吼道。
“有,我在。”他回答。
“当着那么多人面前,你竟敢这样子调戏我?还不快放手!”
他身子微弯,落腮胡靠近她耳畔,低声喃道:“怎么办呢?我是很想听我姑娘的话,可是不能放啊,这双手一放,我的姑娘就又逃开了。”
她的脸偏了偏,被他腮边的胡碴扎得既痒又疼。
“谁……谁逃了?你别做贼心虚,胡乱编派我罪名。”
“本当家行事光明磊落,绝不做偷偷模模的小贼,那行当见不得光,将来怎能在我心爱的姑娘面前立足?”他双臂虽箍住了凤爱,但双掌仍可以在她眼前从容摊开。“何况我最近已经改种花,瞧,这手被扎得坑坑疤疤,可难看了。”
闻言,凤爱心头蓦然一悸,缓缓低下眸子,望住他的一双手。
那粗糙的掌心间、指头上,留下了一些曾被刺伤过的痕迹,有的深、有的浅,有的新、有的旧。
“蠢,”她心底虽震撼,嘴上却不受控制地说着反话,“想学人当花匠,技艺却又不精,受了伤也是活该,这是你自找的苦头。”
“没错,是我自找的,”他淡然一笑,脸庞上透着心事,这副正经表情她从未在他脸上看见过。“可妳不懂,正因为心甘情愿,所以逭自找来的苦头吃起来居然也变甜了呢!”
她怔怔凝望他的脸,不解他何时变得难以捉模了?她还是比较喜欢以前的他。
懊死,自己到底在乱想什么?
不能再迷惑了,必须做一个了断才行!
于是凤爱用力吸了口气,重新仰起脸,“你的事儿,我是不想懂。”
天上细雪纷飞,落下地,化成了一层薄薄的霜水。
飞雪落在他俩身上,无论发上、脸上皆沾染了被雪浸湿的寒意。
柳蟠龙依旧紧搂住她的身子,像压根没把她的气话放在心上似的。对他而言,身上的寒冷不要紧,此刻,他整颗心彷佛点了火,正被沸沸烧滚着。
“我园子里栽了一丛好漂亮的玫瑰,那花儿的娇丽,没有旁的花比得上。”
“傻瓜,花就是花,再漂亮也不过短短的花期,等凋谢了,还是会有其它更美艳的花朵盖过它的风采。”
他摇头,并不以为然,“我敢这么自夸,不全是因为我傻,而是因为在我眼里,就只认定那玫瑰才是最漂亮的,”定定地迎向她直在闪躲的目光,“况凡我也的确见过它最美的模样。”
这一瞬,凤爱几乎拿不出尖锐的话反驳了。
“它之所以最美、最漂亮,不是因为别人都认为它最美,而是因为我。我亲手栽下它、呵护它、小心翼翼照料它、耐心地等着它开花,在我面前,它当然也就成了开得最漂亮的玫瑰啰!”
她不假思索,出于自然反应就这么说:“可是它多刺,会扎得人满手伤。”
柳蟠龙耸耸肩头,不在乎的瞥了眼他的手掌,还一副挺骄傲的样子。
“那有啥关系?就因为有刺,我的玫瑰才开得更美嘛,被拔光刺的玫瑰,怎么还叫玫瑰?凤姑娘,妳说对不对?”
她转开水眸,“我不懂花,也从不觉得玫瑰有多美、多漂亮。”
“就跟妳一样,我虽爱妳俏丽可人的模样,也爱妳那身刺,只是……哎呀,妳怎么也和我后院养的玫瑰一样,都不知道自己是最漂亮的呢?”
凤爱在他怀中扭动了起来。她开始挣扎,身体和心都在奋力挣扎,怕自己心上的那处缺口会被他挖得愈来愈大。
“放……放开我,我不想再同你瞎扯,我……我要进去探望我家舅老爷了。”
柳蟠龙点头附和,搂着她遂往医馆里迈进,两人看上去活像一对连体双胞胎。
“没错,没错,咱们做晚辈的得知道分寸,不可以尽彼着自个儿在外头打情骂俏,应该趁现在赶紧进去瞧一瞧舅老爷才对。”
她被他攫抱得寸步难行,稍不留心便踩了他的脚。
“谁是你舅老爷来着?你甭往自个儿脸上贴金,随别人乱认亲戚。”
“没乱认啊,是舅老爷亲口答应的。”他皱眉,看起来多无辜呢!
“呃……两位……”此时,满头白发的老大夫从诊房内步出,开了嗓,用自个儿沧桑的声调唤住眼前一对抱在一块的男女。
凤爱一惊,连忙问:“怎地,我舅老爷的病情有啥变化了?”
老大夫晃晃脑子,让自己先镇定下来,随后便扬起他那颤抖不止的手,朝他俩交出了一张大红帖。
“这什么?是不是你替我家舅老爷开的药单子?”凤爱动作敏捷,匆匆抢下红帖,打算一鼓作气将帖子上的药方全记住。“没问题,我这就赶紧去抓药--”
忽地,她紧抓着红帖的手僵住了,瞬间感觉到一片醒目的刺疼。
漾红的帖子上,有个端正秀丽的“龙”字。
她记得这字帖,这是她亲笔题写的字迹。当初,她每日拿两张字帖派人送去给柳蟠龙,教他学认自己的名字,激他去上她的识字堂。
可这字帖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医馆之中呢?
“逭……这……什么……是什么药方?”她虚弱地问。
“傻丫头,哪是什么药单子,妳再瞧瞧清楚。”诊房中传出阵阵轻咳声,那咳声混杂在说话声里。
凤爱翻过红帖,另一面也是一片浓艳的大红。
但如今,竟多了些许当初交给他时没有的内容。
帖子正中,让人画上了一条飞腾在云端间的大龙,祥云下方则是一片深浅不一的花海,看不出画的是什么花,不知作画的人是懒散还是故意,只在花海中以“点点点”的方式带过。
反而是大龙叼在嘴边的那株橘红色的花,竟异常用心地醮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瑰丽色彩。她认出来了,那花儿--是他花圃里的“爱凤”!
“其实,京里有不少人来向舅舅提亲,要咱家把最宝贝的外甥女嫁给他们,凤丫头妳自己觉得,舅舅该不该把妳嫁出去了?”风公公算准时间,问得恰是时候。
“舅……舅老爷?”凤爱心里一阵慌,完全不解发生啥事儿了。
她眸光再往下移,只见那幅画的右下角被人写了好几行龙飞凤舞的字--
世人皆爱花,吾独钟玫瑰,花娇刺扎手,怜疼忍心扉。
虽非绝世才,但怀情万千,暗许平生愿,唯爱凤之妍。
这……是柳蟠龙的字迹。
字虽不端正,写得跟孩子刚习字时一般歪歪斜斜,但她一眼便认得出来。
虽不知这上头的诗句是否真为他所题,但相信不只凤爱心里明白,此刻随便抓一个人来问,也都知道这诗绝对是为她量身而作。
他被她拒绝的事儿,在天津城里早传得沸沸扬扬,而她指名非绝世才子不嫁的那流言,在经过上回酒楼一闹之后,更是无人不知晓。
都是柳蟠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因为他。他让她成了人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如今甚至将她推在人前不断闹笑话!
饼分,他这样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他向世人宣告他有多爱她,让每个人都把他捧成一个改头换面的大情痴,然后再逼得她扮黑脸当恶人?
独钟玫瑰又怎样?唯爱她一人又如何?
她没法子只为他的一幅画或一首诗,便擅改自个儿此生的心愿。
凤家人丁单薄,需要靠她撑起;舅舅日渐年迈,需要地承欢膝下、克尽孝道。
凤爱咬着唇,要自己不许在意他的画和诗,不许在意他的掌和笑。
接着,风公公再开口,话锋一变,马上来个大转弯,“不过后来,又有个傻小子跑来,求咱家给他个机会,让他能有资格名正言顺地孝敬我老人家。咱家见他为人豪迈、性情也挺率真,还挺顺咱家的眼,就当场答应他,让他可以喊我一声舅老爷。”
“舅老爷,您胡涂了吗?这亲疏远近的称谓可不能让人随便乱叫的!”
凤爱急了,正准备街进诊房里的当口,风公公已自动现身了。
他微微一笑,指了指她手上紧握住的那张红帖。
“可不是啊?所以啰,要不妳就应了这桩亲事,再不然呢?咱家就直接收那傻呼呼的家伙当干儿子,这样以后妳可就多了一个干表哥了哟!”
“不行!凤丫头绝不依,那怎么成呢?”她娇嗔一嚷。
不仅凤爱不答应,就连“当事人”之一的柳蟠龙也焦急了,他扯开大嗓门嚷嚷:“哎呀!哎呀!还是舅老爷这称呼最好,叫起来畅快,听起来也舒服!我选舅老爷!我选舅老爷啦!”
凤爱被烦得筋疲力竭,她转身,狠狠瞪着手舞足蹈的柳蟠龙。
“不依?呵呵……舅舅真是老了呀,竟然听不懂妳话中的意思。凤丫头,妳倒讲清楚,是不要表哥?还是不要丈夫?”
她垂下眸子,犹豫好久才终于说:“我……我不敢选他当丈夫,我怕他……到头来会见异思迁、始乱终弃。”这段话的含意已是她所能表达的最底限了。
柳蟠龙脸色铁青,冲上去,一把将她给扳向他面前。
“有没有搞错?妳居然怀疑我会拋弃妳?还有那个……那个什么一丝牵的?”
“别以为我不晓得,”她觉得自己在他跟前所维持的最后一点尊严,都被这荒唐的闹剧给剥夺光了,到头来还是必须在人前承认她那小心眼的在意,“你一头紧追着我不放,另一头却又忙着上京去跟别人提亲。”
“哪有的事儿?除了咱们的舅老爷,我啥时候去京里跟别人求过亲?妳听谁在胡说八道的?我那艘船原本是要往京里开没错,但在半途就遇到了亲家老爷,既然人都接到了,做啥还要再去京城白绕一趟?”
“反正你这人就是不可靠,让我没法子相信。”她开始任性耍脾气。
“哇!连舅老爷都信我了,妳还不相信?!”
她端出红帖子,指着上头的画及诗。
“还想唬住我?你连字都写得不工整了,哪可能题得出这么一首咏花的诗?我又不是别人,岂会不清楚你的本事儿?”
“勇花?我画的哪是什么勇敢的花?妳看仔细,明明是一条雄赳赳、气昂昂的大龙叼着我那株名叫『爱凤』的玫瑰花!”
凤爱睐他一眼,没办法,这莽汉子向来便是有理讲不清的,偏又爱缠人。
“懒得理你,我要陪舅老爷回去静养了,拜你所赐,咱们一家人到现在都还没办法好好团聚。”她转身,并未察觉自个儿唇畔竟逸着一抹淡淡的笑。
“对啊!对啊!说得没错,”柳蟠龙跟着追上脚步,先凤爱一步将风公公送上停在医馆外的马车。“妳的舅老爷就是我的舅老爷,咱们一家子是该好好聚一聚。”
凤爱也登上马车,坐于驾驶的位子。
“团聚的事儿不必麻烦你了,柳大当家你自个儿好走,祝你一路顺风。”她头也不回,驾着马车缓缓驶离他身边。
但柳蟠龙却死心眼地追在马车后头继续热情吆喝:“不麻烦,不麻烦,先生交代过,呃……那个什么……有事弟子一定要操劳!”
细雪纷飞,飘坠在人潮逐渐散去的街道上。
飞雪浸湿了柳蟠龙身上那件临出门前随手罩上的袍子,双腿不住地跑,身上的袍子亦在风雪中翩翩翻飞。
他拚命狂奔,努力追赶着前方那辆马车,只因马车上有他一心所爱的姑娘,他必须追上她,问她到底是不要表哥还是不要丈夫呀?
舅老爷也真是的,不是说好要帮他的吗?怎么最后也没让凤爱当着众人的面应允他的婚事呢?
对了,还有,他的求亲帖塞哪儿去了?他心爱的姑娘后来究竟是收下它还是扔了它?他方才急着追马车也没多留意,这会儿哪还有工夫再往回找?
哎呀!不管了,脑子一下子没办法想这么多烦人的事。总而言之,眼前最要紧的头一件大事,就是先追上那辆愈驶愈快的马车再说!
初春的枝头,绽放出女敕绿的新芽。
利滚利大钱庄门前,围聚了不少皱眉暗叹的人潮。
不用猜,肯定又是“他”来了!
这一回,他又准备来挑战什么才子技艺了呢?
唉……众人除了叹息,还是只能叹息。
“唉!可怜,没想到这男人还真有毅力,”赵似霞攀在隔壁巷子的围墙上,似乎对于此刻正在努力拨动琴弦的柳蟠龙甚表同情,“从去年冬天求到今年春天,怎么凤姑娘还不肯点头答应呢?”
靠在大姊身旁的赵似雪点点头,水眸里彷佛积满了一圈感动的泪,“说得也是,经过这番琴棋书画的陶冶,柳大当家早就不是从前那个霸道不讲理的莽夫了,要是我的话,一定老早便感动得痛哭流涕。”
“小妹,妳现在就快痛哭流涕了吧!”攀着赵似雪肩膀的赵家老三转过头,淡淡再补上一句杀风景的话,“快进屋里去加件衣裳,当心着凉了。”
“怪了?你们认为凤姑娘到底在挑剔他什么?是长相吗?”赵似霞问。
她望向巷子外,说也奇怪,那男人自从下定决心针对才子之艺下工夫后,便剃了他的落腮胡标帜。一张有棱有角的脸庞,再搭上干静亮透的下巴,看上去倒还真是有几分俊逸呢!
“还是挑他的暴躁性情?”
赵似雪噘起嘴,认真苦思着大姊的疑问,“应该不是吧?瞧他平常在凤姑娘面前的那副模样,根本一点也不暴躁呀!像已从一条龙变成了一只蜈蚣。”
“蜈蚣……没错,他就是一条蜈蚣。”赵似云忽然出声,一张困倦的脸钻在三姊妹之间。
“二弟,你别又莫名其妙飘出来吓人啦!”赵家大姊扬声嚷道。
“我也不想呀,但有人就是老爱打扰别人的好梦。”他掩住呵欠,睨向巷外的柳蟠龙,以及……那一双恨不得能把琴绑起来晾在架子上的手。
蓦然之间,墙上不约而同发出了一阵深深的叹息之声……
“可惜!”赵似霞望着柳蟠龙棱角分明的脸庞。
“可怜!”赵似雪望着柳蟠龙奋力拨弦的手指。
“可怕!”赵似云望着柳蟠龙面前那座被糟蹋了的琴身。
“可疑?”赵似霜摇摇头,望着身边两位不够冷静的姊妹。
随着四人的暗暗叹息,从柳蟠龙手底流泄出的那支乐曲也正步入尾声。
瞧他神情专注、目光认真,手指头尽避不灵活,却仍非常努力地在拨弄。
包可怕的是……不,应该说更令人感动的是,如今他不仅能凭自己的“实力”弹奏出一支完整的乐曲,甚至还会边弹边哼唱哪!
这……这“感动”着实教不少人又掉了满地的鸡皮疙瘩!
“爱呀爱上俏姑娘,说给谁来听?告诉春风行不行?传唤鸟儿听不听?”就见柳大当家唱得尽兴又卖力,而一旁的大伙儿却听得只能掩面忍笑意。“春风替我传心意,鸟儿为我送消息,唱给心上人儿听,让她快快来成亲!”
不行了,在场的每个人都好想笑,嘴角实在抖得快忍不住了呀!
谁可以让他别再弹琴了?谁可以让他甭再高声吟唱了?
谁可以……可以让他别再这么折磨大家,教人听了想笑想哭都不敢。
“凤丫头,妳究竟还要『缎炼』他到什么时候?再不点头答应,恐怕左邻右舍都要来抗议了呢!”
正在凉亭中赏花饮春茶的风公公忍不住开口替外面的一干人问。
凤爱转过头,从一丛橘红色的玫瑰花圃间起身,手上还沾着土。
她唇畔绽笑,眼睛滴溜溜地转,“不急,再让他等等呗!”
“还要等?再等下去,只怕咱家这把老骨头就快让他的『才艺』给吓散啰!”
“有啥办法?谁教他最近不称我的心。”凤爱嘟起嘴,睇向身边的那玫瑰。
风公公挑了挑眉,十分好奇,“什么地方不称心?妳赶紧告诉舅舅,等会儿就派人传话要他立刻改。”
“不可能,长胡子哪有那么快?”
“胡子?”风公公表情僵硬,愣住了,“妳……妳不是不喜欢他的胡子扎人吗?”
就瞧凤爱昂起娇俏的脸蛋,卷弄着自个儿的粗辫子,一脸漫不经心。
“以前是不太喜欢,可是谁教他没问过我意见就自己把胡子剃光了。唉!怎么办呢?看来看去,找还是觉得他留胡子的感觉比较气概,所以先等他把胡子留回我喜欢的模样再说。”
一阵微风吹过,风公公只觉得有点不知所措的冷意。
不早讲,这样子他老人家就甭费心思替那小子出馊主意,要他赶快刮掉那片不讨凤丫头欢心的落腮胡了呀!
现在可好,刮胡子反而刮成了一个弄巧成拙。
等柳蟠龙腮边的胡子再长到茂密,长到凤丫头觉得满意的那副“气概”模样,天哪……那还真的要再等一阵子了哟!
“舅老爷,就请您再忍一阵子呗!”凤爱弯身,摘下一朵清丽的玫瑰,插入自己乌亮的发际之间,人映花娇,互相争妍。“仔细听听,其实他弹的曲子、唱的歌也没那么难听嘛!亏他想得出这种词儿,不用猜,准是他自己瞎编的。”
丙然,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豪杰,情人耳里惜知音。
这样的豪杰、这样的知音,世上实在难再寻。
若没遇着,那或许是自己还不够运气,某天一旦真遇上了,可千万别轻易松手放走他哟!
人海茫茫,一生一次的一对一,当然是一场烧了好香的天赐际遇!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