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水工程在祝心琏和宇文修的主持之下快速地进行着,山壁凿栈孔的凿栈孔,挖沟渠的挖沟渠,筑堤防的筑堤防,千余人散布在河岸边上,有条不紊,各司其职。
整个河岸边,人潮涌动却井井有条。
艳阳下,宇文信微眯着眼,看着井然有序的工人,月兑口问:“这些人看起来倒不像是僻远小村的村民。”
“是吗?”
“俨然像是纪律分明的民兵。”宇文信笑道。
宇文修不禁失笑。“二哥这些话太抬举他们,他们不过是淮阴河沿岸的村民罢了,说穿了,有些本就是泥瓦匠,有些则是我特地找来教导他们的,如此一来,才能加紧赶工,否则谁都算不来雨季何时会再侵袭。”
南方的雨季极长,从夏至秋都可能降下大雨,如今已是夏末,可谁也不能保证倾盆大雨何时会再出现。
“原来如此。”宇文信轻点着头,看向河岸边正在指挥筑堤防的小小人影,嘴角扬起意味不明的笑意。“三弟妹可真是不可貌相,一个小姑娘竟懂这么多。”
过了几日发现祝心琏才是河岸边指挥若定的大将,叫他惊诧不已。
“那是我教得好。”宇文修大言不惭地道。“前些日,我从祝西临那里取回昭廷多年前寄放在他那儿的手稿,里头正好有一法可试,我那侧妃正爱玩得紧,我便由着她去了。”
宇文信眉头微扬,压低声响道:“难不成三弟请父皇赐婚,为的是昭廷的手稿?”
昭廷是何许人也,宇文信岂会不知?他不只知道,更清楚当年宇文修、昭廷和祝西临三人极为交好。
那年,他的三弟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行事从不藏着掖着,三人老是聚在一块,谁会不知道他们交好。
“……也可以这么说吧。”确实有一部分是如此。
“难怪,我就说了,你怎能允许她在一群男人里走动。”
宇文修笑而不答,但笑意有点僵。
他哪里允许了?不过是那天稍稍玩过火,她就翻脸不理他……都几天了,到底得有多小心眼,才能如此漠视他,竟连晚上都不陪他睡!
许是他待她太好,才令她拿乔,也许他该告诉她,他最讨厌任性的女人,在他面前使小性子是没用的。
“我听薛知府提及三弟妹与薛劲似乎是青梅竹马,也莫怪他们走得这么近,从我这儿瞧去,两人确实是般配得很,年纪相近,谈笑自然。”宇文信说着,还以眼神示意他望去。
宇文修哼笑了声,压根不想瞧,可他的视线也不知怎地,不小心挪了过去,就见薛劲不知道说了什么,她竟哈哈大笑,露出一口编贝,压根不知道遮掩,压根不端庄贤淑……有什么好笑的!
宇文修闷得紧,因为她从没在他面前笑得如此肆无忌惮。
“如果不是三弟从中横插一脚,说不准这两人是郎有情妹有意呢。”宇文信语气颇遗憾。
宇文修笑得更卖力了,郎有情妹有意……什么玩意儿?她都嫁人了!抛下相公不理不睬,迳自和其他男人打情骂俏,真以为他不会动怒!
今晚,他得让她背好三从四德不可!
“王爷,火药调配好了。”海青走近,在他身后低声道。
宇文修深吸口气,保持迷人笑意,对着宇文信道:“二哥随意,我先到岸边走走。”
宇文信摆了摆手,带着自个儿的随从朝另一头走去。
宇文修目光如炬,笔直朝祝心琏而去,眼见她的灿笑在瞥见他时瞬间收拾得连点渣都不肯给他,他窝在心里的那把火顿时喷发。
“见着人了,不知道要问安?”他沉声道。
祝心琏抿了抿唇,还是规规矩矩地朝他福身,嗓音平板地道:“王爷安好。”
一旁的薛劲也赶忙作揖,可是打一开始宇文修就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彷佛他根本不存在似的,瞧宇文修似乎有些话想说,便很知趣地走到一旁。
宇文修见她那张冷冰冰的脸,不知怎地,满腔怒火就消减了大半,原本在脑海中演练过霸气十足的词句瞬间也忘了大半。
“呃……火药调配好了,你要不要瞧瞧?”最终,他只能很弱很弱地提出一个具有和好意味的邀请。
“不用。”祝心琏别开脸,瞧也不瞧他一眼。
宇文修吸了口气,不敢相信他都把梯子递过去了,她还不下来!
看样子,他得让她知道,一个妻子是不能有脾气的!
“祝心琏……”话到一半,瞥见她冷若冰霜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他满脑子教导的话语竟成了——“上次,我不是跟你说,火药研磨粗细与炸开威力不同,你……不想瞧瞧这次的火药吗?”
话一出口时,就连他都不能理解为何自己如此卑微,如此委屈,彷佛多惧怕她不睬他。
“不用,你说的我都记得,如何调配我也记得。”她再转开脸,这次只留一只玉白的耳朵给他。
所以她现在是过河拆桥,见他没利用价值,连哄他都不肯了!
“你这什么态度?我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你竟背对着我?”这口气,他是真的吞不下去,对比她对待薛劲的态度,他觉得自己悲凉极了。
“如果王爷不喜欢妾身的态度,王爷不见便是。”祝心琏这次是真的只给背影。
她不是在闹脾气,实在是他太过分,只要一瞧见他的脸,她就会想起他对她做的乱七八糟事……太过分,真的太过分!大白天的,竟把她关在房里上下其手,这次她绝不原谅他!
宇文修咬牙,几乎被她气笑,“你就不怕本王降罪?”真以为他会一直容许她放肆?
“王爷就算要休了妾身也无妨。”她语气淡淡地道。
宇文修闭了闭眼,从没想过他的妻子竟会如此执拗,一再挑战他的耐性!真以为他不敢休了她?
不不不,他不能跟个小丫头一般见识,他得跟她说道理,不能让她有事没事就把休妻这事挂在嘴边……都上玉牒了,休什么休!
“祝心琏,本王……”
“妾身还有事要忙,王爷自便。”赏给他一个潇洒背影,不管他允不允,祝心琏迳自忙去了。
宇文修愣在当场,脸色忽青忽白,一口浊气卡在喉间,吞不下也吐不出。
去她的道理,有什么好说的!
拿乔?以为他会哄她吗?她想多了!
她敢耍性子,他就冷着她,看她何时觉悟、何时低头,他再考虑要不要原谅她!宇文修握了握拳,转身就走,却险些撞上海青。
“你杵在这儿做什么!”他怒吼道,毫不遮掩他快要爆开的怒火。
海青委屈至极,谁知道主子会在这当头转身呢?他不过是看了场主子吃疡的好戏,反应迟了些,至于这么骂他?
委屈归委屈,海青还是赔笑问:“主子上哪?”
“你管得着吗?”
海青嘴角下垂,觉得人生好苦,他得想个法子让侧妃回心转意,别再冷着主子,搞得他自己日子难受。
突然,宇文修道:“她往这儿看了吗?”
“嗄?”海青两眼发直,脑袋发懵。
“我说,她往这儿看了吗?”到底要他说几次?
海青愣了少顷才意会,赶忙偷觑了眼,却压根没瞧见祝心琏的身影……
“主子,侧妃不知道上哪去了……”不要瞪他,又不是他要侧妃走的,真那么在意,追上去不就得了?
宇文修气得拂袖而去,铁了心不睬她,她不低头,就别奢望他回头!
回到常宅,宇文修冷着脸坐在堂屋里,外头,海靛走来,敏锐地察觉状况不对劲,低声问了守在外头的海青——
“发生什么事了?”
“还不是侧妃冷着主子,主子正发火。”海青无奈道。
“侧妃为什么冷着主子?”这么快就恃宠而骄了?
“我怎么知道?”他看起来像是侧妃肚子里的蛔虫吗?“方才侧妃回来了,我还特地旁敲侧击,偏偏侧妃是个油盐不进的主,不管我怎么说,她一点回应也不给我,我还能怎么办?”原以为她还能陪主子用膳,可谁知道晚膳的点早过了,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让主子气得更呛。
别看侧妃平常笑嘻嘻的,像是个好拿捏的主,事实上她很有自己的主意,一旦打定主意,那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头,不知为何觉得跟主子挺像的……是被主子带坏了不成?
海靛望向屋内,有些踌躇不定。
“不是有事要禀报?进去啊。”海青有些幸灾乐祸地催促着。
海靛啧了声,“你当我傻呀!”挑这当头向主子禀报一些不算好的消息,那不是找死吗?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侧妃愈冷着主子,主子的性子只会越发不好,照我看来,主子不会低头的,这两人恐怕得要再闹上一阵子。”想到这些,海青就觉得心累,开始怀念几天前的好风光。
海靛听他这么说,也觉得有理,叹了口气,慷慨就义地推门进屋。
一踏进屋,海靛的眼皮就开始跳了,他不禁怀疑今天真的不是个好时机,也许他应该扭头就跑……
“事情查得如何?”
就在海靛打退堂鼓,企图趁主子不备溜走时,主子开口问话了。
海靛赶忙来到他面前道:“主子,薛知府在汾州上任同知之前,是漕运参政,负责押粮。”
话落,海靛被他家主子那冷进骨子里的目光盯到遍体生寒,却分不清主子的不快是因为侧妃,还是来自这个消息。
“所以昭廷出事时,他是漕运参政?”半晌,他才沉声问道。
“是。”
宇文修垂敛长睫,突地掀唇冷笑,“全都是一丘之貉,二哥的手法倒也不错。”
“主子的意思是……”
“薛知府是二哥的人。”
“怎么说?”不是他看轻二皇子,而是这些年,皇上虽然给二皇子一些职务,但至今尚未封王,足以见得皇上并不看重他,在这情况底下,二皇子又要如何拉拢地方官员?
“初到淮州,薛知府不想让我知道薛劲与祝……与她是青梅竹马,可是二哥一来便挑明说他俩是青梅竹马,这事不是薛知府说的,会是谁说的?他极欲避嫌,若不是与二哥极为熟识,又何必告知这事,徒增麻烦?”
海靛还是不懂,“可是,二皇子人在京城,又怎能与薛知府勾搭上?”
“你以为当初二哥拼死拼活驰援沙场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要立下战功,为了请皇上赐婚,得到唐家的势力?唐家是皇亲国戚,其姻亲又错综复杂,不管是京官还是地方官员,都有唐家插得上手的地方。”
海靛听得一愣一愣,直到现在才总算拼凑出十二年前主子遇袭的原貌,难以置信地喃喃道:“小的一直以为是太子呐……”
“是太子党所为无误,而他不过是借刀杀人。”宇文修撇唇笑得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