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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恋凶萌 第十一章 蒙夜灵不弃(2)

她定是想问,他是如何追踪到她,又是如何将她带到这里。

老实说,雍天牧根本不愿回想,但当夜在雾隐山中的种种景象彷佛凿在他心魂深处,不是他拒绝去想就能完全摆月兑。

那一晚他跟随“他”在雾隐深山中走了不知多久,像短短不过一刻,亦似乎是极长的一段时间,他记不得了,记得的是当他见到她微蜷身子倒在山巅之上,山风狂啸,将浓雾一举吹散,像也将那个幻影的“他”吹向空无。

他险些走不到她身边,怕她真如耿彦所言,已然死去。

抱她入怀的同时,感受到她的身子是那样冰冷,他的心瞬间跟着冻结,几是无法呼吸。

在那当下,他真觉她确实不在了。

探不到丝毫气息,感受不到丁点脉动,她的眉梢和羽睫布满点点冰霜,肤颊与唇瓣透出死气沉沉的灰白,在皎洁月光下呈现出极美的凄清气味,让他痛到疯狂,疯狂到不能接受她的死。

若说他真从夜灵访梦中习得诡术,那就让他将她起死回生!

此刻回想,雍天牧不太记得当时都做了什么,似乎能做的他都做了,催动内力源源不绝地往她体内灌,耗尽心血亦不在乎,那股狠劲儿在他体内张狂流窜,就是要她活回来,不准她走远,不准她离开,不准她抛下他。

疯狂执拗中,他再次见到夜灵,那灵体附在安志媛身上,穴位闪烁如星,让他一下子看懂下手的路径。

有情。

如此情感匮乏的他终于知晓何为动情。

万物自始,大道至简,他的心如这世间万物才刚刚萌芽,而他的道从来是最最简单的,认定了,就奔着谁而去,动情了,就一辈子为谁而活。

他应该是坚持了很久很久,久到日夜轮动不知冷热,久到快要耗尽自身本命,几乎月兑力气竭间,终探得她一丝生息与腕间的半寸脉动。

他以气养护她,将那一丝生息养成一缕缕,再将那半寸脉动护成平稳脉象,直至几天后的今日今时,她没有辜负他,真在他怀中清醒地与他相望。

安志媛素手微颤,因模到他眼角渗出的微微湿意,见他抿唇不语,神情超出寻常的执拗,一股酸软疼痛直击心窝。

倏忽明白过来,她出窍的灵体之所以能回到自个儿身躯里、回到他的身边,经历这一切过程的他,不管是心境抑或血肉身躯,必然承受许多她难以想像的艰难搓磨。

慰藉般模模他的脸,她哑声问:“……想什么?告、告诉我……”

雍天牧收拢臂膀将怀中人儿搂紧,他的秘密她俱知,他是什么德性她亦清楚,想也未想便老老实实作答——

“我想吃掉你。把你整个人吞进肚里,再无分离。”

安志媛觉得他没在跟她说假的,也觉得自己心理素质有够好,他想吃掉她,她竟不觉惊骇。

第一次交男朋友,第一次谈恋爱,男人爱她爱到想杀死她,如今又为了不再分离想将她吞食入月复,别人家的初恋滋味都嘛甜甜蜜蜜顶多再带点酸溜溜,怎么她的初恋又凶又萌,差点让她赔掉小命?

气不打一处来,想吃她吗?好啊!

先下手为强,她凑上去咬他嘴角、啃他下巴,作势欲将他吃掉。

“雍天牧……你……三皇子殿、殿下……瞒着……”胸脯鼓动,扬睫瞪人。

尽管她未能流畅说话,雍天牧熟知她每个表情变化,光听几个字便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没要隐瞒皇子身分。”他略急解释。“我说过的,不论什么事,都会告诉元元,皇子的身分可有可无,我忘记要提。”

可有可无?

忘记要提?

安志媛晕了晕。好吧,确实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雍天牧又道:“元元问什么,我都肯说,永远不会瞒你骗你,你问……不,你喉头伤着了,别说话,我说就好,我说,你听。”

随即,他把母族夜灵与南雍的联姻关系大略说明,提及自己的父王与母妃,提及耿彦这位卫首大人与父王雍衍庆私下不可告人之秘,亦提及王庭禁卫军与隐棋杀手一明一暗的两部人马——

“我确实是杀手,七岁拜师,十五岁第一次执行父王派下的任务,我杀过很多人,元元,我是货真价实的杀手,这一点绝无欺骗。”努力证明对待她那是绝对真诚似的,他一脸郑重,信誓旦旦。

都不知该哭该笑,安志媛又一次被他打败,内心长叹。

她理了下思绪,道:“你父王和师父……男男恋,难怪啊……”

南雍国主与卫首大人之间的互动不一般,她当时已有感受。

对“男男恋”一词不求甚解,反正总有希奇古怪的话从她嘴里蹦出,雍天牧仅轻沉道:“为掌握我的行踪,父王和师父常遣人暗中监看,我一向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却未料连累了你,让他们对你好奇心大起……隐棋之事,父王多是听师父安排,命人将你劫入宫中、引我去救,是为试探。”

确实试出来,她安志媛小小民女在他三皇子殿下心中,比谁都紧要。

若非他够狠辣,满身要把这天翻过去的狠劲儿,她真会成为他的软肋,被人利用来箝制他。

他语调变慢,要她听得清清楚楚——

“元元,没有谁可以劫持你,我会一直杀一直杀,杀掉那些挡在你我之间的人,如果你被人弄死,我会杀掉所有人,再跟你一块儿走,不会让你孤单,不会分离的,你别怕。”

他又开始变身“恐怖情人”,惨的是安志媛在恐怖之余竟尝到蜜味,一颗心软乎乎,根本被制约了。

欸欸,如此说来,她确实是他的软肋无误,只是别人弄到她,他没在投降的,而是揍死对方后再回头啃掉她这根软肋。

她轻捏他的臂膀,哑哑道:“好,不怕。”如今要跟他“切八段”谈分手是不可能了,既舍不下他,只能努力适应他的一切。

“你师父耿彦……后来呢?还有……这儿是哪里?”

雍天牧将她的脑袋瓜按在颈窝,轻抚她的发丝,一会儿才道:“此处是雾隐山附近的一处小农庄,由一位韩姑姑负责打理。韩姑姑她天生聋哑,却曾是我母妃的贴身侍女,在南边时就一直跟在我母妃身边,后来则照顾年幼的我,直到我拜师开始习武,她才请旨出宫。”

他之所以带她来到这座小农庄,一是因她当时仍在昏迷中,急需一个温暖且安静的地方歇息,二是为他内心的疑惑,必须寻韩姑姑问个明白。

“那一夜在雾隐山上,耿彦将你藏起,我与他交手时他说了一事……”

安志媛被那过于沉静的语气弄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回搂他的腰,听他接着道——

“他说,我是南族夜灵最后的血脉,亦是他耿彦的血脉。”

“什、什么?”惊!安志媛听懂他的话后立即抬起脑袋瓜,拉出一小段距离,直直望着他。

他面如沉水。“韩姑姑虽乂聋又哑,但母妃曾教她习字,此次来,我已与韩姑姑笔谈过了,询问她当年母妃与耿彦是否有过私情……”

看来答案再明显不过,难怪她在耿彦那美大叔的脸上,隐约中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尤其在眼角眉梢处,原来是强大的遗传学作祟。

“你母妃与耿彦,耿彦与你父王……”贵圈好乱啊这位大哥!内心哀喊了一句,她又捏捏他的手,再揉一揉,小小举措有着静然慰藉。“那、那你觉得如何?很难受?很不舒服吗?咱们说好的,你想些什么都要告诉我。”喉咙再痛都要慢慢把话说清。

雍天牧静默着,似乎在思索她的提问。

认真想过后,他道:“我没有感觉。”

无悲无喜,不恼不恨,更无自怜,仅在被告知的那个当下感到讶异,讶然过后,什么都无感了,如今在韩姑姑这儿确认事实为何后,当即卸下心结。

安志媛跟他处久了,一下子便抓到他的思路。

他对母妃毫无记忆,他的父王仅把他当成杀人凶器,而他的师父兼生父想将他玩弄在股掌中,“家人”本来就是一种暴力关系,我们无法选择家人,这再次证明她是多么幸运,不管是活在现代还是这个架空的古代,她的“家人运”都好到爆棚。

他对他的“家人们”没有感觉,如此便不被伤害,尽管会因为他的“无感”而心底酸酸的,换个角度想,似乎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她点点头表示明白,朝他笑得梨涡可爱。

他却静静道:“找不到元元时,我很……很痛。”目珠微滚,像努力要找出精准的字句描述当下感觉。“这里很痛。”单掌压压胸口,慢吞吞又说——

“后来找着了,元元没了气息心音,我……”他怎么样了?那心境,搜遍脑中字句,无法言喻。

那俊美五官畏痛般微微扭曲,彷佛这一想又把他拉进那绝望深渊里。

安志媛蓦地心惊胆颤,脑海中闪出一幕画面——

他在哭,泪水濡湿整张俊庞,他冲着她哭得那样伤心,瞳底闪烁的是疯狂的辉芒!她虽直到今日才清醒过来,却是在浓雾袭来的山上、在他找到她的那时,就曾短暂睁开眼睛。

她看到当时的他,离得那样近,哭得像个孩子的他令犹然昏沉的她迷惑心疼。

而今清醒的她终于记起山上的那一刻,心疼的感觉再次袭来,疼得都快跟他一样面容扭曲。

“我、我这不是还在吗?”当真把受伤的喉咙刮破了都得说清楚,她一把合握他的健腕,安慰般再次又捏又掐又揉。“那个……我确实……确实被耿彦掐住脖子,我也以为稳死了,然后真的……可能曾丧失呼吸心跳,我发现自己回家了。”

缓了会儿,她理着头绪,抿抿唇接着道——

“不是小溪村的那个家,是我出生然后成长的那个地方……我回去了,可是没有实质的躯体,只有灵体回去那很远很远的所在……告诉你喔,我见到我妈和我爸了,呃……就是我阿爹和阿娘啦,我见到他们俩了,还跟阿娘说了好多话,把我爹惊得够呛……”浅浅笑开。

“我也跟我娘说,我交男朋友了,要她别操心。”

“你爹娘住何处?等你好些,我跟你见爹娘去。”他语气微绷,面容轮廓亦绷紧,如临大敌一般。

安志媛叹道:“之前就跟你提过,说我是出了意外,才被一撞撞到这儿来,我老家完全在虚空之外,你到不了,如今的我也不是想回去就能回去。”再次叹气,兀自喃喃。

“要是有『时光机』就好了,嗯……不,还是『任意门』比较优,有它的话,我哪儿都能去,想回家就回家。”

她骤然被拥入那男性怀抱,被狠狠抱了个紧!

“不要!”雍天牧紧声急出,双臂似铁条将怀中人儿箍得好牢。“不要回家,元元不要回家,你、你……我跟你回家。”完全语无伦次。

安志媛一时间被箍得肋骨和脊椎骨都疼了,她拍打他的背部和肩膀要他放松,等那力道真听话放松,抬眼看到他的脸,她真真不行了。

干么啦?为什么又哭给她看?她承受不了他的哭哭脸啊!

呜呜呜,她都想跟着哭了。

“雍天牧,你、你干么这样?干么这样啦?”轻捧他的脸忙着拭掉那些泪,无奈越拭越多,弄湿她一双小手,而她真的被他惹哭,陪着一起流泪。

是被她急问,又扑来往他脸上擦拭,雍天牧才知晓自个儿在流泪。

没有窘迫羞赧,没有错愕难堪,在她面前,他一如白纸,哭笑随心。

他听到自己颇沉静的声音,摇了摇头,淡淡答道:“……为何哭?不知道。听到元元想回家,就这样了。”

当真轰隆隆一道雷打中安志媛的天灵盖。

她完了,真真完蛋,被他那种彷佛信手拈来却真诚到蛮不讲理、毫无道理的“情话”,虐到一颗乐观坚强的心瞬间瘫软到不成型。

悲惨到好想哭,又觉甜蜜蜜,她这是被虐成瘾了。

这一次,她主动扑进他怀里,使出最大力气狠狠抱紧他,轻声嚷嚷——

“没要离开你啊!雍天牧,你已然是我的家,不管飘得多远,我、我总归是回来了……好想你,一直想着,舍不得放不下,终究引领我回来,别哭……别哭……呜呜呜,你别哭啊……”

他不哭了,她却哭得好生厉害。

直到他吻住她颤颤唇瓣,将那声声呜咽吞进喉中,她才在迷迷糊糊间渐渐止泪,放软身子偎在他臂弯里,任他吻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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