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
“你不能去。”
“偏要去。”
“太危险了,那不是女人该去的地方,你待在营地等我们回来,我留下一百人保护你……”
以防万一。
“谢天运,你是不是太瞧不起女人了,我敢接下偌大的家业就表示我比男子强,除了我师门中人,普天之下能打赢我的人没几个。”只是师父交代过,学武是为了强身和自保,不到万不得己的情况下不得施展。
因此从爹死后她便很少展露,以致于宗族和其他外人以为她势弱,接二连三的欺凌她,想将她团除。
“娘子……”谢天运还想劝服妻子退让,不要让他分心,带兵打仗是男人的事,他还没死怎能让女人出头。
但是他嘴巴才一张开,灌进一口冷风,地上的藤蔓忽然动了,像是一条快速蠕动的蛇,爬上他的腿缠绕,倏地藤蔓一拉直,他人往后仰,跌得后背着地。
望着天空中的蓝天白云,一只女子的绣花鞋踩上胸口,四周传来男人的、女人的窃笑声,笑得最大声是忘了捂嘴的春景,她一口白牙长得真整齐。
“相公,女人说话,男人要听着,你是原府赘婿。”她才是家主,她说了算。原清萦手挽蔓条,神色倨然。
谢天运苦笑不已。“娘子,为夫的是为了你好,不想你去涉险,要是伤着你我可是会心疼的。”
清冷的面庞闪过一抹苦涩。“你知道有多少人说过『为我好』这句话,但是真的好吗?我想做的事、我想走的路,你们无法代替,只有做过了、走过了,那才是我的人生,我是原府的家主。”
唯有她才能决定一切,没有人可以代她选择。
“……娘子,我错了。”唉!在娘子面前面子算什么,不要脸才是赢家。
原清萦冷哼一声将脚移开,却突然被捉住。“不是认错了,还捉我的脚干什么,不救你表妹了?”
“错了是一回事,可是娘子的纤足如此美丽动人,为夫的情不自禁想一嗅足下香。”啊!多美呀!笔直修长,唯有他知晓这褪了衣裙下的美腿有多白女敕细致,有若最柔软的丝绸、光滑腻指。
她一听脸就红了,碎了声无赖。“快放开,堂堂将军躺在女人脚下不丢脸吗?你快起来,不要叫人笑话。”
他躺得四平八稳,一动也不动。“好香,香得我神魂颠倒,难以自持,将军上马能杀敌,下马醉卧美人香,娘子,不如我俩在此颠鸾倒凤一番,来年生个小小守灶女。”
守孝中、守孝中,他要她说几遍,孝期不能行房,她要真生个小小守灶女,准会遭万人唾骂。“你不让我去,等你走了我自己去,我是塘河人,黑狼山我比你熟,我到了你可能还在半路龟行。”
“娘子……”不带这么打击人的。
“起不起来?”她往他胸口重踩。
“起、起、起,早就要起了,娘子的话怎能不听呢!”他捉着玉足纵身一翻,人站着,怀中多了个被他横抱的美娇娘。
“身手不错。”她冷冷的说道。
谢天运脸皮更厚地亲了她一嘴。“我干体力活更好。”
“你……”她想气气不起来,话到嘴边竟不知该说什么,睁着一双美目与之对视。
“你们两个到底走不走,要拖到什么时辰,我妹妹还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们却毫不在意的打情骂俏。”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在乎妹妹的死活,其他人都巴不得她早点死?
宋银辉看着他带来的侍卫和一千名兵士早混在一起,相处得十分愉快,一面烤肉一面聊天,丝毫不见忧色,如同回家一般的在营地走来走去,不时和相识的人打招呼,而他的表弟忙着和他的妻子耳鬓厮磨,看似打打闹闹,实则眉目传情,还不知羞耻的当众温存……
“谁在打情骂俏?”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在打情骂俏?”
两人异口同声。
他们明明是在谈判,捉对厮杀,看谁技高一筹。
“不在打情骂俏你们在干什么,男的还抱着女的四目相望。”他已经心灰意冷了,不想提两人的称谓。
是瞪吧!他眼睛有问题,该找大夫瞧瞧了。
夫妻俩互视一眼,由彼此眼中看出对方心中所思。
谢天运将妻子放下,扶她站稳,再看看已有怨色的宋银辉,嘴角微勾,冷笑。“大白天行动容易曝露行踪,又有岗哨盯着,我们一靠近便会被发现,舅舅书房里的兵书你看过了吗?”
最起码的作战方式都不懂,他真是宋剑山的儿子吗?
他面上一僵,有点泛红。“父亲的书房从不让我们进入,他怕我们弄坏了他的布防图。”
“你尝试过靠近他,听听他的想法吗?那是你亲爹。”父子形同陌路多可悲,见面说不到三句话。
“我……”爹一板起脸他就溜了,怕被训话。
“我蔘已经没了,而你爹还在,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我送给你。”同样的遗憾不要再发生,他多希望他的爹娘还活着,可是他们连屍体也找不到,只有衣冠塚而已。
洪水冲走了所有,屍首,以及……家。
“……”宋银辉眼眶湿了。
“大概傍晚时分出发,那时站岗的人会比较松懈,看远的视线也较模糊,先解决第一座岗哨再往前推进,直到所有的岗哨失去作用人再靠近,观察对方的营地有多大、人数多寡,冒然闯入是兵家大忌……”
听着谢天运的解释,他终于了解自己的莽撞,救人要有计划,不能冲动行事。“多谢。”
“不用,这是我分内之职,皇上命我驻守黑狼山,为了就是防北境人的异动,救人是顺便,主要是勘察是否北境来人,来了多少人,有没有犯境的意图。”他是守境将军,不让敌人越雷池一步是他的责任。
所以不论救不救宋心瑶都得走这一回,而且他还得感谢她,若非她的任性妄为他又如何知晓黑狼山有黑衣人出没,如入无人之境的将人捉走,给了他入山搜捕的理由。
“救人一百人够吗?”加上他的人也嫌少了,一起围上去不是能更快将人救出?
面对他的愚昧,没打过仗的原清萦都为他的脑子着急。“我们是去救人,当然越少越好,人一多容易惊动对方,反而落入个利的局面,救人不成还有可能被对方以俘虏威胁。”
“娘子说的话你听得懂了吧?救人不是让人变成对方的筹码,反过来弄得我们得让步,失去一举成擒的机会。”谢天运补述,他担心有人脑门一热冲向前,坏了他的布局。宋银辉想了一下,点头。“我也去。”
“你也去?”去送死吗?
“心瑶是我妹妹,没看到她平安无事我不放心。”他怕若他不在,表弟夫妻不会以妹妹的安危为主,先将她救下,为了顾全大局他们更有可能牺牲她,用她为饵稳住黑衣人。
双眼微眯的谢天运露出诮色。“秦九,你负责带他,若他有任何不当的异动,直接劈晕他。”
“什么,劈晕我……”太过分了吧!他就是真做了什么也是为了救妹妹,其情可悯,竟然就这样吩咐人对他下重手。
“是。”秦九一应。
宋银辉还想说什么,跟在谢天运身后转,但人家懒得理他,走向妻子轻轻一揽,两人往山边走去,共看夕阳余晖,倦鸟归林,漫天晚霞映红大地,每一片叶子都染上霞光。
很快的,太阳西落,北边的第一颗星辰升起。
这时,天色还有些微亮,并未完全暗下去,一群人穿过茂密的丛林,身上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背上背着弓箭和箭囊,腰间佩着开云刀,脚上绑腿插着锋利匕首,腰袋内是火石和一小包盐,避免走散时可于深林中使用。
耗子猴子似的身影在林子中走得很快,不时以手中的磷石引路,让后面的人跟上,同时也能打信号,停或前进。
走了一会儿,天真的暗了,一颗、两颗、三颗、四颗、五颗……一颗颗的星辰冒了出来,形成一条令人惊叹的银河,一闪一闪的星子发出微亮光芒,点缀着夜空。
“就在那里了,有个能一人通行的入口,在右手边第三棵大树的树上搭了间小了望台,有两个人躲在树叶遮蔽的了望台内担任岗哨,再过去一里地还有一个岗哨,但属下过不去,隐约看到未时有人换哨……”之后他便返回了。
“干得不错,王辰浩,记你一功。”可造之才,以后提拔他当斥候营的百夫长。
耗子也就是王辰浩咧嘴一笑,尖嘴的模样更像一只长得像人的耗子,蹦蹦跳跳偷油吃。
“秦九,你带两个人从左右掩上去,把那两人解决了。”要入谷就得放倒放哨者,否则一步也进不了。
“是。”
得令的秦九朝后打了个军中用的手势,两名长得很黑的小兵从后窜出,三条人影悄然无声的靠近第一座岗哨。
蓦地,一声闷哼,两声闷哼……
成了!
三条影子又潜了回来,自动往后一退,归队。
前方一里看似很远,其实对拥有鹰目的人而言近如咫尺,岗哨建在树上可以看得非常远,几里内的动静一目了然,因此在夜里行动才不易被察觉,还能借着各种阴影遮掩。
他们顺利的通过狭长的通道,越往里走越宽敞,十几个人并行也畅行无阻,隐隐约约的,前方似乎有火光晃动,为数不少。
“咦!这里不是死人谷吗?”难怪她越看越眼熟。
“死人谷?”好像在哪听过。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有个老头挑着罗筐到门口卖人蔘果,我们都很好奇跑出去看,人蔘吃过,人蔘果长什么样子没看过,后来爹全买下了,说人蔘果可遇不可求,长在满是屍骨的死人谷,活人进了就出不来。”那是死人的墓穴。
谢天运忽地压低声音。“就是你把水和干粮用光,让我啃半生不熟的兔肉,拉了三天的那一回?”
想起小时候的顽皮,她眼神闪烁。“有吗?我不记得了。”
好奇心重的原清萦真的是个假小子,胆子大到鬼神无惧,一听到黑狼山里有个死人谷,死人谷长着能延年益寿的人蔘果,她就带了一把大砍刀、一包点心,以及一只水袋,就想往山里寻宝去。
怕她被狼叼走的谢天运跟着进山,两人走了一天真的让他们找到死人谷,还在谷里逛了一圈,但是所谓的人蔘果根本没看见,还被一群野猪追了大半天。
最后他们被请了一村子人入山找孩子的原中源抱回府,全身是泥土和草屑,手脚擦伤的两人被罚禁足一个月。
原清萦向来不是听话的孩子,将原中源告诫的话全往脑后丢,之后她又偷跑入谷,几回之后就熟门熟路了,直当自家后花园,有一回还真让她找到人蔘果,可是干扁得像小鱼干,她连摘都不想摘。
“忘了也好,反正你把自己赔给我了,我也不吃亏。”赚了个娘子,他富可敌国。
“这也让你乐了?”她取笑。
谢天运得意地扬眉。“此生一大乐事,得妻如你,如入宝山,挖掘不完,日日欢喜,宝光四溢耀我心扉。”
听得都脸红的原清萦羞见人,往后一退,不意踩到一截枯木,发出断裂的喀嚓声……
“谁?”
树上传来北境话。
“不好,这里还有岗哨……”
倏地抽箭,谢天运拉弓一放,正中探头一看的男子眉心,那人两眼一睁往下掉,卡在了两根交错的树干中,并未掉落地面,众人松了一口气,但随即想到还有一人,士兵中有擅于爬树的人立即上树,将正要发送有敌人入侵哨音的哨兵斩杀当场。
“再仔细一点,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隐密的岗哨。”这一次是他们侥幸,站哨者太大意,以为已经在谷中,不会有人进的来,故而疏忽了,否则一行人早已被敌人包围。
“是。”
十五人分批跃出,一次三人,分五个方向前后探查,确定并无伏兵才一一退回,禀报查探情况。
“前面就是死人谷中心了?”谢天运问。
“是的,将军,属下看见将近五百人的营帐,一半人正在营帐内休息,一半人在外面巡査,不过走得不远,大多聚集在篝火附近……”不是很认真的巡逻,更像聚在一起聊天,谈天说地,喝口小酒暖暖身子。
他思忖了一下。“小声前进,一次过去二十名,找掩护地,安全了,第二批再过去。”
“是。”
先锋军左翼秦锋一向是身先士卒,他带人匍匐前进后,找到居高临下的位置,前方有个巨石可以做为掩护,他打了个“可前进”的手势,又有人双肘伏地爬行。
一百多人其实动作很快,最后一波的谢天运让妻子趴在他背上,背着爬过去,他不喘不累,蛇一般的滑行。
“我妹妹呢,她在哪里?”人在树后的宋银辉急着寻人,他看见双手双脚被缚、丢在离篝火甚远的侍卫,他们一动也不动,不知是死了还是被下药昏迷了,不省人事,而女人一个也看不见。
吃不得苦的宋心瑶带了四名丫头随行侍候,连她在内五名妙龄女子,可是如今连半点鬼影子也没有。
“也许在营帐里。”谢天运不敢确定,周围太静了,他的军人直觉告诉他不对劲,他感觉风中的气息有异。
“我们赶快去救人呀!还等什么?”宋银辉迫不及待想闯进去,他急得浑身颤抖,没法控制往前冲的意念。
“救人?”他冷笑。“对方最少五百人,我方只有一百多人,打敌众我寡战术胜算不大,何况我们的人在他们手上,你想连自己人也一并杀了吗。”
“我说的是心瑶,其他人是侍卫,本就该保护我和妹妹,他们护卫不力,我顾全不及。”人在危急之际充分地展现人性自私,他要救的只有妹妹,他人死活与他无关。
闻言的谢天运双唇紧抿。“是吗?那么宋心瑶由你去救,我的人救侯府侍卫,很公平。”
他一听,怔住,“我……我不行,我救不了……”
“她是你妹妹,亲的,这句『救不了』该由你的嘴巴说出吗?赵擎是我同袍,我救他天经地义。”赵擎胸口还有微弱起伏,应该是伤得太重得不到医治才会昏迷不醒。
在他心中,袍泽之义重过于一饭之恩,赵擎和宋心瑶两人之间,他会选择前者,宋心瑶对他并不好。
“表弟,你明知道我文不成,武不就,就是个混日子的公子哥儿,我哪有本事救人。”
他顶多跟在后面呐喊,连旗杆子也摇不动,空有满腔热血却无力执枪冲锋陷阵。
“你给我记住一件事,那些侍卫是被你妹妹的任性拖累,若是有人死了,侯府要负起绝对的责任,你要给足银两抚恤他们的家眷,妥善照料其后人直到成人为止。”谁造的孽谁就负责弥补,人心是肉做的,伤着了都会疼。
他苦着脸点头。“你说什么是什么,快救人就成,底下有五百人,你有一千士兵,全叫来了还拿不下吗?”
“等等。”等他确定心中所想。
“等等等……除了等,你就没有别的话了吗?我不等了!我一定要去救心瑶……”看着篝火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百余人,很不安的宋银辉倏地起身,他想只要自己冲出去,身后这些兵又怎么藏得住,肯定得现身帮忙。
“哼!凭你。”谢天运看出他的企图,一把将人拉下,毫不留情的大掌往他后脑一压,将他整张脸压进土里,等人快不能喘气了,再用力拉出。
“看着。”
谢天运随手拾起一颗石头,往营区后面一扔,破空声呼啸而过,臂力惊人的他掷出三里之外。
突地,有什么破了的声响。
就在众人纳闷他为什么丢石头的时候,一大片火光亮起,照亮整个山谷,一望无际的帐包一顶接一顶,数量惊人。
“天哪!这是多少,有五万多人吧!”原清萦惊呼。
“正确说法是六万兵马。”常在战场上与敌人交战,他一眼就能从营区大小看出人数多寡。
“他们是怎么过来的,难道有暗道?”她都不曾发现,这些人如何找到连接两地的山径?
“或者是挖出来的地道。”他看向远处的山形,明显在群山中显得略矮了许多,层峦间隐有一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