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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东宫当佞臣 第11章

甘泉宫小院中,香芹愣怔地听完长年代殿下宣的口谕。

有那么十几秒的时间……

她觉得自己刚刚耳朵好像出了问题,那些话,她一个字一个字都听进去了,却又一个字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袁洗——”长年顿了一顿,心绪滋味复杂地道:“这是太子殿下的恩德,您跪恩吧。”

“喔。”她有些呆呆的,本能地依言跪了下来,朝东边方向磕了三个头,恭顺地低低道:“下官……小人谢太子之恩,千岁千岁千千岁。”

长年垂首看着她小小一只的身影,又是怒其不争又是气她辜负殿下,嗓子不免有些硬邦邦起来。

“你以后且好自为之。”

“谢长年总管。”她好像感觉不到膝盖硌到地面小碎石子的疼痛,整个脑子嗡嗡嗡的,反应都有些迟钝,“我,会的。”

“唉。”长年别过头去,吸吸鼻子,也有些暗恨自己的心软矫情,“那个,车驾已经备好了在外头,你收拾妥当后,便可回京去北城安居了,三百两黄金也会同时归置在那处三进宅院的。”

香芹点点头,木木的,看着格外的憨傻乖巧。

可实际上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瞬自己好像奇怪的分裂成了两个不同的人……

一个是冷静清晰的旁观者,庆幸着太子终究英明仁心,不但放了她一条生路外,还给了她安家的本。

另一个则是懵懵然,有点酸酸涩涩的,迷茫又莫名地难过,觉得自己真的有点狼心狗肺,居然这样“回报”一个对她这么好的男人?

不过,事情走到现在这样,才是正确的啊。

执述太子身为一国储君,本来就有他的责任和义务,在当今龙阳之癖并非主流的世情中,太子若是耽溺留恋一个同性,本就会受前朝后宫和世人诟病的。

万一因此危及到他的太子之位,那她也是罪过大了。

“长年总管,你以后还是劝劝太子吧。”她努力维持脑中清明,有一丝艰难又晦涩地提醒道,“陛下……虽然只有太子这一个亲儿子,可皇室却不只有太子一名血脉。”

陛下的三位王弟各自在藩地生了一堆嫡子庶子,倘若这三位王爷哪日生出了将膝下之子过继给陛下的念头,太子心机手腕再高,将来的登基之路也不免因此徒增波折麻烦……

长年一怔,迅速会意过来,又是感动又是慨然,口气也温和软化了不少,“你放心,殿下胸怀江山和天下苍生,自然不会受囿于此,待日后东宫选妃进人,想来不愁没有能令殿下再看中的心仪之人。”

唉,看来即便袁姑娘对太子殿下确实无意,可终归她还是有那么一些些关心殿下的。

殿下……也不算是遇着了个冷心冷肺的白眼狼。

“……太子殿下人那么好,自该有世上最好的女子来相配的。”她轻轻点了点头,深表同意。

长年古怪地看着她,“你……当真不在乎?”

香芹笑了笑,“我又凭什么在乎?”

太子殿下真正喜欢的是前身,又不是她,若要论吃醋,也是原来那位“袁香芹”才有资格。

穿越过来变成替身已经够无奈了,要是还变成了太子殿下心中白月光的替身,那不是更惨?

而且她有自知之明,早晚太子殿下会发觉她跟“袁香芹”越来越不相像,到时候她夺舍的事实露馅了,迎接她的还不是只有一个死字?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现代人,分外珍惜自己这条小命,如古代那种忠君爱国抛头颅洒热血,或是伯牙绝弦,为知己为心爱之人能舍生忘死云云的珍贵稀罕品德……她肯定是没有的。

而且以后太子有美如云,后宫妻妾必定个个都长得像选美皇后冠军,她这根芹菜就不去凑热闹了。

“你真是——”长年一时气结。

太太太无情了!

“长年总管请代我再次谢过殿下,今后无论如何,我都祝他未来功绩震古铄今,夫妇和乐妻贤子孝,万事圆满大吉。”她澄澈双眼满满真挚。

长年赌气道:“那是自然的,就不劳您费心了。”

她恭敬地送长年出去,两人来到小院门口之际,长年忽然又回过头来,俊秀脸上严肃慎重——

“您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她摇摇头。

“连一点点都没想起来?”长年眼底隐含一抹希冀。

她明白长年的意思,歉然地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也许我本就不是你们以为的那个人了。”

有那么一瞬间,长年几乎冲动地想冒着太医叮咛过的危险,戳破她和殿下曾经历和结缘的种种……

可是当他对上香芹平静如一汪清潭的双眼时,已到嘴边的话顿时又颓然无力地消散无踪了。

也罢,既然殿下都死了心撂开手了,他这做奴才的就别再给主子添乱了。

当天午后,香芹便带着简单的小包袱箱笼,搭着马车离开了甘泉宫。

只是她没有如长年安排的那样,一路安然无阻地回到京师北城的三进宅院中,而是在回程第三天的半路上,趁马车夫去解手的时候,悄然下了马车,就此不知去向……

香芹在林子里走山路折腾了两天,半路上终于找了到个犄角旮旯的山中小村落。

她在脸上抹了把泥土,衣服也在地上草间翻滚了一遍,脏兮兮地伪装自己访亲未果,又遇到打劫的……所以大部分行囊都丢了。

实际上她偷偷下了马车钻进山里后,就把贵重的细软都放在小包袱里背在身上,走到哪里都贴身带着的三个月俸禄也依然揣在怀中暗袋里。

然后她把那只装了衣衫和书卷——当初拿来做做样子——的箱笼,找了个悬崖往下一扔,还不忘撕碎了一小条布压在大石头下,装出她失足落崖的假象。

要不是只穿了脚下这双鞋出门,她还想把一只鞋扔在悬崖边边,这样看起来更逼真。

她心知,执述太子会让长年总管传达那样的口谕,就表示他显然是决心跟她划清界线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肯定不会再回头搭理她这个没心肝的不良员工。

但香芹从小到大看过那么多小说和电视剧,她对于“女主角失足落崖”这个凄美(?)哏实在是印象深刻,又刚刚好经过一处悬崖,于是就控制不住内心的戏剧魂发作……

总之,当她布置完了后,深觉这招确实是和过去断个一干二净的好方法。

这样就不用担心东宫的政敌会想要把她抓起来囚禁拷问,逼问她关于东宫的秘辛布局之类的危机了。

……虽然她压根儿不知道那些机密,可政敌们不知道她不知道呀,万一那些人误以为在严刑逼供之下,她却还抵死不从怎么办?

香芹打了个大大的哆嗦。

“没错!死遁就对了。”她喃喃自语,握拳又给自己鼓劲打气一番,“魔鬼就藏在细节里……袁香芹,做得好!”

于是此时此刻,自觉已经布置好一切的香芹站在最靠近村口这户泥瓦房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搓搓脸颊,伸手敲敲木门,随即对着打开门的胖嘟嘟大娘,展开了最亲切业务性的笑容来——

“大姊好,不好意思打扰了……”

“哎哟什么大姊,老婆子我今年都六十了呢呵呵呵。”胖嘟嘟大娘乐得笑眯了眼。

“真的吗?可大姊你看着这么年轻,红光满面气质爽朗的,怎么可能六十了?”香芹装作讶异状,很心机的假意惊叹,“没可能啊……”

胖嘟嘟大娘笑得花枝乱绽,倒也欢喜得活月兑月兑年轻了好几岁,对面前这个秀气的小少年越发热情招呼起来——

“小公子你嘴真甜,大娘……不,大姊我也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好看的小公子呢,来来来,进来喝碗绿豆汤,这天可热坏人,喝口冰冰凉凉从井里湃出来的绿豆汤最消暑了!”

“多谢大姊。”她感激道,“小子就厚颜打扰了。”

香芹穿越进古代后,在东宫里混了不短的时日,这谄媚功夫和厚脸皮的本事是越发练出来了。

再加上她之前在新北山上开租书店,一个月偶尔也会遇上两三个毛病一堆的奥客,所以也早就点亮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专业技能。

纯朴山村的胖嘟嘟大娘不知人心险恶,又怎么抵挡住她的不要脸……咳,彩虹屁攻击呢?

所以一碗绿豆汤下肚,胖嘟嘟大娘已经一口一个“小袁哪”、“好崽崽啊”亲亲热热地叫唤,只差没当场把她写进族谱当干孙子。

一老一少相谈甚欢,香芹这才知道胖嘟嘟大娘原来是这竹子村的村长太太。

胖嘟嘟大娘膝下有三儿两女,女儿都嫁到镇上做买卖的人家里,小日子过得不错,三个儿子则分别在城里做木匠、铁匠,儿孙都在城里安家了,三两个月才会回来探视两老。

所以胖嘟嘟大娘和老伴儿农忙之余,平日也无聊得紧,这不,老村长一大早去巡完田水后,就跟几个老头儿去溪边钓鱼,大娘则是到处找人唠嗑。

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个这么俊秀好脾气好聊天的“小伙子”,胖嘟嘟大娘就直拉着她的手不放,叨叨絮絮的可开心了。

“小袁哪,可怜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既然没找着亲戚,那索性留在我们竹子村住下好了,我们竹子村百来户村民,平常虽然也有那么几个抬杠斗嘴的,但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坏心思,还是挺好相处的,你考虑考虑?”

“我……”

胖嘟嘟大娘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咚咚咚地跑向灶房,高高兴兴地从灶膛里掏出了两个黑呼呼却香喷喷的烤地瓜,又咚咚咚跑回来殷勤地塞进她手里。

“来,吃吃吃,这地瓜是咱们村里自己种的,又香又甜又糯,可好吃了。”

香芹看着面前粗手大脚却眉开眼笑的可爱大娘,手中的烤地瓜温温热热的,也瞬间温暖了她有一些些茫然和旁徨的心……

老人家对她这么好,等离开前,自己一定要多留些碎银子给她加加菜、补补身体。

“谢谢您,大姊。”她低下头看着烤地瓜,眼眶酸酸湿湿的,勉强咽下了感动到想哭的冲动,真诚无比地道,“可……我终究还是得回家的。”

穿越到大晋王朝以来,她常常想家,但从来没有一刻如同现在这样,这么强烈的想回到现代那个家。

并非为了家人,因为现代人离婚率高,她的原生家庭也不例外,父母在分开后早就各自又有家庭了。

妈妈和继父移民出国开启美好的第二春,爸爸身边也有个同居多年的女友阿姨,她这个女儿早就不被包括在他们的人生轨迹里,而是识趣地从大学毕业后就独自生活工作。

可她身边有多年的老同学和好朋友,也有能一起去唱KTV、看电影、吃大餐、互诉心事吐苦水的闺密……

他们一定都还在等着她回去。

也许她还有回去的机会,但……也或许当她在山路不小心“犁田”后,其实就已经挂点say  bye-bye了。

——所以我已经不是过去的袁香芹了,但我也不是这里的袁香芹,我还是我,但我也已经不是我了,那我到底能是谁?

见香芹神色黯然惆怅,胖嘟嘟大娘也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虽然大娘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老话说『物离乡贵,人离土贱』家乡终究是自己的家乡,大娘明白你的心情啊。”

“谢谢您体谅。”她收拾了一下心情,对胖嘟嘟大娘真挚感谢道,“我只叨扰您们一晚,明儿天一亮就走……”

“怎么那么急着明儿就要走?不多住几天?”胖嘟嘟大娘可舍不得她了。

“回家一路山高水远的,若没趁早赶路,怕走着走着入冬了,那路上就更难走了。”她也不好跟胖嘟嘟大娘坦承自己是怕有人追上来,只好胡乱诌了个理由。

“小袁你老家很远吗?”胖嘟嘟大娘听得一愣一愣的。

“对啊对啊,很远,远得要命的那种远。”她点头。

胖嘟嘟大娘恍然,随即露出一脸“我懂我懂”,“连我前儿进城找儿子,坐牛车都得走上半个月呢,差点把我这把老骨头抖散架,你老家那般远,那确实得早点上路,明儿大娘帮你多烙几张大饼,好让你路上带着吃啊!”

“您、您对我太好了……”香芹差点就喷泪。

不知怎地,自从三天前在清凉山上见过执述太子和西门紫华的“郎有情妾有意”后,她就特别容易感性起来,时不时有临花洒泪、对月叹息的莫名冲动。

……难道是得了“追剧后遗症”?

就是人家剧里的角色在那边你侬我侬缠绵悱恻,她也在这边看戏看得一颗心跟着忽上忽下,情绪随时被牵动着,戏里的主角还没哭,她就先哭了……

她模了模心口——真是别人在吃米粉,自己在喊烧。

肯定都是给闲的。

没关系,等她远远离开了京城十万八千里外,就再也不用被京城里的这些人与事影响,产生了不必要的情绪和不该有的盼望。

当晚——

香芹在胖嘟嘟大娘特意收拾过的,那处矮小粗犷却干净的边间卧房躺下,身下是蔺草编的凉蓆,小肚肚上盖的是洗褪色了的薄被,鼻息间嗅闻到的是门口焚烧来驱蚊用的一小束干艾草香气。

她以为颠坐了三天马车,今天又翻山越岭了大半日的自己会累到倒头就睡,可山村四周格外的安静,只隐隐听得草间螽斯鸣叫……

在这种白噪音之下,许多沉积掩盖在心底深处的感受忽然自然而然翻涌了出来。

香芹把手臂横挡在额头和闭上的双眼之间,不知不觉间,泪水无声地浸湿了那紧紧压住的衣袖。

……其实,她已经开始有一点点想念他了。

因为,这辈子还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疼惜照顾过。

虽然执述太子管得她也严,又爱罚她这个那个,神情还老是那么严肃清冷,但他嘴硬却心软,总是默默地做了很多对她好的事。

她不是机器人,事到如今……到底也想明白了、发现了他对她的一腔情意。

自然也能理解他生她的气,并非因为她的不识抬举粗鲁莽撞,而是她的客套礼貌疏离太伤他的心了。

可她也没别的路可以选,自己这三个多月来享受到的一切都是偷了“袁香芹”的,不管身分是男是女,又怎能明知他想亲近喜欢的是原身,她却还厚颜无耻心安理得继续耽溺下去?

没结果的……

香芹轻轻翻了个身,把脸整个埋进荞麦缝的枕头里,最后将再也抑制不住的呜咽声全部哭给了荞麦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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