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喜捧着两碟厨房刚做好的点心过来,见大女乃女乃一脸愉悦灿烂的笑容,不禁一愣,目光扫向一直静静守在一旁帮忙磨墨送茶的秋意,以眼神问她大女乃女乃这是怎么了?被大爷禁足还这么开心?
秋意表情不变,只是对春喜微微一笑,表示主子们有矛盾,不关她们这些做丫鬟的事,还是装作不晓得为妙。
两人打了一阵眉眼官司,反倒是月娘一抬头发现春喜,打断了两个丫鬟的无声交流。
“春喜,你是来送吃的吗?正好,我肚子也有些饿了。”
“大女乃女乃,这是厨房刚做好的枣泥山药糕及玫瑰豆酥,奴婢知道大女乃女乃喜欢,特意拿过来给您尝尝。”
“太好了!秋意,这茶冷了,换一盏来。”
“是。”
秋意提起在炭炉上温着的茶壶,重新倒了一盏茶来,月娘接过,方啜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吃点心,便见一个小人儿宛如炮弹似的冲进来,见她一手拿茶,一手拿点心,一副悠然自在的模样,忍不住气愤得跺了跺小脚。
“你怎么能一个人躲起来吃点心?居然不找我!”
“哎呀,是我们元元来了。”月娘笑意盈盈。
陆元却嘟着嘴,小脸颊鼓得像青蛙似的,相当不满。“你笑什么?我可是来审问你的。”
月娘秀眉一挑。“姨是哪里做错了?要元元小少爷来审我?”
“你说话不算话!”
“我哪里说话不算话了?”
“你还装傻!你不是跟我打赌每天我们都要相处一个时辰吗?我今日和祖母吃过早膳后就一直等,你都没有让人来找我!”
原来小家伙是为这个生气了。月娘弯了眉眼。“姨不是不找你,是等着你自己来找我呢!瞧,你这不就来了?”
“你……欺负我!”陆元气呼呼地,站在她腿边,小手授着腰,小脸高高昂起来瞪她,分明一个矮不隆冬的小豆丁,气势倒是摆得挺有模有样。
月娘乐了,放下茶点,忍不住伸手就将这可爱的小孩抱坐在自己腿上。她这举动做得自然无比,陆元却是一怔,小脸顿时发起热来。
“谁、谁准你抱我的!”他傲娇地挣扎起来。
“啊啊啊!”她故意委屈地喊。
陆元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的手腕……好像折到了。”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装着可怜。
“真的吗?”小男孩被她唬住了,连忙自清。“我没怎样啊,我只是……小小地动了一下……”
“不是元元的错,是姨方才一直在抄经,手本来就酸了。”月娘微笑,温柔地拍拍他的头。“那元元别再动了好不好?”
陆元被她又抱又模头的,小脸红通通的,偏还要装高冷。“不动就不动,哼,你也太弱了,才写几个字手就酸了。”
“我今天可不只写了几个字,我写了好多字。”
“那你都写了什么啊?”
她笑着逗他。“就算我给元元看,你能看得懂吗?”
“你取笑我!”小男孩懊恼了,挣扎地又要溜下去,月娘连忙紧紧搂住他。
“好好,我们元元不生气了,是姨说错话了,姨嘴贱,自罚一杯好不好?”说着,她分出一只手来拿起茶盏,啜了一大口。
这样也能算是惩罚啊?陆元瞪大眼,简直为月娘的厚颜无耻感到赞叹了,一旁两个大丫鬟也看得偷乐,就连秋意也不禁悄悄抿着唇微笑。
这大女乃女乃还真有趣,每次都把小少爷逗得傻愣愣的。
“元元渴吗?要不要也喝杯茶?”
“我不要。”
“这是今年的明前龙井,是姨亲手炒的茶喔,你爹爹为了奖赏我,才留了一些给我,其他人都没有喔。”
“你会炒茶?”陆元吃惊了。
“嗯哼。”
“原来你这么厉害啊!”
“你才知道。”
见月娘一脸志得意满的神态,陆元眯了眯圆亮如墨玉的瞳眸,深深觉得自己不可以见识如此狭隘,就这么被她给唬到了,会炒茶有什么了不起的?爹也会炒茶,而且肯定炒得比她好!
“我才不稀罕呢!”他故作不屑地抬起小脸蛋。“喝你的茶,我还不如去吃山上的野果子。”
“你吃过山上的野果子吗?”
春喜噗嗤一笑,忍不住插嘴。“是奴婢有一回和几个姊妹上后山摘果子玩,小少爷非要跟着去,奴婢只好答应他,采了果子回来给他尝尝看。”
“这样啊。”月娘对着陆元笑。“那野果子果真好吃吗?”
陆元哼哼两声。“肯定比你的茶好吃!”
这小鬼头!月娘又好气又好笑。
“其实这山上不仅有野生的果子,也有许多野生的山菜,拿来凉拌做菜,也是极好的,还有野生的蘑菇,元元可见过?”
没有。陆元眨眨眼,却不肯承认自己“见识浅薄”。
“那蘑菇啊,是在树干上长出来的,一朵比一朵大,还有的色彩鲜艳,很漂亮的,不过那些漂亮的蘑菇,多半有毒,另外山上也能掏到蜂窝,野蜂蜜可好吃了,又甜又香,甚至还有野生的茶树……”
月娘蓦地一顿,脑海灵光一闪。
野生的茶树,她记得好似在哪里读过……对了,就是陆振雅的手札,他请人代笔写的那几篇,其中有一段便提到他曾偶然于陆府后头那座山上发现有野生的茶树生长,其叶味涩,经过炒制后却别有一番风味。
月娘寻思至此,一颗心忽然怦怦跳起来。
那段文字写得极简略,并未详细解说制作野生茶树茶叶的过程,只是下一篇刚好就写到他听闻逍遥子神医的盛名,特意去求医……
逍遥子性喜品茶,嫌弃陆家现有的这些茶名贵是名贵,也没什么特别了不起,莫非陆振雅能求到神医来诊治,便是以陆府后山那野生茶树所新制的茶叶为礼?
她要试试!必须得试!
月娘几乎耐不住满腔兴奋,转头问两个大丫鬟。“大爷人呢?你们谁去告诉他一声,我有事要见他。”
春喜与秋意闻言一愣,父换一眼。陆元听月娘问起爹爹,也立时瞪大了眼,绷起小脸,认真地听着大人对话。
秋意上前解释。“大女乃女乃,大爷今日不在府里。”
“他不在府里?去哪儿了?”
“今日要将贡茶送上船,大爷去码头了。”
“那他何时回府?”
“码头在城外,大爷不欲来回奔波,今夜怕是就在那附近找间客栈歇息,不回府里了。”
那怎么行?她可等不及!
“姨,你有什么事要找爹吗?爹忙生意时不喜欢有人吵他,你还是乖乖等他回来吧!”
陆元女乃声女乃气地提醒着,显然是怕她一时情急,惹恼了他爹。
“那好吧。”月娘极力压下失望的情绪,她也明白自己心急了,只是能求来神医妙方的机会或许就近在眼前,却不能马上去试验求证,她实在焦躁难耐。“春喜、你去厨房那边看看有什么,多备一些茶点送到我房里去,我陪元元下棋。秋意,你找个小厮到前院传话,问看看大爷究竟何时回来。”
“是。”
两个丫鬟衔命告退后,月娘将陆元放下,收拾起桌上笔墨,陆元看着她的动作,眨眨眼,欲言又止,一双小手握在一起,挥成小结。
月娘察觉他的异样,柔声问:“怎么了?是不是有话想跟姨说?”
“姨,这几天元元都没见到爹爹,每回要去向爹爹请安,他都没空见我。”小人儿闷闷地道。
月娘听出他话里的委屈,蹲下来与他粉嘟嘟的小脸面对面。“因为爹爹很忙啊!元元不难过,等爹爹这阵子忙完了,我们再同他一起用膳好吗?”
“我才没有难过呢!就是……”小人儿扭着白胖胖的小手指。“就是有点担心爹爹。”
“元元为何要担心爹爹?”
“你们大人都当我傻的,可我知道,你们都在哄我。”陆元气哼哼地。
月娘一愣。“我们哄你什么了?”
陆元咬了咬唇,好半晌,才扬起略略泛红的眼瞳,泓然欲泣。“我知道爹爹生病了,而且他的病一直不好,还……越来越重了。”
说着,陆元不觉哽咽起来,白女敕的琼鼻红通通的。
月娘心一紧,连忙伸手拥抱他哄着,“元元不哭,我们不难过喔!”
“我才没有哭呢!”陆元呜咽一声,瞥扭地推开月娘,背过颤抖的小身子,不想被人看出自己的脆弱。
爹爹说过,只有胆小鬼才爱哭,他是小小男子汉,要勇敢,不能随便掉眼泪。
月娘约莫能猜出这倔强的孩子是怎么想的,越发心疼,从后头模元元的背脊,轻轻拍抚着。“元元莫担忧,爹爹的病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什么时候会好?”陆元伸手抹泪,悄悄吸了吸鼻子,这才回过头来质问地瞪着月娘。“你说啊!爹爹究竟何时才会病好?什么时候才可以多点时间陪元元?”
月娘怔怔望着满脸控诉的小男孩,一时语窒。
陆元更气恼了,用力挥开她的手。“我就知道,你们一个个都在哄我!我问你,爹爹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见了?”
月娘一震。“是谁跟你说的?”
“没有人跟我说,我自己听来的……他们都说爹爹的眼睛看不见了,我想去找爹爹问,爹爹却不在。”
陆元边说边哽咽,月娘怜惜地望着他,伸手欲搂他,小男孩挣扎了几次,终是被她搂在怀里。
“爹爹是因为生病,眼睛才看不见的,等大夫把他的病治好了,他的眼睛也会好的。”
“真的吗?”陆元吸吸鼻子,可怜兮兮地。
“真的。”月娘模了模他的头。“爹爹的病一直不好,主要是他这个病很少见,得请到一个很厉害的大夫来医治,他的病才会好。”
“那我们快去请啊!”陆元拉着月娘的手。“那个很厉害的大夫在哪里?我们快去找他,求他来治爹爹!”
她也想啊!如果可能,她真希望现在就能去把那位老顽固逍遥子请来,求他治好陆振雅的寒毒。
陆元见她愣愣地出神,又急又慌,不停摇晃她的手。“姨,我们现在就去好不好?我们去找那个很厉害的大夫!姨——”
陆元焦急地喊着,月娘一怔。
“你刚刚喊我什么?”
陆元也愣了愣,这才发觉自己无意之间竟喊了她,小手错愕地掩住自己的唇。月娘握着陆元纤细的肩膀,忍不住有些激动,这还是这瞥扭的孩子初次喊她,虽然她最希望的,是这孩子能真心地认自己为“娘”,但愿意喊她一声“姨”,也算是有进展了。
她温柔微笑,陆元看到她的表情,又羞又恼。“你不准笑我。”
“姨不是笑你,姨是高兴。”她拿出手绢,轻柔地替小男孩擦去颊畔泪痕。“元元如果希望我们能早点请来那个很厉害的大夫,就帮姨一个忙好不好?”
“要帮什么?”
“你帮帮姨一起来玩躲猫猫。”
“躲猫猫?”
陆元愕然,月娘则是俏皮一笑,灵动的明眸眨呀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