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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公主 第3章(1)

雁皓轩的湿疹反覆发作,那瓶号称宫廷御医为他调制的独门秘方药膏,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称心记得,她小时候也生过类似的疹子,娘亲用甘石磨成粉末涂在她的发疹处,不久就痊癒了。

不过在沛国,甘石并没归于药材一类,称心在静和庄的假山下见过几块,许是园中工匠们顺手扔在那儿的,可见它是连砌假山都遭嫌弃的东西。

她偷偷把花园里那几块甘石拾了起来,磨成粉末,又添加几味药材,最后制成水剂让雁皓轩使用。

没几日,雁皓轩的疹子复发情况竟被控制住了,且甘石涂在皮肤上,像是抹了水粉一般,能遮掉些疹印,维持美貌,让他加倍的欢喜。

近来他对她的态度也好了些,许是病中无聊的缘故,又只有她一人在身旁伺候,对她的依赖心渐起,虽然老是骂她笨手笨脚的,却也总是主动找她说说笑笑。对此,她倒也没有受宠若惊,只觉得实在有些疲惫,因为要陪他聊天,让她晚上总是睡不饱。

这天夜里,雁皓轩却出乎意料地允许她早些回房歇息,说他现在身上已经不再痛痒难耐,她也可以偷懒了。

这突如其来的天大恩赐倒让称心有些疑心,总觉得他有什么秘密瞒着她似的,但嘴上无法打听,只好待到夜深人静时,她再悄悄地爬起床,溜回雁皓轩的寝阁,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守夜的下人已经瞌睡过去,寝阁燃着微微的灯光。

称心轻手轻脚的靠近窗前,忽然,她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声音,她一惊,立刻悄悄的捅破窗户纸眯着眼往里瞧去,就见雁皓轩正斜靠在椅上,他面前竟跪着一个黑衣人。

“少主,”黑衣人语气恭敬,“周国传来消息,呼兰拓病重,现在是我们反攻的好时机啊!”

呼兰拓?!称心心脏猛然颤动,因为她听到了这个让她觉得快窒息的名字。

“少主!”黑衣人见雁皓轩没有回答,语气着急的道:“少主,你要快拿主意啊!”

雁皓轩依旧沉默着,半晌之后才开口,“姑姑从小教我要放弃执着,为百姓多考虑,我怎能不受教?”

“公主她如今已是沛国王妃,过的是舒坦的日子,自然是不希望再卷入战争,”黑衣人忿忿地道,“但她不该这样阻止少主,毕竟少主你身负重任……”

“我是个没什么出息的人,”雁皓轩端起一杯茶呷了一口,“况且最近身上也不太舒适,更不想为前尘旧事去操什么心。”

“少主,你能瞒得过王妃,却瞒不过属下,”黑衣人连忙道,“属下知道少主一直在偷偷习武,书斋里的暗格还藏着几大卷军政要策,少主的鸿鹄之志尚在!”

称心听着,不由得一惊。

她在书斋当值这么久,居然没发现暗藏玄机,看来雁皓轩并非如她所想的那般不求上进,他平素顽劣的外表难道只是伪装?

借借烛光,称心端详着雁皓轩那张被黑暗吞没了一半的脸,只觉得彷佛与平日颇有些不同,美颜失去了温暖与舒展,变得肃杀而阴冷。

“少主,你也知道属下们为了这一天,已经苦苦等待了十多年了,”黑衣人情绪激动,“若少主就此放弃,属下立刻在此自刎!”黑衣人说着,当即抽出佩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雁皓轩神情微动,看得出他是在意这个属下的,然而他的身子依旧不动,不打算因威胁便就此妥协。

黑衣人加强手上的力道,让脖上渗出鲜红的血来,一滴、两滴,落在光洁的地面上。

“尉迟,”雁皓轩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你何苦如此?我也知道,你们这些年来忠心耿耿,为了我,不惜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与妻小离别。但我自小受姑姑的养育之恩,实在不忍伤她的心,况且当年姑父为了救我出囹圄,以沛国边关之利与那呼兰拓做了交换,我只怕答应了你,会给沛国带来麻烦……”

“属下也没有办法,若少主不答应,属下一干人等也无颜活在这世上,只怕到了地府,也无颜去见……去见……”

他脖子上的伤痕越来越深,皮开肉绽的,只怕是再深一分,便要伤及动脉。

称心在窗外听着,虽没听清楚全部详情,但也猜到了大半,这双方僵持不下,只怕会闹成惨剧,于是她急中生智,忽然提声大喊道:“少主!少主……”

屋内两人皆是一怔,显然没料到在这夜深人静之际,竟会有人过来。

“少主,我是称心……”她的嗓音越扬越高,“我好像掉了些东西在你房里!少主,少主,你睡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雁皓轩给黑衣人使了眼色,黑衣人终于被迫收了剑,匆匆打开另一面的窗,飞跃而去,彷佛一只消失在夜色中的大鸟。

见到黑衣人离开的踪影,称心这才恍然大悟,前些日子她在书斋当值的时候,曾疑心窗外有鬼,现在看来,那“鬼”便是这个黑衣人吧?那一天想必也是雁皓轩密会此黑衣人的日子。

“少主、少主,你睡了吗?”称心继续装模作样的大喊道。

“听见了,别瞎嚷嚷。”雁皓轩清冷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称心理了理发丝后,推门而入,堆起一张笑脸,给依旧斜坐在椅子上的雁皓轩请安行礼。

“少主,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她小心翼翼地道,“打扰少主了。”

“何事?”他淡淡地问。

“奴婢掉了支簪子,想来想去,白天奴婢也只有在少主这里待过,所以才冒昧过来寻一寻。”称心回答着。

“什么簪子这么宝贝?”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一眼便识破了她的谎言,“你这丫头平素也不是这么在意打扮的人啊。”

“是奴婢的娘留给奴婢的,”称心镇定心绪的说道,“若是别的簪子,倒也罢了。”

“什么样式的簪子?”他故意刁难的问,“或许我见过,你说说看。”

“不过是一支普通的素银簪子,”称心语气平稳的回答,“但对奴婢来说,却是一个念想。”

“好吧,你找找吧。”他侧了侧身,暂时放过她不再逼问。

称心佯装在屋里仔仔细细的找了一回,眼睛盯着地面瞧,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只想赶快把这出戏演完,别让自己难以月兑身。

一会儿之后,她禀报道:“回少主,奴婢已经找过了,但屋里都找不到,奴婢想或许是掉在院子里了,此刻夜深,奴婢就先回去了,明早再找。”

“你也知道此刻夜深了吗?”他嘴角轻挑,再度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你这丫头一向守规矩,怎么方才会在我屋外大呼小叫的?既是明早再做也可以的事,为何非得现在做?”

“奴婢……因为娘亲给奴婢的念想不见了,所以一时着急没有多想……”她语气有些嗫嚅。

“这不太像你的性子,”他打断她的话,“平素就算再急,你也是个性子胆大沉稳的。”

“奴婢的性子哪有胆大沉稳?”她顺口接话,“上次少主还笑话奴婢怕鬼呢……”

“哦,对了,我倒是想起来了,上次在书斋里,你以为闹鬼,”他忽然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那么这一次呢?你不会又以为闹鬼了吧?”

“啊?”她假装听不懂。他会这么问,是猜到她站在窗外偷听吗?!

“我倒是觉得奇怪,你既然这么怕鬼,到了晚上应该要躲在被窝里才对,为何会走夜路来这?就算是要找重要的簪子,也不用急于一时,再过几个时辰天色就亮了,再找也不迟。打扰主子可是大罪,你却宁愿冒犯而来,为的是什么?另外,你就不怕我已经歇下,白走一趟的再模黑回去?”

“嗄?!”称心真希望自己此刻真的耳背。

“难道是替我解围?”他突然露出浅笑,笑容里却有一种肃然可怖的神情,“怕本少主被鬼抓走?”

今夜的他,确实不像平素的他,平素的他总是嘻嘻哈哈的,但今天,他难得如此正经。

“少主不是说世上没鬼吗?”称心跟他打着马虎眼,“怎么今晚做此鬼神之说?奴婢着实不太明白。夜深了,少主早些歇息吧,”

“方才你找了半晌,有看见地上有什么吗?”

“啊……什么也没有啊。”他什么意思?称心不解他为何这么问。

“这地上的血,你没瞧见?”他故意扬高声音吓她一跳。

“啊!天啊……这……少主你流血了?”她今晚说了多少个“啊”了,她已经记不清了,现在她最想的是离开此地。

“你盯着地板找了这么久,却瞧不见地上的血,这说明什么?”他沉声道,“说明你是故意视而不见!”

的确,她没什么当细作的经验,顾了这头,就顾不到那头,凭他的精明,怕是早就把她看穿一万遍了。

“明儿个你去帐房领两百两银子吧。”他出乎意料地道。

不明白他为何话题说到银子上头,“领银子?”她怔住。

“算是你回家的盘缠。”他声音冷然。

“什么?!”

就这样,冷不防地宣布了她的死刑?所以他也不打算问问她的来历,问问她方才到底听到了什么,若是细作,潜入这庄中到底有何意图吗?

就这样,一句话就把她打发了?

看着不再看她一眼的雁皓轩,称心傻在当场。

称心站在大日头底下,静和庄里的几个大丫鬟立在台阶上,皆冷冷地瞧着她。

“几位姊姊,还请通传一声,”称心低声下气地道,“今日我要离庄了,想与少主道个别。”

几个大丫鬟谁也不言语,一脸冷淡的神情。

称心内心一叹,看来是没人要替她通传了。

这庄中的丫鬟,即使苦熬多年做了一等大丫鬟,平素在雁皓轩寝阁也只是轮流值守,从没有谁像称心一般,单独服侍雁皓轩半个多月。

庄中早已私语纷纷,说是雁皓轩情窦初开,看上这个也不知从哪里来的称心,至于她到底撞了什么大运能得少主青睐,大家都一头雾水。

不过,伴少主如伴虎,昨日雁皓轩忽然传令,让称心收拾东西走人,庄内丫鬟们皆大欢喜,恨不得她连夜就卷包袱滚蛋。

所以她此刻站在这里求见雁皓轩,又会有哪个丫鬟乐意替她通传呢?

“你还是快走吧,”终于,为首的丫鬟发话了,“少主在午睡,也不知何时才会起身,这日头这般毒辣,你被晒昏了就别怪我没提醒你。”

“咱们少主的脾气你也知道,”另一个丫鬟紧接着道,“从前也不知有多少丫鬟无缘无故便被少主打发了,也不见别人像你这般痴缠,少主待你已经够仁厚了,多添了一百两银子送你还乡,你还不知足?”

现在她终于明白那些丫鬟无故被打发的原因了,想来也不是雁皓轩真的脾气古怪,而是那些丫鬟或多或少撞见了那黑衣人,为了以防万一,雁皓轩只得将她们遣走。

又或者他根本不想要有人长久地待在他身边伺候,待得越久,越有可能窥悉他的秘密,所以无论丫鬟们是否犯错,都得定期打发。

“无论如何,我都要再见少主一面,”称心坚持,“少主若不出现,我便站在这里等着。”

大丫鬟们相视一眼,心下想着她定是魔怔了,从前也有很多女子为了少主疯狂,她们早已见怪不怪,于是也懒得再理称心,由她站在雁皓轩院落门前的台阶下。

称心自认吃过些苦头,觉得在太阳底下站一站也不碍事,谁知这两年来她享了些福,身体被养懒了,倒不如从前,不过才一个时辰过去,她就汗流浃背还隐隐觉得头晕。

  

她的身子开始摇摇晃晃的,脚下也有些不稳,突然一个踉跄,她跪倒在地。

一双绣满金色云纹的靴子踱到她的面前来,称心缓缓抬起头,看见雁皓轩不知何时如从天而降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你怎么还在这里?”他的语气里似乎有些不耐烦,“还没去收拾东西吗?”

看见雁皓轩,称心忍着头晕、强撑住身子说:“少主……奴婢无家可归,还请少主不要打发奴婢。”好不容易混进静和庄,她不想这样半途而废。

“庄户人家一年不过只二十两银子的花销,给了你两百两,也够你花上个十年八年了。”他表情冷酷地道,“就算无家可归,那又怎样?”

“那十年八年以后呢?”她厚着脸皮说,“奴婢岂不是还是会饿死?”

“坐吃山空当然会饿死,而且你这话说得奇怪,难道我静和庄要养你一辈子?”雁皓轩挑眉反问。不在静和庄当丫鬟,是不会去别的地方当丫鬟吗?

“奴婢想留下来,尽己所能留一辈子,这样就能吃庄中一辈子的俸银了。”她坦白得有点过分。

“哦,你有何本领,能在我庄中待一辈子?”他语气中满是嘲讽。

“奴婢……”称心快速思考后说:“奴婢可以替少主打理书斋,少主不是夸过奴婢懂行吗?”

“从前没有你,我那书斋也是好好的。”他不为所动。

“奴婢还可以每日替少主挽发,”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只希冀他能留下她,“少主不是说,奴婢挽发俐落吗?”

他那一头长发,又顺又滑,像一汪握不住的流水,别的丫鬟总要挽个七八遍才能挽好,称心却能一遍就搞定,想来是她特别手巧。

“可是也扯得我头皮生疼。”他不以为然地道。

“对了,奴婢还可以为少主配药,”说到这个,称心来了精神,“少主不是说过,奴婢配的独门药方最能治疗你的湿疹吗?”

“可惜我现在已经好了。”他摊了摊手,“说来说去,你到底有何重要之处,值得本少主非留你不可?”

的确,她并不重要,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心如铁石再加上见惯了世面,想来也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称心一时语塞,彷佛再也找不到借口了。

她抬眸凝望着雁皓轩,阳光从他头顶上直射下来,刺目的照得她泪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离开了水的鱼,在做垂死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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