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晌后,李管事背着一篓带着污泥、被虫蛀空的灵芝回来,倒在地上。
陈世忠红着眼眶蹲,心疼地拿起一朵灵芝仔细查看。
陈紫萁瞧了一眼,又心痛又气愤,这里面有好几盆是父亲珍藏了十几年的灵芝,突然就这样给白白糟蹋了。
眼角余光瞥见李管事紧张地盯着父亲,似是害怕被看出什么,她心里的疑惑更甚,仔细瞧了瞧那一堆灵芝后,目光一沉,当即加重了语气质问,“这些灵芝瞧着的确是被虫蛀了没错,但是我怎么瞧着数量不对,可否劳烦李管事将这些灵芝一朵朵摆出来,让我仔细数数。”
李管事原本就一直紧绷着心弦,听到陈紫萁这话,宛如被当头劈下一道惊雷,惊得他的心脏差点跳出胸口。
陈世忠忙阻止道:“萁儿,事已至此,你也别再为难李管事了。”
陈紫萁淡然道:“爹,这些灵芝可不是一般药材,自然要查个清清楚楚。”
陈世忠听女儿这话似乎另有所指,于是不再阻止,也不等李管事动手,自个儿便将灵芝一朵朵摆出来,一旁的下人见状忙上前帮忙。
见此,李管事已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满头大汗惊慌地站在原地看着。
陈紫萁冷眼瞧着李管事那不安的神情,继续质问,“你确定所有灵芝都在这里?”
“是……全部都在这里……”李管事此时连抬头看一眼陈紫萁的勇气都没有了,垂着头,抹着汗连连点头。
“不对,似乎少了那盆形状最好的紫灵芝。”陈世忠拿起地上的灵芝一朵朵仔细辨认。
李管事闻言终于撑不住,双腿一软直直跪下,不住朝陈世忠连连磕头道:“老爷……小的该死,不该起贪念,见那紫灵芝虽被虫蛀了,却认为它的功效还在,所以……就私自拿回去烫汤喝了……”
他话还没说完,陈世忠又发现少了十几朵赤灵,这下李管事再说不出话来。
“李管事,既然你说将灵芝拿回去烫汤了,总不可能一下子全煲了吧?再给你个机会,你现在就去将剩下的灵芝拿来我瞧瞧。”陈紫萁似幽魂般的声音继续响起。
“我……只烫过一次,剩下的……我拿去外面的药铺卖了。”李管事实在撑不住了,整个身子伏在了地上。
陈紫萁见他仍继续扯谎,冷哼道:“是吗?那你立即派人去将买你灵芝的药铺掌柜叫来,若你真是将生虫的灵芝卖给他,我不会再追究你,可如果根本没有这回事……”
“我……”李管事下意识抬头望着陈紫萁,瞧着她眼中的冷意,心一点点下沉,“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陈世忠听到这里,已大概明白女儿的用意了,红着眼睛沉声喝道:“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管事全身禁不住颤抖起来,只一个劲磕头,却不作答,不是他不想答,而是他实在找不出借口回答了。
“别以为你不说,这事就能揭过去,兰草,你立即带几个人到李管事的屋子给我仔细的搜。”陈紫萁再没耐心听他找借口了,沉声下令道。
“姑娘,你别这么为难我,求你看在我李家三代为你家种草药的分上,饶过我这一回吧……”李管事跪行至陈紫萁脚前,死命拽住她的裙摆哀求道。
一旁的银皓见状,不假思索地抬起脚,狠狠将他踹开。
陈紫萁怔了一下,抬眼望向他,感激地微点了点头。
李管事却不死心,忍着痛又爬过来,转而去求陈世忠,“老爷求求您饶过我这一回,我……我只是一时财迷心窍才干出这等黑心事……”
陈世忠本是个和善之人,此时虽然还没彻底弄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瞧着他这个样子,心不禁软了下来,就想开口安抚。
陈紫萁立即抢在前头道:“李管事,要我爹放过你也不是不成,但你得告诉我那盆紫灵芝到底去了哪里,若说不清楚,那咱们只好送你去见官了。”
李管事一脸惊恐地望着她,张合着嘴,话到舌尖就是吐不出来。
“看来李管事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兰草立即带人去他屋子捜。”
兰草忙带着几个下人走出去,没一会儿便回来了,其中三个下人手中各抱着一盆灵芝,那盆最好的紫灵芝也在其中。
陈世忠震惊不已,忙上前查看,见灵芝竟然都好好的,半个虫眼也没有。
“李管事,这是怎么回事?”
“老爷,求您开恩,小的一时财迷心窍才偷偷将这三盆灵芝藏起来,本想找机会运出去卖了,没想到这时棚中的灵芝因照看不周全生了虫。”
如此说来,倒还多亏他起了贪念才挽救了这三盆灵芝?陈紫萁冷哼一声,若没经历汪家的阴谋,也许就真信了他的话。
陈世忠听他如此说道,一时间倒不知该责怪他还是该奖赏他,只一心瞧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紫灵芝。
“李管事,这件事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我想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可以不追究下去,但有一个条件,就是请你带着家人立即离开我家药田。”陈紫萁深思了片刻,决定不再追究。
李管事闻言先是一怔,继而生了侥悻之心,忙向她哭求道:“姑娘……求您看在我这些年为……”
“趁我还没改变决定之前,识相的赶紧闭嘴,带着家人离开,这已是看在你家三代为我家药田付出的分上,才决定不追究。”
除了这个原因外,就是李管事这么做的理由,绝不仅仅只是因为他贪心,背后指使他这么做的人定是汪家。
她暂时不想与汪家正面冲突,而且单靠这件事,也根本无法指责汪家。
所幸自家发现得及时,他才没来得及将这三盆灵芝送出去,还一并及时将他这个隐患除掉,不然将来恐怕会闹出更大的祸害。
何况以汪建业的为人,李管事这次没能完成任务,就算他到了汪家也讨不到便宜,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李管事见此事已无转圜的余地,识相地朝陈世忠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准备起身离开。
这时突然走进来一名身穿青布棉衣的中年妇人,她在陈世忠面前跪下,双手将一本册子捧起,万分愧疚说道:“老爷、姑娘,多谢你们宽宏大量,不追究咱们的过错。这是我家那口子暗中记录老爷种植灵芝和其他贵重草药的笔记,是我前几日发现的,将它悄悄藏了起来。”
李管事的妻子刘氏倒是个能干的妇人,刚才她本在药田里忙活,突然听人说老爷前来调查灵芝一事,当即丢下手头活计跑了回来,走到药棚外,正好听到陈紫萁的话,于是回去拿了册子冲了进来。
李管事见状,竟一脸愤愤道:“居然是你将册子藏起来了!”前日汪家派人来取册子,说会给他一笔银子,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册子。
“是我,我早就警告你不要与汪家走得太近,他们无缘无故对你好,定有什么目的,可你就是不听,如今在他的指使下做出这等背叛老爷的事来。”见丈夫竟还有脸指责自己,刘氏心下悲痛,忍不住朝他吼道。
“我也不想啊,可是我在外面欠下一大笔赌债,全是汪家帮我还上的。”
“我早就叫你不要烂赌,你却是不听,如今果真闯下大祸。我会带儿子女儿回娘家,你自个儿好自为之吧。”刘氏满脸失望地撂下狠话。
“你怎么能丢下我不管!”
“这是你自个儿闯下的祸,就得自个儿受。”陈紫萁听着他们夫妻俩的争吵,仔细翻阅着那本册子,见上面竟记载着自家十几种名贵草药的种植方法,心下惊骇不已,万万没料到汪家竟将手伸到自家药田来了!
瞧这册子里的记录,至少已有两三年的时间。
她原本以为汪家处心积虑除掉父亲,却又一心想将她娶进汪家,一是为了名正言顺掌控她家药田,二是看重她种植草药的本事。
如今看来,到时只要自己没有了利用价值,只怕他们会将自己与娘和小弟全都除掉,真是越想越心惊、后怕。
银皓一直注视着她,见她脸色越来越惨白,心里莫名升起一丝不舍与心疼。
“陈姑娘不用害怕,有我在,定不会让汪家有机会再伤害你们。”
陈紫萁抬起头,怔怔地凝视着他那只幽深的眸子,心里似下了某种决心,朝他感激地点点头,“那就先谢过公子。”
她回头看向脚边的刘氏,弯将刘氏扶起,“刘嬉,多谢你将这册子藏起来,才没让汪家得逞。”
“姑娘这声谢我实在受不起,只求姑娘看在我这些年辛苦打理草药的分上,允许我带走家中的细软。”
“这本就是你们的东西,自然允许你们带走,就是这个月的工钱,我也会一分不少地让林管家发放给你。”
刘氏满脸泪痕,紧握住她的手,忍不住痛哭起来。其实陈紫萁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差点就忍不住开口要她留下,可随即想着若自己真将她留下,那以后又如何服众?
所以想了想,最终还是狠下心肠,只道:“以后若遇到什么难处,只管来告诉我。”
刘氏一听,明白自己不可能留下来,心里除了怨恨自个儿丈夫,也没脸怪陈家狠心,于是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朝陈紫萁与陈世忠深深一拜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李管事只得垂着头跟着追了出去。
陈世忠见此,忍不住深深一叹,然后向张天泽歉然道:“实在抱歉,让张老哥见笑了。”
“陈老弟这是哪里的话,这一切全都是因汪家而起,老弟可别因此伤了心神。”
“多谢老哥劝慰,好在这盆紫灵芝完好无损,请老哥一定要收下。”
“既是老弟一番心意,那我就不跟老弟客气了。”两人一边说,一边朝外走去。
银皓遂也准备跟上,不想被陈紫萁出声唤住。
“银公子请留步,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谈。”
银皓转过身,凝视着她那双清亮的眸子,心不禁一悸,“不知陈姑娘想与我谈什么?”陈世忠见两人没跟上来,心下略一思索便知女儿单独留下银皓的目的。
自从自个儿病后,家中大小事基本全靠女儿操持,所以不管女儿做何决定,他都支持。于是他带着张天泽去到旁边一间储存名贵草药的药棚里,准备送些好药材给他。
张天泽一听,顿时大喜。
这边,陈紫萁直接开口说道:“我听药行的人说公子最近正在为药材发愁,可让我不解的是,公子明知我家有剩余的药材,为何不向我家开口?”
银皓心里已猜到她会问这件事,瞧着她清亮的阵子,他很想找个借口,可他向来不擅长说谎,沉吟片刻才回道:“我如今的确缺药材,之所以没向你家开口,只是不想姑娘为难。”至于那句不想再看到她受到伤害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陈紫萁一怔,皱眉反问:“为难什么?”
“不想姑娘是为了报答我的恩情,才不得不提供药材给我。”
闻言,陈紫萁更加怔住,他当初费心设下这么一个局相助于自家,目的不就是为了破坏自家与汪家的关系,继而得到她家的草药吗?
如今他却说不想让自己为难?这又是何意?
陈紫萁虽不明白他因何事突然改变主意,但自己此刻却是下定了决心要与汪家开战。
于是她朝他微微一笑,坦然道:“诚如公子所说,当初之所以答应提供药材给你,的确是为报答公子的几次救命之恩。不过,这里面也有我自己的私心。”
私心?银皓怔怔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陈紫萁扯出一抹无奈的苦笑,“我家决定不追究汪家下毒一事,不是不恨,而是怕没能力承受住汪家的打击报复,可也不甘心就这么算了,所以供药于公子,除了为报恩外,其实还暗自希望凭着自家这点微薄之力能相助公子一把,期望公子能打败汪家。至于当初为何不直接提出要与公子联手,不是我陈家人怕死,而是我不敢拿陈家世代传承下来的药田以及背后上百人的性命来跟汪家硬拼。”
说到此,陈紫萁暗呼口气,然后目光坚定地望着他,“不过,经过刚才那件事,让我彻底明白过来,不能因为担心害怕就躲避与敌人正面交战。这虽能解决一时的危机,但只要那敌人的势力还在,总有一日还会再使出手段谋夺我家药田。所以若是公子不嫌弃我陈家这点微薄的力量,请让我与公子联手,共同对付汪家,因为只有彻底将汪家打败,我陈家才能过上安定的日子。”
银皓没想到她供药于自己,并非只为报恩,还期望他能打败汪家。
莫名地,他那颗冰冷如铁的心脏突然间激切地咚咚直跳,吓得他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陈紫萁眼神坚定,带着几分期待,等着他的回答,不想却见他突地撇开视线,心下既紧张又不解。
暗中调息片刻,他才略微克制住激荡的心情,忙转回视线,带着几分颤音问道:“陈姑娘可要考虑清楚,你的这个决定就如同开弓的箭,一旦上弦,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与汪家一拼,不是他死,就是咱们亡。”
不知为何,陈紫萁听到他这个比喻,心里竟没有半点害怕与不安,“银公子放心,我既选择了这条路,就一定会走到底,直到彻底打败敌人。”
听到她这话,银皓刚缓和下来的心又激烈地跳了起来,除了激动外,还带着几分喜悦,就像一个人在孤寂的沙漠中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要被困在沙漠里,可就在此时,他终于遇到一个同路人,那份激动的心情真是无法言明。“请陈姑娘放心,我们一定会打败汪家。”
陈紫萁凝视着他那幽深的眸子,突然间觉得它不再深沉得让人看不到底,眸中终于有了几分亮光在闪动。
“我相信你。”陈紫萁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坚定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