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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食姑娘 第五章 剥下母亲假面具(2)

便如白露与左安阳的判断,那妇人上回没能讹到银子,没两天又来闹了,而且又是挑客人众多的时候,彷佛左安阳对她没有丝毫恫吓力。

那些客人也都习惯了,还挺好奇这妇人的底限在哪里,今日不知又要闹哪一出,一见到她就各自站到一边,让出一条堂堂大道来。

妇人见状自以为众望所归,走进来时居然还抬头挺胸很骄傲。

“……瞧瞧你一个黄花闺女,成天抛头露面,这样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妇人一见到白露,就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说了这番话。

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成,居然换了招数?

白露面无表情地回道:“这就毋须你关心了。”

妇人凑上来想抓住白露的手,继续施展怀柔手段,却被白露一躲,她忍不住皱了皱眉,教训道:“瞧瞧你这性子,不管你怎成?我说啊,操持这珍馔点心坊这么大的生意,哪里是一个娇滴滴未出阁的女娃儿做得来的,我看你就把这生意都交给我,我呢,帮你找个好夫家嫁了,免得这家点心坊生生把你拖垮了啊!”

她今天真是演得一个好慈母,白露怒极反笑,这番话彻底泄露了妇人的目的,她可不想继续陪演下去。

“是不是我嫁出去之后,这家店仍是我的嫁妆?”白露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冷静地问。

妇人惊讶地说道:“那怎么可以?这娘家的生意,岂可让你带到夫家去!”

“也就是我白送这么一家店给你?”白露看了眼四周的人,只见他们也全都听呆了,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她不由得在心里觉得好笑。

还以为古代人都是乡愿的,这妇人打母女亲情牌总会引来一些人同情,不过看起来大多数的人还是保有理智,这妇人闹得太过火,贪得无厌,反而招来众怒了。

等一下!古代人……白露顿时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到底是怎么理解这个时代的,怎么会觉得是古代?

不过她也没混乱太久,因为妇人太过无耻的回答,让她很快的把注意力又转了回来——

“珍馔点心坊是咱们家的财产呢!哪能说是你送我的?这本来就是我该得的呀!”妇人说着说着,居然还得意洋洋起来了。

“夺人财产还能找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是够无耻了,我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母亲。”白露连一点面子都不给她,指着门口,“你可以走了。”

要是平常,妇人该是开始大哭大叫,赖在地上不起来了,不过今日她显然有备而来,居然阴笑得满脸皲纹,脸上的粉都像快要掉下来。

“就知道你会这么不孝,忤逆我这个亲生母亲,我早请来严大人,让严大人为我做主了!”

妇人话声一落,严明松还真的挺着个肚子,大摇大摆的走进来,脸上皮笑肉不笑,浑身透出来者不善的感觉。

他一进门也不废话,端着高高的架子直言道:“事情的过程本官都看到了!白露,你的母亲出身低下,说话不加修饰,或许你听了觉得刺耳。不过孝顺母亲是应当的,你身为子女,就该答应她所有要求,『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这道理你该懂。”

“严大人的意思是,即使她来历不明,还没调查清楚她的背景,我也要将这家店奉送出去?”白露像是受了惊吓,语气惶惶,一脸委屈的样子。

旁观的人听到了,不认同的目光也一道道射在严明松身上,让他极为不自在,尤其那些群众小小声地议论着什么“官大压人”、“不明是非”之类的话时,更激起了严明松的怒气,蓦地大喝一声,“放肆!本官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上回本官已确认此妇人就是你母亲,何来来历不明之说?你如此不孝,大逆不道,休得替自己找借口!”

骂完,严明松随即话锋一转,“本官今日就命令你,将这家店交由你母亲管理,听从她的教导在家待嫁,说不定本官看你表现好,能替你找个乘龙快婿。”

离开珍馔点心坊就没了利用价值,只怕这女子也没这个命嫁人了。

严明松在心里冷笑,一下子替女儿解决了情敌,还能得到这家日进斗金的店,心中欢畅非常,那种得意劲儿便显露在了脸上。

正当严明松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时,左安阳却是冷不防地由点心坊店面连接后院的门后出现,慢慢一步步走到众人面前。

与严明松那做作傲慢的官僚之气不同,左安阳不苟言笑时神态凛然,杀气腾腾,要知道他是真刀真枪在战场拼杀过一轮又一轮的大将军,当他走入人群,光是浑身散发的霸道气势就能让四周围观的人不由自主退后一步。

“严大人断的好案,本官真是叹为观止。”左安阳嘲讽地开口。

“左安阳,你这是批评本官办事不公?要知道本官可是你上峰!”方才左安阳突然出现,竟让严明松本能地想退,但为了面子只得忍住,毫不讲理粗暴地拿出官位压他。

“君有大过则谏,连万岁都听得谏言了,你这尚书听不得?”左安阳毫不示弱,居然掉起书袋来。

白露闻言挑了挑柳眉,抛给左安阳一记诧异的眼神,左安阳暗自朝她一眨眼,意有所指地看向后院。

得了,小黑教的,跟那头傻鸟相处久了,武将居然也能文雅起来。

严明松没瞧见两人的眉来眼去,大怒道:“我如何不公了?这妇人知道白露的身体特征,自然是她的母亲,有何疑义?”

左安阳冷回,声音凛冽,“总兵府占地不大,女眷洗浴都是一起的,随便问一个府里的婢女都知道白露的身体特征,那有何难?严尚书不明所以,便混淆是非,岂有如此断案之严明松哑口无言,他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等故事,一时间竟辩无可辩。

“恰好在场观者众多,便都来做个见证,免得一天到晚有人要将不孝的罪名扣在白露身上。”左安阳如是说。

白露极为配合的露出一个伤心欲绝的神情,那股我见犹怜的柔美,激起在场无数汉子的热血,都不由得替她声援。

这下换左安阳抛给白露一记是不是过火了的眼神。

白露秋波一送,几不可见地弯了弯嘴角,彷佛在说“老娘就是受欢迎,怎样”?

左安阳噎了一下,不再看她,这女人给她三分颜色就能开染房,现在可是替她伸冤,太给面子她大概能将自己塑造成孟姜女,冤情足以哭倒长城。

话才说完,左安阳打一记响指,刘达从后院押出了一名年轻女孩,那女孩已哭得涕泪纵横,白露定睛一看,赫然是已经发卖的翠儿。

当翠儿一出来,严明松还一头雾水,但那自称白露母亲的妇人却是惨白了脸,当下就有想逃跑的冲动,可不只门口有小兵阻拦,那些围观的人也自发地堵住了她的去路。

“说说你是谁,做了什么。”左安阳厉声道。

翠儿不知受了什么罪,早已吓破胆,听到平时视为天神的总兵大人这么一喝,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跪倒在地,苍白着脸地说道:“民女……民女翠儿,以前在总兵府做奴婢,后来因为陷害白露未果,被总兵大人发卖,最后被卖到了宣镇的青楼风月阁……”

翠儿指着妇人道:“她便是风月阁一个过气的妓女,名叫珠娘,一整年都接不到一个客人,要被鸨娘赶出去了,我心中对白露有怨,知白露父母不详,又记忆尽失,见珠娘贪婪,便鼓吹她来认亲,只要能夺了白露的产业,便能富贵享用不尽……”

她的供词说完,珠娘已是腿一软坐到了地上,严明松更是黑了脸。

在大庭广众之下,判决不公,这脸严明松可丢不起,只得硬撑到底,狡辩道:“左总兵,你指称这名妇人有阴谋,我又如何相信这叫翠儿的婢女不是你屈打成招或刻意设计来的?而你又如何证明这名妇人就是珠娘?”

胆战心惊的珠娘听着到这时候严明松似乎仍支持她,不由得眼睛一亮,决定抵死不认自己是谁,于是她连忙膝行到左安阳身前,只差没抱着他的大腿,哭哭啼啼道:“总兵大人啊,你千万别相信这贱婢的话,我不认识她啊!更不是她说的那个什么风月阁里过气的妓女……”

想不到,这时候后院居然传来一道尖细的女声,声音不大,但在这种紧要时刻,人人都屏着呼吸,这道声音倒是极为显着——

“……珠娘,我看你胆子不小啊?你不是已经替镇上那周老头生了一个儿子吗?居然一边勾搭刘员外,一边还想着攀上宣镇的胡参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姿色,想跟我抢?要不要我去跟胡参将说一声,包你人头落地啊……”

珠娘像是听过这个声音,魂都吓飞了,这下自己的底在众目睽睽之下全被掀了,只要有人去向刘员外、周老头,甚至是胡参将说一声,她都没有好果子吃。

于是她不敢哭了,换上惊惶的表情,直接对着左安阳磕头,“总兵大人,我招认了,我就是风月阁的珠娘,和白露姑娘一点关系都没有,一切都是翠儿怂恿我的,求大人从轻发落啊……”

左安阳与白露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小黑那头傻鸟前阵子去了哪里,似乎显而易见了,想不到居然在这个时候起了作用……

左安阳气势十足,转头看向严明松,“严大人,这个名叫翠儿的丫鬟,总兵府里上上下下都认识,甚至发卖她的牙人、宣镇的风月阁,都能作证翠儿与珠娘的来历,大人随便找个人一问便知。如今这珠娘都招了,大人应该没话说了吧?”

这是在讽刺他了?严明松已经尴尬地脸都变了形,一脚踹向了珠娘,让珠娘滚到了旁边,厉声斥骂道:“贱妇!竟敢欺瞒本官。左将军,本官虽是被其朦骗,不过本官大度,不如教训她们一顿就罢了。”希望左安阳懂他的意思,这件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就好,轻饶这妇人,代表他这尚书兼巡抚只是被奸人蒙蔽,也不算什么大事。

左安阳听是听懂了,却没打算让他那么好过,在拒绝严明松索贿当下,已经算是得罪他了,就算现在给他面子,他日后就能不算帐?

横竖都已经得罪了,当然是要乘胜追击啊!

“严大人责任倒是推得快,其实珠娘在几日前就已经当众承认过是你护着的人,若没有严大人在后撑腰,她岂敢如此嚣张?这件事,在场不少百姓都是亲眼所见的。”左安阳第一次觉得阴人的感觉真是爽啊!难怪白露沉迷于此。

“对啊对啊,我们都听到了。”

“那妇人亲口说是严大人的人,仗严大人的势,贪得无厌,对珍馔点心坊的东家一再欺凌,需索无度,大伙儿早就看不下去了。”

听着众人的喧闹,严明松面色铁青,恼羞成怒地指着众人道:“本官说是被朦骗就是被朦骗!你们可是刻意诬陷本官?这件事并没有任何人受损害,就算有人要告也师出无名!”

除了拿官威压人,就没有其他招了吗?一向自诩智取敌人的白露很瞧不起严明松。

这样的人能教出什么好女儿?这会儿她倒是有些同情左安阳了。

“严大人,民女有冤要告,民女受尽珠娘欺凌,并不是毫无损害,前日珠娘才借大人的势讹诈民女五十两,今日又欲来抢夺民女的店铺,请大人为民女做主。”白露上前,行了一礼,表面柔柔弱弱,眼眶含泪,但说出来的话能将严明松逼死。

偏偏她这副弱柳扶风,好像轻轻一推就能将她弄死的样子,反而令严明松束手束脚,在众目睽睽之下,还真不敢对她怎样。

“不过一点小损失,你真执意要告?”严明松咬牙切齿地问。

此时,左安阳突然在旁阴恻恻地开口,“依本朝律例,行骗术而得钱银者,需十倍奉还,杖三十……”

白露与左安阳两人一搭一唱,可是威胁性十足,意思表明得很清楚,要白露不告也可以,把钱赔来就好。

十倍奉还,严明松太阳穴直跳,觉得自己牙都疼了,然而事关他的颜面与仕途,再怎么过分他也只能认了。

“既然如此,本官就当一次好人,这珠娘本官看也是拿不出如此大数额的银钱,那五百两,本官替她垫付了,这个案子便到此为止。”

严明松说话时直勾勾地盯着白露,彷佛白露只要拒绝,他就准备上前掐死她。

白露眼力可好着,自然看出他的不悦,当即福了一福,感激涕零地道:“谢严大人,如此民女便不告了。”

这头严明松总算松了口气,却总觉得自己中了什么陷阱,偏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一股郁闷憋在肚子里,令他难受非常。

不过他这端好了,却换左安阳感觉不好了,五百两这个敏感的数字,他怎么听怎么刺耳,那阴恻恻的目光居然转向了白露。

“白露,虽然严大人代为偿付了你五百两,但你实际上的损失只有五十两……”

白露怎么会不懂左安阳的意思,瞧他一副要将她吞下肚的阴鸶神情,若非太多人在场,她可能会忍不住大笑三声。

不过眼下,她仍是乖巧地顺着他的意说道:“既是严大人恩义,民女也不能显得贪婪,平了点心坊的帐后,多余的银两民女希望能捐给张平守军,补足军需。”

她这番话赢得了众人的敬意,纷纷喝起采来,左安阳的神情也如同在乌云密布之中透出了一道阳光,笑容都灿烂起来。

只有严明松仍沉着一张脸,亏都吃尽了,却还弄不清楚自己栽在哪里,明里听着是他的恩义,但怎么听怎么不舒坦。

这桩假冒亲母夺产的诈欺案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落幕了。

虽然严明松勉强保住了颜面,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位兵部尚书兼直隶巡抚大人处事不公、糊涂办案,至少在北方,他的名声可比锅底还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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