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媒婆晃着臃肿的身躯,脚步沉重的往前疾走,好不容易走到一处老沙果树的阴影下,她停下脚步长吐口气,抬起头眯眼看了看斜挂东山的日头。
“什么鬼天气热坏人,真真累死我老婆子了。”她咧开一口黄板牙骂骂咧咧地道,“要不是为了顾家那十两银子,何苦这般拼命哟!”
手上的丝绢胡乱抹了把脸,汗水与脂粉全混在一起,一张脸盘儿红一块、白一块,颊边落下的几缕头发汗湿成了一条条黑影,看上去好不骇人。
晋省西南一带夏季向来不热,到了秋季更是寒凉,但今年却很反常,连续几个月的大太阳由夏季延续到秋季,鸟雀的鸣叫声都少了,田里的麦子奄奄一息,倒是沙果长得还不错,结实累累。
刘媒婆口干舌燥,顺手摘下树上尚未完全转红的沙果狠狠地啃了一口,然入喉那酸汁又让她呸了几声,气得将沙果扔在地上。“这要命的路底村啊!从镇子上过来就得一个时辰,走得我老婆子腿都快断了,现在连个果子都这样难吃。”
她抿了抿嘴,想找个村人问问路,恰巧转头看到一旁溪流经过的草棚下,几个妇女正在洗衣,遂也顾不得日晒,迈开脚步吭哧吭哧地边喘边走过去。
“唉唉,你们是路底村人吧?”刘媒婆又抹了把脸,站在原地狠喘一阵后,才有气无力地问道:“你们知不知道麦家在哪里?就是家里卖酒,有个闺女儿叫麦芽的那家。”
“麦芽啊?”棚子里一个大婶指着不远处的一户青砖瓦房。“那户就是麦家,村里有大半不是窑洞就是土胚屋,盖得那样好的房子不多,很好认的。”
另一名上了年纪的婆婆来不及拧干手上的衣服,只是先往木盆一扔,便好奇地问道:“找麦芽做什么呢?”
路底村位于平阳府乡宁县大垛镇辖内,是镇上前往乡宁县城的必经之处,不时会有官兵经过,村中因此夜不闭户,犬不夜吠,无聊得很,所以只要有点新鲜事,村民们都是兴致勃勃。
刘媒婆那有些贼兮兮的小眼一转。“找麦家的闺女还能有什么事?提亲呗!”
“麦芽要嫁人啦?怎没听麦家人说过?”
“镇上那顾家的秀才看上了麦芽,这不就央婆子我来提亲了?你们路底村啊,要办喜事罗!”刘媒婆说得笑吟吟,颇为自己的机智得意。
一般媒婆来商谈婚事,尤其是在连相看都没有的阶段,不太会大张旗鼓的挑明双方是谁,否则事后若是没成,不仅双方脸上难看,对女方的声誉更是致命的打击。
但这麦家听说是个油盐不进的,顾家先前已暗示过结亲一事,但麦家却不知为何婉拒了,这次会找上刘媒婆,便是看上她说亲少有不成的本事。
刘媒婆灵机一动,把颜麦两家结亲的事宣扬出来,那叫麦芽的闺女若还要名声,这桩婚事麦家岂能不应?
果然,不明就里的村民一听都很是惊喜。
“麦芽要嫁秀才啦,还是嫁到镇子上!这顾家是什么人家,居然还特地找了媒婆来村子里……”
“麦芽的弟弟麦莛可是十里八乡最年轻的秀才,麦家家底也厚,嫁个镇上的秀才又怎么了?咱们麦芽可不算高攀。”
“麦芽今年也十六了,要不是麦家舍不得,早该嫁了……我得快些把衣服拿回家晾了,还来得及去麦家说声恭喜!”
瞧这群妇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这桩婚事很快就会传出去,刘媒婆笑得合不拢嘴。“各位婶儿先悠着点,也得让我去把这事说成了,你们再来贺喜也不迟啊。”
这事儿该是成了大半了,想到顾家那十两银子,刘媒婆难掩喜意,顶着烈阳再次往麦家的方向行去。
麦家在大路边有个酒坊,靠着祖传酿酒秘方卖与附近居民及往来商旅酒水,生意很是不错,再加上也有几十亩田租的收入,让麦家盖起了大房子,还能供大儿子麦莛读书。
今日酒坊恰好休息,麦父麦母也乐得在家躲懒一天,偏偏就这么巧,遇到了不怀好意的刘媒婆。
麦家的院门只要有人在,一向是不关的,屋内麦父正在试喝三年陈酿的高粱酒,此酒以大麦青豆作麴,兼之村中井水清冽,酿出来的酒清澈馥郁,甜味绵长,很受欢迎。
刘媒婆一踏入院子,还没见到人就先高声吆喝了一声,“报喜咧!”
骤然听到这尖锐的声音,麦父不由得手一抖,大好的酒水就这么洒在地上。
一旁原也准备品酒的麦母更是吓得跳了起来,一会儿又庆幸自己还没拿起杯子,“怎么回事?大白天的吓人呢!”
不过对方喊的好像是报喜,麦父麦母倒也没有板着张脸,只是一前一后想到院里看清楚,刘媒婆却已经自个儿踏进正厅了。
迎面便看到一个顶着大花脸、穿着俗艳的妇人,麦父有些懵。“你是哪位?”
“大喜啊,大喜!”刘媒婆劈头就是一阵莫名其妙的贺喜,听得麦家父母一头雾水。
“喜从何来?”麦父愣愣地问。
“唉呀,有大官人让我刘媒婆来向你们家闺女麦芽提亲,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刘媒婆越说越大声,像是怕后头跟着的村民听不见似的。
麦父麦母一听,脸色不由奇怪起来,眼中还带着丝丝怒气。他们连谁来提亲都不知道,这刘媒婆就大声嚷嚷出来,他们家麦芽名声还要不要了?
麦母不由僵着脸,“不知道是哪家儿郎?这位……刘大娘不如进门说?”
这一路刘媒婆也真是累得慌,便也不推托,大摇大摆的进到了麦家,一坐了下来,不客气地自己倒了方才麦父品尝的酒喝了起来。
那可是要卖钱的好酒……瞧那刘媒婆喝酒像喝水一样,麦母一阵心疼,连忙抱起酒坛,打哈哈道:“这酒还不成呢!用来待客真是怠慢了,我让麦芽替刘大娘泡壶茶来。”
说完便急急忙忙的把酒抱走,看得刘媒婆一阵皱眉。
这酒水明明还不错,麦家这么小气怎么成?这桩婚事她还想两边拿好处呢!
她咂巴了下嘴,一边回味着美味的酒水,一边说道:“这回我是替镇子上的顾景崇顾秀才来向你们家麦芽提亲的。顾家你们该知道,人口简单,就顾秀才和他的父母,所以嫁过去不会有兄弟妯娌的问题,日后家产也都是顾秀才的。人家顾秀才样貌出色又有功名,想着要不这两个月就过了礼,年底之前成亲……”
麦父麦母越听眉间的沟壑越深,这刘媒婆说得一副大事底定的样子,但麦家在大路旁卖酒消息也灵通,那顾秀才年龄逼近而立,比麦芽大了十来岁不说,中了秀才后几年也没见他考上举人,最重要的是顾秀才本人瘦得像根竹竿似的,风一吹就倒,着实不符合麦家对女婿的要求。
不过麦家拒绝顾家亲事的真正原因其实在麦芽这方,只是不好说啊……
“不瞒你说,顾秀才家有意与我家麦芽结亲一事,先前他们已派人来透露过。”麦母说得很委婉,“不过顾秀才我们实在高攀不起,所以才拒绝了。”
“顾家可不嫌弃你们一家泥腿子。”刘媒婆的笑容有些收敛,变得皮笑肉不笑的。
“不不不,当真是高攀不起。”这回说话的是麦父,“顾秀才以后是要做大官的人,他的妻子定然是要能撑起家门、与人交际的,小女心性纯真不经事,官夫人那是万万做不来的,我们只想让她嫁个平头百姓,有点儿家产,小门小户事情也少,那就行了。”
这话倒没怎么说谎,麦父的确不想将麦芽嫁入太复杂的人家。
“这话怎么说的,你们麦家不也有个十四岁就考中的小秀才吗?”在刘媒婆听来,那些都是麦家推托的借口,所以她也有些不耐烦了。“你们家麦芽要与顾秀才结亲的事,村子里的人可是都知道了,你这会儿不应,难看的可是你闺女。”
麦家夫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麦父也不想再与刘媒婆周旋了,这老女人就不是个好东西。
“村里人都与我麦家交好,待我出去解释一番,他们会理解的。我还是老话一句,高攀不起,而且我这么说可是为了顾秀才好,他与我家麦芽实非良配。”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般不识相?真以为你们麦家的闺女有多好?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顾家虽非大富,在镇子上也是有些影响力的……”刘媒婆骂得口沫横飞,什么污言秽语都出来了。
厅外站着的麦莛看得义愤填膺,手握拳头就准备进去大骂一场,突然一只手由后头搭住了他的肩,他整个人瞬间像被大山镇压,已经迈出去的脚怎么也无法前进。
麦莛回头一看,果然是他那傻乎乎的姊姊麦芽。
麦芽有着一张圆脸,大眼翘鼻,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梨涡,十分甜美可人。皮肤原就白皙的她今日穿着一袭鹅黄色的棉衫,更凸显了她娇软轻女敕的气质,看上去就是个好欺负的,让麦莛心都堵了起来。
“大弟,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麦芽另一只手还端着茶,偷偷的把头探过去看了一眼。“是屋子里那老婆子说什么惹着你了?”
麦莛神情复杂的望着她,那刘媒婆满口脏话,又破坏姊姊的名声,叫他如何说得出口?
“那老虔婆,就是……总之她不是个好人!”
“你说他不是个好人,那她肯定是个坏人,大弟你放心,大姊替你教训她,包管她屁滚尿流的。”麦芽香腮都鼓了起来,一个转身便要去替弟弟出气。
“你等等,别冲动……”麦莛压低了声音,却是拦不住她。
麦芽就是个直脾气,虽然她乍看之下像只小女乃狗一样毫无威胁性,连生气都让人觉得可爱,说话也是软软糯糯的,但真惹火她,那破坏力可不是盖的。
麦莛急得跳脚,只能看着姊姊的背影急急交代道:“那是媒婆啊!不管你想干啥,别让她发现是你干的——”
此时麦芽已将麦莛抛在脑后,只是朝后头的弟弟随便挥了挥手。
因着性子直,她也没勉强自己笑,走到厅中时已是面无表情,只是在刘媒婆身边默默的奉上了一杯茶,顺手将茶托有些用力地放在了茶几上,然后轻轻的踢了刘媒婆所坐的椅子一脚。
刘媒婆的注意力此时全被麦芽吸引了,这闺女称不上绝色,却是娇女敕清新,看上去很舒服,皮肤又白眼睛又大,要是能笑一下必然更出色,无怪乎吸引了顾秀才那等眼高于顶的人。
瞄了几眼之后心里有数,刘媒婆便将眼神放回麦家父母身上,继续大放厥词,“总之呢,外头村民都在等着看呢,要是你们执迷不悟,我只要回镇子上多说几句……啧啧,你们麦芽以后要嫁到镇上是作梦罗……”
“你这哪是来相谈婚事,根本是胁迫!”对方这般无耻,麦父索性也撕破脸。“总之这门婚事我们麦家不应,你滚吧!”
“你叫我走我就走?”刘媒婆冷笑。“我今日非等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不可,难道你们还能将我打出去?告诉你,你们要敢碰我老婆子一下,我绝对和你们没完——”
这句话的尾音还没完,就见刘媒婆身体突然一歪,坐着的椅子不知怎么哗的一声垮了,她那肥胖的身躯往地上重重一摔,发出巨大的声响,还扬起了一片灰尘。
麦父麦母傻眼了,完全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哎哟,摔死我这把老骨头了……你们家这什么破椅子……”
“说不定是大娘你太胖了。”立在她身后的麦芽天真地冒出了话。“这椅子我们家的人坐了那么多年,也没出什么事啊。”
“还不快来扶我!”刘媒婆完全爬不起来。
麦芽无辜地道:“我不敢,你说碰你一下你就要和我们没完。”
刘媒婆气坏了,好不容易一手按着旁边的茶几就要起身理论,想不到这么一个重按,那茶几也垮了下去,刘媒婆又一次摔在地上,这回可是正面着地,那声响让麦家人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一连两次这么跌也太蹊跷,麦父眼尖地看到落在地上的茶托,不由想到了什么,狐疑地望向自家女儿。
麦芽倒是理直气壮。“她让大弟很生气。”
所以你就替他出气?麦父麦母望向刘媒婆的目光顿时变得一言难尽。
然而这个时候,刘媒婆猛地一个跃起,闷着头往外冲去,边冲还边叫道:“打人啦!麦家打人啦!”
日头渐渐移到天中,大路上一辆牛车由大垛镇的方向来,经过了麦家的酒坊后,弯进了路底村。
牛车上坐着一名中年妇人,衣着打扮干净整齐,车上全是粮米盐糖等物,还有一些箱柜,车辕上坐着一名年轻壮汉,皮肤黝黑,全身肌肉贲起。
那妇人生得颇为美貌,说话也是温温柔柔,她打量了一番路底村的风景,笑咪咪地道:“元修啊,这路底村景色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村民好不好相处。”
“落籍时我见过村长,态度颇为和善,师娘无须担忧。”年轻壮汉生得算是俊朗,但脸上线条颇为冷峻,说话都不带笑容,反而有股狠劲。“至于其他村民,他们不敢惹我。”
被称为师娘的妇人见元修冷酷的模样,没好气地道:“你这孩子就是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才会二十来岁了还娶不到妻子……你不能笑一个吗?至少也别让人怕你。”
元修沉默了一下,方道:“我怕笑起来他们更怕。”
说完他还咧了下嘴角,可以想见他已极力想表现得温和,但这般面相一勾起唇角,妥妥的一副准备大开杀戒的模样。
赵大娘哭笑不得,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他了。
牛车慢慢驶入村中,经过了老沙果树,随即听到不远处一阵吵嚷。
“打人啦!麦家打人啦!”刘媒婆狠狈地由麦家奔出,一见到站在门口的村民门,立刻在门口又哭又叫、倒地撒泼起来。
一名大婶看得不解。“你这婆子,不是说替镇上的顾秀才来向麦芽提亲吗?怎么又喊起麦家打人了?”
刘媒婆瞧自己引起注意了,便哭得更大声,“我老婆子千里迢迢从镇子上来,要给这麦家闺女说个好亲,结果麦家不但嫌弃人家顾秀才,最后居然还打人了!”
“麦家可是做生意的,一向与人为善,哪里像你说的那般坏。”村民们毕竟认识麦家较久,对刘媒婆的话并不相信。
刘媒婆连忙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白花花的手臂,果然上面是一片片的红痕。“你们瞧瞧,你们瞧瞧,我被打得浑身是伤,要不是老婆子我跑得快,说不定都要被打死啦!”
这一幕被牛车上的元修与赵大娘看得真切,赵大娘不由幽幽一叹。
“这媒婆在婚事尚未议定前就把说亲的对象嚷嚷出来,肯定不怀好意。”她虽只听得一鳞半爪,却大概能猜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那身伤痕,不是人打的。”元修只是淡淡地道。
“咦?那不是栽赃吗?遇到这样的媒婆真是背了运了,该不会那媒婆用这种方式,想强说女方嫁与那啥秀才吧?”赵大娘皱起眉,“元修,咱们要不要帮帮忙……”
“初来乍到,闲事莫管。”元修冷眼看着这一切,并没有出手的打算。
赵大娘微微摇了摇头,这孩子自从他的师父赵义死去后,原就淡然的性子变得更加冷漠,她知道这是保护自己的表现,却也实在太过了,这世上并非每个人都是坏人。
她的目光又落向了那混乱之处,此时屋内的麦父麦母终于追了出来,听到刘媒婆颠倒是非,不禁气得倒仰。
麦父怒道:“明明是你这老虔婆太胖,坐坏我家椅子,还按倒我家茶几,自己弄得一身伤,现在倒来诬赖我们打人!”
麦母也气得浑身发抖。“你一出我家门便要死要活的,究竟想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我老婆子辛辛苦苦来提亲,却被你们打成这个样子,待我回去就让顾秀才替我写状纸告到衙门,说你们麦家谋财害命!”刘媒婆这话毫无道理,但衙门两字一出,的确震慑了这群纯朴的村民。
这年头乡里乡亲要有什么摩擦,通常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衙门对大伙儿来说就是个神圣又恐怖的地方,不管有没有犯罪,彷佛一走进去就会被打板子杀头似的,县太爷那更是天皇老子般的存在,所以众人皆是敬而远之。
瞧麦家父母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刘媒婆得意了,“不过如果你们愿意将麦芽嫁进顾家,说不定顾秀才会看在麦芽的分上放你们一马,我老婆子也就不告了。”
这会儿不仅麦家父母,连村民们都听懂了。这是逼婚啊!
元修与赵大娘的牛车缓慢的经过了吵闹的众人,他冷冷往麦家一瞥,原本很快便想收回目光,却在转眼时不意见到窗边立着的一个倩影。
那女孩儿面容娇女敕清秀,无辜的大眼水光盈盈,红唇紧抿着,像是受尽了全天下的委屈般,令人忍不住想怜惜她。
元修觉得心头被什么击中了,锐利的眼神顿了顿,弯身由牛车上的布袋里拾起一枚红枣,顺手便往刘媒婆弹去。
下一瞬,刘媒婆突然觉得左后膝一阵剧痛,不能克制的一个歪身就往旁边栽去,她身边恰好是个小泥塘,众人只听得啪的一声,刘媒婆直接摔成了只滚泥猪。
原本还议论纷纷的众人都愣住了,呆呆的看着刘媒婆在泥里挣扎。
刘媒婆呸呸呸地吐掉了满嘴发出草腥味的泥,仰头看到自己的糗样被村民看个正着,不由恼羞成怒,顿时又闹了起来。“杀人啦!这一定是麦家主使的,你们路底村的村民联合麦家要杀人啦!”
路底村的村民虽善良却不蠢,莫名其妙被栽了个杀人名头,谁也不可能认,刘媒婆以为第一次能吓住村民,第二次也可以,实在是打错算盘了。
“你这老虔婆说什么呢?明明是你自己跌进去的,根本没人碰到你!”
“我明白了,你就是用这一招来恐吓麦家的吧?什么麦家打人,根本是你胡诌的!”
“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替麦家作证,你这老虔婆就是来讹诈骗婚的!你要上衙门就去,咱们路底村和你杠上了!”
村民们一人一句说得刘媒婆又羞又臊,之后她如何屁滚尿流的离开路底村,元修并不在意,只是在牛车彻底经过麦家之前又往那窗口看了一眼,伊人已不在,徒留一室阳光。
其他人或许没发现元修出手,但坐在牛车上的赵大娘看得一清二楚,她不由打趣道:“你不是说闲事莫管?”
元修身体僵了一下,随后面不改色地说道:“我们盖的新房就到了,离这麦家只有几步远,敦亲睦邻也是应当,那老婆子一直吵着,师娘也心烦。”
说着,他索性直接转移话题,指向了不远的一处房舍。“这村子虽多是窑洞和土胚屋,不过我们是住砖瓦房,还带个小院子,就和这麦家一样,师娘不怕会住不惯。”
敦亲睦邻还能敦到邻居不知道,这小子理由找得还真牵强。
赵大娘笑了笑,舒展了子,意有所指地道:“看来这村子不仅风景好,姑娘也长得好啊……”
刘媒婆是个混不吝的,麦家也不想和她结怨,在她灰溜溜离村之前,还是塞给她一两银子,顺便又重申了一次麦芽不会与顾家结亲。
小秀才麦莛对此很是不悦,要不是父母交代他不许出去,他肯定出来将那老虔婆骂个狗血淋头。
那顾景崇会写状纸告衙门,难道他就不会?他的文采可是比那屡试不第的家伙好得太多了!
刘媒婆走得狼狈,麦莛远远跟在后头,亲眼确认那老虔婆的确离开了路底村后,才踏着沉重的脚步回家,内心哀悼着自家姊姊不平顺的婚姻路。
明明姊姊长得好,娇女敕却不柔弱,笑起来甜蜜蜜的,就是一个男人会喜欢的模样,兼之她拥有一手好厨艺,路底村的人由老至少没少吃她做的东西。再者她女红也还不错,做出来的绣品在镇上的绣坊能卖出不错的价钱,性格说起来也是温和软绵,只要不欺负到她身边的人就行,偏偏在他眼中什么都好的姊姊就是有那么一点点点的小缺点,致使家中不敢轻易将她嫁了。
年纪轻轻的麦莛如大人一般叹了口气,慢慢的走回屋子里。
一入正厅,刘媒婆造成的混乱已经收拾好了,抬眼便看到自家父母又将那坛高粱搬了出来,两人正举杯庆祝着刘媒婆铩羽而归,麦莛看了心里堵得慌,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姊姊少根筋,父母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觉得自己为了这群不靠谱的家人愁得都要少年白头了,要知道那刘媒婆虽是走了,还不知道会不会在镇上乱说,破坏姊姊的名声呢!
麦莛无言地走到厅中坐下,麦父麦母这才注意到大儿子由外头进来。
麦父笑呵呵地问道:“莛儿可要喝些?外头天热,这高粱在井里凉了一阵,喝了正好。”
他可没这么好的酒量,能把高粱当水喝。
麦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我喝茶便成。”
他替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几口解去暑热,又语重心长地道:“爹、娘,这次来的媒婆虽不好,总不能以后来一个咱们就赶走一个,大姊的婚事到底要怎么办?”
提到麦芽的婚事,麦父麦母也没喝酒的兴致了,齐齐放下酒杯。
麦父先是凝重地道:“总之那顾秀才决计不能嫁,先不说顾家好不好或那顾秀才人品如何,就咱们麦芽那情况,嫁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那不是害人吗?”
麦母叹了一声,面露为难。“是啊,咱们和那刘媒婆说的可都是大实话,不让麦芽嫁过去实是为了那顾秀才好,咱们麦芽睡个觉都可能折断他的手,这真是……不敢想啊!”
“难道就因为大姊天生神力,这辈子就嫁不出去了吗?”
麦莛此话一出,厅中陷入一阵沉默。
麦芽无庸置疑是个甜姐儿,但从小就显露了惊人的力气,三岁时就能举起家中驴子才推得动的石磨;五岁好奇的模了下镇上老爷家门口的石狮,小手直接将那石狮脚下踩的石球给掰下来玩……
她一直到过了十岁才慢慢学会控制自己的力气,平时生活正常无虞,甚至在家中搬酒坛子的时候比任何人都管用,只不过仍是有疏忽的时候,折断铁锹或推倒院墙是常有的事,所以即使来求亲者几乎踏破门槛,麦家还是不敢轻易应了。
“至少,咱们麦芽以后的夫婿得够壮,最好还会武功,能够禁得起几次的……呃,打击。”麦母说得含蓄。
“是啊。”麦父也慨叹起来。“瞧瞧来说亲的那都是些文弱之人,别说麦芽了,就是我都能一手撂倒,顾秀才在那群人之中算是条件不错的了,只是那骨瘦如柴的样子,看上去就替他担心。”
麦莛不屑一顾地道:“那顾家我知道,虽是住在镇子上,因着顾秀才的功名也有点脸面,但家境也就一般,估计他们大半也是看上了我们家底不错,大姊的嫁妆肯定不差。再者我还是个廪生,顾秀才若还想再进一步,少不了要找人讨教,若他成了我姊夫,难道我还能不管他?
“要是更进一步的人是我,说不得他以后还得借我的势,所以说就算不是为了顾秀才的生命安全考虑,那顾家也嫁不得,只是这回我们没应了顾家,看那刘媒婆的态度,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
麦莛虽然想得多,但他的推测可不是无的放矢,那顾景崇的父亲由混混起家,认识的人三教九流,也暗中做过不少肮脏事,顾家若要对他们家来阴的,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麦母听完他们父子的分析,不由哭丧着脸。“我可怜的麦芽啊!万一这顾家想对她做些什么,那该怎么办?”
麦莛差点没翻记白眼。“娘,你觉得大姊会怕那个?”
麦母的话顿时哽在喉头。也是,好像更该怕的是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