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到善工坊上工的时间,基本是做一天休一天,来回景水镇则是宋钧亲自驾马车接送。
甘棠的心思很细,见宋钧每隔两日就要送她去镇上,这一来一回上山打猎的时间就晚了,后来她就跟常老板商量,由镇上的工匠派一人驾车过来接送,如此才不会因她一人担搁宋钧的时间。
虽然宋钧不觉得麻烦,但她很坚持,他也只能应了。
常老板曾想过,还是乾脆让甘棠一次来上工个五日或十日,再回白水村几日,不过如此一来就要考虑到住宿问题。
善工坊是店铺与作坊一块儿,常家的大宅子离善工坊也不远,走路不到半炷香时间,常家的人口少,屋子多,安排甘棠入住一点问题都没有,这其中自然也有私心在,但姚氏跟宋钧都拒绝,就连甘棠也婉谢他的好意。
她心里可是时时念着姚氏、念着宋钧,不管是姚氏或宋钧,有时候得留在病患家过夜,或是到外地卖猎物皮肉,三五天才回来,她那段时间老觉得不踏实,睡也睡不好,更甭提改睡别人家了。
何况,她虽然喜欢捏陶瓷、喜欢调釉色,但她也喜欢陪着姚氏走村行医,喜欢在家等着宋钧扛了猎物回家,见到她时那张俊俏脸上的笑容。
这样忙碌但充实的生活很幸福,很美满,很惬意,她舍不得错过一天。
宋钧跟姚氏原本担心她会太累,但见她一脸满足,便也没有再多说,就惯着她,宠着她,等她喊累了再让她好好休息便是。
在这温暖的所谓“家”的温馨氛围下,小姑娘精神一日盛过一日,精气神十足,脚步轻盈,那张绝艳的脸蛋总是带着两团嫣红,娇俏得很,甭说村里少年看得脚都迈不动了,连工坊里的年轻汉子也是看得脸红红,最明显的是久久才回景水镇一趟的常以彻,如今可是三五天就回来一次,待上个一、两日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甘棠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众家少年已嗅到花香,循香靠近,但对姚氏来说,这绝对不是好消息!
小姑娘是她贴心的小棉袄,是她花了心血才养得如此娇美动人,她可是为自己、为儿子做的活儿啊,这肥水若落入了外人田,她怎么肯依?
再说了,甘棠还有好手艺,好头脑,前阵子依她建议,梅兰竹菊四种花色药瓶做了成本不同,药效也不同的药膏,没承想才往镇上的药铺一铺货,药膏的生意竟然大好,而且几瓶价格高的售得更好,多是镇上口袋有点深的官商人家的女眷买的。
原来她们是先看上药瓶本身,等到有个疫痛磕碰的,抹一抹发现竟然舒服了,这又美观效用又好的药膏便在贵人圈传开,顿时销量大增。
在甘棠的建议下,她与镇上的药铺合作铺货,因先前只是借个地方给姚氏借卖,但现在东西卖得火红,占的位置多了,也得有存货的空间,因而双方便写了契约,店家每卖一瓶可以抽多少佣金,至于善工坊,用的多是工匠,不需要那漂亮的瓶装,也不用成本高的膏药,因而做了一批原色无花样的药瓶,价格不变。
如此一来,有利可追,配合的药铺就有半面柜子放了姚氏的疫痛药膏,虽然得付点利润给店家,但因卖得多了,认真算来得利反而更多。
这些赚来的钱,小姑娘一毛钱也不要,但姚氏母子实诚,还是将利润存进钱庄里。
“若没有你的点子,除了善工坊外,娘现在的药膏可能还是半个月或一个月才卖出几瓶而已。”
“那是大娘的药膏好。”甘棠强调。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是棠儿想到将装药膏的瓶子改装,最大功臣不是你是谁?”宋钧说道。
这话让小姑娘无话反驳,气呼呼的转身就往后院去。
姚氏看着宋钧,笑着说:“你去安抚吧,小姑娘大了,长脾气了。”她顿了一下,看着若有所思的儿子,“对了,你上回说要替她把关,可有看上眼的儿郎?”
“当然没有,这村里镇上,儿子就没看到一个配得上棠儿。”他说得斩钉截铁。
“以彻那孩子也没入你的眼?”姚氏特意挑了她觉得还算不错的,当然离她最自豪的儿子还是有一小段距离。
宋钧微微蹙眉,“娘,我总觉得棠儿还太小,婚嫁离她还太遥远,成亲可是一辈子的事,岂能马虎?”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棠儿这朵花儿众人抢着摘,代表这含苞的花儿正要绽放,你目前虽是看顾这朵花儿的唯一园丁,但总有一日要将她送出去的,还是你打算顾她一辈子?”
宋钧直觉说道:“倘若真没有适合的,我养她一辈子又何妨?总之,这种事宁缺勿滥。娘,我先去看看她吧,她正恼着,气久了不好的。”
姚氏的嘴角往上轻轻翘了一下,总算还有点可以救的感觉,她现在倒是看出来点蛛丝马迹了,这儿子在男女感情上还没开窍,不过已经朦胧地生出了些独占的男人心思。
宋钧是很清楚甘棠的,一见她转往后院,就知道她肯定往马棚去了。
小姑娘现在闲暇时也会来照顾马儿,先前是宋钧驾车载她来回,小姑娘说这匹马儿因为她得多干活儿,因此仔细照料,甚至还弄了冰盆让马儿能凉快些。
甘棠站在腿健鬃长的黑马旁更显娇小,她抚着马鬃,看着马儿低头喝水,又拿了粮草喂它。
“棠儿愈来愈会照顾马了。”宋钧赞美一句。
但小姑娘不太领情,心里还有小火气,意有所指的道:“那当然,先前马儿帮我来来去去的,现在用不到了,但人要懂得感激啊,马儿懂得我的心情,接受我的好意,不像有些人张口就是拒绝。”她蹶起红唇,无声控诉。
宋钧哪里听不懂,“娘已经开始在相看你的婚事了,有钱傍身总是好的。”
“我又不急着嫁,谁管钱多钱少,钧哥哥,我们别谈这好不好?”
甘棠不容易发脾气,但每每宋钧谈到这方面的事,她心里就有一簇簇火花要冒上来,但究竟在气什么她也不明白,只好草草的转换话题。
“行,就依你。”宋钧最疼妹妹了,哪可能说不。
她暗松一口气,再度将目光落到马儿身上,“钧哥哥,说起来,我对马儿还没有春花对她家的牛好呢,她偷偷喂牛吃鸡蛋,每天跟它说话,还带它去放风,让它吃吃草,之后,再洗洗澡。春花说了,牛下地干活,她要对它好一点,你说,这么善良的好姑娘,老天爷一定舍不得她过这样的日子,定会给她身边安排个贵人,对吧?”
小姑娘转过头,神情严肃的看着宋钧,“钧哥哥,我想做一件事。”
原来,自从她手头有了钱后,时不时就想到歹命的春花,尤其自己的日子过得愈来愈幸福美满,她就更想帮春花一把,春花的后娘爱钱,现在的她不就是个妥妥的小富婆吗?
于是这一晚,她在与宋钧及姚氏商量过后,有了一番计划。
翌日甘棠去善工坊做活儿,近黄昏时,宋钧亲自驾马车来接她回白水村。
“今天是你的钧哥哥来接啊?”常老板问。
“对,今天要跟钧哥哥去办点事。”小姑娘答得含糊。
常老板挤出笑脸,看着小姑娘开心的上了马车,朝他挥手,他也僵硬的挥手。
老刘见状不解地问:“怎么了?”
“我那婆娘不是嫌无聊,去了一趟老家小住了一阵子,我瞧小子近来回来得凶,眼睛看的都是棠儿,就写了封信去给她。”
老刘心里咯噎一下,“老板娘要回来了?”完了,他耳根子又难清静了。
“信上是写今天到,还叫我一定要留住棠儿,这下子怎么办?”
老刘能理解,老板娘就是个爱说闲话又行动派的人,这急匆匆的赶回来就是要见见准媳妇儿的,谁知这下人却跑了。
嗯,老板今晚可能要跪算盘了。
宋钧载着甘棠回家后,两人就步行去找春花,由于这次见面不能让春花的家人知道,就得靠宋钧的功夫了。
宋钧施展轻功飞掠进了苏家,小心翼翼走了一圈,看了正慵懒地靠在坑上抽烟斗的苏老爹,他一个弹指,隔空点穴,苏老爹就睡着了。
接着,他找到打骂完春花,正往灶前走去的岳氏,以一样的方式让她倒卧在地上昏睡。
春花看到莫名出现的宋钧,害怕的直往后退,“你来做什么?”
宋钧没开口,一手拎着她的衣领像抓小鸡似的,一个飞掠,吓得她尖叫出声,不过一会儿她就觉得脚踏实了。
春花猛一抬头便见到甘棠,即使大胆名声在外,她仍泪眼汪汪的往甘棠一扑,“吓死我了!棠儿,你的钧哥哥有病啊——”
她正告状,就见宋钧冷冷的目光瞟过来,小心肝再次一颤,所有的话顿时都咽下肚子,左右看看,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房里。
“春花,钧哥哥是没法子才这么做的,你别见怪,我们最多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你爹跟后娘就会醒过来了。”甘棠没说废话,将此行的目的很快说了出来。
“你要买我当丫鬟?”春花目瞪口呆,毕竟现在的她可不像以前那么健康,因为操劳太过,身形瘦弱且苍白,唯一不变的是她看向甘棠时的眼睛一样是笑意盈然,不同于见家中亲人时的漠然。
套句春花的名言,不在乎她死活的家人比陌生人都不如,她不屑给他们一个笑。但这个唯一的闺中密友时常偷偷拿东西给她吃,明知多数还是被岳氏拿走了,她还是不停拿来,只希望她在时能吃上几口。如今有点小成就了就要带她走,想到这些,春花眼眶泛红,喉头酸涩到说不出话来。
甘棠知道春花怕她花钱,所以一再强调自己有很多钱,不怕岳氏把她当冤大头,而且买春花当丫鬟也是假的,她只是想要让春花月兑离这样艰困的生活。
甘棠说了很多很多,春花却吭也不吭一声,最终还是宋钧看不下去,冷冷的问:“你倒是应一声,先跟你谈是怕你不肯答应,宁愿在这里当老牛到死。”
甘棠猛点头,若是春花不愿跟她走,她舍得花再多钱也没用。
春花深深的吸了一口长气,压抑几度要浮现眼眶的热烫泪水,将内心翻涌的情绪慢慢沉淀下来,却是看着宋钧,“我愿意,但我有一个条件。”
他嗤之以鼻,要让她月兑离水深火热,还要条件?但想到上回若不是她,甘棠这一生就毁了,他的表情又变得和缓。
春花对他的反应也不以为意,“十天,就十天,不管你们听到我怎么了都不可以过来找我,直到岳氏那个人渣去找你们,你们应了,我就答应。”
“为什么要再撑十天?这里没有一个人对你好。”甘棠不肯答应。
但宋钧看春花的表情又变了,似乎明白她想做什么,“好,这事我应了。”
“钧哥哥?”
“我们该走了。”
甘棠还不想放弃,春花朝她微笑,向她保证,“只要十天,我就到你身边……呃,到时候再说。”她突然看向宋钧,心里莫名发虚。
没事没事,宋家大宅屋子多,她躲远远的便好。
于是从隔天起,春花就卧病在床,就算被逼下床干活儿,也干没多久就昏厥过去,如此情形一次又一次。
岳氏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眼见春花病恹恹的瘫软在床上,再也起不了身,她仍旧舍不得花半毛钱去叫大夫,倒是刻意绕到宋家大宅附近说了春花病重的事,想说不管是姚氏还是甘棠一定会风风火火的来救人,怎知她枯等两天,仍旧没等到人。
这一夜,宋钧在甘棠的苦苦哀求下,小心避开岳氏跟苏老爹,带着甘棠悄悄的进到春花房间,里头黑漆漆的,连油灯或蜡蜩都没有。
宋钧也不知去哪儿找,只好回家点了根蜡烛过来。
甘棠一看到春花憔悴削瘦的模样,哽咽怒道:“不要再等下去了,我明天就过来!”
春花却虚弱的跟甘棠摺下狠话,“若是要你拿一大笔钱给那个贱女人,那我宁愿重新投胎……记住了,不管你或大娘,都不许来看免钱的病或给药,我一定要等到岳氏亲自去找你们来看我……”
她是赌气,但凭什么虐待她的人还可以得到好处?
宋钧知道钻牛角尖的春花不会改变主意,也不多言,抱着甘棠施展轻功回去了,只离开前冷冷扫了春花一眼。
春花吓得整个人一抖,差点没从床上跌下来,不会吧,那家伙知道她是装的?
她深吸一口气,从枕头里面拿出一块肉干慢慢啃咬,填了肚子后再从墙角里拿出一种草挤出汁,均匀的涂在脸上,这才躺平睡了。
另一边,宋钧将甘棠带回宋家,安慰道:“你不要太担心,春花还不至于会蠢到把自己虐死。”
“可她看起来快要不行了……”甘棠还是心疼,眼眶都泛泪了。
他不舍的为她拭泪,“钧哥哥保证,她一定会熬到岳氏来找我们的那一天。”
甘棠一向对宋钧的话深信不移,再看到他神情坚定,只能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