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宁月觉得自个儿跟卫洵绝对是孽缘,随口找个理由出门,竟然就在书坊遇见他。
“卫哥哥,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我们还真是有缘!”唐文钰仰着小脸欢喜的看着卫洵,眼中闪烁着亮晶晶的崇拜光芒。
唐宁月一脸惊恐的瞪着唐文钰,除了相熟的人,小家伙对人一向高冷,见面只会点个头加上一声招呼,然后待在一旁当听众,表面上正经八百,内心却是吐槽加唱人,反正他就是很能装模作样的一个小孩子,没想到这回居然这么热情。
“我们确实很有缘,回京之后我还是第一次来书坊。”卫洵对唐文钰的印象很好,聪明绝顶,但知道收起光芒,不会教人一眼就注意到他,跟他爹一个样,甚至连外貌也相差无几。
“卫哥哥是来买书的吗?”
“书坊收了几个书院学子的字画,我来看看有没有值得收藏的,你呢?”
“姊姊不想听娘亲唠叨,只能拉着我跑来书坊随便看看。我想买几本书,也给姊姊挑几本,免得她太无聊。”唐文钰的口气带着无奈,很容易教人产生错觉,其实他口中的姊姊是妹妹。
“京城远远不及锦城的庄子有趣,不能上山下水,你们一时不习惯,难免会觉得无聊。”
唐宁月有一种懵了的感觉,这两位是多年不见的好友吗?他们就这么聊起来?小家伙竟然无视她,将她出卖了,还不忘给她补上几刀……
她突然觉得自个儿站在旁边有窃听的嫌疑,于是走开,借机寻几本可打发时间的游记。
“我们上山下水不是为了好玩,而是为了挣银子。”姊姊不在身边,唐文钰更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挣银子?”
“姊姊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钱万万不能。”
卫洵微微挑起眉,认同的点点头,“很有道理。”
“姊姊说话一向很有道理,可是大半都跟别人的道理不一样。”
“很有道理,又跟别人的道理不一样?”卫洵无法理解。
“姊姊说,女子也应该读书,读书使人明智,这事不分男女,世上多一点懂事理的人比多一点愚昧的人更好。”唐文钰顿了一下,反过来一问:“卫哥哥觉得有道理吗?”
卫洵唇角不自觉上扬,“有道理。”
“可是,世上皆言女子无才便是德。”
“世人喜欢人云亦云。”
“难怪姊姊说,世人口中的道理往往建立在他人的认知上。”
“确实如此。”
“我姊姊就不会这样,她凡事都有自个儿的主张,且总是胜过那些人云亦云的道理。”
唐文钰的肚子突然发出咕噜声,不由得脸一红,难为情的道:“早上吃得少,肚子饿了。”
“差不多要用午膳了,卫哥哥请你们吃饭。”
“这怎么好意思,我还有一个姊姊,一个婆子和一个丫鬟。”
“我领着大理寺的差事,不缺银子。”
“姊姊会责备我不知羞耻。”
“我和钰哥儿相谈甚欢,还有很多事想向钰哥儿请教,正好要用午膳了,顺道请你们吃饭不是应该的吗?”
卫洵向一个小了十几岁的孩子请教,这种话谁会相信?不过唐文钰一点都不在意,因为他听出卫洵话中的含意——凡事有他,他会承担所有的责任。
“谢谢卫哥哥,卫哥哥破费了。”唐文钰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礼。
卫洵转头看着贴身侍卫元忠,“我先带钰哥儿去对面的福满楼,你去请唐三小姐随后过来。”
一刻钟之后,唐宁月坐在福满楼二楼的包厢,左看看,右看看,脑海绕着一个问题打转——这是怎么回事?
“我独自用午膳太无趣了,既然有缘遇见,你们应该不介意陪我用膳吧?”
这不是放马后炮吗?她已经坐在这儿,面前是满满一桌子菜,难道她还能说“我很介意,恕不奉陪”吗?
唐宁月悄悄的瞪了唐文钰一眼,这顿午餐若没有他在一旁起関,她绝对不相信。唐文钰正襟危坐,完全看不出来他快流口水了。
“卫世子破费了。”唐宁月勉为其难挤出一句话。
“回京路上托你们一家的福,我不必与干粮为伍,偶尔露宿荒郊野外也能有热腾腾的肉粥汤面,我早就想请你们吃顿饭。”卫洵接着拿起筷子,“吃吧,我吃饭不讲究食不言,你们也别拘束。”
唐宁月不是原装古人,既然已经坐在一起吃饭,那就没必要装模作样,该吃就吃。唐文钰一见姊姊动了,优雅的拿起筷子跟着开吃。
“听说昨日三小姐救了我们侯府二房的馨丫头。”
唐宁月若有所思的挑起眉,他是不是也察觉到这件事有问题?既然如此,她不妨借此机会暗示一下,“不能说是我救了她,只是孩子被扔出车窗的时候,我就在不远处,双手往前一伸就可以抱住孩子,这事只能说真的太巧合了,就这样白白送我一个功劳,在你们靖安侯府挂上名。”
“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三小姐。”
“我已经收到『侯府』的谢礼。”
“这是我祖母的意思,靖安侯府还未分家,无论哪一房的事都是侯府的事。”
“原来如此。”唐宁月并不觉得松了一口气,反而认为算计的人太厉害了,从那位二夫人到老靖安侯夫人,她们都是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入了局。虽然一点头绪也没有,但是有办法制造这样的意外,最后还让老侯爷夫人出面,这个人在靖安侯府肯定是可以主事的人,要不如何有本事将手伸那么长?
卫洵已经得知想知道的事情,也不想再揪着此事不放,连忙转移注意力,“菜都凉了,赶紧吃吧。”
接下来他们很有默契的食不言,各自琢磨刚刚接收到的讯息。
得知唐宁月救了靖安侯府二房的姑娘,唐明月急了,立马冲到清溪院,没想到唐宁月动作更快,抢先一步出了门,她只好派人吩咐门房盯着,三姑娘一回府,立马派人到文华院告知。
睡了一个午觉醒来,终于得到门房递进来的消息,她匆匆忙忙赶到清溪院,换人家睡午觉了,莫可奈何,她只能继续忍下去,明日再来。
唐明月辗转反侧一夜,隔日醒来用过早膳,又赶着来清溪院。
这次她如愿见到人,可是人家姊弟忙着在棋盘上厮杀,根本没心思理会她。
“怎么又输了?”唐宁月不敢置信的跳了起来。
“这不就是姊姊老爱挂在嘴边的——”唐文钰比了一下他们两个,高冷的扬起下巴,“学渣和学霸的差别。”
唐宁月真想赏他一个栗暴,学霸就学霸,有必要逮着机会就踩她一脚吗?虽然她老是自嘲是学渣一枚,学习成绩追求的永远是及格就好了,可是严格说起来,她只是对学习缺乏热情,不是真的笨真的傻。
“我只是懒得在这上头钻研。”
“哦。”
“哦什么?”
“无论是什么理由,姊姊就是输给我了。”
唐宁月恨恨的咬牙切齿,“我们再来一盘。”
唐文钰很无奈的叹了口气,每次都这样,输了之后肯定要再来一盘,再来一盘之后,还是输了,然后……
哗啦一声,唐明月终于受不了的,冲过来将棋盘棋子掀了,气呼呼的双手投腰,“你们两个是什么意思?我来那么久了,你们连声招呼都没有,自顾自的下棋,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唐宁月冷冷的扬起头看着她,“我有请你上门吗?我都没怪你不请自来,你怎么好意思让我放下事情款待你?”
唐明月:“……”
“你不爽坐在这儿等我们,可以甩头走人,我可没拿绳子绑住你的脚。”唐宁月对着门口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她不高兴就赶紧离开。
过了半晌,唐明月终于找回声音,“你、你是故意的!”
唐宁月双手一摊,大大方方的道:“那又如何?我可没教你来这儿受气。”
“你、你这个村姑真是太讨厌了,无论如何,来者是客,这是大家闺秀该有的基本礼仪。”唐明月气得全身颤抖,唐宁月完全颠覆她的认知。
从乡下来的野丫头不是应该很自卑很怯懦吗?可是这些日子短暂的接触,她离自个儿的想像越来越远,一开始在文德院,她还有大家闺秀应该有的样子,今日她像是权贵之家教养出来的宗妇,盛气凌人,无礼都可以教她说成有理。
唐宁月忍俊不住,“你都说我是村姑了,我何必守什么大家闺秀的礼仪?”
唐明月再次舌头打结。
“我们别争执了,说吧,你来干啥?”为了融入这个时代,她一直很收敛,不敢太过随意,可是这位二姊姊太烦人了,她实在没耐性应付。
“你救了靖安侯府的姑娘。”唐明月直接反应道。
“对啊,顺手救了,有什么问题吗?”
“你以为有了救命之恩就可以嫁进靖安侯府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若不是因为原主上一世的记忆,她如今还不知道靖安侯夫人正在给世子爷相看,而她们姊妹两个也在相看的名单上。
“你别装傻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靖安侯夫人正在相看世子爷的媳妇,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好像忘了我回京不到十日,伯府前前后后都还没看清楚,哪有闲功夫关注京中的闲言闲语,我又不是三姑六婆。”唐宁月不自觉的瞥了她一眼,还以为大家闺秀忙着学习琴棋书画,为何她闲得像个八卦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陈述事实。”
唐明月气得牙痒痒的,可也不想对号入座,这不是等于承认自己是三姑六婆吗?算了,懒得跟她废话,还是说重点,“我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我劝你认清楚自个儿是什么货色,一个没见识的村姑,就是给靖安侯世子爷当妾也不配。”
“我可没兴趣给人家当妾。”
“别跟我装傻,你明白我的意思,还是识相一点,你配不上卫世子。”
唐宁月冷冷一笑,“我配不上,你就配得上?”
“我爹是伯府的嫡长子。”唐明月骄傲的抬起下巴。
“既然如此,你来我这儿干啥?”
“……”唐明月一张脸涨得红通通的。
唐宁月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眼,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成日盯着别人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先管自己,脾气不好,性子又冲动,你就是能嫁进靖安侯府,日子也不会好过。”
“你……”
“你觉得不服气,可以问你周遭的人,我可有说错?”
唐文钰立马点头附和,还看了散落一地的棋子,以示证明。
这种情况下无法辩解,唐明月只能哼一声,气呼呼的走人。
“卫哥哥准备挑媳妇了吗?”唐文钰一脸八卦的看着姊姊。唐宁月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这不干你的事。”
“这当然不干我的事,但与姊姊相干啊。”
“别跟人家胡说八道,传出去教人笑话。”
“我们姊弟私下说的话怎么会传出去呢?”唐文钰看了一眼房里的几个丫鬟,众人赶紧低下头,表示自个儿没听见。
“习惯挂在嘴边,不知不觉就月兑口而出,一旦教有心人听见,不就传出去了吗?我的亲事自有爹娘操心,不要人云亦云。”唐宁月拽着唐文钰下了软榻,“不下棋了,我们去作画。”
“我当姊姊的模特儿吗?”虽然唐文钰一直搞不懂“模特儿”从何而来,可是多念几遍,竟然挺有意境。
唐宁月斜睨着他,半晌,勉为其难的道:“好吧。”
见状,唐文钰回给她一声冷哼,不识好歹的姊姊,他可不是随随便便给人当模特儿的,不过姊姊的画太传神了,比起娘给他的破铜镜更能看清楚自个儿——不知道最近是不是变胖了?京城吃的花样太丰盛了,他一时好奇心旺盛就吃多了。
唐宁月一脸懵的看着唐文钰突然双手交叠在后走出去——前一刻挺胸膛很神气,下一刻变成老头,这小家伙在想什么?
算了,若她懂得他的脑结构,她就不是学渣,而是学霸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唐明月一路气呼呼的冲回文华院,人还没到,声音就传进去了,“娘,唐宁月真的太可恶了!”
秦湘兰不疾不徐的放下手上的帐册,抬头看着在榻边紧急煞住的唐明月,“告诉过你多少遍,姑娘家不要咋咋呼呼,你怎么就是听不懂?”
“娘,我快气死了!”唐明月感觉胸口有一股气发泄不出来,整个人都快冒烟了,其他的事当然都抛到脑后了。
“不会,这会儿你不是还活蹦乱跳吗?”秦湘兰真不知道女儿像谁,夫君和她都很沉得住气,可是这丫头一点小事就可以变成点燃的爆竹。
唐明月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这是说她很生气很生气的意思,娘听不出来吗?
“若是哪日你不动气,娘还觉得很神奇,这是天要下红雨了吗?”
“娘!”
“你自个儿仔细想想,你是不是三天两头就来一句『气死我了』?”
“……”她不必仔细想想,这根本是她的口头禅。
“你先坐下来喝杯茶,冷静一下。”
唐明月乖乖的在软榻另外一边坐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口茶。
秦湘兰见她情绪缓和了,关心的问:“今日是谁点了你这根爆竹?”
唐明月抗议的瞥了母亲一眼,闷闷不乐的将唐宁月的所作所为一字一句细细道来。
“娘,你看她哪像个乡下来的村姑,分明比我更像伯府嫡长房的嫡女。”
秦湘兰认同的点点头,“她确实比你更有作为长房嫡女的气势。”
“娘!”唐明月激动得差一点将手上的茶盏甩了,不过茶水洒了一地,旁边侍候的丫鬟连忙接过茶盏。
“你别大呼小叫,难道你不是脾气不好,性子又冲动吗?”秦湘兰叹了口气,“一个动不动就闹脾气的媳妇,哪个当婆婆的会喜欢?”
唐明月紧抿着嘴,虽然她确实动不动就闹脾气,可是她也懂得看人,若对方是婆婆,她再生气也会忍着。
“不要老说三丫头是乡下来的村姑,十岁以前她一直住在京城,她娘出生于书香门第,她的琴棋书画可不见得比不上你。”
半晌,唐明月撇了撇嘴,“知道了。”
“你要记住,你们都是毅勇伯府的姑娘,在外人面前,你还得尽力护着她,就像你姊姊护着你,你们的矛头要一致对外。”
这个道理唐明月不是不懂,可是她做不到,她对人的态度从来不是取决于自家人和外人,而是喜欢和不喜欢。
“你们姊妹关起门来怎么斗,这是毅勇伯府的家事,可是出了大门,你们是别人眼中的一家人,若当着外人的面斗成了乌眼鸡,人家只会看你们笑话,嘲笑你们蠢你们笨。”
顿了一下,唐明月呐呐的道:“她只要不来惹我,我不会故意跟她过不去。”
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秦湘兰噗哧一笑。
唐明月嘟起了嘴巴,“娘笑什么?”
“我看都是你去招惹人家,人家好像懒得理你。”
唐明月张着嘴巴,好一会儿都挤不出话来。
“三丫头是个聪明人,就像她爹一样。”秦湘兰原本看不上唐宁月,可是她最近从夫君口中听了不少关于庶出小叔的事。
明明可以早早进士及第,他一拖再拖,无非是不想名声太显,压过两位哥哥,以至于两位哥哥都念着他的好,他一回京就带着他拜大儒为师,准备参加后年春阐。
她又冷眼观察唐宁月,看似随心所欲没什么规矩,事实上很懂得察言观色,知道三房刚刚回府,凡事要低调收敛。
唐明月觉得很郁闷,“娘怎么老是夸她?”
“娘是想提醒你,不要小瞧她了,还有,靖安侯府这门亲事的决定权在侯爷夫人手上,你与其跟她闹,还不如掌握侯爷夫人的喜好,当机会送上门的时候,你就好好在侯爷夫人面前表现,得侯爷夫人青眼,这门亲事就是你的。”
“娘,你会帮我打听侯爷夫人的喜好吧?”
秦湘兰轻拍着女儿的手,“这是当然,娘也盼着你嫁进靖安侯府。”
“我一定要嫁给卫世子。”
“娘会帮你,但是你也要争气,遇事要沉得住气,别教人家三言两语就探出你的深浅。”秦湘兰心知女儿的性子难以胜任侯府宗妇,即便能嫁进卫家,若没有侯爷夫人的喜爱和护庇,日子也不会好过,因此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楚侯爷夫人的喜好。
“知道了。”
“以后少去清溪院,跟着娘好好学习中馈。”
唐明月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我还没订亲。”
“若是男方急着成亲,可能订亲不久就要成亲,你来得及学习中馈吗?”
唐明月蔫蔫的哦了一声。
秦湘兰见了忍不住扳起面孔,“若真心想嫁进靖安侯府,你就认分一点。”
这时,文华院的管事嬷嬷于嬷嬷欢喜的走进来,手上的托盘放着一张烫金的帖子,“大夫人,靖安侯府赏花会的帖子来了。”
闻言,唐明月抢先一步扑过去拿起帖子,“娘,这是靖安侯府的赏花会。”
秦湘兰皱了一下眉头,不过也不想揪着她的性子唠叨个不停,回道:“娘不是告诉过你,靖安侯夫人不可能随随便便定下亲事,总要先见过你们,了解性子再定下适合的媳妇儿。”
“我一定要好好表现,得到靖安侯夫人喜爱。”
“很好,明日开始跟在娘身边学习中馈。”
唐明月瞪直双眼,这是学习中馈的时候吗?她不是应该赶紧做衣服、买首饰,为赏花会做准备吗?
“好啦,今日让你喘口气,你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秦湘兰拿过她手上的帖子,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唐明月怂拉着脑袋瓜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