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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里没有王子 第六章 与你同行(2)

接下来的日子,殷桥婚前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并未发生,夏萝青似乎想透了接下来的同居生活不可兔,漫长的时光甬道无法以抗拒的状态度过,她火躁的根性消失了,或者说垫伏了,她心平气和地生活着,更实在地形容,她极为认真地生活着。

首先,她沉迷于制作面包,比蚂蚁还勤快地烘焙,不知有何远大理想敦促着她,她到处火热地上烘焙课,回到家立即如法炮制,制作出各式各样的日式面包、欧式面包,或手工饼干和繁复的甜点。

殷桥以为她不过是心血来潮,隔段时日就会转移目标,因此没有表达任何意见。

再说,他若忙碌起来一天有将近三分之二的时间不在家,还真管不着她的日常生活。

不讳言,他挺喜欢一回家就见到她忙碌的身影,那原来一室寂静的空气因为多了一个人而被撩动得活泼起来。

她总是穿件长及大腿的薄恤衫和短裤,蓬乱的短发下小脸冒着汗气,在屋里左冲右撞,一口接一口喝着凉开水,不停瞄着烤箱里的面团,偶尔成品做坏了便唉呀呀叫,扯着已经够乱的头发跳脚责备自己。

中场休息她就歪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萤幕上的动物频道。这也是一件奇妙的事,夏萝青只爱看动物频道,不管哪种属性的动物,她一样看得入神无比,连狮子撕扯羚羊、鬣狗群食水牛、北极熊掌碎海豹的血腥画面照样目不转睛。问她为什么从不转台,她撑着下巴说:“动物比人简单多了。”像是嗟叹又像是注解。殷桥当时没对这句话有太多联想,他注意到的是另外一件事——卸下围裙的她,身上唯一的罩衫底下,竟没着胸衣。

这原不是什么稀奇事,她尽可在自己家里以各种随性舒适的模样呈现,但这象征了什么?  她把他看作分享起居空间的室友,而且是个不能随心所欲和她有任何亲密接触的男室友,因此就算衣衫不整在他眼前晃荡亦安全无虞。

他没有窥伺的癖好,但同居一室总有览及春光的时刻,当她赤足走动时,若隐若现的大腿根和起伏的酥胸难免形成一种视觉上的骚扰,偏偏上头那张脸蛋恒常出现的若有所思表情却完全和媚态无关。

怎么说呢?夏萝青热衷某种思考,常一兴起便和殷桥聊些所谓时间的尽头在宇宙何处、复制人的可能性或是灵魂若只是组电波、躯壳的意义在哪里之类的诡奇话题。在那种时刻,他的雄性荷尔蒙就会自动缓隆下来,使得殷桥只要在家里,情绪常处在两极摆荡中。

左思右想,他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在没有应酬的某一晚,他事先叮咛她做了两人晚餐。吃完她菜色普通的家常饭后,她还兴致勃勃泡了一壶热茶,附上一盘手工饼干请他赏光,“今天刚烤的,抹茶和红茶口味两种,试试哪一种好吃。”

他乐于当试吃员,拣了红茶口味的饼干往嘴里送,大赞好吃,顺手把为她准备好的一只漂亮的百货公司大纸袋送上她双手,她纳闷地以眼神询问,他微笑以对:“没什么,这阵子你打理这个家辛苦了,送你一点小礼物。”

“还好,以前在外公家做习惯了。对了,不是说了你换洗衣物别到处乱丢?脏衣篮这么大投准一点可以吗?”她借机数落,“还有,说过了别把袜子和内衣裤丢在同一个篮子里,怎么都说不听呢!”

结婚前,殷桥曾经认为一个妻子最煞风景的就是老为了琐事数落丈夫,但这情状出现在夏萝青身上他可没半点不悦,思及她每天得耐住性子碰触他的贴身衣物,为他洗涤整烫衫裤,昂贵外衣还得额外送洗,内心就滋生起暗黑的痛快。不知她在做这些家务时,心情是万分懊恼?或是忍不住想象那贴身衣物所裹住的男性躯体?她对他全然没有遐想吗?

他笑嘻嘻揽住她。“听见了。别生气,下次改进。你不看看我送你什么吗?”

她拿他的笑脸没辙,借着打开纸袋动作避开他亲呢的揽抱,她朝袋里探看,伸手掏翻,神情有些疑惑,直接拖出内容物摊在茶几上端详,面色陡然一变一一那色彩如梦似幻像水果糖又像花间粉蝶,有的无肩带,有的领后交叉系带,有的花朵串成的美丽肩带,有的纺纱有的蕾丝有的简洁俐落,花样繁多目不暇给,清一色全是成套女性胸置和内裤!

她咬着唇忖度着,然后眯眼睨视他,那一对眼神,是殷桥有生以来从女人处获得最轻蔑的眼神,远非他预想的惊喜交加或羞怯暗喜。

她冷声道:“看来你经验挺丰富的,你经常这样送女人对吧?”

他的确很难说明自己曾经翻看过她旧内衣的尺寸,他无奈解释:“拜托别想歪了,这些都是托我妹采买的,女孩子眼光不一样。”

“是吗?那这件也是吗?”她从一堆粉彩中以食指勾起一条极细肩带,下面连缀着两小片叶状透明雪纺胸遮和一块薄如蝉翼的围裙,不必细看,那分明是一件撩人的情趣内衣。

他呆瞪着意外出现的插曲,忙为自己辩护:“我发誓那是我妹自作主张加料进去的——”

“你还赖!你敢做不敢当,你妹看起来就像个淑女怎么可能——”

“她最好是淑女——”他乍然停止抢驳,不解自己何以心虚?何以尴尬?他赠礼的对象可不是不相干的女人,为何被视为冒犯之举甚至带有猥亵意图?

他慢条斯理把那些色彩缤纷的昂贵内衣迭好放进纸袋,整袋递进夏萝青怀里,以绅士口吻笑道:“亲爱的小萝,就算是那又如何?我就是想看我老婆穿上性感内衣又怎么样了?那不是我应得的福利吗?你想告你丈夫性骚扰吗?”

大概想不到他干脆直接和她卯上,她不单张口结舌,一片红霞陡地像倒翻的颜料从她双颊涌出往下蔓延至胸口,那奇趣的生理变化让殷桥看直了眼。然后她跺了一下脚,扭头快闪躲回她个人房里,那晚拒绝再和他说话。

虽则衍生出尴尬的枝节来,隔了几天,殷桥还是欣然发现夏萝青默默穿上了那些漂亮的内衣,每隔一天在晒衣架上招展着不同的款式,即使他心知肚明节俭的她不过是为了不想浪费罢了。

而浑然不觉男人心理变化的夏萝青以另一种方式持续进行着她的毅力,她的烘焙工作远超乎殷桥想象地有恒心,并目产出惊人。一袋袋精挑面粉和食材直往家里扛,每天埋头在厨房里研究制程和食材比例,扣除失败品和瑕疵品,其余成品到处分试吃,举凡大楼管理员,卓越家面店员工,几个好朋友,她舅舅工班成员,全都享用过她的手艺,并且还详细记录试吃心得.几轮后,她脑筋动到殷桥身上。

“可以麻烦你帮我把这些面包送给你员工尝一尝吗?”某一天殷桥出门上班前,夏萝青兴高采烈地指着桌面上打包好的一篮子核果土司。“顺便把试吃心得笔记下来喔。”

“没搞错吧?叫我一个主管做这种事?我办公室可不是超市。”他立刻拒绝。

“有什么关系呢!你这么贴心,他们一定超喜欢你这个主管啊。”

“我不需要他们喜欢,我只要他们绩效达标就好,送他们面包吃还不如年终多一个月,一个月年终可以买多少面包你能想象吗?”

见他不为所动,她失望地撅起嘴,挽起提篮,“好吧,那就算了,我请卓越分送给健身房同事好了。”

“等等!”他拦住她,彻底没好气地抢过那篮土司,“何必跑那么远一趟,我这就带去公司算了。”

殷桥对这种婆婆妈妈的举动实无好感,举凡部门同仁炫娃、炫恩爱、炫手艺,他向来兴致缺缺,从不凑兴,但破天荒一次总比让夏萝青讨旧爱欢欣来得后遗症少。

不久,所有部门员工都知道他有个擅于烘焙的老婆,而且还雨露均沾,从上至下都尝过她的不凡手艺。他们热烈地提供食后心得,渴望再吃到免费可口的新鲜面包,殷桥被员工询问得烦不胜烦,隔几天就得应观众要求提着面包到办公室发送,私底下总觉得把部门搞得和乐融融失去竞争力不是好现象,直到殷桥上健身房发现自己当月体重结结实实增加了两公斤,他决定喊停。

“你老做给外人吃,怎么不做给我家人吃?我女乃女乃会很开心,她一开心我爸也跟着开心,不是皆大欢喜?”他用了另一套说辞。

夏萝青搔搔头,想了想,“不是不行,你女乃女乃要是乱说话你可得帮我。”

“那有什么问题!”

只需做给殷家二老和老女乃女乃,她减少了产量,专心制作了两颗低糖容易入口的柠檬蛋白霜派。

殷家二老不是问题,对于媳妇肯守着厨房钻研厨艺自然大喜过望,吃了一口赞声不绝,连殷桥正在减重的妹妹也捧场吃两块。夏萝青认为这三个人的评价参杂了其它因素,不列入改良作品考虑,于是寄望殷家老女乃女乃那张利嘴说出中肯的评价,勇

敢再度踏入那栋殷家老宅。

一段时日不见,老女乃女乃的猛禽气息更为凌厉,夏萝青躲在殷桥背后打量缩在专属的大竹圈椅里的老人家。时罩的遮光眼镜架在鹰勾皇上,搽了口红的嘴不时努动,仿佛随时会无预警朝前啄人。女看护绕着老女乃女乃打转递茶递毛巾修指甲,夏萝青忙向没见过的殷家亲眷一一欠身问安,应答一些场面话。半小时过去,待聚在客厅的眷属先后走开,夏萝青趁机战战兢兢奉上一块霜派,老女乃女乃横扫了她一眼后接过小瓷盘,自行吃了起来。

殷桥凑近在一旁嘘寒问暖,老女乃女乃顾着点头,显然很受用。没想到近九十岁的老人家食欲良好,整块全给吃完,不过终场一句话也没说,喝完了杭菊茶,嚷着要回房休息。

殷桥和看护一左一右扶起老人家,老女乃女乃突发奇想:“让你老婆来。”

夏萝青一惊,正踌躇着,殷桥以眼色示意,她只得向前接手。

老人家瘦小,扶着其实挺轻松,但没想到的是陈年手爪相当有力,一把攫住夏萝青前臂当拐杖走,疼得她猛皱脸,殷桥见状随后陪走,一进入那古意十足、光线阴柔,仿佛坠入旧时光的卧房,老人赫然转头对孙媳道:“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以为靠这雕虫小技可以糊口,就可以不把你丈夫放在眼里了?”嗓音尖锐刺耳,在场任谁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没有啊……”夏萝青吓得不轻,嗫嚅其词。

“女乃女乃,好好的怎么又动气了?”殷桥挡在前头劝慰。

“还说没有!你那么卖力做这些活难不成是讨好这小子?”

“今天是我让她做的——”殷桥抢话。

“谁让你说话了!有本事让你老婆趁早给我安分点。你这孩子也是,什么女人没见识过,拿你老婆没半点办法,别怪我没警告你,都是你老子找的好亲事!”一箩筐教训兜头洒得殷桥夫妻在门口呆立。

回程在车里,夏萝青小脸怏怏不乐看着窗外,殷桥缓颊道:“她对谁说话都这样,你别太介意。”

“你说你女乃女乃是不是有阴阳眼还是什么感应能力啊?她怎么老说些让人发毛的话。”她搓了搓手臂浮起的疙瘩。

“她人老了,又比一般人见多识广,这没什么稀奇。”

“可是——她真的很不喜欢我啊,好像我对她孙子有多坏似的。”

“你对我的确不是太好。”

“怎么这样说!我帮你洗衣扫地做饭给你吃,哪里不好了?”

“那是因为你把原本做这些事的人辞退了,拜你所赐我周末还得拖地。”

“可是我做的面包不都让你第一个先尝了?”

“你不过是想从挑剔的嘴里听到好话罢了,而且我还重了两公斤。”

“噢……”她满脸不甘,“果然是祖孙同心,难怪她会这么想。”

“怕什么?让她高兴也不是那么难的事。”

“说得容易,我又不是你。”

他一听,原本稳当行驶在快车道上趁隙右窜到慢车道,再滑停在路边暂停黄线上。夏萝青困惑地张望马路指标,“你走错路了吗?”

他没应声,把车打挡停稳,伸长右臂一掌捧住她后脑勺,对着她两眼圆睁的迷惑脸庞吻下去。没有预告,他很顺利地攻其不备,和她发生了数秒深吻,在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时吻已告终。

“经常这样做就行了,她就会知道你有多喜欢我。”他半认真半调笑地说。

吻她其实不难,她婚后不知吃了什么定心丸,对他几无防备;但吻了她也没什么成就感,瞧她错愕无言,眉梢眼底没半点春情迷乱,只是湿润半张的唇让他起了再一亲芳泽的念头而已。可惜念头刚起,她迅速将脸调转回正前方,“我看算了,我少出现在她面前就行了,偶尔被吓一次我还受得住。”

进步了。殷桥欣慰地想,至少她镇定多了,不再似以前反应剧烈。如果他理所当然要求她每天奉献一个吻,习惯成自然呢?她是他的妻子不是吗?

当然,他自始至终没向夏萝青提过要求,就像以往对任何一个女人一样,他不需要提出要求,她们就会心甘情愿地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他所不知道的是,夏萝青自始至终走的就是另一个方向。

***

“你认为,你的努力奏效了吗?”柳医师问发着呆的夏萝青。“我是说努力不喜欢他。”

“应该有的,我们一直保持着室友关系。”除了偶一为之的亲吻。

“是你坚持,还是他尊重你?”

“……”她顿时哑然。

或许,这两者是环环相扣的,因为她的坚持,所以他不得不尊重她;又或者,他相信她坚持不了太久,所以他雍容大度地尊重她。

“那次从他女乃女乃家出来后,你还做点心送去吗?”

“不了,我不想再碰钉子。”主要是她怕老人家当着众人面拆她的台。

烘焙的热情当然没有降低,持续了三个月,夏萝青记了厚厚几本笔记,全是她的珍贵心得和试做出来的改良小秘方,将来就是她的压箱宝。她不再量产,只固定为殷桥和自己吃的几种面包和甜点,不占太多时间,她开发了另一种热情——园艺。

“园艺?”医师颇为讶异。

“嗯。”她重重点头。“很久以前,在属于我未来的家的蓝图里,就有一个花园的存在了。如果没有大房子,最起码要有个能够莳花的阳台,就算只是小小花圃也可以。我总觉得,有草有花有树的家,才是最完整的家;以前在我外公家,连盆花都没有,他们只种炒菜用的葱和九层塔。”

“所以,你已经把丈夫家当自己家了?”

“不,我在为我未来的家做准备。”

未来的家该有什么就准备什么。

殷桥住处有人遭冷落的大露台,铺设了美丽的磁砖,只空荡荡放了几张休闲椅,以往除了打扫的清洁妇,连主人都懒怠涉足那里;再说,对时间不够用的殷桥而言,照看阳台是最没有吸引力的选项。

夏萝青勤快地上网阅览所有绿化的知识百科,和几千帧的图片,决定了花园的雏形后,穿梭巡绕各大小花市,挑选品种让人载送来大量的盆栽和土壤。沿着围墙罗列的是一排木本植栽,像月橘、南天竹、树兰、日日樱等不需要太照料的强健树种,让露台增添了第一层绿意。接着是繁茂的观叶植物,再来是醒目的开花植物,蔷薇、紫茉莉、朱懂、翠芦莉、黄蝉等罗列在第三层。最后请工人钉了几排木架,置放各种香草类小盆。

一个月后,待殷桥提早回家看见她的时候,她不再在厨房里了,而是在阳台修枝松土或是在工作台前换盆分株,戴着手套娴熟地进行阡插,一头一脸沾上了泥土,对他露齿而笑。

置身在如魔法般繁旺起来的一片绿意和花团锦簇中,他像是第一次发现家中竟有阳台的存在般万分惊讶,一脸不可思议;夏萝青这才明白,他每天出门上班却视而不见落地窗外的景致更迭。

“你不用担心排水问题,我每天都会扫落叶清排水孔。”怕他有意见,她抢先说明。

“你真是精力过人!”他看着她手里的类薄荷植物,闻到了熟悉的淡淡香气,“这是昨天你泡的花茶里放的薄荷叶?”

“不是薄荷,是香蜂草,这有柠檬香气。”她举高盆子凑近他鼻端。“对吧?”

他就近闻了一下,轻颔首,朝横七八竖布满园艺器皿和工具的工作台打量了几眼,若有所思却沉默不言。

“饭都做好了,我马上准备。”她月兑下手套。

“好。”他倾下脸很快吻了她一下。

说不上是何种意味的吻,像是单纯的心情愉快,又像是一种鼓励,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一时兴起,随即在她唇上印下-个蜻蜓点水的吻,因为反应不及,她总是躲不开。几次后,她索性把这个吻定位在他不具深义的习惯性动作上,就像他一进门把车钥匙往玄关柜上的陶盘里投掷的动作一样自然。

他们共餐的机会不多,她从不过问他的行程,他也不干涉她白日里的活动。

两人面对面吃饭的时光,是夏萝青婚姻生活里和他最亲近的时刻,也是最平和的时刻。因为无所谓留下良好印象,她说话从不考虑他的观感,即使在他听完她的某些光怪陆离的谬论后神色有异,她仍然轻松自若地吃着饭、喝着咖啡、尝着新研发的饼干,继续对他闲扯些怪诞的新闻话题。

除此之外,他们会一道从事的就是她婚前没想过的社交生活。

因为殷桥没有管束她的日常生活,她偶尔会投桃报李配合他的某些应酬要求,虽然她不顶明白他要求她出席那些活动的意义在哪里。尤其那些叔伯的寿宴、堂兄弟姊妹各种名目的欢乐趴,在那种场合里,她就像沉进海里的一颗石子,没有一丝存在感。殷桥不积极也不拒绝这样的活动,他将她带领到这种地方后,总是鱼儿入了水般悠游在他习以为常的世界里。

夏萝青一向不需要人照料,她懂得打发自己,无论是找个舒适的位置品尝那些被冷落的美食,或是和殷家家族里的边缘人物闲聊,或是手里托着一杯调酒任意走动参观她在杂志里才能见识得到的顶级装潢,仿佛隔着玻璃观看大型水族箱里的昂贵鱼群,有种局外人的泰然。

穿梭在衣香景影的人群里,觥筹交错中,没有人注意到默默隐于一隅的夏萝青,她却见识到了各种画面上演一一利害交换的应诺,内心喜恶的压抑,若有似无的讥讽,不着痕迹的盘算,眼色间的暗示,女人间的各种较劲向来缺席夏家重要场合的夏萝青,一步步见识到她的父兄也在玩的人际游戏。

但总有对这类活动倦乏的时候。有一次应酬结束后返家,她忍不住对殷桥说:“我发现今天还是没什么人认识我,我今天跟不同的人介绍了自己好几遍,怪麻烦的。”

“所以呢?”

“所以既然人家都记不住,可见不出现也没关系,下次不用去了吧?”她满怀希望地望着他。

“休想。”他眯起眼,“别傻了,你以为他们真记不住你?他们是在抬高姿态,抬高了自己才能解气。”

“解什么气?”

“要不到筹码的气。”

“真累人。”她嘀咕着,换个方式说服他:“殷桥,你以后若是可以不让我去,周末我包办你的清洁工作好不好?”

他眉一挑,眼珠一转,“这不划算。你若从此不再去卓越店里我就答应你。”

她瞪他一眼,“这和卓越有什么关系?”

“你说呢?”他俯近她,察看她的神色,“昨天替店里送刈包到办公室的人不是你吗?秘书告诉我的时候我还硬说是她看花了眼,我老婆怎么替人送外卖了?”

她怔了两秒,没有否认,“昨天送土司到店里去,刚好卓越分不开身,反正我顺道经过你们办公室附近,就替他们送了。有关系吗?”

“你这样怎么行,望梅止渴不难受吗?”

“胡扯什么呀!”她不悦反驳。“我们只是好朋友,人家现在也有女朋友了。”一名美丽的金刚芭比,健身房的女教练,卓越前些时介绍她们认识时,她还真为自己的不够健美而自惭形秽。

“他和谁在一起和你心里有谁没有关系。”

“……”她慢慢朝后挪移脚步。

这是共处一室最不妙的时候,只要提到卓越,殷桥的眼神和口吻总是迥异于平日的随和,明显不耐烦且咄咄逼人。她认为他并不是在吃飞醋,他不过是不能忍受她曾经对卓越的迷恋没有发生在他身上。

“想跑?”他识破她的意图,“你今天不说个清楚就别想睡了。”

“有什么好说的!”她理直气壮地昂起头,人却不停往后退。

他赫然跨前一步,冷不防勾住她的腰贴近距离,“你不让我碰不就因为他?”

“当然不是——”

“那就证明给我看。”

“好端端的我要证明什么?”

他顿了一下,眼波晃动,“你说得对,没什么好证明的,你是我老婆,不管你心里有谁,都妨碍不了我们是夫妻的事实。坦白说,我是不是对你太有耐性了?”

她判断不出他话里真假的程度,他的手掌直接抚上她的胸却是明显的事实,她紧紧掣住他手腕,“你答应过不会勉强我——”

“你也答应过对我好。”

两人僵峙着,她怀疑他今晚多喝了几杯酒,婚后从没见过他如此强硬的眼神。她仔细回想整个晚宴,她瞥见他的时候他几乎处在谈笑风生的状态,连到她身边照应的机会都没有,她整晚只好和一个不知哪一房的姨婆热烈讨论各种蹄膀料理,实在想不出哪里出了差错。她探问:“我是不是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

“正好相反,是你不肯做让我高兴的事。”

他一定是喝多了。

几个月来,殷桥从未挑明过这件事。一直以来,他虽然对她偶有亲呢之举,但她见过他亲吻他的母亲和女乃女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和殷桥始终各据一室,他的绅士风度给予她的联想是她对他没有太大的性吸引力,可供遐想的空间太少。这并不难想象,她在家总是一张素颜,一件置衫,她说话直白,从不使用暧昧字眼,常抱怨他月兑了满地的衣衫袜子让她捡拾,清扫工作不确实,如果他因此对她产生厌弃之心也是理所当然。她等待的不就是这一天的到来?在这一天来到之前,她可以与他和平相处,直到他开口。

她垂下眼,叹口气,不再避讳,“殷桥,有些事在你来说也许不过是刺激好玩的事,在我来说却是极为珍重、没法轻松面对的事。不是我不让你高兴,是我实在没办法。殷桥,我不爱你,你知道的不是吗?”

他放开了她,脸上原有的强硬转成不明的笑意。

他朝后坐在沙发扶手上,抱着双臂端详她,眼神是思索的,像盘算着什么。

“你这么坦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强人所难了。但小萝,为我做一件简单的事,证明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什么事?”

“过来。”

她依言靠近一步,“做什么?”

“吻我。”

“……”她木立着,怔望他。

“很简单,吻我。”

他的眼眸漆黑沉静,惯有的调侃和嬉闹成分消失了,那是很认真的要求。

“……”

“吻我一次就知道你喜不喜欢我了。”他直视她,“一次就好。”

“一次就好——了吗?”她半信半疑。“你不会再怪我对你不够好?”

“一次就好,我们以后就不提这事了。”

“真的吗?这样就够了?”

“你还能做更多吗?”

不能。没有人这样要求过她,她青春期里的爱恋,都在一种极度压抑和内敛里萌芽。她恋爱运有点衰,总陷入一种她爱他,但他不爱她,或他喜欢她,但她不喜欢他的遗憾回圈里。如果不是眼前这个男人,她到现在尚不识吻滋味。然而这一刻该归类什么情况?他们并不爱对方,但他却要求她吻他,情人间的吻对夏萝青而言原本是一件珍而重之的事,殷桥一开始便随意破坏了它,现在对他来说,意义又在哪里?  情史上再添一笔良好的纪录?如果仅是如此,她不介意再一次表明心迹。

她走上前,站在他跨放的两腿间,微侧着脸贴吻他的唇。

数到三,她抬起头,看见他没有丝毫荡漾的眼神。

“你这样敷衍证明不了什么。”他表达不满。

她深吸口气,回溯他曾经亲吻她的细节,再次俯下唇,轻轻吮吻他温凉的唇瓣,很有诚意地持续了数秒,他却似雕像动也不动,让她像在啃啮着一颗苹果,情景有些困窘。

“小萝,我是这样吻你的吗?”他无动于衷。

心一横,她捧起他的脸庞,终于伸舌撬开他的牙关,深入与他衔合。这不算是限制级的动作,却引发了限制级的心跳,主动且湿热的接触毕竟不会是静态,他至此开始回应她,与她的舌尖交缠,形成在彼此的口中探索逗弄的状态。他一发现她有退却之意,便卷缠着她不让她溜走。她的皇腔立时充满着他的男性气味,感到他伸臂揽住她的腰,两人的身躯自然地贴合,意外的是,她竟对这样的贴合不反感,未如以前退避三舍。

不久,彼此的你进我退开始有了节奏,分不清谁吻谁。她的呼吸逐渐紊乱,脑袋莫名发胀,她不知何时该停止,但他似乎不想停下来,几近吞没的热烈,让她感觉空气稀薄起来,并目在体内逼出陌生的垂意,使她站立不稳。

她感觉他的掌顺着她的臀往下滑动,在膝窝处探进裙摆,又沿着光果的大腿向上摩挲,接近根处时一个指尖的轻撩,一股电流窜进她的小月复,心跳一个飞跃,她猛然推开他往后弹跳,摀着发热的双颊惊骇已极。

两人在粗重的呼吸中对视着,她莫名有种上当的感觉。

“你对我真的没感觉吗?”他低哑着嗓音问。

她说不出话,晕眩中她转过头,扶着墙面,直奔自己的卧房。

她发誓,以后绝不轻易和这个男人发生危险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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