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尖叫打断宋银辉认亲的迟疑,他捂起双耳,莫可奈何的骂了一句:蠢妇。
“啊——你喊他什么,表弟?他……他是寄住成武侯府、老是不理人的谢完人……”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是他,明明是大将军,为何穿着简朴衣袍?
“谢完人?”不是好话吧!原清萦不解的以眼神询问丈夫。
谢天运好笑的在妻子耳边轻言,但眼底一闪冷意。“谢完人,完蛋的人,举家全灭丧亲败德,一无所有、一蹶不振,一辈子是看人脸色过活的小可怜,不会有多大的出息。”
“她这么说你?”她面上笑意渐敛,寒意骤生。
“她说过的话不计其数,如江河沙数,我都给记着。”该报的仇他绝对不会落下,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那就好。”人不能凡事隐忍,什么亲、什么戚、什么仁义道德,那些都是虚的,自己过得好才是正道。
不偷不抢、不诳不骗、不任意伤人,坦荡荡的活着便是为人之道,如生意人讲究的一个字:诚。
“妹妹,注意你的语气,你是侯府千金,不是蓬门华户出身的粗俗妇人,教养嬷嬷教过的知书达礼全抛在脑后了吗?”
宋银辉还想替妹妹挽回几分颜面,故而口气严厉了些,谁知她不领情,反而冲到谢天运面前,指着他鼻头怒声喝斥。
“你就是谢龙涛,我们成武侯府养出的一条狗!你没看见我和哥哥吗?还是故意视而不见,我们让你当上大将军,你用这种方式回报我们是不是,我们能让你爬到高位,也能将你拉下来,你不要以为凭你自己……”
“心瑶……”
宋银辉出声制止,可惜怒气冲天的宋心瑶根本听不到兄长的声音,她只想找个人发泄这几日的委屈。
“……没有成武侯府就没有你,你是背靠这棵大树才得以一战成名,可是你不知恩图报反而一走了之,让我娘背上不慈的骂名,好在外祖母进宫让皇上压下封你为长兴侯的旨意,不然还不知你会猖狂到什么地步……”
长兴侯?
原来如此,是昭云郡主和长公主母女联手阴了他一把,难怪他明明听说有封爵的传闻,却迟迟没有下文,以为皇上觉得他太年轻,不够沉稳,想再考验他几年,多做评估。
结果竟是妇人之言作祟,从中阻碍了他的前程,让他爵位落空,还装出努力为他争取的样子,要他感激涕零。
洒了黄豆说是兵,真是令人恶心,当初说“还有机会”的嘴脸,如今回想起来让人真犯恶心。
听着宋心瑶月兑口而出的事实,黑眸微眯的谢天运已经不难过了,反而有种释然的感觉,他不欠成武侯府了,也不欠舅舅的栽培之恩,一个长兴侯爵位足以还清一切,所以他海阔天空,无债一身轻了,不用老是觉得欠了什么未还,绑手绑脚无法舒展。
解月兑了,真好……
“表弟,你别误会,心瑶她不是那个意思,她的话信不得,你……”果然带她出门没好事,全搞砸了。
“娘子,回府了,你不是要查帐吗?我陪你。”你谁呀!挡路了知不知道,没事滚远点。
就这么算了?原清萦不豫的瞪着他们。“査帐的事不急,你家的『亲戚』不招待吗?远来是客。”
此招待非彼招待,肯定让人终身难忘。
不算了能怎样,暴打她一顿吗?他无奈的求饶。“我跟他们真的不熟,就来瞧瞧有没有断手断脚。”
明面上还是亲戚,难道能将人打成半残吗?再在脸上用刀划出井字,玩起九宫格?
不看僧面看佛面,终究是舅舅的亲生女儿,虽然舅舅不顾他的意愿从原府带走他,可到底对他有恩,教他行军打仗,布阵排兵,让他走想走的路,甥舅之情无法抹灭。
要不是忍无可忍他也不会搬出成武侯府,入住御赐的将军府,逢年过节找名目出京,让老管家代为送礼。
其实走到这一步也跟断绝往来差不多了,为此舅舅生了一场大病,躺了半年才有所好转,他借故离京拉远距离,一是避开冲突,省得正式决裂,二是不想被人掌控,连终身大事也被当成筹码,随意送人。
谢天运的难处在于他不能对舅家的人下手,即使彼此间的情分薄如纸,但只要没有彻底撕破脸,还是得勉强维系。
“表弟……”宋银辉伸手要将人拦下,可是他家表弟当没看到人的绕过去,让他哭笑不得。
“胡叔,看好『我的』船行和码头,过两天我再过来清帐,你把去年下半年和今年二、三月的帐册准备好,我希望你不要有旁的心思才好,毕竟换掉一个合用的管事对我来说也很为难。”新的管事不见得震得住全局。
“二姑娘是在威胁我胡霸天?”他眼一眯,冷笑。
原清萦笑若春花的迎上胡霸天的挑衅。“见仁见智,我会说商议,如果你合作的话,当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反正除了船行和码头,我不缺银子,还有二十几间铺子、庄子和田地,而你若断了生计,用什么养你那些兄弟?”
“你不怕我和原氏族长联手先收了你的铺子,让你一无所有,求助无门?”小姑娘历练太浅,不知人心险恶。
“狗急跳墙,我懂,不过,我的底牌在你面前,你不会没瞧见吧?”她底气足得很。
其实她还有一张王牌没掀,相信连他也抵挡不住,就是名剑山庄。
“底牌。”谢天运指向自己。
胡霸天彷佛听见“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的声音,他恼怒不已的抽动两下面皮。“咱们就各显神通吧,看是你刺儿扎人,还是我爪子强悍,小心点了,二姑娘,敌人往往就在你身后。”
“保重了,胡叔。”原清萦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
蓦地!一道银光射出。
没人看见原清萦如何出手,只听喀啦声清晰可闻,胡霸天手中把玩的文玩核桃碎成八片,从他指缝间散落,惊得他脸色大变。
“娘子了得!”看来他还是小瞧她了。
“一般般。”不骄矜。
小俩口“目中无人”的走出船行,船行外的码头站着身着戎装、手持长枪的士兵,声势浩大的面向船行,宏亮有力的声音高喊着——
“将军、夫人好——”
“嗯!看着精神,加菜,一百只羊、一百头猪、鸡鸭各千、鱼五百斤,白米三万石。”给她撑场面,她领情。
区区万两银而已,她借花献佛,谢大将军的黄金万两还没用呢!正好派上用场。
“谢谢夫人。”
神色冷冽的将士忽地咧嘴一笑,大声欢呼,个个笑得嘴都阖不拢,直呼夫人是好人,人美心善。
“娘子真慷概。”上了马车,谢天运抱住妻子便是一记深吻,吻得天翻地覆,热火焚身。
“你的。”
“什么?”他没听清楚,只顾着调戏妻子。
“银子。”
他一怔,继而失笑。“没有你的、我的,全给你。”
“这么慷慨?”她用他的话回他。
谢天运双肩抖动,乐不可支。“放在你这里叫银子,搁在我那边是人情,留不住。”
“什么意思?”她听不懂。
“自从我得到的赏赐越多,得到红眼症的人也越多,成武侯府的侯爷夫人便以我的亲舅母自居,要代我管理财物,买铺置地盖庄子之类,不止一次伸手跟我要银子。”不给?人家说他忘恩负义,不敬长辈;给了,有去无回。
“不要脸!”堂堂皇室宗亲居然无耻至极。
“舅舅的俸禄并不多,而他也不是世族出身,本身并不富有,可侯爷夫人挥霍惯了,花钱如流水,府中的开销早已入不敷出,若非长公主府不时的救济些银两,只怕捉襟见肘。”
奢侈铺张、华衣美食,出入要排场、吃要京城第一楼,一夜花万两、逛园子要整园包下,财大气粗不准其他人进出……
日洒斗金一点也不为过,两母女的性格一样,不把银子当银子看,挥金如土,她们一个月的花费足以抵二品大官家中的一年开支,纵有金山、银山也难以供给。
“所以把主意打到你头上?”以前瞧不起人,百般欺凌,如今是看到金山了,想抱大腿不放。
谢天运笑着将她抱入怀中亲晒!“我来塘河之后就让人将我在京城的资产全转移过来,那边就剩两间租出去的铺子租金供将军府仆婢日常用度,基本可说是一座空宅子,无利可图,再过一段日子又有进帐,敬请娘子笑纳。”
带不走的将军府产业大多是皇上御赐,御赐之物只是赏赐不能易主转卖,因此昭云郡主也无法从中获利。
“打仗很赚钱吗?”看他似乎私房不少。
他茑坏的笑笑。“别人我不知情,不过我是雁过拔毛,两军交战打扫战场时,除了我方战士财物不动外,敌人的战马、盔甲、刀弓箭弩、短矛横戈钺等兵器,包括足下的军靴、衣物,能换银子的全都收,以及攻城略地的战利品……”
所获不菲。
“你……手真黑,死人钱也敢拿。”
原清萦正在诧异将军夫婿的心大,打仗还能顺便发财,刚一动的马车忽然马嘶急切,没坐稳的她直接撞上丈夫胸口,结实的胸硬如铁板,她痛得轻呼。
“发生什么事?”
“撞疼了没……”
两人同时一问,也同时看向骤然一停、被人从外拉开的车厢车门,一名锦衣男子迳自闯入车内。
男子一回身又拉了名女子上车,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入车厢,如入无人之境的自行落坐,拿起放在车里的糕点、茶水享用,问都不问一声。
“饿死我、渴死我了,我整整一天没吃喝,四肢无力、两眼发黑,全身软得快成一滩泥了……”好饿。
“哥!留给我一点,别吃光了……看什么看,没看过人肚子饿吗?要是你们早点来,我们怎么会被关到此时,一点待客之道都不懂……”莲蓉包子、蟹黄包子、红豆蒸糕、四色葱香花卷……嗯!不错,不比御厨手艺差。
看着狼吞虎咽的宋银辉兄妹,目光有如冷刀冷箭直射的原清萦眼带火气的朝丈夫一踹,叫他管好他的亲戚,在别人的地头上知点礼数,不问自取算什么,还有没有廉耻心!
被踹了一脚的谢天运也很不悦,眉头紧皱、双目倒竖像两把刀,睨视一上车就坐在他们夫妻对面、不知死活的两人,擅自拦车的行为不可取,要是马儿直接踩过去呢?他要如何向舅舅交代两个蠢货的死于非命。
“我有请你们上车吗?”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怎么看都讨厌,还破坏他跟妻子的谈情说爱。
“自己人,不用客套,我知道你有那份心就好。”吃到舌忝手指的宋银辉喝了口茶,打了个嗝才有饱足感。
“那你晓得我想踹你下车吗?你跟你。”他比了比多出的虫子,没给好脸色。
“你凭什么赶我们下车,我和哥哥是专程来找你,你不但要将我们奉为上宾,还要想办法讨好我……”哼!她是为了谁才千里迢迢而来,忍受着种种她不该受的不适。
你妹有病吗?快带她去看大夫,疮症不治好会成疯子,虽然她已经疯得差不多。谢天运冷锐的一睇。
“心瑶,哥拜托你,少开尊口。”不然真会被她害死。
被宠坏的宋心瑶哪会听人话,她向来我行我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带来皇上圣旨,命你即刻成亲,我就是和你成亲的人,皇上口谕:成家立业,不得有误。”
“圣旨。”他手一伸。
宋心瑶趾高气昂的拿出圣旨,一副他若不娶她便是抗旨的高傲样,等人求她。
谁知谢天运看完圣旨后,随手往车窗外一扔,不只宋心瑶吓傻,连宋银辉也冷汗直流。
“你……你干什么?”天呀!那是圣旨,他居然……扔了?
“废旨。”谢天运不罗嗦的说着。
“什么废旨,是皇上朱笔御批的。”长公主外祖母亲自求来的。
“我已经成亲了。”奉旨成婚已是多余。
“什么?”成……成亲了?
宋银辉忽然想起在船行所听见的事,他一脸错愕的看向眼露嘲弄的原二姑娘,顿感雷光电闪,浑身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