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冰上蹴鞠赛很可能得连赛五场,临时立在看台后的一顶顶皇帐提供了皇亲国戚们暂歇或如厕之便,傅靖战毫不客气地霸占了一顶,进到皇帐后直接将人送上榻。
“县主眼下急需清理并保暖,烦请世子爷暂且退出帐外,让奴婢们好办差。”负责此顶皇帐的宫婢和嬷嬷们丝毫不畏安王世子爷,趋前就想把他这么一个大男人给请走。
既是为谢馥宇着想,傅靖战便没有太多纠结,他很快退到皇帐外头候着,让宫婢和嬷嬷们接手,好生照料她。
待他被允许入皇帐,昭乐公主与自家亲妹傅柔绿竟都赶了来,还抢先他一步进到皇帐里头,扑到锦杨边吱吱喳喳个没完——
“宇姊姊,那个狄羽王世子实在太坏太坏,他这不是明摆着吗?冰上蹴鞠赛踢输咱们就想下手害人,实在太可耻!”
“他害人反害己,活该死好!”昭乐公主冷哼了声。
傅柔绿微撇撇嘴道:“现场闻得到火药气味,好多人也都听到那声爆破,扶黎使节团偏要说是狄羽王世子不小心所导致,毕竟连他自个儿都坠湖,这件事要扶黎认账怕是没那么容易。”
昭乐公主的小脸蛋也跟着皱起来。“宇姊姊,你就不应该救他,那么坏心肠的人,救了他他也不会感激你。”
换上全套干净衣物、连头发都被宫婢们联手烘干的谢馥宇慵懒地斜卧在大迎枕上,她真没什么事,只是被伺候得有点昏昏欲睡,此时听着昭乐和柔绿的抱怨,她眸光掠过两姑娘与立在一旁的傅靖战四目相接,想着方才浮出湖面时见到他当下那模样,心口又隐隐绞痛。
她朝表情仍有点僵冷的他露笑,这才调回眸光,语气带了点神秘道:“救还是得救啊,狄羽王世子确实是我救下,这份大恩我定会跟扶黎使节团讨要回报,再有,因为知晓对方心眼真坏,我也没有很积极救他。”
“……积极?”昭乐公主和傅柔绿异口同声。
谢馥宇语气更神秘了。“这事儿只有在这皇帐里的咱们几个知晓,可不能说出去。”见两姑娘使劲儿颔首,她咧嘴一笑。“你俩知道的,我水性这么好,又有鲛人族能适应水温的特殊体质,其实掉进湖里,我可以很快就把狄羽救上来,但是那样就不好玩了。”
略顿了顿,“我就等在一边,看他在那儿乱挥双手,两腿乱踢,湖水冰冷,一下子就冻得他四肢僵硬,我是看他真没气了才把他扛上岸。”
一根食指抵在唇上。“嘘!这是秘密啊。”
昭乐公主和傅柔绿双双瞠圆眸子,面面相觑了眼突然笑出来,一个给谢馥宇比大拇指,另一个“啪啪啪”拍起小手来。
“宇姊姊,这招漂亮啊!”、“欸,终于有点大快人心之感了。”
谢馥宇挑眉笑的得意,再次看向傅靖战,后者的表情明显放松许多,她朝他眨眨眼,他莞尔一笑。
此刻皇帐外传来通报,是皇上与太子驾到。
谢馥宇很快下杨,与傅靖战、昭乐公主和傅柔绿一同恭迎。
皇帝老儿一进到皇帐内,立时就把跪迎圣驾的谢馥宇扶起,并且赐了座。
狄羽毕竟是扶黎国王世子,一条命虽被及时抢救回来,但心跳与气息一度全无,皇上和东宫这是先去探视了狄羽那边的状况,这才过来谢馥宇这边。
“回皇上,臣好得很,还能上场再踢几场蹴鞠赛。”她拍拍自个儿上臂,一副精气神—足的模样。
“全场就数小香儿你最闹腾,别以为咱瞧不出你使的那些手段。”傅书钦好气又好笑地骂着。
谢馥宇一脸无辜道:“那还得要有太子殿下和安王世子爷愿意配合着打掩护才成啊,为了赢球,为了不让咱们天朝公主被求娶了去,臣什么活儿都干得出来。”
“宇姊姊你真好!”昭乐公主感动地扑过去,一把将人抱住。“你为了我挺身而出,你真好真好!”
“是说昭乐,哥哥我也挺身而出,你怎么就不来夸我几句?”傅书钦笑问。
昭乐公主回头看他,哼了声。“宇姊姊是头一个跳出来请求上场的,她功劳最大,她最勇敢。”
唔,无法反驳,傅书钦模模鼻子嘟哝了几句。
这一边,皇上也笑着摇摇头,继而询问起谢馥宇当时的事发状况。
除了坠湖之后在湖中发生的事,整件意外的来龙去脉,谢馥宇老老实实全数上报,并道:“在场仅狄羽王世子和臣二人,扶黎若自始至终坚持这是不小心才导致的意外,臣也提不出证据,不过狄羽王世子确实也吃了大苦头,此事臣已不想追究,以免坏了天朝与扶黎维持多年的和平。”
衡量眼下局势,皇帝老儿本来就不欲她追究,还不如由她自个儿先说出口更显大度。
果不其然,皇上一脸慈祥看着她,眼底都隐约泛光了。“你……好啊!很好!朕收的这个‘天子义女’当真是好!”
“父皇,宇姊姊这么好,踢赢蹴鞠赛还救了扶黎王世子,而且还不跟他们计较,父皇不能委屈宇姊姊,总要赏点好东西吧?”
昭乐公主开口替她讨赏,小脸蛋古灵精怪。“父皇不如赏宇姊姊一把尚方宝剑,百官们见宝剑如天子亲临,个个都得跪下磕头,让宇姊姊威风威风。”
谢馥宇蓦地笑出来,顺口便道:“皇上义父若要打赏,那就赏臣一桩婚事吧。”
“什么?婚事?”、“指、指婚?”、“成亲?”昭乐公主、傅柔绿和傅书钦同时出吹声。
皇帝老儿好奇地挑高一道灰眉。
傅靖战则是长目陡瞠,瞬也不瞬望着她。
皇上笑道:“你都喊一声义父了,宇儿这桩婚事必成,却不知有无对象?”
“回皇上义父,有的有的。”谢馥宇兴奋点头,一指指向傅靖战,朗声道:“小爷我要娶他……呃,是要跟安王世子爷结成连理。反正我娶他也成,他嫁我也可,就是他了。”
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傅靖战俊面陡红,眼角眉梢柔软带笑,再无半点僵寒。
“回皇上,臣愿意与东海县主结为连理。”他圈臂作礼,深深一拜。
身为东宫太子的傅书钦向自个儿父皇提出建言,觉得坠湖又救了扶黎王世子的谢馥宇尽管无碍,还是得在众人面前扮虚弱为好,一来加重扶黎使节团的歉疚感,二来也可展现东海县主是如何舍身救人、果敢英勇。
于是乎,谢馥宇离开皇帐时是被傅靖战横抱在怀,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送上安王府的马车内。
马车中仅两人独处,自家亲妹子傅柔绿自有昭乐公主的马车代为送回,傅靖战沉沉吐出一口气,等了这么久,终于啊终于,终于等来与她独处。
“别动。”他低声命令,也像乞求着。“让我抱着你一会儿。”
谢馥宇闻言双肩瑟缩,心头悸动,原想离开他的怀抱自个儿坐好,这下子软到仿佛连脊梁骨都挺不直,软软瘫在他臂弯里。
马车车轮辘辘转动,她觉自己的心也跟着辘辘震动,与他促跳的心音一搭一唱,无心插柳般谱出一首惊异又无端可爱的曲调儿。
“今日香香坚持上场出赛,说是为了天朝脸面,为了不让天朝公主远嫁异邦,在我眼中却不是那个样子。”
他模模她的额发,低头落下一吻。
“我觉得你其实是在替我报仇,因为那日狄羽对我出言不逊,还探手想模我,香香心中不痛快,今日才会借机与他为难,我说得可对?”
谢馥宇瞅了他一眼,双颊染赭。“就是不痛快了,就是要借机为难他。”顿了顿,她双手环上他的腰。“你是我的人。”
傅靖战与她交颈相拥,内心的欢愉无可比拟。
他嗓声轻沉问:“既然身心神魂都是你的了,为何还要跟皇上求指婚?香香大可求些别的赏赐,都比求与我成亲划算得多,不是吗?”
谢馥宇想了想,到底看出他的意图,不禁狠狠捏他腰际一把,抬起头道:“傅长安,你明明什么都猜到,什么都看出来了,却还要听我亲口说出来,如此这般你才痛快是吧?”
腰间被用力一捏让他扭着身躯不禁笑出,望着她的眼神清亮无比,坦率道.,“就是要听你说出口,就是如此这般才觉痛快。”
这男人是她自个儿宠出来的,她对别人狼,对他只有无尽的心软。
她探出手轻扣他的下巴,还调戏般捏了捏,深吸一口气道:“傅长安,我乏所以大费周章求皇上指婚,就是为了让你安心,这辈子我再不会从你身边逃开,再不会弃你于不顾,长安许我一生,小爷我自会好好待你。”
然后她见识到男人俊颜上的笑,也能用“如花绽放”来形容。
他握住她的手亲吻,吻着她的指尖和指月复,跟着把脸偎进她的手心里,叹息般道:“香香,我终于等到你了。”
她抬起另一手模模他的鬓发,神情难掩腼腆。“唔……是说也该给你一个名分,总不能让你不明不白跟我一辈子。”随即,她将之前拜访安王府,他家安王爷招她去回廊逗鸟时对她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全招了。
“王爷他就是那样郑重要求的。”她脸蛋更红。
傅靖战听完先是一楞,怎么也没想到自家阿爹还替他讨要名分了!
他眨眨长目,蓦地笑出声来,拿额头轻顶着她的秀额。
“你小时候时不时往安王府跑,与我相较,你的性情开朗活泼许多,我爹向来就喜欢你多些,如今知我心悦于你,他自是乐见其成。”
谢馥宇捧着他的脸,轻吻了吻他的唇,低声道:“其实一开始是感到烦躁的,后来想清楚,心里明白了,就晓得自个儿想要的是什么。长安,我不想见你娶别家姑娘,我想要你只跟我在一块儿。”
“好。”他答得毫无悬念,眼底的光彩仿佛亮到要满溢出来。
他靠过来吻她,两张嘴浅尝般相互吮吻,气息交融,两颗心隔着血肉胸骨感应着彼此。
再次交颈相依偎,谢馥宇下巴搁在他肩头上笑得眉眼弯弯,调息了会儿道:“长安,你我的婚事在帝京办完后,我想你还得跟我回东海再办一场,我娘和漕帮兄弟都在那儿,总得让他们看着咱俩成亲,你跟我回去一趟可好?”
“好。”当然好!好得不能再好!就让她那群漕帮兄弟们看清楚她嫁人了,知道她名花有主,他也才能更加安心。
谢馥宇欢快笑着,又道:“往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但我仍想每年至少回东海一趟去探望我娘,你不用随我回去的……”
“我跟你走。往后你在哪里,我也就在哪里。”他淡淡道,正因语气淡然,更觉情感深浓。
谢馥宇再次抬起头望着他,一副感动到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傅靖战轻抚她的脸,微笑又道:“我知道你还想着要去你的那方领地看看,那个位在东海的小县,你这位东海县主把人家小县衙门送来的文书和帐本子读了个彻底,不去亲眼瞧瞧如何可以?让我陪你去,可好?”
这会儿不是感动到快哭,而是真的哭了,谢馥宇用力颔首,扁扁嘴又吸吸鼻子,扑上去抱住他。“长安……长安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一定只欺负别人不欺负你,一定只让别人心难过不让你受委屈。”
皿他禁不住笑出声,抚模着她的乌发。“好。”
旳她在他怀里轻蹭着脸蛋,闻着那熟悉清冽的身香,好半晌忽而软软轻唤,“长安……”
“嗯?”继续抚着她的发,那滑顺柔软的触感令他十分受用。
她道:“想告诉你,我不爱男子,好像有那么点儿喜爱女孩子,但我最最喜爱的是你,就是单纯喜爱着傅长安这个人,不管你是男是女。”
终于表白这么一次,她内心羞涩又奇妙的平静,感觉男人收拢双臂将她搂得更紧。
“是香香最最喜爱的,这样就足够了。”他低语如歌。
稚子年少到如今的互许一生,能得她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已然满足。
他垂首在她耳畔边落吻,在那微烫颊面上轻轻亲着,最后吻上她啮着可爱笑弧的唇。
她是他年少的梦,曾经如流沙般从指缝中溜走,幸得上天垂怜,幸得那一条系住两人的缘线曾经似有若无却不曾真正断过。
他是她深海中那一束透光的宁静,几年漂浪,终在他臂弯中一世停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