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双方的首肯下,宁、柳两家亲事全权交由宁家的司徒总管张罗处理。
原本项然轩想一切从简,但再怎么省略琐碎礼节,成亲的好日子却不得不挑。
千挑万选下,吉日落在翌年晚春,项然轩不放心柳沅清留在柳家大宅,择了宁家一处院落,让主仆三人暂时住下。
除此之外,项然轩偕着柳沅清一同出面,向柳家债主们延缓债期;再让染坊开始动工,帮柳家染一疋新丝色,使绣坊可以继续经营下去。
处理完所有事,在回宁府的马车上,项然轩大吁了口气后,对着始终静静杵在身边的未婚妻说:“这下妳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自她住进宁家后,两人因为亲事及绣、染坊的事,互动愈来愈密切,在渐渐了解彼此的状况下,他知道就算把她接到身边就近守护,她还是没有办法安心当新嫁娘。
因为积欠柳家债主们的银两不能不还,在这个讲信、讲义的古早年代,就算想延缓还银,也要事先知会过比较好。
为此他拿出诚意,带着未婚妻一一登门造访债主们,求得延缓还银的同意。
望着他疲惫的俊颜,柳沅清感觉胸口甜甜的、暖暖的,心底有着无限感触。
打一开始,她根本不冀望宁拓然会为她做这么多,但他这一连串的安排,让她无法不动容,她庆幸自己当初并未因为偏见而拒绝他的求亲。
“谢谢你。”
她表情腼觍地开口,美眸激动地染上氤氲雾气,让她多了股惹他怜爱的气质。
瞬也不瞬地瞧她那模样,项然轩的心为她软得一塌糊涂。“傻瓜,我说过,对我,妳不用这么客气。”
“我知道,但不将谢意说出来,我过意不去。”
这些日子以来,每当她向他道谢,他便会回她这句话,只是就算明白,她还是想将内心的激动说出来。
“唉!真拿妳没办法。”他叹了口气,接着又道:“晚点我得和苏州织业几个大老板会面,商讨日后合作的可能,妳让我合合眼歇会儿,回府再喊我。”
“好。”柳沅清看着他满是倦意的疲惫侧脸,心疼又感动。
为了处理她的事,加上近日绣、染坊将动工的繁琐杂事,他忙得不可开交,连觉也没办法好好睡。
这一切,她全看在眼底,也暗暗下定决心,要给予他相同的回报。
见他说没几句话便沈沈睡去,头随着马车一颠一簸,时不时撞上窗扇门板,她实在无法视而不见,咬唇犹豫了许久才抛开矜持,伸手将他拉向自己,让他的头可以枕靠在她的肩上。
一枕靠上那有别于硬邦邦窗扇门板的香肩,他感觉舒服许多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沈沈睡去。
柳沅清感觉肩膀微沈,相信要不了多久便会麻了、酸了,但听到他那声满足喟叹,以及因为熟睡而发出的呼息,她的心湖一阵激荡。
虽然她还没忘记曾经被他非礼、轻薄的感觉,但这些时日的相处,她渐渐卸下心防,不再像以前那样,只要他一靠近,便会像受惊的小动物,全身紧绷防备着。
而此时,她出乎意料地喜欢被他依赖的感觉,欣喜自己能供给他一处安心、毫无防备的歇息之处,这是她目前能给他的小小回报……
☆☆☆
在宁家暂住的日子过得比柳沅清原以为的还要安心、快乐,也因为有他的庇护,她才能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爹亲仍在世时,她在绣坊里引领、指导一班绣娘,而如今,为了未来夫君,她也会将时间分一半给宁家染坊,让弃置已久的染坊渐渐步上正轨。
心里有了盘算,在监导柳家绣坊的绣娘工事之余,她每隔数日便会觑空回宁家染坊察看。
接连回染坊几趟,这一日,她在添富的护送下回到染坊,想要瞧瞧坊中染池的状况,是不是明年开春后便可顺利开工。
毕竟染池已经好一段时日没动用,染液应该形成如蓝色泥浆般的蓝淀,但实际情况如何,她还是得亲自察看。
一进染坊,柳沅清踽踽走往临溪流旁的坑池,意外瞧见宁拓然伏在石砌池子边,不知在做什么。
瞧见他,她的心头开始怦怦跳动。
那日在柳家大宅感受到他对她的温柔怜惜,以及瞧见这阵子他为她所做的事后,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她是喜欢他的。
加上两人在这段时日的相处下,渐渐熟悉彼此的情况,她在不知不觉中对他动了心。
对未来夫君动心动情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就因为宁拓然“前科累累”,让她始终忐忑,不敢贸然面对这份感情,怕他有一日会故态复萌,最终伤心的将会是自己。
暗暗整了整紊乱的心跳,她才开口唤了唤。“然爷……”
一听到她的声音,苦恼许久的项然轩双眼发亮地问:“清儿妳来瞧瞧,这池染液是不是还有救?”
在穿越前,他为了“蝶漾翩翩”的华衣个展,研究过织品、绣纹、旧衣布料的资料。
他记得他看过关于染布技术的资料,知道靛蓝染料加入含有多种还原作用的酵素,可让染料还原初时状况,继续染色的奥妙。
即便如此,他却不确定,古时候是用什么来取代现代染织的还原染色药剂,也不确定这池染液是否已作废。
讶异他会与她同时注意到这池染液,柳沅清心里无法不欢喜。
因为相处越发密切,她感受到宁拓然想洗心革面、重振家业的决心,他不仅摆月兑恶习,甚至热衷于染坊中的活儿,时不时可见他的身影出现在坊中,缠着师傅们问东问西,而此时,竟还伏在石砌池子边,察看染液状况。
他由往日的事事不管、只顾玩乐,到今日对染事求知若渴的态度大转变,不仅让众人刮目相看,更让柳沅清备感安慰。
对于他如此长进,柳沅清为自己将嫁给他的决定,更加安了心。
见他担心着那一池染液,柳沅清不假思索答道:“然爷放心,只要加入碱液、米酒等还原剂,便可以将蓝泥还原成可用来染布的染液,继续使用。”
他褪去脸上凝重神色,连语气也变得轻快。“原来是加入碱液及米酒……若是如此,可以再省下一笔花费。”
他起身坐在池子边,伸指沾了沾池底蓝泥在指间揉开,看着指月复那一抹美丽的蓝,不得不佩服老祖先的智慧。
“听说过去人们还不知道这个原理时,都以为染液一旦放置过久便无法使用,所以染匠们在蓝草收获的季节制出染液后,得日夜赶工将染液用完。”
听完她的话,项然轩对她更加好奇,不懂她为何小小年纪便成为染、绣功力一流的高手,还知道这么多专业知识。
“柳家做的是绣坊生意,怎么妳也懂染工呢?”他问出心中疑惑。
头一次说起自己,柳沅清的表情略带腼觍。“染、绣的功夫全是我娘教的,小时候不懂事,只觉得我娘像神仙,彩线在布上穿梭,不一会儿工夫便变出条美丽的帕子;又或者拿块素布浸在生叶浸泡的染液中揉搓片刻,白布便染上漂亮的水蓝。
“当时觉得有趣,嚷着要学,但开始学绣后,十指扎了好几个口子;学染时,双手又浸了染液,有好长一段时间都脏兮兮的……”
说愈多,往事点点滴滴在眼前浮现,脸上原本的腼觍被心头涌上的淡淡哀伤给取代。
见她沈浸在过往回忆里,眼眉染愁,项然轩忍不住将沾了蓝泥的手指在她的女敕颊上轻点了下。
因为走了神,她根本没发现他伸指沾了什么的动作,直到感觉颊上微凉的湿意,她才敛起心思,直觉擡起手背抹了抹。
这一抹,可将她脸上那一点蓝泥推开,弄花了她的美脸。
瞧美姑娘成了蓝脸花猫,他笑着制止。“好了,别再抹了,都成了蓝脸花猫了。”
柳沅清这才意会过来。“啊!你怎么可以这样!”
知道愈抹脸上的蓝泥愈会晕开成一片,她忍不住拿出绣帕,想从旁抓来一把雪包住,借着掌温让雪融出湿意,好擦脸。
瞧她可爱的反应,项然轩唇边笑意更深,她蓝肤的模样,竟然和“阿凡达”里的纳美人有几分神似。
“你还笑。”她恼了,语气略带娇嗔,稚气地也想沾一点蓝泥抹在他脸上,却蓦地被男人扣握住手,带进怀里。
跌坐在他怀里,她羞得脸红耳热,挣扎着想起身,他却突然开口:“清儿,往后妳不再孤伶伶一人,妳还有我。”
她这才明白,他不是玩心大起故意逗她的,而是为了转移她低落的情绪,瞬间,胸口再次涨满暖意,说不出话来。
瞧她红了眼眶,一副要哭的模样,他佯装威胁。“要是妳敢在我面前掉泪,我就吻妳。”
她瞪大着眼僵住,就怕他真的会付诸行动。
见她这么好欺负,他抓起她的手接着又说:“我瞧妳的手白白净净,美得很啊!”
那是因为她并非染匠,兴致一来才会动手染布,加上受娘亲的影响,她总是勤于保养自己的双手,因而才有双不沾染液、十指纤女敕的美手。
虽然两人明年晚春就要成亲了,但他这么明着对她做这么亲密的事,她怕惹人闲话。
可恶的是这男人明知如此,压根儿不顾人们的眼光,就是要逗得她脸红耳热、不知该做何回应才甘心。
“我、我不和你闲扯,还有很多事要忙。”
她想起身,他却还不准备放开那馨软娇躯。“等等,我还有话没说完。”
“我不想听啊!”
他还能对她说什么?不就是净说些欺负她、惹她脸红的话吗?
“是正经事。”
也不知道他的正经事是不是别具深意,她勉为其难定住动作,做好随时“离席”的心理准备。
“清儿,等明年春,可得让妳费心先染一疋布出来。只是又要张罗晚春成亲的事,会让妳忙一些、辛苦一些。”
在这段期间,他也觑空开始设计明年春季的新衣款,配合著绣坊与染坊,他的设计绝对会为苏州城民的穿着注入一股新活力。
而他的目标则是重新打入皇宫,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王孙贵妇捧着大把银子买他所设计的新衫。
听他突然语重心长的语气,柳沅清跟着认真了起来。“依咱们两人此时的状况,我可没打算在家享福,当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女乃女乃。”
她明白,辛苦的不会只有他。
宁拓然弃守家业太久,加上声名狼藉,若不多费些心思,很难重获人们的信任,取得合作的机会。
她还犹豫着该不该将内心的担忧说出,项然轩接着又问:“绣坊近日的状况如何?”
“已经恢复正常,只是在还未真正卖出绣品前,绣娘的工银大不如前。”她叹道,心里无限感慨,为辛苦一整日却只挣得一些微薄银两的绣娘感到亏欠。
“放心吧!待绣坊步入正轨后,绝对会为绣娘加工银,不会亏待苛刻她们的。”
这段时日来,他近近看着柳沅清,发现她不似大户人家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她在绣、染方面的专业能力,处事有条不紊、体恤下人,深具当家主母之风。愈知她,便愈喜欢她一分。
他的话让柳沅清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当着他的面这么说,虽然名义上绣坊还是柳家的,但他毕竟是幕后金主啊。
“我……没有抱怨的意思。”
“我知道。”他微笑,伸手拿起她收握在掌心间的绣帕,抓了把雪包住后,轻轻替她擦脸。
柳沅清看着他的脸在眼前放大,感觉到他的气息,她的双颊烫红、眉眼含羞。“我、我……自己来就好了。”
“别动。”他却反而扳住她的脸,坚持替她擦拭。
柳沅清摆月兑不了,只能强忍着羞意,由着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己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